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罗县志/卷08 中华文库
《汉志》以刚柔不同,系水土之风气,谓之风;好恶取舍,随君上之情欲,谓之俗。故曰:“圣王在上,必移其本而易其末,壹之呼中和,然后王教成也。”夫阴阳、寒暑从乎天,水泉、草木从乎地;含生之类,象而生之以成俗。非圣人为之经纬,曷由化行而俗美乎?诸海外属邑,风气固殊;番汉错居,情欲迥异。自癸亥归顺,仰沐皇风,观气化之渐移、邦人之丕变、生番之率服,知圣天子之渐摩沦浃非一日矣。
汉俗(51)
汉俗考
天下车书一统,国不异政,家不殊俗;诸罗实具五民,毋52亦惟是?闽、粤,各省之辐辏,饮食、居处、衣冠、岁时、伏腊与中土同。矧当圣人在御日久,故有兄弟同居,或至数世;柩无久停,婢无永锢;邻里诟谇,片言解纷;通有无,济缓急;失路之夫,望门投止,鲜闭而不内者。乃若巾帼之流,从容就义,白首完贞,亦往往而是;道德齐礼之明效大验也。平原沃野,饶竹木、蔬果、蠃蛤之产;服贾则舟楫往来,任载则车牛络绎;风雨时节,谷籴常贱,善不患无资也。然而醇醨参半者何欤?盖尝叹于周公治鲁、太公之治齐也。夫尊尊亲亲、举贤上功,两圣人之旨非大异也;乃风俗之成,风马牛不相及,流极之势难反也。且岐、丰之地,文、武兴仁兴让以治之,秦人用之变而为高上气力,至于遗礼义、弃仁恩而不顾;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不其然乎?
夫逐什一,权子母,中土之人入台之所繇也。自郑成功集流亡、开屯戍,于时诸罗土旷,汉人间占草地【谓除草为田也,台人称庄、社皆曰“草地”】,与土番错。我朝置县,流移者踵相接,多莫知所自,乃渐有非商、非农潜窜里社,不务职业,张空拳思攫金以西者。其始草地之民闻乡音,跫然以喜;巧佞者餂而附会,久益密。官司诘之,亦直任为族属婚媾而不移。乃至作奸犯科,伤伦理,助拳勇,长告讦,此非风俗之大蠹欤!
佃田者,多内地依山之犷悍、无赖、下贫、触法、亡命,潮人尤多,厥名曰“客”;多者千人、少亦数百,号曰“客庄”。朋比齐力,而自护小故,辄哗然以起,殴而杀人,毁匿其尸。先时,郑氏法峻密,窃盗以杀人论,牛羊露宿原野不设圉。国家政尚宽简,法网疏阔;自流移人多,乃渐有鼠窃为盗者。及客庄盛,盗益滋。庄主多侨居郡治,借客之力以共其租;猝有事,皆左袒。长吏或迁就苟且,阴受其私,长此安穷乎?夫衣饰侈僭、婚姻论财、豪饮呼卢、好巫、信鬼、观剧,全台之敝俗也;《郡志》略言之矣。
诸罗自急水溪以下,距郡治不远,俗颇与台湾同。自下加冬至斗六门,客庄、漳泉人相半,稍失之野;然近县故畏法。斗六以北客庄愈多,杂诸番而各自为俗,风景亦殊郐以下矣。大抵诸罗之俗:其一,功利夸诈近于齐,高富下贫,好訾毁,以赌荡为豪侠,嫁娶送死侈靡放,郡治羞不相及,孔子所谓齐一变至于鲁者也。其一,强悍险急近于秦,遇事蜂起,喜斗轻生,图赖歃血相要,约反复,依溪山之险蠢动为他邑剧,《班史》所谓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者,虽未笃信道德,亦救时之急务焉。若夫琴瑟不调,必起而更张之;游食唆讼,凶顽之尤者,所谓怙终不悛,子产相郑、王猛治秦,其效可睹已。辑所见闻,分类为四:曰“衣食”、曰“婚姻丧祭”、曰“杂俗”、曰“岁时”,间以己意论列。士者,民之首,风之自也,别著论于“学校”。
衣食
诸罗始皆土番,卉服鲜食而已。番故种苎,间以麻,番女杂树皮以为达戈纹【见“番俗.服饰”部】者也;布帛之入,自荷兰通市始也。丰草弥望多鹿场,故无冶,田器不足用,耕者盖鲜;耕作之兴,自郑成功窃踞始也。
本朝辟土,汉人艺麻,备车牛之用为索绹;无桑。多男少女;女好逸乐,即女红不事纺绩,以五丝刺云日、花草、麟凤、鱼龙、美男子、妇人之状相矜耀为观美。故曰男耕而食,女不织而衣,台郡皆然矣。
为农颇易,无火耕水耨之劳。自中土通货贿金铁,田器益备。岁不再熟。夏五、六月方有事西畴,不粪自殖;秋仲以次获之,冬十月而尽。非甚凶歉,鲜不饱。
竹木率三、四岁,比栉繁阴。墙下广植龙眼、凤梨、番檨、荆蕉。园多蔗,蔗可糖;勤者岁得数千斤,贩于各省。斗六门以上胡麻尤多,岁数十万石;台、凤、漳、泉各路资焉。
异时郑氏父子抗拒王师,舟楫不得越澎湖尺寸;今则北通吴、越,南浮交、广。有冰纨、白縠、绉𫄨之蒙于暑,有吴绫丝絮、汉府毡裘之燠于寒,有洋布、哔支、羽毛、哆啰呢之泛于外洋;有饮食燕衎、杯盘肴核、丝竹之盛,金锡、丹青之美,百工之备。地大物广,极丰而泰,理势之必然也。
自衣食侈靡,滥觞郡治;宴会之设,上下通焉。乃或厮童牧卒衣叠绮罗、贩妇村姑妆盈珠翠,一会中人之产,一饭终岁之蓄,渐染成风,流及下邑。古人有言:“作法于俭,犹虑其奢;障川回澜,曷云能谷。”
夫衣食者,生人之大命也。先王之世,力不必为己,恶其不出于身;货不必藏于己,恶其弃于地。故雍睦辑宁之风,蔼然可挹也。迩者满大中丞尝著《蚕桑要法》,以教闽人矣。其援据经传所载,天下之土无不宜于蚕桑者。而特虑夫育蚕树桑之法,或未讲明而习熟,于是绘为十二图而详诏之;今颁在郡县者可考也。诸罗下土坟垆;《小雅》之诗曰:“隰桑有阿,其叶有傩。”开亩树桑,蕃衍沃若无难,因以购种育蚕,即蚕事以兴矣。往者,漳、泉资木棉楚、豫;近乃平原沙碛,吉贝相望,各供本郡十之五、六焉。或者以兹土麻纻之产不及内地,夏、秋多雨,吉贝虑不相宜。比年风气颇殊,乘时辨土,善其莳之之法,地岂爱宝哉!蚕绩并兴,布帛充牣,不资外省,同巷相从,篝灯继日,女无枌栩婆娑之逝、江汉游冶之容,成之不易,服之无斁,勤俭之风比隆豳雅,视锦绣纂组伤女红者霄壤也。
古者,九年耕,则馀三年之食;故岁不为灾。今佃田之客裸体而来,譬之饥鹰,饱则飏去,积粜数岁,复其邦族。而土著之民室无居积,秋、冬之储,春、夏罄之;习尚既侈,出粜金钱,入手辄尽。所恃官廪积贮,岁一凶歉,平粜发赈;脱不幸有尧、汤之水旱,蔬果、鱼鳖不可以饱,益以商贾游食之众,胡以相恤?万室之邑,取汲乎一勺之泉,其涸也,可立而待也。今不讲求衣食之源流、民间之积贮,使之知节而藏富,欲求风俗之醇,不可得也。
婚姻丧祭【冠礼附】
凡议婚,媒氏送甲庚月日,女先男卜吉,然后订盟;非古者“男先于女”之义,亦“问名”之遗也。
订盟用庚帖及金银钏,名曰“文定”、曰“小聘”;亦有加彩币者。女家用庚帖,随轻重而报之。互用庚帖者,以谨始虑终,示无悔也。诸罗,议婚后,女家遣人视男家且觇婿,名曰“探家风”。男则母或诸姆造女家觇媳,携金银簪亲插其髻,名曰“插簪仔”,犹北人之云“插戴”也。礼仪轻重可勿计。乃既无庚帖、或未纳聘,而贫富贵贱,先后不同,寒盟负约者有之矣;由不用庚帖,不郑重于始也。
纳聘曰“献采”、曰“纳采”。用婚启往复纳币,但柬致仪物而已。此地并纳聘于纳币而一之,具婚书、聘金、币帛、杂物签署纳币之敬;女家亦随轻重而报之。虽曰太简,亦不大背于礼。但必多议聘金,以番钱六十圆为最下。女家贫者或先取至尽,纳币时竟达空函。有金不足而勒女不嫁者,有金已尽、贫不能嫁而愆期者;于是有贫而终身无妇者。
请期止用柬,或并日课送女家;必另具仪,所谓“更仪”也。少者番钱二十圆,俗名“乞日”,或受或否。将婚之年,例于五日、除夕具仪物申敬岳家;至是,皆代以银。按《明会典》:诸王纳妃,六礼之外,更添一仪,遣使入门催妆;始有更仪之制。今士庶而效之,疑于僭;且必取盈其数,亦嗜利而已,乌知礼意乎?
婿于亲迎前数日,卜吉而冠,择戚属父母具庆者为宾;仿古筮日、筮宾也。至期,置冠履、鲜衣于竹筛,微烘以火,俗云“除邪秽”也。宾三梳婿发,而加之冠;“三加”之义也。既冠,拜先祖;仿告庙也。次父母,父醮以酒,申戒辞;仿醮席也。次诸父兄宾长,诸父兄宾长皆答焉,重成人之道也。笄,不用妇人为宾。女盛饰拜谒,略与婿同;醮酒,母命之。是日教以跪拜进退,献于舅姑尊长之礼,谓之“教茶”。
亲迎,先期舂挲糯(53)丸,色红、白相间,分送亲友。至期,张灯结彩。婿沐浴盛服,父率以告先祖,醮而命之;取竹筛,盖其首。筛饰以朱画太极八卦,示“相生”之义也。出乘舆,鼓乐鸣锣,亲友送彩灯前导,沿途放花炮,好事者乘马骑牛以从;虽遇官长不避。女家亦先期送丸亲友,亲友为之粲妆【即“添妆”】。至期,女亦沐浴盛饰以俟。婿入女门,驻轿庭除,从者捧雁入置几案。小舅三致食物轿内,婿各具仪答之。次致荷包,婿复以练裙【新妇即于是日加著坐轿】,送小舅花炮。女出厅事,父醮以酒,母命之。侍婢捧雁,女外向举雁而拱者三。侍婢传雁从者,新婿随雁出。父以紫帕蒙女首,紫姑【送嫁妇也】引女登舆。奠雁,款婿御轮之礼,未有闻焉;送裙,送炮,不知于义何取【小舅致物,皆以斗覆其底。冠、笄日,或以大簸箕铺毡于上而拜,俗取团圆;然不雅甚矣】?
妇入婿门,父以八卦红筛盖婿首。少者一人向新妇轿前揖而请,新妇以荷包赠之。婿执红筛盖新妇首,入房;揭盖头袱,交拜传杯就席,是为“合卺”之礼。
厥明见于舅姑,三日而庙见,从伊川先生所定也。拜舅姑,赐以金钱;夫妇相向再拜。庙见日,新妇献茶于先祖毕,献茶舅姑;被袜、靴履、膝衣之属以为贽,皆拜。次拜诸父诸母,长亲卑幼以次答之;分致履袜膝衣,卑幼以荷包,名曰“拜茶”。既毕,舅姑宴新妇,诸母姑妗与焉。酒数巡起,撤新妇席送妇家,仪节杀于内地。是日,妇家以食物餪女,俗曰“探房”、亦名“散茶”。次日,妇乃入厨,问理井臼𬞟蘩之事。
旋车,或五日、或七日,必待妇翁之请。鼓乐前导。婿及女至,谒于先祖。奉贽于岳父母,受而别具仪物答之。献于伯叔尊长,皆反璧;赠于小舅、内侄,受而不报。宴婿于外,女于内,酒数巡起,妇翁送席婿家答前贶。婿、女俱辞归【亦有次日再请,因设帷帐馆婿与女;或一月、二月者,谓之“竖月”】。
父母疾笃既绝,乃哭;披发袒臂,跣足擗踊。另置床,迁尸于上,谓之“搬铺”;“易箦”之义也。
梳发、沐浴、含饭,袭以衣。设坐中庭而掖之,哭以祭,谓之“辞生”;乃就敛床以敛。既殡,凭棺而哭。亲朋邻近者吉服到门请拜柩,辞;谓之“问丧”。
遍讣于亲友,结魂帛,竖铭旌,置灵座穗帏;功缌之亲俱至,乃成服。食时上食,哭无时。开吊,吊于朔、望,女婿祭于三旬七七之后,亲友毕至,止吊。百日乃卒哭,除灵谢吊;分胙于吊者,谓之“答纸”。
除灵日,收魂帛于匣,祭奠则启之;罢上食。期而小祥,再期而大祥。遇朔、望,哭奠于朝暮。中月而禫犹素服,馀哀未忘也。
凡葬于卒哭之后者,前三日举哀,设朝暮奠,名曰“开堂”。亲友毕吊,曰“辞堂”。厥明,柩就车为盖,结以五彩;魂轿、香亭之属毕具。亲朋白衣冠送之,或祭于道左,谢以帛。既葬,题主设祭而反,亲朋拜迎于道,谓之“接主”。偶而前导曰“行街”,至家设坐以祭,古之“初虞”也。亲朋吉服请入拜,辞。三日至墓谢土神,谓之“收灰”。
凡祭于大宗,于春分、于冬至;祭毕,饮福。台无聚族者,同姓皆与焉。家祭,于忌辰54、于元旦、清明、五日、中元、除夕;主未祔者,更于冬至。泉人日中而祭,漳人质明而祭。泉人祭以品羞;漳、潮之人用三牲【鸡、肉、鱼】者,未免太简。盖沿海村落间有此,故至台亦相沿耳。
设灵后,延僧道诵《药师经》,云为死者开冥路。五旬,再延僧礼忏打地狱、弄铙普度,云为死者资冥福。夫人死则气散,设而有知,其精魂可无所不之也,何待僧道为之开路乎?且人非穷凶极恶,岂必人人而入地狱?又岂浮屠所能出之?沙弥弄铙,妇女乐此为戏;俗云以免虫蛀,尤为荒诞。善夫!唐刺史李丹之言曰:“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世之人不以君子待其亲,而以其亲为有罪之小人,岂非大逆不孝之甚乎?
将敛,扶至中庭以祭;古礼所无,泉人多有之。漳,朱紫阳故治,亦未见此。夫礼以义起,人子过此时,则面目形容永不可得见矣;当此死肉未冷,亲奠一卮,不犹愈于盖棺之后,想像于虚无仿佛间乎?虽奉为不易之典可也。
礼:三日而殡,三月而葬。闽俗多惑青乌、日者家言,既择山水形势、又择年月日时为子孙求福利,于是有停柩在家、暴露郊野数十年不葬者。台大约一、二年之内鲜有不葬。化者之体安,则人子之心恔矣。
灵座宜除于大祥之后;今五旬或七旬而除之,非也。又或于旬尽更缩四、五日,云为儿孙作采,则更非矣。且未及百日而卒哭,人子之心其能安乎?更有除灵之日,灵座椅棹俱弃原野,云为不祥之物;则何不并其室庐而烬之、田畴而潴之、金帛而沉之乎?
卒哭谢吊,因吊者拜于吾亲而答之也。迩来俱乘天色未明,置帖门缝以去,拜礼阙焉;是人敬吾亲而吾不敬于人也,非情礼之所宜有矣。
大祥,计首尾二十四个月;今人有数月前而举大祥之祭者,有计闰而扣除者。夫人子哀慕无穷,特以先王制礼不敢过焉,奈何于礼之所有而少之也?皆薄待其亲而自便于己,断乎其不可者。
各庄婚姻、丧葬,大约相仿。惟潮之大埔、程乡、镇平诸山客,其俗颇异;礼节皆以简为贵,略去者十之六、七。
以下四条,杂记客庄之俗:
婚礼,用庚帖、食物,或银钱少许为定。纳聘无币帛,不用婚启,以全柬开聘金、杂物,曰“送酒”。请期,则只鸡樽酒而已。
男不冠而女笄,曰“上头”;不亲迎,不用盖头袱,不鸣锣放花炮,富者用鼓乐。新妇至,合卺,亲朋毕贺。厥明而庙见,弥月而旋车。
丧必延僧作道场,虽极贫必开冥路,七七尽而除灵。吊者祭则答之胙,香楮则答拜而不胙,不欲以一楮亏丧主之财,亦善俗也。葬不过七七间,三岁则挖视之,土燥、棺完好、色鲜则掩之。或俟九年,拾其骸于瓦棺而复葬之。否则,迁于他处。
祭惟元旦、除夕、五日,馀皆无之。清明祭于墓,尽日潦倒而还。无忌辰。凡祭,极丰不过三牲,口诵祝辞,遍请城隍、土地诸神,云祖先不敢独食也。夫侪祖先于神而并之,祖先能安坐而食乎?亦惑矣。
杂俗
田盛夏始播,不耨荼蓼而黍稷自茂,藉草以待有秋。暇日,牵车服贾。潦水尽,入山斧大木为薪,储来春一岁之用。十月场功毕,锉蔗为糖,牛醡之;至三、四月乃止。岁时伏腊,击鼓吹豳,斗酒相劳,熙熙乎击壤康歌之世矣。
凡流寓,客庄最多,漳、泉次之,兴化、福州又次之。初辟时,风最近古;先至者各主其本郡,后至之人不必赍粮也。厥后乃有缘事波累,或久而反噬,以德为怨,于是有闭门相拒者;然推解之谊,至今尚存里闬也。
土著既鲜,流寓者无期功强近之亲,同乡井如骨肉矣。疾病相扶、死丧相助,棺敛埋葬,邻里皆躬亲之。贫无归,则集众捐囊襄事,虽悭者亦畏讥议。《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此风较内地犹厚。
土产槟榔,无益饥饱,云可解瘴气;荐客,先于茶酒。闾里雀角或相诟谇,大者亲邻置酒解之,小者辄用槟榔。百文之费,而息两氏一朝之忿;物有以无用为有用者,此类是也。然男女咀嚼,竞红于一抹;或岁糜数十千,亦无谓矣。
地平旷,便于车行。轮高五尺许,轨辙画一,一牛约运六、七百斤。编竹为车笼,以盛五谷之属;诛茅采薪,去其笼,捆束以载。行远可乘三、四人。重则另横一木于右,挚靷加轭,多一牛以曳之,若马之两骖而缺其左。妇女置竹亭于上,或用布帷。牛价腾涌,水牯健者至三十万钱。
引重致远,皆以车。汉庄、番社无不家制车而户畜牛者。冬、春多夜行,田收潦尽,四野康庄;夜静风生,蹄轻走疾,辘轳之声远近相闻,有临淄、即墨之风焉。夏、秋多淫雨,水深泥淤,且非昼不可行。遇酷暑,牛往往困毙于道;异时皆瘗之,近乃有剥而食其肉者。
人无贵贱,必华美其衣冠,色取极艳者。靴袜耻以布;履用锦,稍敝即弃之。下而肩舆隶卒,裤皆纱帛。大中丞雷阳陈公观察台湾时,躬以节俭训俗:衣惟布素,食无兼味,禁诸服饰奢侈者;积习已锢,亦未尽改。宴客必丰,酒以镇江、惠泉、绍兴,肴罄山海;青蚨四千,粗置一席。台属物价之腾,甲于天下,于是有彼此相胜,一宴而数十金者。观察梁公近为条约:非婚祭大庆,不得过五簋。两观察为民节财之意,凡为士庶者皆当深体也。
延师课子,以荐主为重轻;一子从学,面有德色。或督过弟子,则师徒不相得,即父兄礼意寖衰,不终年辄去。本籍乏才,弊实由此,父兄之过也。
牛择黄牯膘壮者,饰以鞍辔如马,驯而习之,日可百里。少年子弟,磬控如意,以之学骑射;易牛而马,亦易易矣。初见以为偶,久之乃无处不然。
村庄神庙集多人为首,曰“头家”。庙虽小,必极华采,稍圮,则鸠众重修。岁时伏腊,张灯结彩鼓乐,祭毕欢饮,动辄数十缗;虽曰敬神,未免滥费。
神诞,必演戏庆祝。二月二日、八月中秋,庆土地尤盛。秋成,设醮赛神,醮毕演戏,谓之“压醮尾”。比日中元盂兰会,亦盛饭僧;陈设竞为华美,每会费至百馀缗。事毕,亦以戏继之。
家有喜,乡有期会、有公禁,无不先以戏者。盖习尚既然,又妇女所好,有平时悭吝不舍一文,而演戏则倾囊以助者。
喜博,士农工商卒伍相竞一掷,负者束手,胜者亦无赢囊,率入放赌之家;乃有俊少子弟、白面书生,典衣卖履,辱身贱行,流落而不敢归者。此风漳、泉多有,台郡特盛。拔本塞源,惟在严治诱赌之无赖、放赌之窝家;而为父兄者,教尤不可不先也。
尚结盟,不拘年齿,推能有力者为“大哥”;一年少者殿后,曰“尾弟”。歃血而盟,相称以行次。家之妇女亦伯叔称之,出入不相避;多凶终隙末及闺阁蒙垢者。近设禁甚严,其风稍戢。
尚巫,疾病辄令禳之。又有非僧、非道,名“客仔师”;携一撮米,往占病者,谓之“米卦”,称说鬼神。乡人为其所愚,倩贴符行法而祷于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罢。病未愈,费已三、五金矣。不特邪说惑人,亦糜财之一窦也。
自襁褓而育之者,曰“螟蛉”。台俗八、九岁至十五、六,皆购为己子。更有年未衰而不娶,忽援壮夫为子,授之室而承其祀。有父无母,悖义伤伦,抑又甚矣。古人无子,必择同姓之亲者而继之;今以非我族类之人承祀,他日能歆之乎?其始,皆由妒妇不容置媵或妾,有子而不以为子;故有生女而潜易,诈孕而假产,其夫或明知而隐忍迁就。又有妇言是听,舍兄弟同姓之子,而必取诸异姓者;然未若此地之并螟蛉而亦非也。礼无异姓为后之文,本朝有笞杖归宗之律。俗子、愚夫既不知吕嬴、牛马之辨,诗礼之家亦昧然为之。杞人灭鄫,春秋之义何居乎?听妾妇之愚,徇末俗之陋,所当亟变者也。
失路之夫,不知何许人;才一借寓,同姓则为弟侄,异姓则为中表、为妻族,如至亲者。然此种草地最多。亦有利其强力,辄招来家,作息与共;男女相杂,久而狎之,桑间濮上之风,非无自矣。
各庄佃丁,山客十居七、八,靡有室家;漳、泉人称之曰“客仔”。客称庄主,曰“头家”。头家始藉其力以垦草地,招而来之;渐乃引类呼朋,连千累百,饥来饱去,行凶窃盗,头家不得过而问矣。田之转移交兑,头家拱手以听,权尽出于佃丁。
初,台人以客庄盛,盗渐多,各铸铁烙牛,以其字为号,便于识别。盗得牛,更铸铁,取字之相似者覆以乱之。牛入客庄,即不得问。或易其牛,反缚牛主为盗;故台属窃盗之讼,偷牛者十居七、八。
瓜、果、豆、菜之属,著地即生;又多隙地,而宁取诸市。近溪之田,桔槔必以牛,无自任其力者。佣工计值,三倍内地,宁游手乏食,必不肯少减。民风之惰,至台极矣。
庄社地既宽旷,鸡豚之畜数倍内地,非止五母、二母而已。乃物价亦数倍内地,由习俗奢侈。中人之家食必举肉,且游手者众。水次鱼虾,亦食者多而采捕者少,固宜其腾涌耳。
女不蚕织,以刺绣为能,自十岁以上则教之。工巧者自赡其口,尚有赢馀。然虽工无益于世,曷若纺织之为有用乎!汉〈诏〉云:“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善矣!
荷包,方广可八、九寸,以红哆啰呢、汉府缎为之;不惜高价,必求女红之最者而刺绣焉。轻薄少年,乃有借此往来中冓者。履霜坚冰,刺绣之害不止女红矣。
妇女过从,无肩舆,则以伞蒙其首;衣服必丽,簪珥必饰。贫家亦然。村落稍远,则驾牛车以行。岁时、佛诞,相邀入寺烧香,云以祈福。
演戏,不问昼夜,附近村庄妇女辄驾车往观,三、五群坐车中,环台之左右。有至自数十里者,不艳饰不登车,其夫亲为之驾。
内地稍通笔墨而无籍者,皆以台为渊薮;训蒙草地或充吏胥。辍八比未久者,科、岁犹与童子试。其奸猾而穷无依者,并为讼师。愚民一纸公门,惟讼师是主。讼师一经包揽,讼者虽欲自止而不能矣,更有唆使番彝,造端饰诈。或官长明察,罪无所逃,则激之使变,遂为地方大害。是此地之驱除讼师,宜尤严于内地也。
胥役各处所有,台属为盛。有室家者十之二、三,谨愿者十不得一、二焉,皆游棍望风夤缘而入也。一衙门而数百众,一皂快而十数帮,非舞文撞岁、见事风生欺官以朘民之膏血,何以饱其蹊壑乎!吏书之势,艳于绅士;皂快之焰,烈于吏书。上官胥役视寮属如乌有,又安怪其以愚民为鱼肉也。此辈善伺本官,而巧中其欲,稍假以词色,即门以外无所不至矣。北路地方辽阔,催科讼狱,勾摄动以月计,役寡则事不办;惟在谨嗜欲、寡言笑,示以不测之威,使无所投其隙而不得肆其贪横,则俗不以胥役为贵矣。
俗传荒郊多鬼,白日幻形,杂过客为侣,至僻地即罹其害。晨昏或现相狞狰,遇者惊悸辄病。故清明、中元延僧道诵经,设醮之事日多。
敛金造船,器用币帛,服食悉备;召巫设坛,名曰“王醮”。三岁一举,以送瘟王。醮毕,盛席演戏,执事俨恪,跽进酒食;既毕,乃送船入水,顺流扬帆以去。或泊其岸,则其乡多厉,必更禳之。相传昔有荷兰人夜遇船于海洋,疑为贼艘,举炮攻击,往来闪烁;至天明,望见满船皆纸糊神像,众大骇;不数日,疫死过半。近年有舆船而焚诸水次者,代木以竹,五采纸褙而饰之。每一醮动数百金,少亦中人数倍之产;虽穷乡僻壤,莫敢吝者。
岁时【诸罗俗与郡治略同,就《郡志》稍加删补】
元旦早起,少长咸集,礼神、祀先毕,诣亲友贺岁。主人出辛盘相款,酴酥为政,往来交错,五日乃止,谓之“假开”。
元旦至元宵,好事少年装束仙鹤、狮马之类,踵门呼舞,以博赏赉,金鼓喧天,谓之“闹厅”。
立春前一日,有司迎春东郊,仪仗彩棚前导;市中市春花、春饼之属。先时,迎春皆在郡城;康熙五十四年,始就县将事,遂以为例。
初十夜放灯,逾十五乃止;门内外各悬花灯。亦有闲身行乐,数辈为伍;制灯如飞盖状,一人持之前导,丝竹肉以次杂奏,遨游街市,谓之“闹伞”。更有装束昭君婆姐、龙马灯之属,有喜者歌以庆之,主人厚为赏赉。神祠延僧道,设醮祈安,醮毕迎神,社众集饮庙中,谓之“食供”。内地元宵前,多无赖子弟挟鼠炮以角胜负,延烧衣履为乐,幸无是恶俗也。
二月二日,街衢社里敛钱演戏,赛当境土神;盖仿古“春祈”之意。
三月二日,采鼠麹草合粉为粿,互相赠遗;士女出游踏青。古者,上巳所以祓除不祥也;秉蕑赠芍,未有闻焉。
清明,插柳于户。前后三日多墓祭,男妇老幼驾车以往,邀亲友与俱;设帐席地而饮,衔杯酬酢,薄暮乃归。妇女则就车设帷盖其上。
四月八日,僧童舁佛作歌,沿门索施,谓之“洗佛”。
端午日,家制角黍,悬艾及菖蒲于户。以五色长命缕系儿童臂;复以茧作虎子,帖头上,至午脱之。笨港、咸水港等处,划舟竞渡,游人杂遝;亦有置竿挂锦,捷者夺标以去。
六月一日,杂红麹于米粉为丸,俗呼为“半年丸”,颂祷团圆之意也。
七夕,女儿罗瓜果、针线于中庭为乞巧会,看牛郎织女星。或云:魁星于是日生;士子多于是夜为魁星会,置酒欢饮。
七月十五之前后为盂兰会,比丘登坛说法设食,以祀无祀之鬼,谓之“普施”。家各祀其先,焚五色之楮;楮如绮绣,云为泉下作寒衣。夫释氏之说,以是日为地官赦罪,故无祀者祀之。若家之祖先,既有子孙岁时承祀矣;且祖先何罪,必于是日遇赦而归,乃得食乎?末俗牢不可破,举世皆然,可叹也!
中秋祀当境土神,与二月二日同,仿“秋报”也。四境歌吹相闻,谓之“社戏”。会饮赏月,制大饼以象之;士子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夺饼,预取“秋闱夺元”之兆。
重九,载酒为登高之会。诸罗,菊花极稀,且晚开;间得一、二本,亦罕佳者。童子制风筝如鸢、如宝幢、如八卦河洛图,竞于高原,以高下为胜负;或系灯其上,夜以继之。
冬至,米为汤丸,祀神及先祖毕,卑幼贺长者节,略如元旦,团圆而食,谓之添岁;古所谓“亚岁”也。门扉器物,各黏一丸于上,谓之“饷耗”。
腊月二十四日,各家拂尘。俗传:百神将以是夕上阊阖谒帝。凡神庙及人家各备茶果、牲醴,印幢幡、舆马、仪从于楮,焚而送之,谓之“送神”。至来岁孟陬四日,具仪如前,谓之“迎神”。
除夕前数日,亲友各以牲羞相饷。是夕祀先礼神,响爆竹以辞岁。焚香张灯,围炉饮酒,坐以待曙【以上所载岁时,多漳、泉之人流寓者。客庄亦大略相似】。
番俗
番俗考
民之有生,各禀阴阳,虽种类不一,自圣人视之,皆度内也。国家八荒为薮,四海为池;诸罗越在海外,载入版图。天星三纪,劗发凿齿、魁头露紒之众,莫不沐日浴月,食黮怀音;是尧、舜、禹、汤、文、武之所弗享弗臣,汉、唐以来诸君之所愿求而莫致者也。
圣天子敬于万物,鳞集仰流,俾各得其所而已矣。服食婚葬,顺适其性,于中土之人不无差别焉。夫海内九州声明文物,而刚柔奢俭、言语嗜欲,殊方异致;况渡海极边,地偏气梗,鄙风陋俗不亦宜乎!缅惟太古,衣皮茹实,上巢下窟可以安居,污尊抔饮可以观礼,蒉桴土鼓可以观乐,不交不争,自求自足,沕穆之风也。今或架木而处、团饭而食、反跖而坐,酒将进而先尝,食虽少而必遍,悯穷老而收恤,遇长者而却行,醉饱嚾呼,歌舞蹋地;虽质胜而野,与末俗文胜实寡者异矣。捕鹿、射鱼、煨芋,亡积聚,食物常足。耕获樵牧多任女。山蹊涧谷,男女亟相聚会,故其俗淫。嗜酒、愚悍、少虑,猾者赚剥其肤,不为病;稍侵陵之,往往杀人亡匿,依山为险。或亡故要截人首,饰金自诩,称觞相娱乐【见下“杂俗”】。
自中土流移,渫恶滋多,巧伪相引,乃有饰愚以罔其上,长吏亦堕术中。淫杀长奸,俗益坏矣。道民之术,可不慎欤?有能宣上德意,因其所明,袪其所蔽,徐化其犷悍难驯之气,施殷少师八条之约,而归之于信义,亦无怀、葛天之世矣。为采其风气习俗,类分为七:曰“状貌”、曰“服饰”、曰“饮食”、曰“庐舍”、曰“器物”、曰“杂俗”、曰“方言”,略缀本事于左,使观者便览焉。
状貌
山高海大,番人禀生其间,无姓而有字。内附输饷者曰“熟番”,未服教化者曰“生番”,或曰“野番”。丑怪髹黑,涂鹿脂以御风雨。断发鬅鬠,束以韧草,或挽髻前后,或攒双髻于左右;无髭髯,毛附体者尽拔之。文其身,遍刺蝌蚪文字及虫鱼之状,或但于胸堂两臂,惟不施于面。跣足;上体常裸,以幅布稍蔽下体前后,曰“遮阴”。文身皆命之祖父,刑牲会社众饮其子孙至醉,刺以针,醋而墨之。亦有壮而自文者,世相继,否则已焉;虽痛楚,忍创而刺之,云不敢背祖也。
岸里、扫捒、乌牛难、阿里史、朴仔篱番女,绕唇吻皆刺之,点细细黛起,若塑像罗汉髭头,共相称美;又于文身之外,别为一种。
男女各贯两耳,以细硝子穿缀为珥。东西螺、大武郡等社,男子好贯大耳,初纳羽管,嗣纳笔管,渐可容象子;珥以大木环,或海螺、蛎粉饰之,乃有至断缺者。
女有夫,断其旁二齿,以别处子。今近县各社,亦多不折齿者。男女以涩草或芭蕉花擦齿令黑。陈小厓《外纪》:“大武郡之女,时以细砂砺之,望若编贝。”今自燕雾、半线以北皆然,不独大武郡也。
由诸罗山至后垅番女多白晰,牛骂、沙辘、水里为最;惟装束各异。发皆散盘;后垅、竹堑诸社,发在周围者悉除之,中留圆顶,剪而下垂,状若头陀,更以为美。竹堑、南嵌、龟仑、霄里、坑仔诸番,多斑癣;状如生番,然矮而小。岸里、内幽、噍吧哖、茅匏、阿里史番,周身顽癣斑驳,若怪石缀古苔藓;而腥臊特甚。番女亦自白晰。
服饰
衣短及脐,名“笼仔”;布二幅缝其半于背左右,及腋而止,馀尺许垂肩及臂,无袖,披其襟。妇女则前加以结,色尚白;或织茜毛红纹于领【茜,染绛之草】、或缘以他色,约五寸许。西螺以北色尚青。沈文开《杂记》:“土番初以鹿皮为衣,夏月结麻枲缕缕挂于下体;后乃渐易幅布,或以达戈纹【见下】为之。”数年来,新港、萧垅、麻豆、目加溜湾诸番衣裤,半如汉人;冬装棉。哆啰啯、诸罗山亦有仿效者。
女无脂粉,不结髻,不施膏沐;盘发以青布,大如笠。衣短至腰,横联幅布为裙,无襞55𫌀;膝下以青布十数层,坚束其腓至踝。
男女喜以玛瑙珠及各色赝珠、文贝、螺壳、银牌、红毛剑钱为饰;各贯而加诸项,累累若璎珞。喜插花,或以雉尾及鸟羽插髻垂肩。遇赛戏【见下】,衮龙刺绣,悉以被体;然皆购梨园故衣,鲜称身者。腰以下以色绸、锦缎重叠围之;另缀绮罗于肩之左右如结帨然,随风飘飏,五采夺目。女装之侈,数倍于男,惟跣足无首饰耳。
约钏于手。男子炼铁为之,曰“剑脊”、曰“蛏壳”,以多为美,叠臂弯之上下,色光如银。妇女,东洋镯、铜起花镯,或穿玛瑙为之。
细而软,淡黄或浅红色,曰“金丝藤叶”。色如藤,薄如楮,大如钱,袅袅鲜明。缘树以自生,蔓延缭绕;不香不华如风兰,不著土而滋荣。男女盘于首以为胜。
海岸沙碛丛生,非草、非木、非竹,曰“菻荼”。叶似黄梨,干耸似蔗而高大。花色白,细于蓬;气触鼻,似香而浊。男妇皆喜佩之,少女宝如都梁【沈文开《杂记》:“菻荼实大如碗,初结时小如龙眼,后渐大,枝头悬挂如大球花,亦似黄梨。皮黄则熟,四旁俱可挖下。粒若豆;四棱,长五、六分,棱层突兀可观,凑合联密。土人剥食之,粒粒之尾俱甘】。
半线以上多揉树皮为裙,白如苎;晓行以御湛露,晞则褪之。古羲皇绘像,腰缀木叶裙,番或有所自耶。
出入负鹿皮,日藉以坐,夜则寝之。道路风寒,则披之于背。割生皮刺眼,四周约以绳,制如芒鞋;渍咬丁皮汁【咬丁,见“物产”】,入水不濡,坚久倍于他履。
达戈纹出水沙连,如球;纻杂树皮成之。色莹白。斜纹间以赭黛,长不竟床。出南路各社者皆灰色,有樽纹或方胜纹;长亦如之。番以被体;汉人以为衣包,颇坚致。
饮食
禾56米,似糯较长,香媆;宜粢,宜醴。蒸熟拌麹,以篾为脐,置瓮口;糟实其上,液酾于下,封固藏久。贵客至,乃开酌。有陈至数年者,色味香美,虽汉人之重酿无以逾也。番酒惟此最佳。
捣米成粉,番女嚼米置地,越宿以为麹,调粉以酿,沃以水,色白,曰“姑待酒”;味微酸。外出,裹其醅以蕉叶或载于壶卢。途次遇水,灌而酌之,浑如泔。
编竹篾为甑,米用禾。午餐则早间渍米以俟,实于甑蒸之;粒璀粲如珠,挲57团而食。外出,则裹饭腰间;或渍米于青竹筒,刻木取火,烧薪为炭,置竹筒炭中,顷刻而熟,亦可餐也。
内山丛峰陡峻,鲜五谷。斫树燔根,锄山以种芋。魁大者可六、七斤,贮以为粮。食之法,掘坎积薪烧炭为火窖,投芋于中,灰覆之,乃掩以土。熟殊香美,聚一社之众发而啖焉,不分彼此;甲尽则乙,鱼贯而启,以果其腹。或曰此南路傀儡番俗也,或曰内山诸番大都如是。
淡水、鸡笼各社不艺圃,无葱、韭、生菜之属【或曰其地不宜】。鸡最蕃;客至,杀以代蔬,弗之贵也。宝冬瓜;官长至,抱瓜以献,佐以粉糍,鸡则以犒从者。
鸟兽之肉,傅诸火,带血而食。麋鹿刺其喉,吮生血至尽,乃剥腹;草将化者绿如苔,置盐少许,腌即食之;但不茹毛耳。
捕小鱼,微盐渍之,令腐;俟虫生既多,乃食。亦喜作鲊鱼,以不剖腹而腌,故速腐。细切鹿肝为醢,名“膏蚌鲑”;藏久,云可愈噤口痢。
鱼肉蛆生,气不可闻,嗜之如饴,群啖立尽。果嗜檨及番石榴。番石榴,俗所称“梨仔拔”者也;臭如鸡,番酷嗜之。投以鲜荔子,或以为恶。
生番入山,以生姜为糗糒,和水而嚼,佐以草木之实;云可支一月。
庐舍
番舍形如小帐房,开门于横脊,鞠躬而入。夫妻、子女团聚一室,臭不可闻。南社、东西螺、新港、萧垅、麻豆、目加溜湾数社规模壮敞,封土墩为址,作室于上;昂其前可五尺,门架木桥以入。大者广五丈,深十丈许,如余皇;中柱以乔木,梁椽、四壁悉材筼筜。左右前后,门户疏通,覆以茅茨,剪洒绝尘;前施丹,竟可以画舫额之。
居室外,结茅为禾间;番喜禾,故名之也。竹木交加,叠空而起,离地数尺如小楼;贮粟其上,以避蒸湿霉腐。视田畔高敞地,结数椽为憩息之所,荫以竹木;收获时,寝食其中,曰“田寮”。
社中择公所为舍,环堵编竹,敞其前,曰“公廨”【或名“社寮”】。通事居之,以办差遣。
凡作室,合社之众助之。先锉竹结椽桷为盖,各一大扇;竖柱、上梁毕,众共擎盖而升,编茅以覆。另结茅为顶,于横脊之两端如枕形。落成,出酒相饷;男妇毕集,酩酊歌舞,极欢而罢。为禾间,则覆茅于盖而擎之。
南嵌以上诸番,或架木以板为屋,形如覆舟。
内山有松石,凿之成片,下砌为墙,上以代陶瓦;方、广一丈,望之天然石室也。
新港、萧垅、麻豆、目加溜湾四社,地边海空阔。诸番饶裕者,中为室,四旁列种果木;廪囷圈圉,次第井井。环植莿竹,广至数十亩。
器物
粟不粒积,剪穗而藏,带穗而舂,无隔宿之米。以巨木为臼,径四尺、高二尺许,面凹如锅,凿空其底,覆之如桶。旁窍三、四孔,以便转移。杵辄易手,左右上下,按节旋行,或歌以相之。将旦,村舍络绎丁东远飏,若疏钟清磬;客骤听者,不辨为何声。陈小厓《外记》:“粤东南海神祠有大小铜鼓二,制如淮鼓,中有脐突起,击之阗然;云传自汉代古物。”木虚应地,铿若金奏;金虚应地,幻为革音。清浊各变,番彝制器,埒诸古人矣。
杙,三足于地,阁木扣于上以炊;或支以三石块,若鼎峙然。木扣陶土为之,圆底缩口,微有唇起以承甑。甑以大木刳虚其中若桶,编篾为脐。近亦有用小铁锅兼筑灶者。
规木虚其中,围三尺许,函口如槽;横竹木杆于内,卷舒其经,缀线为综,掷纬而织达戈纹、粗布系腰小带,花纹历录可爱。坚木削刀扣之,左右各置小坛,扣声相应,清亮如磬。
室中壶庐,累累以百十许,多为富。大者容二斗。嫩时,味苦不可食。俟坚老,截顶出瓤,选其小而底相配者制为盖,泽以鹿脂,摩娑既久,莹赤如漆。番人于役,用装行李,雨行不濡。传递公文,遇大水,取置其中,戴于首而渡。汉人重价沽之,弗售也。
削竹为嘴琴。其一制如小弓,长可尺馀或八、九寸,以丝及木皮之有音者纶为弦;扣于齿,爪其弦以成声。其一制略似琴形,大如指姆,长可四寸,窍其中二寸许,钉以铜片,另系一小柄;以手为往复,唇鼓动之,声出铜片间如切切私语,皆不能远闻,而纤滑沉蔓,自具一种幽响。夜月更阑,猫踏【见下“杂俗”】与番女潜相和,以通情好。
截竹窍孔如箫,长者可二尺;通小孔于竹节之首,按于鼻横吹之,曰“鼻箫”。可配弦索,音节颇似而不扬,当为箫之别调。
用芦管长寸许,丝缠其半;又其半扁如鸭嘴。截竹长六、七寸,窍三孔;函芦于竹,骈而吹之,曰“芦笛”。音如滇、黔间苗�之芦笙,而悲壮过之。清秋夜月,令人起塞上之思。
铸铁长三寸许,如竹管;斜削其半,空中而尖其尾,曰“萨豉宜”,又曰“卓机轮”。系其尖于掌之背,番约铁镯两手,足举手动,与镯相撞击,声铮铮然。或另衔铁舌凹中;系之脐下,摇步徐行,锵若和鸾。骋足疾走,则周身上下,金铁齐鸣,听之神竦。
弓,取材于竹,密缠以藤,藤染茜草,其色朱。内山番或以韧木为之,不知柘与桑也。无弰,不需筋角胶漆;绳纻为弦,渍以鹿血,坚韧过丝韦。露宿不橐,亦无反弛之虞。底局不至于彀,而发射搭箭于左。
小竹坚直,美亚会溪用为箭,傅以翎;翎如汉人之制而剪其梢。或增为五面,密缠以丝,鹿血鋈之如漆。镞,铦利贯骨,有长至四寸许,如枪舌者。
镖枪,杆长五尺许,疏可及三、四十步,锋铦利。或枪舌为钩距,形如个字,活入杆中,用长绳并杆系之。中物,则枪舌倒挂而不能出。獐鹿负痛奔逸,杆摆落,与绳俱挂草木间;番从后尾之,无得脱者。
男女出门,身不离铁。刀之制,或方头、或尖叶,长不满尺,铦于斧斤。木鞘韬之,横系腰背。
刳木为牌,高齐膺,阔二尺许;取木之最坚者为之。内凹外凸,中画日月,或黑白相亚;制如舞干。
以藤为笼,下底上盖,方圆、高低、大小不一。汉人购之,内外加以漆,饰铜以便锁钥,殊为坚致。
编竹篾为篮,其制圆,曰“霞篮”。番无升斗,以此为量;大者装至三、四石。内山有藤簸箩,径围可三丈。
杂俗
诸流寓于台者称“唐人”,犹称汉人也。郑氏窃据,唐人既多,往来相接,长幼尊卑皆呼兄弟。半线以上,称“付遁”,番语亲戚也。称内地,统名之曰“唐山”。
无历日,不识岁,时以稻熟为一岁。不知庚甲,问其年几何,茫然也。黠者如古结绳之初,稻熟时,辄加一结。或折枝藏于室,核其数,终不知溯自初生凡几春秋也。以月圆为一月,不知有闰。
老番能占岁;草初发,视今岁何者居先,则定一岁旱潦丰歉。师旷云:“岁欲甘,则甘草先生;岁欲苦,则苦草先生。”番犹古先民之遗也。
春以草验风信;初生无节,则周岁无台。每多一节,主台一次;验之不爽。近汉人亦有识此草,不知其名,但曰“风草”。
习红毛字,横书为行,自左而右;字与古蜗篆相仿佛。能书者,令掌官司符檄课役数目,谓之“教册仔”。今官设塾师于社,熟番子弟俱令从学,渐通汉文矣。
红毛字不用笔,削鹅毛管为鸭嘴,锐其末,捣之如毳,注墨渖于筒,湛而书之红毛纸。不易得笺,代之以纸,背堪覆书也。
途次相遇,少者侧立,先问讯长者,俯以俟;长者既过,乃移足。朋侪则互相问。饮食无论多寡,分甘必遍。或汉人入社,以烟、糖相饷【二物番所酷嗜】。已遍而忽有后至者,虽素不谋面,必更均而与之。
客至,出酒以敬,先尝而后进;香𬬻、瓷瓶悉为樽斝。槟榔熟,则送槟榔;必采诸园,不以越宿者饷客。
大武郡以北,官长至各社,舂香禾为糍;盛以盘,择番女之尤者擎而戴于首,跪马前进之以为敬。
夫妇自相亲昵,虽富无婢妾、僮仆。终身不出里闬;行携手、坐同车,不知有生人离别之苦。不为窃盗穿窬,不识博奕;种织、渔猎、樵采之外,浑乎混沌之未凿也。近乃有呼卢角胜者。
番妇耕获、樵汲,功多于男,惟捕鹿不与焉。能织者少,且不暇及,故贸易重布。钱谷出入,悉以妇为主。
麻豆、目加溜湾以上,老番穷无依,则亲属共收恤之,无流落为丐者。新港距郡不远,或丐于市。
番无愁暑雨祁寒,负重挽车,度险出淖,状若甚蹙者;曾未驻足息肩,已歌呼呜呜,喜跳自若矣。佣直作苦,劳之酒,则终日不倦。
春初为秋千,略如汉人之制;高可丈许,中以木为舁,止容一人;绕梁旋转如纺,上下可数十回。汉人效之,辄晕而呕。
舍前后左右多植槟榔,新港、萧垅、麻豆、目加溜湾四社为最。森秀无旁枝,修耸浓阴,亭亭直上。夏月酷暑,扫除其下,清风徐徐,令人神爽。汉人近亦广植之,射利而已。有至崇爻者,言各社之植尤盛。
槟榔子生木杪,高数丈,汉人以长柄钩镰取之。番猱而升,攀枝而过,顷刻之间跳越数十树。
种禾于园。种之法,先于秋八、九月诛茅,平覆其埔;使草不沾露,自枯而朽,土松且肥,俟明岁三、四月而播。场功毕,仍荒其地;隔年再种,法如之。禾秸高而柔,虑为风雨摧折,杂植薏苡。薏秸粗梗又差高于禾,如藩篱然。一畦之中,两种并获。
东西螺以北,番好饲马,不鞍而驰骤;要狡兽、截轻禽,丰草长林,屈曲如意。择牝之良者倍价而易之,以图孳息。
县治以南,听差者曰“咬订”;诸罗山、打猫各社,谓之“猫踏”。约十二、三岁外,凡未室者充之;立稍长为首,听通事差拨。夜则环宿公廨,架木左右为床,无帷帐被褥,笑歌跳掷达旦,斗六门以北曰“猫邻”。
年可十三、四,编藤或篾,围腹及腰,束之使小,谓之“肚”;便驰骋也。既有室,乃去之。夜冷月明,展足斗捷,脚掌倒弯去地尺许,扑及其臀,如凌空遐举;习之既娴,故逐走射飞,疾于奔马。
递公文悉用咬订、猫踏、猫邻。插雉尾于首,肘悬萨豉宜,结草双垂如带,飘飏自喜;沙起风飞,萨豉宜叮当远闻,瞬息间,已十数里。
外沿大海、内阻深溪,故男女皆善水。山溪骤涨,欲济无舟;肩舆车载,蚁擎以过,如履平地。
坐以脚跟垫尻,若听鞫然。古人以跪为坐,后乃有趺坐或就榻而坐者,诸番不知于何始也!无伦次,随地错杂。南社之番,独不敢与土官列坐。陈小厓《外纪》:“红毛诸国之番,官长过,不知起立,摘帽为敬;既过,则戴之。云南土司诸蛮,手举次工端拱【次工者,方言帽也;如渔笠,黑毡为之】。”今诸番被化日久,迎送长官亦知拜跪矣。
九、十月收获毕,赛戏过年。社中老幼男妇,尽其服饰所有【服饰见上】,披裹以出。壮番结五色鸟羽为冠于首,其制不一;或错落如梅梢,高数尺、阔可十围。酒浆、菜饵、鱼鲊、兽肉、鲜磔,席地陈设,互相酬酢。酒酣、当场度曲。男女无定数,耦而跳跃。曲喃喃不可晓,无恢谐关目;每一度,齐咻一声。以鸣金为起止,萨鼓宜琤琤若车铃声;腰悬大龟壳,背内向,缀木舌于龟版,跳踯令其自击,韵如木鱼。
过年无定日,或邻社共相订期,赛戏酣歌,三、四日乃止。亦有一岁而二、三次者,或八月初、三月初,总以稻熟为最重。止之日,盛其衣饰,相率而走于圹,视疾徐为胜负,曰“斗走”。或社众相诟谇,则以此定其曲直,负者为曲。
家有丧、过年之前一日,束草遍插羽毛,以像死者;诘旦番女十数辈挽手拥一猫踏跳踯旋转而歌,歌毕而哭,撤草人而弃。社众团次其门,各劳以酒。
父母丧,无衰绖。衣皂略如海青,腰有襞帻甚繁;云自荷兰相传而然。或斜束幅白于肩臂;妇人以纻麻染红黄色,交刺为纹,缝贴衣背。平时青布束腓,至是亦如刺纹其上;属疏者色稍淡。夫服最重,披发,皂布裹其头,面止露两目,怜尽乃除;如汉人之卒哭也。番语以哀为“怜”,无定日,极意而止。色用皂者,以人死则不可复生、布染皂则不可更染他色也。
人死结彩于户,鸣钟。舁尸诣属亲之门,各酹酒其口,抚摩再三,志永诀也。既遍,然后归家瘗之。死者遗衣物,分其半以殉。
无棺椁茔域,裹以鹿皮。有生时置58一器如厢,入己物其中,死即以为棺者。瘗所居床下;移其居,而旧宅听其自圮。比年,附县诸社亦间用棺木而葬诸野。
瘗,或于门内之右掘深窖,编竹置尸其上,空其下,离土可三、四尺。间数旬,辄发视。窖有菌生或草木之异,则喜为吉,置酒会邻里聚观;或土色不佳,则涕泣号跳,移置他所。
内山有亲死而衣生时之衣,扶置于几,酹酒侑食,哀哭而瘗之者。诸罗山一老番死,敛以长甲万,诸番各赠布三、四尺纳其中。瘗而为之架屋其上,制如番舍而狭,插白布旗于檐之四隅,悬幅巾于门,圮而止。临窆,一社皆哭,声震地,哀惨不忍闻。汉人送葬,鲜克有此,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
土官之设,始自荷兰,郑氏因之。国朝建设郡县,有司酌社之大小,就人数多寡,给牌各为约束。有大土官、副土官名目,使不相统摄以分其权,且易为制。
社亦起自荷兰,就官承饷曰社商,亦曰“头家”。八、九月起,集伙督番捕鹿曰“出草”;计腿易之以布,前后尺数有差。劈为脯,筋、皮统归焉;惟头及血脏归之捕者,至来年四月尽而止,俾鹿得孳息,曰“散社”。
五谷、鸡豚饮食之外,凡所生息,惟社商估计,皆习为固然;甚有妻其室而逐夫于外者【年来革去社商,各社止留通事一人。丁酉间,观察梁公行县至淡水,并详革通事名色;其司社饷、差徭之数者,曰“书记”。严立条约,而诸番剥肤之痛益以苏矣。此事行文到日,“赋役”一卷已先刻就,附记于此】。
无寒暑,夜必炉榾柮于地,围而坐,环而寝;入山樵采,在田收获,皆然。无榾柮,则折薪扫落叶,或爇草以达旦。
溪深水汨,编藤系东西两岸之树,以为桥。藤可十馀枝;左右另系一藤,高出桥三尺许,两手扶之以行如软兜,摆折惊悸。汉人敢渡者少。
妇生产,偕婴儿以冷水浴之。病不知药饵、针灸,辄浴于河;言大士置药水中以济。诸番冬日渡河,亦群浴为戏。或云明太监王三保航海到台,见番俗顽冥,弃药于水,浴可以已疾。
重生女,赘婿于家,不附其父;故生女谓之“有赚”,则喜。生男出赘,谓之“无赚”。
无伯叔、甥舅,以姨为同胞之亲,叔侄、兄弟各出赘离居,姊娣多同居共爨故也。近县各社,有夜宿妇家、日归其父合作者;父母既卒,乃就妇家。
女将及笄,父母任其婆娑无拘束;番雏杂遝相要,弹嘴琴挑之,惟意所适。男亲送槟榔,女受之,即私焉,谓之“牵手”。自相配,乃闻于父母,置酒饮同社之人。自称其妻曰“牵手”,汉人对其夫而称其妻亦曰“牵手”。已娶者曰“纤”,班白者曰“老纤”。
女有所私,父母以为人怜之也,兄弟则羞之。兄但呵斥而已,弟乃加之棰楚。故女畏弟如虎。
水沙连男女悦合,必引众簇拥其女以去,如强夺然;女亦故作悲啼。至家,乃申聘,以铁器为仪【如刀斧、釜铛之属】;女家以鸡、豕、达戈纹之类报之。亦有中悔者;女逃归,则反其所聘。
诸罗山有幼而订盟者。以车螯【蛤类】一盘为文定,婿母送至女家,留之饮;召同社之人,尽欢而罢。将婚,乃更以铜铁镯、牲醪之属归之妇。
夫妇异席而食。既老,乃合食。婿不与翁同食。
萧垅、新港、麻豆,目加溜湾四社,夫妇既久,搭架高坐其妇于上,舁而迎诸社中。番众各投色布,沿途赠之,归宴同社之众,则永无离异。南嵌、柴里诸社,男长娶妇归家,女不折齿,亦无离异;可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矣。
夫妇情好甚笃;稍一反唇,则折箸分产,男女皆归。其婿赘于妇家,产亦归之,各求其匹。亦有互相易者。
男女裸体相对不为怪。已相配而淫者被获,挚而榜之,聚众罚以牛、羊。大武郡各社重贯耳;误缺其耳,则纵之去,以毁伤其支体也。
无卜筮,凡出草、入山樵采,必听鸟声以卜吉凶;吉乃往。鸟若鹪鹩【番名曰鹪】。《稗史》:“契丹出军,炙羊琵琶骨破,然后往。”倭人亦灼骨以卜。滇、黔间,苗罗鬼以鸡卜。同此义也。
出门猝闻喷嚏声或逢人如厕,以为弗吉,退而返;番女采薪汲水,则覆水而弃其薪。
出草先开火路,以防燎原。诸番围立如堵,火起焰烈,鹿獐惊逸;张弓纵狗,小大俱殪,见之恻然。先王戒焚林竭泽,有以也。
荒野开窟,蒙头以草,夜潜窟中作鹿鸣。鹿以为群也,呦呦而至,前而射杀之。君子不幸为小人所卖,类如斯矣。
陈小厓《外纪》:“昔年地旷人稀,麋鹿蚁聚。开大阱,覆以草,外椓杙,竹篾疏维如栅。鹿性多猜,角触篾动,不敢出围,循杙收栅而内入;番自外促之,至阱皆坠矣,有剥之不尽至腐者。今鹿场多垦为田园;猎者众,乃禁设阱以孳种类。”
犬大如小犊,吠声殊异。剪其双耳,以草木丛密且多莿,欲纵横驰骤无所挂碍也。能生擒者曰“生咬”,独擒者曰“单倒”。捕鹿獐,发示追踪,百不失一。价至三、四十千。
以田犬为性命,时抚摩之,出入与俱。数年前,有长官欲购番一犬弗与,强而后可。犬出,举家阖户痛哭,如丧所亲。
鹿捷于犬,每奔尽一湾,必反而顾;故犬及之。然亦狡,视火势最烈处,冲跃以过;诸番先伺其所而殪焉,番又狡于鹿也。
善射鱼;伺巨者仰沫,弋而取之无虚发。近亦效汉人撒手网、作竹罩,大小毕取矣。
自吞霄至淡水,砌溪石沿海,名曰“鱼扈”;高三尺许,绵亘数十里。潮涨鱼入,汐则男妇群取之,功倍网罟。阮参将诗曰:“得鱼胜得獐与鹿,遭遭送到头家屋。”有激乎其言之也!
淡水至鸡笼诸番无田器,耕以锄,阮参将诗“百锄不及一犁深”是也。无稻粱之属,间植禾秫,多黍、多薯芋。佐以捕鹿、射鱼,采紫菜、通草、水藤贸易,为日用且输饷。
朴仔篱、乌牛难等社有异种之狗,状类西洋,不大而色白;毛细软如绵,长二、三寸。番拔其毛染以茜草,合而成线,杂织领袖衣带间;相间成文,朱殷夺目。数社之犬,惟存其鞹。
与人有隙,醉而睨视,即萌杀机。知者急避之;或潜他所窥伺,有顷提刀至矣。四顾无人,则亟奔而逃,惧人之觉而追击之也。
以杀人为雄长,自相攻。或伺客于径,阴射之,取其首烹剥去皮肉,饰髑髅以金;持以夸众,众则推以为长。邻社载酒称觞,列诸庭;传之子孙为故物,差其多寡为勇健之高下。次则山猪、熊头,俱悬列之;麋鹿之头,斯为下矣。今附近熟番渐知礼法,匿不敢出;惟兽头悬列如故。不悛者内山生番,而南路傀儡番尤甚。
蛤仔难、哆啰满等社,远在山后。崇爻社饷附阿里山,然地最远。越蛤仔难以南,有猴猴社;云一、二日便至其地,多生番,汉人不敢入。各社于夏、秋时,划蟒甲【船名,见“山川”注】,载土产【如鹿脯、通草、水藤之类】,顺流出近社之旁,与汉人互市。汉人亦用蟒甲载货以入,滩流迅急,蟒甲多覆溺破碎;虽利可倍蓰,必通事熟于地理、稍通其语者,乃敢孤注一掷。
阿里山离县治十里许,山广而深峻。番剽悍,诸罗山、哆啰啯诸番皆畏之;遇诸涂,趋引避匿。
由虎尾溪溯流而入,水源有二:出刺嘴等社者名“南港”,出猫丹、峦蛮等社者名“北港”。二水合于水沙连,流为虎尾。水沙连虽内附,而各社多在内山。南、北二港番互相攻杀,北港最强。每岁至秋,彼此戒严,无敢单丁徒手以出者。
吞霄离半线可百里,夹倒旗、太平二山之间;路通内山,有险可恃。昔年汛防止于牛骂,隔吞霄六十馀里;故卓个、卓雾等敢于为乱。
八里坌社旧在淡水港西南之长豆溪;荷兰时后垅番歼之,几无遗种,乃移社港之东北。吞霄以上诸番,后垅最悍。
麻少翁、内北投,隔干豆门巨港,依山阻海,划蟒甲以入。地险固,数以睚眦杀汉人,因而蠢动;官军至则窜。淡水以北诸番,此最难治。
岸里、内幽、噍吧哖、茅匏、阿里史诸社,磴道峻折、谿涧深阻,番矬健嗜杀。虽内附,罕与诸番接。种山、射生以食。缝韦作帻,冒其头面,止露两目;鹿皮作衣,脐下结一方布,聊蔽前阴,露臀跣足。茹毛饮血。登山如飞,深林邃谷能蛇钻以入;举物皆以负戴。居家则裸,惟不去方布。
战斗以弓矢、镖枪为长技,初甚锐,不能持久。严阵以待之,锋少挫,即鸟兽散矣。亦诡谲,或诱敌入坑堑崖谷中;故入险宜慎。
番社岁久或以为不利,则更择地而立新社以居。将立社,先除草栽竹,开附近草地为田园。竹既茂,乃伐木诛茅。室成而徙,醉舞酣歌,互相劳苦。先时,旧社多弃置为秽墟,近则以鬻之汉人。
无祭祀,不识祖先,结草一束于中柱为“向”。向者,犹云鬼神也,莫敢指按摩触。过年赛戏,或露立竹柱,设向以酹。
作法诅咒亦名“向”。先试树木立死,解而复苏,然后用之。不则,恐能向不能解也。不用锁钥,无敢行窃,以善向故也。擅其技者,多老番妇。田园阡陌,数尺一杙,环以绳;虽山猪、麋鹿弗敢入。汉人初至,误摘啖果蓏,唇立肿;求其主解之,辄推托而佯为按视,转瞬平复如初。近年附郭诸社,畏法不敢;稍远,则各社皆有。或于笭箵中取鹅卵石置于地,能令飞走,喝之则止;妖术之幻如此。陈小厓《外纪》:“暹罗番妇多妖术,中国人娶之者,妇限以年,必如期而往;否则,鲜不死焉。途中冶女稍目之,立生怪毒;哀忏即除。失其主,它人不能治。”是外国番妇妖幻更甚。
方言【各社音多不同,略举其概】
天为务临。日为咿喇哈。月为咿达。夕为务阑。星为萨哈阑,为暧萨拏夕。风为麻哩。雨为唎麻拏,为乌达。云为喇漠。雷为临萨哈。电为力吧力吧。虹为打利包该。霜为乌弗打。露为喇漠哈。雾为萨喇吗,为吗喧。天明为吗喇吗哈。日午为喇丹入。夜为煞火。寒为吗哈喇夕。暑为吗喇辣。旱为猫勺唎摩拏。久雨为乌屯者唎麻拏。
地为乌吻。山为嵂,为木艮。水为喇淋。海为地淋,为麻滃。溪为包,为阿汪。潭为阿煞。陂为达漠。圳为噶哈噶。井为潦哈。泉为思吗潦喇。淋为务扪。火为喇步。
耶妈,父也;一曰阿兼。摆奄,母也、姑也。母一曰儿喇。麻箕,祖父也。雾雾,祖母也。茅撒哩,伯也、叔也。喇由喇补,伯叔母也。若佳,兄也;一曰撒哩麻撒【句】。迷老,弟也;一曰撒哩麻奴喇【句】。阿己,夫也;一曰媚家。歹喇,妇也;一曰鸡家奴【句】。喇补麻撒,姊也。喇补吧一,妹也。茅摆,堂上翁也、岳父也。阿夕瓜,堂上姑也、岳母也。猫喇补,母舅也。阿实瓜,母姨也。妇吧哩,嫂也。妇吧哩吧一,弟妇也。阿六江,子也、女也;子一曰阿喇,女一曰阿喇歹拏【句】。打喇连,女婿也、儿媳也;婿一曰佳喇六【句】。阿喇撒哩,侄也。阿喇雾雾,孙也。阿呶喇补,外甥也。阿己阿己,男子也。女曰摆摆。土官曰甲必丹。
叙麻格者谜路,士人也。临吗哈,农夫也。吻奴哩补,工匠也。吗哩拏阿哻,客商也。曰妈嫫【句。下仿此】、曰麻煞者稍,老人也。曰阿喇喇、曰佳喇歪,少年也。吗哈吧者稍,长人也。吧若,矮人也。曰妈仁、曰妈良、曰麻目底六,美妇也。曰么呵、曰妈古癞,丑妇也。曰万拏者稍、曰麻毒鸡角姑笼,人、众也。老里,我也。呶,汝也。扪喇打因拏,成婚也。妈 者谜苏,怀孕也。黑麻拏,生子也。仳哩哩【句】,召客会饮也。妈萨萨,祖先也。打打害稍稍,神也。麻夫阑,鬼也。吗嘶,病也。死曰吗歹、曰吧吧潺。死而复生曰麻苏哈。
嫌吗鲁哈鲁,拜也。他都君【君依土音】,跪也。密衮,坐也。曰临马秣、曰马打郎,行也。曰黑马辘、曰石跟,跑也。吟吻,言语也。吗哈吧沙【句】,訾骂也、斗殴也;斗殴一曰麻吧吧台【句】。拏把喇【句】,强有力也。乌弗临【句】,柔弱也。曰麻喇夕、曰麻哩古,睡也。猫务箕勿箕,醒也。路买【句】,度曲也。番自赛戏曰事戏。
身曰麻哻。头曰乌。颅曰蒙峨。目曰麻撒。面曰撒密。鼻曰律、曰昂峨斯。耳曰撒哩喇。口曰务哩。吻曰摹突。唇曰务分。齿曰哩本。舌曰喇哩喇。喉曰卓考。肩曰歹一八。手曰利马、曰谜喇夕。乳曰都都。心曰阿穆、曰阿目【目依土音】。腹曰务译、曰谜苏。脐曰务夕。膝曰希鲁遁。足曰阿撒、曰丁丁。发曰物夕。眉曰甲八。须曰喇律、曰呓呓。
一曰阿打。二曰利撒。三曰直鲁。四曰咿吧。五曰哩骂。六曰咿临。七曰秘都。八曰打卢。九曰阿舍【舍依土音】。十曰猫歹矢。百曰谜阿打哈苏。千曰谜阿打沙力。万曰谜阿打漫。有曰咿拏。无曰猫勺。多曰漫拏。少曰吧译士牙。是曰阿哈。非曰谜阿呢。
庄谓之阿喇哈。社谓之萨鲁屯。屋谓之都粉,谓之打咯。门谓之麻勿。墙谓之麻哻都粉。田谓之乌妈。桥谓之达踏。船谓之阿满,谓之阿纲。花谓之衣袭,谓之都喇喇。草谓之哈没噶,谓之吧夕。竹谓之乌虾。木谓之衙截。
册籍谓之谜路。字谓之苏喇。纸谓之吧力吧,谓之龙阿蒙。笔谓之苏力。墨谓之糜奴。扇谓之吧吧译。弓谓之务格儿。箭谓之吧哈。矢谓之茅必希。刀谓之试落,谓之乌律。车谓之箕辚,谓打哩吉。
银谓之麻哩毒。钱谓之咯吗呢。铁谓之麻哩。铜谓之麻哩务哩。锡谓之都哀。
布谓之衣幕。绸缎谓之如噶噶。帽谓之打喇独,谓之噶姑母。衣谓之姑喇袭。裤谓之加水。袜谓之霎霎务。鞋谓之达打毕,谓之霎屏。被谓之霎霎呼。帐谓之哈哈产。床谓之喇丹。
谷谓之独独。米谓之新沙,谓之博。酒谓之醳,谓之务哈,谓之打喇酥。饭谓之罗漠,谓之开生。粥谓之务拏。蔬谓之辣辛。槟榔谓之阿迷希。荖谓之阿辣噶。烟谓之打吗啯。食酒谓之迷底打。食饭谓之麻目吉打。锅谓之打泥溺。
马谓之哈阿麻。牛谓之鸾。羊谓之优。鸡谓之卓瓜,谓之孤甲。狗谓之阿都。猪谓之猫雾。豹谓之阑里阑。鹿谓之门阑,谓之没。鱼谓之试干,谓之腾。鹅谓之打姑麻一。鸭谓之哈拏哈拏。捕鹿谓之麻噶阿喇哈。捕鱼谓之艮米落试干。骑马谓之没阿吧。骑牛谓之麻吧历。
马贵与之纪流求,其略曰:“流求国居海岛,在泉州之东。有岛曰澎湖,烟火相望,水行五日而至。土多山洞。男女皆纻绳缠发,从顶后盘绕至额。其男子用鸟羽为冠,装以珠贝,饰以赤毛,形制不同;妇人以罗纹白布为帽,其形方正。织斗镂皮并杂毛以为衣,制裁不一,缀毛垂螺为饰,杂色相间,下垂小贝,其声如佩。缀珰施钏,悬珠于颈。织藤为笠,饰以毛羽。有刀矟、弓箭、剑铍之属。其处少铁,刀皆薄小;多以骨角辅助之。编纻为甲,或用熊豹皮。好相攻击,人皆骁健善走,难死耐创。诸洞各为部队,不相救助。两军相当,勇者三、五人出前,跳噪交言相骂,因相击射。如其不胜,一军皆走;遣人致谢,即共和解。收取斗死者,聚食之。俗无文字,望月亏盈以纪时节,草木荣枯以为年岁。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寝。男子拔去髭须,身上有毛处皆除去。妇人以墨黥手,为虫蛇之文。嫁,以酒肴、珠贝为聘。或男女相悦,便相匹偶。以木槽中曝海水为盐、木汁为酢。米麹为酒,其味甚薄。食皆用手。遇得异味,先进尊者。歌呼蹋蹄,一人唱,众皆和,音颇哀怨。扶女子上膊,摇手而舞。其死者气将绝,轝至庭前,亲朋哭泣相吊;浴其尸,以布帛缠缚之,裹以苇席,榇土而殡,上不起坟。宜稻粱、禾黍、麻豆、赤豆、胡黑豆等。木有枫、栝、松、楩、楠、枌、梓、竹藤、果药同于江表。风土、气候与岭南相类。俗事山海之神,祭以殽酒。战斗杀人,便将所杀人祭其神。或依茂树起小屋;或悬髑髅于树上,以箭射之。或累石系幡,以为神主。王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人间。门户上,必安兽骨头角。隋大业元年,海师河蛮等云:‘每春、秋二时,天清风静,东望依稀,似有烟雾之气,亦不知几千里。’炀帝令羽骑尉朱宽入海求访异俗,得河蛮言,遂与蛮俱往。同到流求国,言语不通,掠一人而反。明年,令宽慰抚之,不从;宽取其布甲而归。时倭国使来朝,见之曰:‘此彝邪久国人所用。’帝遣武贲郎将陈棱等率兵自义安浮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鼋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不从,棱击走之。进至其都,焚其宫室,掠其男女数千人,载军实而还。自尔遂绝【义安,潮阳部也】。旁有毗舍耶国,语言不同;袒裸盱睢,殆非人类。宋淳熙间,其国之酋豪,尝率数百辈猝至泉之水澳、围头等村,多所杀掠。喜铁器及匙箸。人闭户则免,但取其门环而去。掷以匙筋则俯拾之,可缓数步,官军擒捕。见铁骑,则竞剜其甲;遂骈首就僇。临敌用镖,镖以绳十馀丈为操纵;盖其爱铁不忍弃。不驾舟楫,惟以竹筏从事;可折叠如屏风,急则群舁之浮水而逃。”今按诸番俗,多与此相类。又郡之南路,有小琉球山;今之琉球,距此地甚远。或元以前,此地与澎湖共为一国而与琉球同名,未可知也。附录以备考。
气候【附】
气候古分南北;而南中之不同者,弗可枚举也。即就闽言之,福、兴以南四郡与延、建、汀、邵异,而漳、泉与福、兴又差异。诸罗在台北,自厦门至台,隔以重洋,水程十一更,约六百馀里;自福州至邑治之鸡笼,水程七更,约四百馀里;自郡治至邑之鸡笼山后蛤仔难,水陆千有馀里。气候之不同,曷足怪焉!
顾开辟之初,有与郑氏窃踞时异者,如康熙二十二年我师入台,冬十一月雨雪,冰坚厚寸馀是也。至今日又有与开辟时异者,如雨不必尽夏秋、旸不必尽冬春,昔年冬不著絮而今春日衣裘是也。天地之气化,随圣人为之转移。黔属水西,原为化外,旧称夏日装绵;今上龙飞之三年平为一府、三州、二县,近则南风初薰,纱葛并御矣。台湾自二十二年荡平之后,圣化日新,气化日变,礼乐政刑所及有旋转阴阳之功,是所谓参天地而赞化育者矣。邑有与台、凤异者,邑之中又有南与北各异者,地之高下、山海之近远、人民村落之多寡使然,在乎官斯土者之节宣,谨身立命之君子知所处焉。条其事为十于左:
旧称:台地立春后,即御纱葛单袷之衣可以卒岁;夏、秋酷暑,烁石流金。今不尽然:清明阴雨,尚可披裘。盛夏早晚,凉生几席;惟烈日无风,热不可耐耳。
旧称:三、四月以后,雨连绵不绝,谓之秋霖,八、九月乃不复有雨。今亦不然:夏、秋竟多晴日,立春间有滂沱。盖入版图既久,阴阳之气与中土渐近也。
县治距郡百馀里,寒燠颇殊。冬末春初,时见薄霜,惟无雪耳。自县治至鸡笼,地愈高而愈寒。鸡笼虽严寒,亦稀见雪。称“鸡笼积雪”者,偶也。乃有妄指玉山为积雪者。
茅港尾以上,地愈高愈湿,夏、秋之间,室中没屐齿,物易霉蛀。半线以上,四时无干土。竹堑、南嵌道中,晓风微寒;至午则风变而热,反幸其无风。故客触之而患病者多。台人苦夏、秋之雨。竹堑以北,雨旸亦异:夏、秋常旱,冬、春多阴风细雨,或骤雨如注,人日在烟雾中,瘴毒尤甚。故郑氏以投畀有罪者。
天色晴爽,午后西风59大作,谓之“发海西”;与内地早西、晚东迥异。盖台属大海在西南,山障于东,故风势逆击而西也。诸罗内山之背为东洋,县治上下隔海各数十里,夏、秋傍午及晡时,西风微拂;冬、春西杂以北,则加烈矣。半线以上西逼海,四时俱烈于台湾。
海气山岚,交酿为露,值夜霏霏如霰;村舍山林,咫尺莫辨,茅檐日高,尚溜馀滴。故冬、春无雨,二麦、瓜菜不以为病。又有红日三竿,天气清朗,忽阴翳溟濛,更为浓露;变幻俄顷,殊不可测。
内山终岁不离云,或幂于顶、或横于腰,惝恍飘渺,莫穷其际。偶于侵晨片晌,翠黛笋簇,望之如洗;须臾即云合矣。若日中云收,峰峦可数,必不日而雨。海内之山,未有以清朗为雨候者。
夏、秋红日当空,片云乍起,倾盆立至;一日之内,阴晴屡变,或连月不开。冬、春二时,或昧旦霜飞,日中雨注;方在摇扇,旋苦寒风。客斯土者,宁过暖而无受寒,则邪气不得而中之矣。
地常动,或连日动,或日数动;或久晴将雨,或久雨将晴,则动。然鲜倾坼之患。
四周皆海,地若浮球,天似较低于内地。虽月朗风清,星辰可摘;一逢阴雨,如翅四垂矣。古人言: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自此地观之,一若倾于东南,或者谓海气云蒸使然。造化之理,难为究极,存而不论可也。
注释:
51原刻本无“汉俗”之标目,今据原卷首目录补。以下“番俗”同。
52原刻本作“母”,于义以“毋”为切,迳改。下卷十一“艺文志”〈诸罗县义学田记〉同。不另赘注。
53“𥻥”,文丛本易作“糯”。又“挲”,原刻本误作“莏”,迳改。
54原刻本作“晨”,玆从文丛本改。
55原刻本误作“幦”。
56文丛本易作“术”。
57原刻本作“手”,从文丛本易作“挲”。
58文丛本于“置”下衍一“皮”字。
59文丛本作“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