论学日本文之益
作者:梁启超 1899年

    哀时客既旅日本数月,肄日本之文,读日本之书,畴昔所未见之籍,纷触于目。畴昔所未穷之理,腾跃于脑,如幽室见日,枯腹得酒,沾沾自喜,而不敢自私,乃大声疾呼,以告同志曰:我国人之有志新学者,盍亦学日本文哉。日本自维新三十年来,广求智识于寰宇,其所译所著有用之书,不下数千种。而尤详于政治学,资生学(即理财学,日本谓之经济学)、智学(日本谓之哲学)、群学(日本谓之社会学)等,皆开民智强国基之急务也。吾中国之治西学者固微矣,其译出各书,偏重于兵学艺学,而政治、资生等本原之学,几无一书焉。夫兵学、艺学等专门之学,非舍弃百学而习之,不能名家。即学成矣,而于国民之全部,无甚大益,故习之者希,而风气难开焉,使多有政治学等类之书,尽人而能读之,以中国人之聪明才力其所成就,岂可量哉!今者余日汲汲将译之以饷我同人,然待译而读之缓而少,不若学文而读之速而多也;此余所以普劝我国人之学日本文也。或问曰:日本之学从欧洲来耳,而欧学之最近而最精者,多未能流入日本,且既经重译,失真亦多,与其学日本文,孰若学英文矣。答之曰:子之言固我所知也。虽然,学英文者经五六年而始成,其初学成也,尚多窒碍,犹未必能读其政治学、资生学、智学、群学等之书也。而学日本文者,数日而小成,数月而大成,日本之学,已尽为我有矣。天下之事,孰有快于此者。夫日本于最新最精之学,虽不无欠缺,然其大端固已粗具矣。中国人而得此,则其智慧固可以骤增,而人才固可以骤出,如久餍糟糠之人,享以鸡豚,亦已足果腹矣。岂必太牢然后为礼哉?且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先通日文,以读日本所有之书,而更肄英文以读欧洲之书,不亦可乎。吾之为此言,非劝人以不必学英文也,特于学英文之前,不可不先通日本文云尔。或又问曰:子言学日本文如此其易也,然吾见有学之数年而未能成者,甚矣吾子之好诳也。答之曰:有学日本语之法,有作日本文之法,有学日本文之法,三者当分别言之。学日本语者一年可成;作日本文者半年可成;学日本文者数日小成,数月大成。余之所言者,学日本文以读日本书也。日本文汉字居十之七八,其专用假名,不用汉字者,惟脉络词及语助词等耳。其文法常以实字在句首,虚字在句末,通其例而颠倒读之,将其脉络词语助词之通行者,标而出之,习视之而熟记之,则已可读书而无窒阂矣。余辑有《和文汉读法》一书,学者读之,直不费俄顷之脑力,而所得已无量矣。此非欺人之言,吾同人多有经验之者,然此为已通汉文之人言之耳。若未通汉文而学和文,其势必至颠倒错杂瞀乱而两无所成。今吾子所言学数年而不通者,殆出洋学生之未通汉文者也。问曰:然则日本语可不学欤?曰:是何言欤?日本与我唇齿兄弟之国,必互泯畛域,协同提携,然后可以保黄种之独立,杜欧势之东渐。他日支那、日本两国殆将成合邦之局,而言语之互通,实为联合第一义焉。故日本之志士,当以学汉文汉语为第一义,支那之志士,亦当以学和文和语为第一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