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_(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九十二 中华文库
资治通鉴 卷第一百九十二 宋 司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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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巻第一百九十二
臣司马光奉 敕编集
唐纪八〈起柔兆阉茂九月尽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髙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徳九年九月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上不受
但诏归所掠中国户口徴温彦博还朝丁未上引诸卫
将卒习射于显徳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
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今
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
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㡬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于是
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
帛其将帅亦加上考群臣多谏曰于律以兵刃至御在
所者绞今使卑碎之人张弓挟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
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韩州刺史封同人诈乘驿马入朝切谏上皆不聴曰王
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
其腹中柰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励数
年之间悉为精锐上尝言吾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
之要每观敌陈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
弱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
反击之无不溃败所以取胜多在此也 己酉上面定
勲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
曰朕叙卿等勲赏或未当宜各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
纭不已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闗西首应义旗今房玄
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上曰义旗
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徳吞噬
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
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
先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勲
臣同赏耳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
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尝言秦府旧
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㡬何年矣今除
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
天下之心朕与卿軰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
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
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
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诏民间不得妄立
妖祠自非卜筮正术其馀杂占悉从禁绝 上于𢎞文殿
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巻置𢎞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
学之士虞丗南禇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徳言等
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聴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
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取三品已上子
孙充𢎞文馆学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诏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隠齐王元吉为海
陵王谥曰剌以礼改葬葬日上哭之于宜秋门甚哀魏
徴王圭表请陪送至墓所上许之命宫府旧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
初定功臣实封有差 初萧瑀荐封徳彝于上皇上皇
以为中书令及上即位瑀为左仆射徳彝为右仆射议
事已定徳彝数反之于上前由是有隙时房𤣥龄杜如
晦新用事皆疏瑀而亲徳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论之
辞指寥落由是忤㫖㑹瑀与陈叔达忿争于上前庚辰
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
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
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
于是计口为率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
三从弟及兄弟之子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上从
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封徳彝对曰前丗唯
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上皇敦
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
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朕为天
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十一
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
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
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
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
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上又尝谓侍
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
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
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
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岀䑕窃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抚以
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
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
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
寝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上厉精求治数引魏
徴入卧内访以得失徴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上遣
使㸃兵封徳𢑴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
并㸃上从之敕出魏徴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
数四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
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
道不在众多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
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増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
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今即位未㡬失信者数矣
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贠
官物悉令蠲免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徴督
如故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
曰闗中免二年租调闗外给复一年既而继有敕云已
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复更徴百姓固已
不能无怪今既徴得物复㸃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
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
至于㸃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上悦曰曏
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
其精要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
朕过深矣乃不中男赐徴金瓮一上闻景州录事叅
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
任群臣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以一
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
蔽不亡何待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髙拱穆
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又臣观隋末乱离
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
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
不能安之耳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前幽州记室直中
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
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
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
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
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
塞耳而聴于无声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上召傅
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㡬为吾祸然凡有天变卿宜
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
𤣥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
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老庄𤣥谈饰以妖幻之语用欺
愚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上颇然
之上患吏多受赇宻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
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
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
之以徳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
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傥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
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
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是岁进皇子长沙郡王恪为汉王宜阳郡王祐为楚
王 新罗百济髙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上遣国子
助教朱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
贞观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
破陈乐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闲遂有此曲虽非文徳
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封徳彝曰陛下以
神武平海内岂文徳之足比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
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徳𢑴顿
首谢 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
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寛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
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蜀王法曹叅
军裴𢎞献请改为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诏从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上以
选人多诈冒资䕃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㡬有诈冒事
觉者上欲杀之胄奏据法应流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
朕失信乎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
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
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
卿能执法朕复何忧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
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徳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
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
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
不能知安可诬一丗之人徳𢑴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
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上以问封
徳𢑴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紏
举若遍历诸司搜摘疵颣太为烦碎淹黙然上问淹何
故不复论执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德彝
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
如是朕复何忧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徳受人馈绢事
觉上曰顺徳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
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
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徳枉法受财罪不可赦柰何复
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
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辛丑天节将军燕郡主李艺据
泾州反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
无故驱之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上即位艺内不
自安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劝之反艺
乃诈称奉宻敕勒兵入朝遂引兵至豳州豳州治中赵
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豳州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
为行军揔管以讨之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宻与统军杨
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
溃弃妻子将奔突厥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弟寿
为利州都督亦坐诛 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
地自相雄长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
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上以民少吏
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
一曰闗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
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三
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 闰月癸丑朔日有食
之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
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
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
始寤曏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
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令京官五品以上更宿
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闲疾苦及政事得失 凉州
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无赖子弟侵
暴百姓又与羌胡互市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
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
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
赐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初君璋引突厥陷
马邑杀髙满政退保恒安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
降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君璋请约
契上皇使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颉利可汗复遣人招
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
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君璋
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至是见颉
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上以君璋为隰州都
督芮国公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
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
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㫖者佞臣也上曰
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㳘之清不可得矣吾自
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丗
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
朕不取也 六月辛巳右仆射宻明公封徳𢑴薨 壬
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上与侍臣论
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
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
知其二周得天下増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
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而守之不可以不
顺故也瑀谢不及 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
租赋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
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
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文徳皇后固请
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
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聴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徳言
委用之徳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
不悦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踈突厥胡人贪冒多反复
兵革岁动㑹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
馁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
兵浸弱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
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
机㑹如何而可瑀请击之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
劳民非王者之师也上乃止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
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上以为
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黄门侍郎王圭有宻奏附侍
中髙士廉寝而不言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
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
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䂊朝政它官参豫
政事自此始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
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
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
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
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
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丗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
对曰臣于丗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丗充若贤而纳
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
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辛未
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徴
入朝长史李𤣥道房𤣥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
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将
奔突厥为野人所杀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
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上命将军蔺谟
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魏徵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
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上曰
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
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
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上
乃罢兵 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
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上曰魏徴令我发
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徴绢
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戊申利
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诛孝常因入朝留京
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徳裕及其甥统军元𢎞善监门将
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安业皇后之
异母兄也嗜酒无赖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
还舅氏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及反事
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然不慈于妾
天下知之今寘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
累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徴私其亲戚上
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徴不存
形迹逺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徴且
曰自今宜存形迹它日徴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
体宜相与尽诚若上下俱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
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徴再拜曰臣幸得
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
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恊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
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
事必假以辞色兾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
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茍其君愎谏自贤
其臣阿谀顺㫖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丗基等謟
事帝以保富贵帝既弑丗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
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
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
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徳于天
下也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
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人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
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
朕欲营一殿材用己具鉴秦而止王公已下宜体朕此
意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上谓
黄门侍郎王圭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
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
茍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获
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茍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
情为兆民之深怨此乃亡国之政也炀帝之丗内外庶
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
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
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上谓侍臣曰
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𥬇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
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魏
徴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上曰然朕
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青州有谋反
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
师覆按之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寛慰之止
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还报敕使将往决之大理
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
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仁师曰凡治
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
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伏
伽惭而退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
滥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
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茍自尊严乃为社稷
生民之计也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
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
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丗臣窃为陛下不取上悦未㡬
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丗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
人患其期促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
随阙注拟人以为便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
进官员不充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
赤牒补官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
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诏以闗中米贵始分人
于洛州选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命玄龄
并省留文武揔六百四十三员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
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李百药常称刘
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殿中侍御史长
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
也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上悦
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上尝语及闗中山东人意
有同异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
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赐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
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科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
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碛北
风俗大抵与突厥同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西突厥曷
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曷萨那徴税无度诸
部皆怨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
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又以薛延
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匮可汗兵
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回纥等
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统叶䕶可汗势衰
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
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颉利遣
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
骑与战于马鬛山大破之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
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
不能制颉利益衰国人离散㑹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
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㑹
猎实设备焉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言于上曰戎狄
兴衰专以羊马为𠉀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
不过三年上然之群臣多劝上乘闲击突厥上曰新与
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灾不仁乘人之危以取胜不
武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馀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
后讨之西突厥统叶䕶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髙平王
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颉利不
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䕶曰汝
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统叶䕶患之未成昏
二年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时有宻表称无
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
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又召百官谓之曰
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它人所能间也无忌自惧
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
仪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并置左右司郎中
各一人 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
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
上问魏徴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聴则
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
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丗偏信赵
髙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
帝偏信虞丗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聴广
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上谓
黄门侍郎王圭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
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
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但使仓廪之积足
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
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
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徴曰此诚
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上谓房𤣥龄等曰
为政莫若至公昔诸葛亮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
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髙颎为隋相
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朕既慕前丗之明
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丗之贤相也 三月戊寅朔日有
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上命自今大
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既
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
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自今三品已上犯罪
不须引过聴于朝堂俟进止 闗内旱饥民多卖子以
接衣食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庚午诏
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
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㑹所在有雨民大悦 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
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 初
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霫等数十
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及薛延陀
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
奔还颉利怒拘之十馀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
颉利颉利数徴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上谓侍
臣曰曏者突厥之强控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
失其民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朕闻之且喜且
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它日亦
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
也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上谋于大
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颉利亦与之
有盟奈何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
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丙
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
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
之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
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
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先是上知突厥
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上遣夏州都
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
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其名将李
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
可取上表请兵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
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师都引突厥兵
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
之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
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突厥不能救城中食尽壬
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
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
三十一曲十二和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六
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縁情以设
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
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
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上曰不然夫乐
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
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今二曲
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右丞魏徴曰古人称礼云
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乐诚在人和
不在声音也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
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圣人
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
礼乐而已矣礼者圣人之所履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
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丗传之于
是乎作礼乐焉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
之功巳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丗是亦五帝
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违丗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
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丗焉此非礼
乐之功邪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声者末也
二者不可偏废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
礼乐之文未尝须臾逺于身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
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
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
浃凤凰来仪也茍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
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是以汉武帝置协律
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王莽建羲和考律
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晋武帝制笛尺调金石
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
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然则虽韶夏濩武之音具存
于丗茍其馀不足以称之曽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是
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
也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丗
之哀乐乎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
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
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
乐不可得而见矣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
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
行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丗而谓乐无益于治乱
何异暏拳石而轻泰山乎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王之
作乐皆妄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惜哉 戊子
上谓侍臣曰朕观隋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
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徴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
虚已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帝恃其俊
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曽不
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逺吾属之师也畿内有
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
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
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
灾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
以不多言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
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上
悦赐绢二百假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矦景之乱
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
以聴此深足为戒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
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以辰州刺史
裴䖍通炀帝故人特䝉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
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驩
州䖍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
之色及得罪怨愤而死 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
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丗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
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 上谓侍臣曰古语
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
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
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