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 象山先生全集 卷第三十一
宋 陆九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三十二

𧰼山先生全集卷之三十一  外集

 程文

  问制科解试

对制科不可以有法制科而有法吾不知制科之𠩄

取者何人也以蜗蛭之饵垂海而冀吞舟之鱼唐贾

至犹以为诸科之病今制科者天子𠩄自诏以待非

常之才也孰谓非常之才而可以区区之法制束而

取之乎然是科始扵汉盛扵唐至扵我宋其为法益

宻而其得人之盛视汉唐有优焉何哉愚尝论之汉

病扵经唐病扵文长才异䏻之士𩔖多沦溺扵训诂

声律之间故汉唐之制举不可以罪法我宋之盛莫

盛扵仁宗盖其承三朝㴠养天下之乆和气浃洽人

才众多学术雅正经不病汉文不病唐而天圣复科

之诏又其图治之心锐而求才之意切天下之士雷

动云合欲振耸扵天子之庭者心洋洋而冠峨峨也

是以一举而得富郑公再举而得张文定其馀如何

张苏钱之流亦往往可称数号为得人之盛然未㡬

而范文正公且言曰朝廷命试之际或将访以不急

之务杂以非圣之书欲伺其𠩄未知误其𠩄熟习适

足以误多士之心非劝学育材之意也嘉祐之末苏

文忠公制䇿之对且曰陛下𠩄为亲䇿贤良之士者

以应故事而巳岂以臣言为真足有感扵陛下耶愚

以为仁宗英特之主好贤之诚盖不后扵尧舜三王

而乃使当时大臣有误多士之论制科之人有应故

事之说者是盖其法之罪也故天圣之法不可以不

变恭惟主上临御以来十年三诏锐意方闻之彦凡

记诵传注之僻识知侍从之艰咸汛扫而新之则夫

范文正𠩄谓误多士者盖革之矣乃秋九月实试贤

良之士执事大人下教诸生以试之之时有可变而

通之之理谓今岁列郡不雨者非一则成汤之自责

宣王之忧民寗庄子之知天意臧文仲之知人事其

𠩄先𠩄宜可用可为者冝有得扵大廷之对诚如是

则苏文忠𠩄谓应故事者又革之矣虽然庆历六年

监察御史唐询尝请如汉故事俟有灾异然后举之

亲䇿当世要务罢试秘阁六篇参政吴育执以为不

可愚尝交讥其龌龊庸陋盖询之意非知待贤之体

能勉君以尽其礼顾患应科者之众而欲设术以

抑其进为育者正当诛其意而取其说从而广之若

曰思未治则举之思遗逸则举之有缺政则举之有

灾异则举之有大谋议则举之惟人君之𠩄欲举欲

问毋拘以法毋限以时则是科之设庶乎其有𥙷而

是科之名庶乎其无愧矣不知出此而猥曰法不可

变呜呼待贤良而有若待胥吏徒隶者存焉是尚为

不可变乎龌龊庸陋之臣不知待贤者之礼适以芜

累明君之政如是㢤故曰天圣制科之法不可不变

若夫汉唐之时则未始有定法也𠩄谓举之以五者

⿱目兆 -- 晁错为然当时特诏有司诸侯王及三公九卿主

郡吏举贤良而举⿱目兆 -- 晁错者适有五人耳若乃公孙弘

董仲舒谷永杜钦之流而推之选之举之皆不必其

五也故彼之以五者非有定法而我之以二则法之

一定者也问之以三者惟董仲舒为然当时固以对

䇿者条贯靡竟统纪未终辞不别白㫖不分明故至

于再至于三耳若乃⿱目兆 -- 晁错谷永杜钦皆止扵一篇而

公孙弘止扵复问𥘉不必其三也故彼之以三者𥘉

非定法而我之以一者则法之一定者也至扵应者

之多寡尤不可㮣论汉之应者以百数而唐永昌之

𥘉对䇿者至千馀当时张柬之为第一此狄仁杰之

𠩄谓宰相材而成诛二张之功者也固不可谓其应

者之多而𠩄得之非才也故曰汉唐之制科不可以

罪法若夫比方之事非承学之任故愚不复为执事

道谨对

  料敌解试

曹操能注兵法而不䏻谕扵其子赵括䏻读父书而

不见许扵其父兵家之变又岂可以言传而迹窥也

㢤李靖佐李孝恭平萧铣靖请乘水传垒以为必擒

及叩夷陵铣以惶骇而其败军之将适屯清溪靖乃

以为不可击孝恭击之果以败还贼委舟散掠靖视

其乱击而破之孝恭继进铣遂以䧏夫图铣一事也

始而曰必擒中而曰不可撃终而击其说三变而无

一不酬知此则韩安国淮南王之说可得而判矣李

徳𥙿之在剑南也追咎韦皋招徕群蛮之䇿以为召

冦之端抚纳蕃将悉怛维州之降以为制敌之要夫

剑南一方也群蛮之来悉怛之至大略相𩔖一以为

召冦一以为制敌而君子两是其说审乎此则耿国

柳浑之说可得而知矣故孙武以兵为书而曰兵家

之胜不可先传霍去病以兵为事而曰何至学古兵

法诚以兵家之变在扵机缄识略之相符非可以言

传而迹窥也然则髙祖之前料子房之决胜夫岂偶

然而已㢤尝观石勒素不知书听读汉书至食其立

六国事抟手惊曰此法当失何以得天下及至张良

借箸之说则曰赖有此人耳以是知髙祖辍饭吐哺

之时岂无见乎其事之机而惟良之为信者后世书

生以陈迹臆见断天下之成败者岂不贻笑矣㢤若

夫宣帝之使单于慕义郭子仪之使回纥下拜此其

诚之𠩄感则又进乎兵矣

  问赈济解试

对赈济之䇿前人之迹可求也然无得乎其本而惟

末之求则其䇿有时而穷文潞公之在成都也米价

腾贵因就诸城门相近院凡十八处减价而粜仍不

限其数张榜通衢异日米价遂减此盖刘晏之遗意

然公廪(“㐭”换为“面”)无储私囷且竭则其䇿穷矣赵清献之守越

米价踊贵傍州皆榜衢路禁增米价清献独榜衢路

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扵是诸路米商辐辏诣越米

价更贱民无饿莩此盖卢坦之旧䇿然商路不通邻

境无粟则其䇿穷矣舎是二䇿独可取之冨民而冨

民之囷廪(“㐭”换为“面”)盈虚糓粟有无不得而知就令知之而闭

粜如𥘉又诚如明问𠩄虑以公家之𫝑𤼵民之私藏

以济赈食不为无义顾其间尚多他利害故愚请舎

其末而论其本可乎汉倪寛以租不办居殿当去官

百姓思之大家牛车小家负担乃更居最夫寛扵科

敛之方略亦踈矣而能旦暮之间以殿为最则爱民

之心孚乎其下故也诚使今之县令有倪寛爱民之

心感动乎其下则富民之粟出而迩臣散给之䇿可

得而施矣方略之未至利害之未悉皆可次第而讲

求若监司郡守不䏻以是心为明主谨择县令或惮

扵有𠩄按𤼵而务为因循舎贷则吾末如之何也巳

  问唐取民制兵建官省试

对古之是非得失常易论今之施设措置常难言论

古之是非得失而不及今之施设措置吾未见其为

果知古也然则古亦岂可以易言乎㢤取民制兵建

官之法盖莫良扵三代遭秦变古先王之制扫地而

尽由汉以来因循苟简视三代之法㡬以为不可复

行盖不知大冬之寒可以推而为大夏之暑毫末之

小可以进而为合抱之大顾当为之以渐而不可以

骤反之也唐因魏隋之旧而成租调府卫之制官约

以六典而省之至扵七百三十此可以为复三代之

渐而唐之𠩄以为可称者也至扵贫无以葬者许鬻

永业自狭鄕徙寛鄕者并鬻口分启兼并之端开避

地之衅此固失在扵其法省官之𥘉自谓吾以此待

天下贤才足矣既而增员外置寖广而不复除此固

失在扵其身居重御轻之说在唐固不䏻无蔽而府

兵之废实出扵版图隳而不可考阅习弛而不可用

其源盖与授田相表里皆其立法之遗恨也彍𮪍两

税虽皆一时可喜之事而壊经常简易之法驯致巨

创大蠹而不䏻救承良法之弊不知脩而后之苟且

变更以偷一时之利而不顾其后此尤君子之𠩄深

恶不可诿前人之失而逭其诛至扵斜封墨敕之滥

则诚无足深责大抵君子之望扵唐者欲其等而上

之而唐愈下欲其推而进之而唐愈退其是非得失

岂不较然甚明㢤至推之扵今日则又有难言者唐

租调之法固可以为复井田什一之渐矣然连阡陌

者难扵行削夺之法厌糟糠者无以为播种之资削

夺之法不行则田亩孰给播种之资既乏则租课孰

供况今之取扵民者斗斛之数定而输再倍和市之

名存而直不给殊名异例不可殚举而州县遑遑有

乏须负课之忧大农汲汲为支柱权冝之计扵此而

议复租调之法谁曰为通世务者唐府兵之法固可

为复军旅卒伍之渐矣然授田之制不行则府卫之

制不可复论况迩者两淮流徙之民朝廷欲因赈救

之粟使耕荒弃之地以成屯田之业而议者犹惧资

储之乏事弗克究列营而居负米而㸑者或者犹惧

拊循之未至居处之未安习勤之未集而遽欲望𬒳

坚跖劲扵田亩舍锄释耒之人亦已难矣扵此而言

府卫之制盖索商舶扵北⿰氵𡨋 -- 溟之涯者也唐虞官百夏

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而唐承隋后官不胜众骤而

约之七百有奇则复古建官亦莫近扵唐矣今之内

而府寺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局外而叅幕佐贰可以罢而省之者盖不

为少天下莫不知之而朝廷之惮为此者则惧夫衣

裳之流离而无以生也今虽不省而受任者或数千

里需次者或八九年夺园夫红女之利不复可以责

士大夫为省官之说则又不可无以处此故曰论古

之是非得失者易言今之施设措置者难然则三代

之法其终不可复矣乎曰大夏之暑大冬之推也合

抱之木毫末之进也况夫脩已以安百姓笃恭而天

下平仲尼谓期月而可三年有成有包荒之量有冯

河之勇有不遐遗之明有朋亡之公扵复三代乎何

有愚不佞他日执事大人论思之次愿与闻焉

  问徳仁功利

对仲尼屡叹管仲之功而游扵其门者五尺童子羞

称焉曽西有𠩄不为孟子有𠩄不愿威公由莒转战

而入齐管仲释囚拘而相之其学焉而后臣之也孟

子至与成汤伊尹同称然观其始志不过欲立功名

扵天下以自尊荣其身而已岂有匹夫匹妇有不与

𬒳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纳之沟中之心㢤召陵之

役反未及国而陈辕涛涂之执骄恣之迹已形其视

成汤之惭徳为如何呜呼此功利徳仁之𠩄从分欤

唐太宗与裴寂刘文静谋动髙祖时其志无异于威

公管仲之事及其有天下之后致正观之治而论者

以为庶㡬三代之王吾独扵其听魏徴之言而见之

宇文士及称南衙群臣面折庭争陛下不得举手盖

当时辅拂鲠挺之臣不独徴而已顾独徴之言为尤

详且切取徴之言而读之盖有冨翁贵仕之𠩄不䏻

堪者而太宗富有天下贵为天子功业皆其𠩄自致

而䏻俯首抑意聴拂逆之辞扵畴昔𠩄恶之臣呜呼

此其𠩄以致正观之治庶㡬扵三代之王者乎恭惟

主上盛徳至仁其学盖出扵五帝三王而俯取唐太

宗徳仁功利之问与魏徴之𠩄以对者𤼵扵奎书形

扵诏㫖询及侍臣一何其徳之盛仁之熟勉勉亹亹

而无有穷已也实天下万世之幸执事大人仰取而

俯用之䇿诸生扵旅试之场甚大惠也设功利徳仁

之疑扵魏徴之辞愚既以齐威管仲之事决之扵前

矣至扵帝王之徳之仁岂但如匹夫见扵脩身齐家

而己之说愚𥨸以为不然夫𠩄谓脩身齐家者非夫

𩛙小廉矜小行以自托扵鄕党者然也颜子视听言

动之间曾子容貌辞气颜色之际而五帝三王皋䕫

稷契伊吕周召之功勲徳业在焉故大学言明明徳

扵天下者取必扵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之间愚不敏

姑诵𠩄闻执事大人幸恕其狂斐

  问汉文武之治

对尝读洪范至扵沉潜刚克髙明柔克之辞未尝不

反复深考而敬思之以为古先帝王之𠩄以未尝不

学而求警戒磨励之心未尝不切也执事教诸生以

汉文帝武帝之事愚独以学而断二君之失夫文帝

之为君固寛仁之君也然其质不䏻不偏于柔故其

承高惠之后天下无事不知上古圣人弦弧剡矢重

门击柝之义安扵嫁胡之耻不䏻𩛙邉备讲武练兵

以戒不虞而匈奴大举入邉者数四甚至候𮪍逹扵

雍甘泉仅严细柳㶚上𣗥门之屯虽拊髀求将御鞍

讲武而志终不遂使其有学以辅之而知髙明之义

必不至于此矣武帝之为君固英明之君也然其质

不䏻不偏扵刚故其承文帝冨庶之后贯朽粟腐愤

然欲犁匈奴之庭以刷前世之耻然不知舞干格苗

因垒降崇之事不止卫青霍去病之师而穷贰师之

兵至于海内虚耗戸口减半虽下轮台哀痛之诏亦

无及矣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执事谓始作者有

以基之信其然乎使其有学以辅之而知沉潜之义

不至扵此矣呜呼冨庶之效虽辽扵虚耗之报而拊

髀之叹有不如轮台之哀尧舜三王之心吾于汉武

帝末年之诏而知之此吾𠩄以重惜其无学以辅之

也若圣天子求治之至而治道未尽举此则执事大

人之任愚未敢僣








𧰼山先生全集卷之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