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兰州等地状 中华文库
右臣窃见先帝因夏国内乱,用兵攻讨,于熙河路增置兰州,于鄜延路增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议者讲求利害,久而不决。其一曰:兰州、五寨,所在崄远,馈运不便,若竭力固守,坐困中国,羌人得以养勇,窥伺间隙。要之久远,不得不弃。危而后弃,不如方今无事举而与之,犹足以示国恩惠。其二曰:此地皆西边要害,朝廷用兵费财,仅而得之,聚兵积粟,为金汤之固。兰州下临黄河,当西戎咽喉之地,土多衍沃,略置堡障,可以招募弓箭手,为耕战之备。自开拓以来,平治径路,皆通行大兵。若举而弃之,熙河必有昼闭之警,所谓借寇兵资盗粮,其势必为后患。此二议者,臣闻之久矣。然以夏戎背畔,虽屡有信使,而未修臣职,未请侵地,则弃守之议,朝廷无因自发。今闻遣使来贺登极,归未出境,而使者复至,讲和请地,必在兹举。虽庙堂议论已得详熟,而小臣忧国不能嘿已。辄尝核实其事,以为前件弃守之议皆非妄言,然而朝廷当决从一议。欲决此议,当论时之可否,理之曲直,算之多寡。诚使三者得失皆见于前,则弃守之议,可一言而决也。
何谓时之可否。方今皇帝陛下富于春秋,谅暗不言,恭默思道。太皇太后陛下,览政帘帏之中,举天下事,属之辅相。当此之时,安靖则有馀,举动则不足,利在绥抚,不利征伐。今若固守,不与西戎,必至于争。甲兵一起,呼吸生变,缓急之际,何所咨决。况陕西、河东两路,比遭用兵之厄,民力困匮,疮痍未复,一闻兵事,无不狼顾。若使外患不解,内变必相因而起。此所谓时可弃而不可守,一也。
何谓理之曲直,西戎近岁于朝廷本无大罪,虽梁氏废放其子,而夷狄外臣本不须治以中国之法。先朝必欲吊伐,但诛其罪人,存立孤弱,则虽犬羊之群犹将伏以听命。今乃割其土地,作为城池,以自封殖。虽吾中国之人犹知其为利而不知其义也。曲直之辨,不言可见。盖古之论兵者,以直为壮,以曲为老。昔仁祖之世,元昊叛命,连年入寇,边臣失律,败亡相继,然而四方士民裹粮奔命,唯恐在后,虽捐骨中野,不以为怨。兵民竞劝,边守卒固,而中国徐亦自定,无土崩之势。何者,知曲在元昊,而用兵之祸朝廷之所不得已也。顷自出师西讨,虽一胜一负,而计其所亡失,未若康定、宝元之多也。然而边人愤怨,天下咨嗟,土崩之忧,企足可待。何者,知曲在朝廷,非不得已之兵也。今若固守侵地,惜而不与,负不直之谤,而使关右子弟肝脑涂地,臣恐边人自此有怨叛之志。此所谓理可弃而不可守,二也。
何谓算之多寡,弃守之议,朝廷若举而行之,其势必有幸有不幸。然臣今所论,于守则言其幸,于弃则言其不幸,以效利害之实。今夫固守兰州,增筑堡寨,招置土兵。方其未成,而西戎不顺,求助北虏,并出为寇。屯戍日益,飞挽不继,贼兵乘胜,师丧国蹙,兰州不守,熙河危急。此守之不幸者也。割弃兰州,专守熙河,仓庚有素,兵马有备,戎人怀惠,不复作过。此弃之幸者也。二者臣皆不复言,何者,利害不待言而决也。若夫固守兰州,增筑堡寨,招置土兵,且耕且战,西戎怀怨,未能忘争,时出虏略,胜负相半,耕者不定,馈运难继,耗蠹中国,民不得休息。此守之幸者也。割弃兰州,专守熙河,西戎据兰州之坚城,道熙河之夷路,我师不利,复以秦、凤为境,修完废垒,复置烽候,人力既劳,费亦不小。此弃之不幸者也。夫守之虽幸,然兵难一交,仇怨不解,屯兵馈粮,无有休日,熙河因此物价翔贵。见今守而不战,岁费已三百馀万贯矣,战若不止,戍兵必倍,粮草衣赐随亦增广,民力不支,则土崩之祸或不可测也。弃之虽不幸,然所弃本界外无用之地。秦、凤之间,兵民习熟,近而易守,转输所至,如枕席之上,比之熙、兰,难易十倍。有守边之劳而无腹心之患,与平日无异也。夫以守之幸,较弃之不幸,利害如此。而况守未必幸,而弃未必不幸乎!且朝廷以天地之量,赦其罪恶,归其侵疆,复其岁赐,通其和市,虽豺狼野心,能不愧耻。纵使酋豪内怀不顺,而国恩深厚,无以激怒其民。臣料一二年间,其势必未能举动。万一不然,而使中国之士知朝廷弃已得之地,含垢为民,西戎背恩,彼曲我直,人怀此心,勇气自倍,以攻则取,以守则固,天地且犹顺之,而况于人乎。
故臣愿朝廷决计弃此,然后慎择名将,以守熙河,厚养属国,多置弓箭手,于熙、兰往还要路,为一大城,度可屯二三千人,以塞其入寇之道。于秦、凤以来,多置番休之兵,以为熙河缓急救应之备。明敕将佐,缮完守备,常若寇至,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至,庶几可以无后患也。臣自闻西使复来,谨采众议,以三事参较利害,反复详究,理无可疑。是以辄献狂言,惟陛下裁择。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