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三十五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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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归附
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秋九月戊午,册南诏蒙归义为云南王。归义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东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蛮语谓王曰诏。先有六诏,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样备,曰越澹,兵力相埒,莫能相壹,历代因之,以分其势。蒙舍最在南,故谓之南诏。高宗时,蒙舍细奴逻初入朝。细奴逻生逻盛,逻盛生盛逻皮,盛逻皮生皮逻合。皮逻合浸强大,而五诏微弱。会有破渳河蛮之功,乃赂王昱,求合六诏为一。昱为之奏请,朝廷许之,仍赐名归义。于是以兵威胁服群蛮,不从者灭之,遂击破吐蕃,徙居大和城。其后卒为边患。
天宝七载。云南王归义卒,子合逻凤嗣,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九载。杨国忠德鲜于仲通,荐为剑南节度使。仲通性急,失蛮夷心。故事,南诏常与妻子俱谒都督,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征求,南诏王合逻凤不应,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合逻凤忿怨,是岁,发兵反,攻陷云南,杀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十载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时仲通将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南诏王合逻凤遣使谢罪,请还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许,囚其使。进军至西洱河,与合逻凤战,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合逻凤敛战尸筑为京观,遂北臣于吐蕃。蛮语谓弟为锺,吐蕃命合逻凤为赞普锺,号曰东帝,给以金印。合逻凤刻碑于国门,言己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十一载夏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故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馀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十三载夏六月,侍御史、剑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击南诏。合逻凤诱之深入,至大和城,闭壁不战。宓粮尽,士卒罹瘴疫及饥死十七八,乃引还,蛮追击之,宓被擒,全军皆没。杨国忠隐其败,更以捷闻。益发中国兵讨之,前后死者几二十万人,无敢言者。上尝谓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力士对曰:“臣闻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谓无忧也。”上曰:“卿勿言,朕徐思之。”
肃宗至德元载。南诏乘乱陷越巂会同军,据清溪关,寻传、骠国皆降之。
代宗大历十四年。南诏王合逻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西川节度使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上忧之,趣宁归镇。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今虽遣之,必恐无功。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愿陛下熟察。”上曰:“然则奈何。”对曰:“请留宁,发朱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上曰:“善。”遂留宁。
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李晟追击于大渡河外,又破之。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德宗贞元三年。初,云南王合逻凤陷巂州,获西泸令郑回。回,相州人。通经术,合逻凤爱重之。其子凤迦异及孙异牟寻、曾孙寻梦凑皆师事之,每授学,回得挞之。及异牟寻为王,以回为清平官。清平官者,蛮相也,凡有六人,而国事专决于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谨,有过则回挞之。
云南有众数十万,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为前锋,赋敛重数,又夺其险要地立城堡,岁征兵助防,云南苦之。回因说异牟寻复自归于唐,曰:“中国尚礼义,有惠泽,无赋役。”异牟寻以为然,而无路自致,凡十馀年。及西川节度使韦皋至镇,招抚境上群蛮,异牟寻潜遣人因诸蛮求内附。皋奏:“今吐蕃弃好,暴乱盐、夏,宜因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以离吐蕃之党,分其势。”上命皋先作边将书以谕之,微观其趣。闰五月己未,韦皋复与东蛮和义王苴那时书,使诇伺导达云南。六月,韦皋以云南颇知书,壬辰,自以书招谕之,令趣遣使入见。
四年夏四月,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见。五月乙卯,宴之于麟德殿,赐赉甚厚,封王给印而遣之。
冬十月,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亦发云南兵。云南内虽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乃为书遗云南王,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贮以银函,使东蛮转致吐蕃。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以塞云南趣蜀之路。云南怒,引兵归国。由是云南与吐蕃大相猜阻,归唐之志益坚。吐蕃失云南之助,兵势始弱矣。然吐蕃业已入寇,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寇清溪关,五千寇铜山。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破吐蕃于清溪关外。
十一月,吐蕃屡遣人诱胁云南。
五年春二月丁亥,韦皋遗异牟寻书,称“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彼云南虽贰于吐蕃,亦未敢显与之绝。冬十二月壬辰,韦皋复以书招谕之。
七年。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终未获报。然吐蕃屡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讨击副使段忠义,本合罗凤使者也,六月丙申,皋遣忠义还云南,并致书敦谕之。冬十二月,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遣使让之。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他谋也。”因执以送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云南愈怨。
勿邓酋长苴梦冲潜通吐蕃,扇诱群蛮,隔绝云南使者。韦皋遣三部落总管苏峞将兵至琵琶川。八年春二月壬寅,执梦冲,数其罪而斩之,云南之路始通。
冬十一月,吐蕃、云南日益相猜,每云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发兵,声言相应,实为之备。辛酉,韦皋复遗云南王书,欲与共袭吐蕃,驱之云岭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独与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九年夏五月,云南王异牟寻遣使者三辈,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诣韦皋,金以示坚,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与书为信,皆达成都。异牟寻上表请弃吐蕃归唐,并遗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皋遣其使者诣长安,并上表贺。上赐异牟寻诏书,令皋遣使慰抚之。冬十月甲子,韦皋遣其节度巡官崔佐时赍诏书诣云南,并自为帛书答之。
十年春正月,崔佐时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数百人先在其国。云南王异牟寻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时衣牂柯服而入。佐时不可,曰:“我大唐使者,岂得衣小夷之服。”异牟寻不得已,夜迎之。佐时大宣诏书,异牟寻恐惧,顾左右失色,业已归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郑回密见佐时教之,故佐时尽得其情,因劝异牟寻悉斩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献其金印,复南诏旧名。异牟寻皆从之,仍刻金契以献。异牟寻帅其子寻梦凑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益至五千,乃许之。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铁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戊戌,遣使来献捷。
夏六月,云南王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栋献地图、土贡及吐蕃所给金印,请复号南诏。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为册南诏使,赐银窠金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滋至其国,异牟寻北面跪受册印,稽首再拜,因与使者宴,出玄宗所赐银平脱马头盘二以示滋。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赐《龟兹乐》,惟二人在耳。”滋曰:“南诏当深思祖考,子子孙孙尽忠于唐。”异牟寻拜曰:“敢不谨承使者之命。”
十一年秋九月丁巳,加韦皋云南安抚使。南诏攻吐蕃昆明城,取之,又虏施、顺二蛮王。
十五年夏四月,南诏异牟寻遣使与韦皋约,共击吐蕃。皋以兵粮未集,请俟他年。冬十二月,吐蕃众五万分击南诏及巂州,异牟寻与韦皋各发兵御之,吐蕃无功而还。
宪宗元和三年冬十二月,南诏异牟寻卒,子寻合劝立。四年。云南王寻合劝卒,子劝龙晟立。
十一年春二月,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容,蛮言兄也。
穆宗长庆三年秋七月,南诏劝利卒,国人请立其弟丰祐。丰祐勇敢,善用其众,始慕中国,不与父连名。
文宗太和三年冬十一月丙申,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南诏入寇。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南诏自嵯巅谋大举入寇,边州屡以告,元颖不之信。嵯巅兵至边城,一无备御。蛮以蜀卒为乡导,袭陷巂、戎二州。甲辰,元颖遣兵与战于邛州南,蜀兵大败,蛮遂陷邛州。诏发东川、兴元荆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发鄂岳、襄邓、陈许等兵继之。己酉,以东川节度使郭钊为西川节度使,兼权东川节度事。
嵯巅自邛州引兵径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颖帅众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数四。壬子,贬元颖为邵州刺史。己未,以右领军大将军董重质为神策诸道西川行营节度使,又发太原、凤翔兵赴西川。南诏寇东川,入梓州西郭,钊兵寡弱,不能战,以书责嵯巅。嵯巅复书曰:“杜元颖侵扰我,故兴兵报之耳。”与钊修好而退。
蛮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抚蜀人,市肆安堵。将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蜀人恐惧,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巅自为军殿,及大渡水,嵯巅谓蜀人曰:“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国。”众皆恸哭,赴水死者以千计。自是南诏工巧埒于蜀中。嵯巅遣使上表,称“蛮比修职贡,岂敢犯边,正以杜元颖不恤军士,怨苦元颖,竞为乡导,祈我此行,以诛虐帅。诛之不遂,无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诛之。”丁卯,再贬元颖循州司马。诏董重质及诸道兵皆引还。郭钊至成都,与南诏立约,不相侵扰。诏遣中使以国信赐嵯巅。
四年。西川节度使郭钊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义成节度使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蜀自南诏入寇,一方残弊,郭钊多病,未暇完补。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虽走卒、蛮夷无所间,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关以断南诏入寇之路,或无土,则以石垒之。德裕上言:“通蛮细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镇守,可保无虞。但黎、雅以来得万人,成都得二万人,精加训练,则蛮不敢动矣。边兵又不宜多,须力可临制。崔旰之杀郭英乂,张朏之逐张延赏,皆镇兵也。”时北兵皆归本道,惟河中、陈许三千人在成都,有诏来年三月亦归,蜀人忷惧。德裕奏乞郑滑五百人,陈许千人以镇蜀。且言:“蜀兵脆弱,新为蛮寇所困,皆破胆,不堪征戍。若北兵尽归,则与杜元颖时无异,蜀不可保。恐议者云蜀经蛮寇以来,已自增兵。曏者蛮寇已逼,元颖始捕市人为兵,得三千馀人,徒有其数,实不可用。郭钊募北兵仅得百馀人,臣复召募得二百馀人,此外皆元颖旧兵也。恐议者又闻一夫当关之说,以为清溪可塞。臣访之蜀中老将,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馀小径无数,皆东蛮临时为之开通,若言可塞,则是欺罔朝廷。要须大渡水北更筑一城,迤逦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况闻南诏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赂遗吐蕃,若使二虏知蜀虚实,连兵入寇,诚可深忧。其朝臣建言者,盖由祸不在身,望人责一状,留入堂案,他日败事,不可令臣独当国宪。”朝廷皆从其请。德裕乃练士卒,葺堡鄣,积粮储以备边,蜀人粗安。
五年夏五月丙辰,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诣南诏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还。
宦官弑逆〈(甘露之变附)〉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淮西既平,上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镈又以厚赂结吐突承璀。秋九月甲辰,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道负贩者亦嗤之。
裴度、崔群极陈其不可,上不听。裴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覆上疏,以为“镈、异皆钱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无不骇笑。况镈在度支,专以丰取刻与为务,凡中外仰给度支之人无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损淮西粮料,军士怨怒。会臣至行营晓谕慰勉,仅无溃乱。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闻镈入相,必尽惊忧,知无可诉之地矣。程异虽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处烦剧,不宜为相。至如镈,资性狡诈,天下共知,唯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极。臣若不退,天下谓臣不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谓臣有负恩宠。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众镝丛体。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堕坏,使四方解体乎。”上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镈自知不为众所与,益为巧谄以自固,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极论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上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镈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冬十月甲戌,诏泌居兴唐观炼药。十一月,柳泌言于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权知台州刺史,仍赐服金紫。谏官争论奏,以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赋政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群臣莫敢言。
十四年。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馀,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覆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转相汲引,其数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衔奇伎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贬潾江陵令。
十五年。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上不许。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闻而忧之,密遣人问计于司农卿郭钊。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钊,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春正月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谦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左右金吾人十五缗。闰月丙午,穆宗即位于太极殿东序。丁未,辍西宫朝临,集群臣于月华门外。贬皇甫镈为崖州司户,市井皆相贺。壬子,杖杀柳泌及僧大通,自馀方士皆流岭表,贬左金吾将军李道古循州司马。
二月丁丑,上御丹凤门楼,赦天下。事毕,盛陈倡优、杂戏于门内而观之。丁亥,上幸左神策军观手搏、杂戏。庚寅,监察御史杨虞卿上疏,以为“陛下宜延对群臣,周遍顾问,惠以气色,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赵知微亦上疏谏上游畋无节。上虽不能用,亦不罪也。
秋八月,上甫过公除,即事游畋声色,赐与无节。九月,欲以重阳大宴,拾遗李珏帅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园陵尚新,虽陛下就易月之期,俯从人欲。而《礼经》著三年之制,犹服心丧。遵同轨之会始离京,告远夷之使未覆命。遏密弛禁,盖为齐人,合燕内庭,事将未可。”上不听。
冬十月壬午,群臣入合,谏议大夫郑覃、崔郾等五人进言:“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今寇兵压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舆所在。又晨夕与近习倡优狎昵,赐与过厚。夫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与。虽内藏有馀,愿陛下爱之,万一四方有事,不复使有司重敛百姓。”时久无阁中论事者,上始甚讶之,谓宰相曰:“此辈何人。”对曰:“谏官。”上乃使人慰劳之曰:“当依卿言。”宰相皆贺,然实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
上尝谓给事中丁公着曰:“闻外间人多宴乐,此乃时和人安,足用为慰。”公着对曰:“此非佳事,恐渐劳圣虑。”上曰:“何故。”对曰:“自天宝以来,公卿大夫竞为游宴,沈酣昼夜,优杂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则百职皆废,陛下能无独忧劳乎。愿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十一月,上将幸华清宫,戊午,宰相帅两省供奉官诣延英门,三上表切谏,且言:“如此,臣辈当扈从”。求面对,上不听。谏官伏门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复道出城,幸华清宫,独公主、驸马、中尉、神策六军使帅禁兵千馀人扈从,晡时还宫。
穆宗长庆二年冬十一月庚辰,上与宦官击球于禁中,有宦者坠马,上惊,因得风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闻上起居。宰相屡乞入见,不报。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请入见。十二月辛卯,上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悉去左右卫官,独宦者十馀人侍侧,人情稍安。李逢吉进言:“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裴度请速下诏,副天下望。上无言。既而两省官亦继有请立太子者。癸巳,诏立景王湛为皇太子。上疾浸瘳,
三年春正月癸未,赐两军中尉以下钱。二月辛卯,赐统军军使等锦彩、银器各有差。
初,翼城人郑注,眇小,目下视,而巧谲倾谄,善揣人意,以医游四方,羁贫甚。尝以药术干徐州牙将,牙将悦之,荐于节度使李诉。诉饵其药颇验,遂有宠,署为牙推,浸预军政,妄作威福,军府患之。监军王守澄以众惰白诉,请去之。诉曰:“注虽如是,然奇才也。将军试与之语,苟无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谒守澄,守澄初有难色,不得已见之。坐语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语,恨相见之晚。明日,谓诉曰:“郑生诚如公言。”自是又有宠于守澄,权势益张。诉署为巡官,列于宾席。注既用事,恐牙将荐已者泄其本末,密以他罪谮之于诉,诉杀之。及守澄入知枢密,挈注以西,为立居宅,赡给之。遂荐于上,上亦厚遇之。
自上有疾,守澄专制国事,势倾中外。注日夜出入其家,与之谋议,语必通夕,关通赂遗,人莫能窥其迹。始则有微贱巧宦之士,或因以求进,数年之后,达官车马满其门矣。
四年。初,柳泌等既诛,方士稍复因左右以进,上饵其金石之药。有处士张皋者上疏,以为“神虑澹则血气和,嗜欲胜则疾疹作。药以攻疾,无疾不可饵也。昔孙思邈有言,药势有所偏助,令人藏气不平,借使有疾,用药犹须重慎。庶人尚尔,况于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饵药致疾,此陛下所详知也,岂得复循其覆辙乎。今朝野之人纷纭窃议,但畏忤旨,莫敢进言。臣生长蓬艾,麋鹿与游,无所邀求,但粗知忠义,欲裨万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获。
春正月庚午,上疾复作。壬申,大渐,命太子监国。宦官欲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曰:“昔武后称制,几倾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辈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帅诸子纳官爵,归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庆,锺于吾兄。”是夕,上崩于寝殿。癸酉,以李逢吉摄冢宰。丙子,敬宗即位于太极东序。
自戊寅至庚辰,上赐宦官服色及锦彩、金银甚众,或今日赐绿,明日赐绯。
二月丁未,上幸中和殿击球。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纪。
三月,上视朝每晏,戊辰,日绝高尚未坐,百官班于紫宸门外,老病者几至僵踣。谏议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论坐晚,今晨愈甚,请出合待罪于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遗刘栖楚独留,进言曰:“宪宗及先帝皆长君,四方犹多叛乱。陛下富于春秋,嗣位之初,当宵衣求理。而嗜寝乐色,日晏方起。梓宫在殡,鼓吹日喧,令闻未彰,恶声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长,请碎首玉阶,以谢谏职之旷。”遂以额叩龙墀,见血不已,响闻合外。李逢吉宣曰:“刘栖楚休叩头,俟进止。”栖楚捧首而起,更论宦官事,上连挥令出。栖楚曰:“不用臣言,请继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门外俟进止。”栖楚乃出,待罪金吾仗。于是宰相赞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并李渤宣慰令归。寻擢栖楚为起居舍人,仍赐绯。栖楚辞疾不拜,归东都。
夏四月。卜者苏玄明与染坊供人张韶善,玄明谓韶曰:“我为子卜,当升殿坐,与我共食。今主上昼夜球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韶以为然,乃与玄明谋结染工无赖者百馀人,丙申,匿兵于紫草车,载以入银台门,伺夜作乱。未达所诣,有疑其重载而诘之者,韶急,即杀诘者,与其徒易服挥兵,大呼趣禁庭。
上时在清思殿击球,诸宦者见之,惊骇,急入闭门,走白上,盗寻斩关而入。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有宠于上,每两军角伎艺,上常佑右军。至是,上狼狈欲幸右军,左右曰:“右军远,恐遇盗,不若幸左军近。”上从之。左神策中尉河中马存亮闻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负上入军中,遣大将康艺全将骑卒入宫讨贼。上忧二太后隔绝,存亮复以五百骑迎二太后至军。
张韶升清思殿,坐御榻,与苏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惊曰:“事止此邪。”韶惧而走。会康艺金与右军兵马使尚国忠引兵至,合击之,杀韶、玄明及其党,死者狼籍,逮夜始定。馀党犹散匿禁苑中,明日,悉擒获之。
时宫门皆闭,上宿于左军。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骇。丁酉,上还宫,宰相帅百官诣延英门贺,来者不过数十人。盗所历诸门,监门宦者三十五人法当死,己亥,诏并杖之,仍不改职任。壬寅,厚赏两军立功将士。
冬十月戊戌,翰林学士韦处厚谏上宴游,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损寿,臣是时不死谏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今皇子才一岁,臣安敢畏死而不谏乎。”上感其言,赐锦彩百匹,银器四。
敬宗宝历元年。上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二月壬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献《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讽视朝稀晚。二曰《正服》,以讽服御乖异。三曰《罢献》,以讽征求玩好。四曰《纳诲》,以讽侮弃谠言。五曰《辨邪》,以讽信任群小。六曰《防微》,以讽轻出游幸。其《纳诲箴》略曰:“汉骜流湎,举白浮锺。魏睿侈汰,陵霄作宫。忠虽不忤,善亦不从。以规为瑱,是谓塞聪。”《防微箴》略曰:“乱臣猖獗,非可遽数。玄服莫辨,触瑟始仆。柏谷微行,豺豕塞路。睹貌献餐,斯可戒惧。”上优诏答之。
冬十月,上欲幸骊山温汤,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
二年夏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军、教坊、内园为击球、手搏、杂戏。戏酣,有断臂碎首者,夜漏数刻乃罢。壬辰,宣索左藏见在银十万两,金七千两,悉贮内藏,以便赐与。
道士赵归真说上以神仙,僧惟贞、齐贤、正简说上以祷祠求福,皆出入宫禁,上信用其言。山人杜景先请遍历江、岭,求访异人。有润州人周息元,自言寿数百岁,上遣中使迎之。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师,上馆之禁中山亭。
上游戏无度,狎昵群小,善击球,好手搏,禁中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昼夜不离侧。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复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十二月辛丑,上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苏佐明等弑上于室内。刘克明等矫称上旨,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权句当军国事。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
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议,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克明赴井,出而斩之。绛王为乱兵所害。
时事起仓猝,守澄等以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一夕处置,皆与之共议。守澄等欲号令中外,而疑所以为辞。处厚曰:“正名讨罪,于义何嫌。安可依违,有所讳避。”又问:“江王当如何践阼。”处厚曰:“诘朝当以王教布告中外,以已平内难,然后群臣三表劝进,以太皇太后令册命即皇帝位。”当时皆从其言,时不暇复问有司,凡百仪法,皆出于处厚,无不叶宜。
癸卯,以裴度摄蒙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王素服涕泣。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赵归真等诸术士及敬宗时佞幸者皆流岭南或边地。
乙巳,文宗即位。上自为诸王,深知两朝之弊,及即位,励精求治,去奢从俭。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馀人。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有司供宫禁年支物,并准贞元故事。省教坊、翰林、总监冗食千二百馀员,停诸司新加衣粮。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悉归之有司。先宣索组绣、雕缕之物,悉罢之。敬宗之世,每月视朝不过一二,上始复旧制,每奇日未尝不视朝,对宰相群臣延访政事,久之方罢。待制官旧虽设之,未尝召对,至是屡蒙延问。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
文宗太和二年。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春三月辛巳,上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昌平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略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阍寺持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威柄陵夷,藩臣跋扈。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于诸侯。”又曰:“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矣。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微弱。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奸臣窃权而震主。伏见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追矣。”又曰:“臣闻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馀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又曰:“陛下诚能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又曰:“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实由兵农势异,而中外法殊也。”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军容阁中官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谋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羁绁藩臣,干陵宰辅,隳裂王度,汨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仗节死难之义,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闰月甲午,贤良方正裴休、李合、李甘、杜牧、马植、崔玙、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等见刘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合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报。蕡由是不得仕于朝,终于使府御史。牧,佑之孙。植,勋之子。式,起之子。慎由,融之玄孙也。
四年。上患宦官强盛,宪宗、敬宗弑逆之党犹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专横,招权纳贿,上不能制。尝密与翰林学士宋申锡言之,申锡请渐除其逼。上以申锡沈厚忠谨,可倚以事,擢为尚书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锡同平章事。
五年春二月,上与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以密旨谕之。璠泄其谋,郑注、王守澄知之,阴为之备。
上弟漳王凑贤,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豆卢着诬告申锡谋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骑屠申锡家,飞龙使马存亮固争曰:“如此,则京城自乱矣,宜召他相与议其事。”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书东门,中使曰:“所召无宋公名。”申锡知获罪,望延英,以笏叩额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顾愕眙。上命守澄捕豆卢着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于禁中鞫之,师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锡罢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无敢显言其冤者,独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付外庭核实,由是狱稍缓。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则等自诬服,称申锡遣王师文达意于王,豫结异日之知。
狱成,壬寅,上悉召师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面询之。午际,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复请对于延英,乞以狱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与大臣议之矣。”屡遣之出,不退。玄亮叩头流涕曰:“杀一匹夫犹不可不重慎,况宰相乎。”上意稍解,曰:“当更与宰相议之。”乃复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欲何求。申锡殆不至此。”郑注恐覆按诈觉,乃劝守澄请止行贬黜。癸卯,贬漳王凑为巢县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存亮即日请致仕。玄亮,磁州人。质,通五世孙。系,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则等坐死及流窜者数十百人,申锡竟卒于贬所。
七年。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薰灼,上深恶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合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付法司。”旬日之间,章数十上。守澄匿注于右军,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中尉因见上叩头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元素以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弘楚诇伺,往复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他日之祸矣。”因解军职去。顷之,疽发背卒。王涯之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寝李款之奏。守澄言注于上而释之。寻奏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骇叹。
冬十二月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于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上征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宠。
八年夏六月,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
李仲言遇赦还东都,郑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以仲言为四门助教。事见《朋党之祸》。秋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冬十月庚寅,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十一月丙子,李仲言请
改名训。
十二月己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
九年夏四月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时人皆哂之。
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辨,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烜赫。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悦。
秋七月,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癸亥,贬甘封州司马。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八月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知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九月癸亥,封杖杀之。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除宦官并图注也。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𫗧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
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王涯辈承顺其风指,唯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慑,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冬十月,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以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太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他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因蹈舞再拜,宰相亦率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独东兵入,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者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官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乘舆既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愕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𫗧、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合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俛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𫗧,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鐬、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货财,扫地无遗。鐬,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𫗧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
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
贾𫗧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𫗧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障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𫗧、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瓦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𫗧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𫗧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𫗧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
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辈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宦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先义逸、刘英誗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徨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和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敕,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支党,死者千馀人。可复,徽之子。简能,纶之子。杰,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按兵观变。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奕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搢绅赖之。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问。”时宦者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田全操等怨训、注之谋,在道扬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皂,执弓刀北望,见皇城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己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愒。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
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尝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辨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杖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
开成元年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若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廷,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三月,左仆射令孤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
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杖别给仪刀。”从之。
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夏四月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忷忷,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秋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俛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况申锡,仅全腰领耳。非独内臣,外庭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沓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朕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棱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覆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三年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途有盗射之,微伤,左右奔散,石马惊,驰归第。又有盗邀击于坊门,断其马尾,仅而得免。上闻之大惊,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数日方安。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石惧,累表称疾辞位。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而死。太子颇好游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国本至重,岂可轻动。”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至于涕泣。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覆上表论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冬十月,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庄恪。
四年冬十月,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于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橦,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责之曰:“构害太子,皆尔曹也,今更立太子,复欲尔邪。”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十一月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上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五年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棱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于思贤殿。瀍沈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于诸王。
辛巳,上崩于太和殿。以杨嗣复摄冢宰。
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殡,成服。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不听。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夷直覆上言:“陛下自藩维继统,是宜俨然在疚,以哀慕为,速行丧礼,早议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数日,屡诛戮先帝近臣,惊率土之视听,伤先帝之神灵,人情何瞻。国体至重,若使此辈无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己在天网之内,无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听。辛卯,文宗始大敛,武宗即位。
冬十一月,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荫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荫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
武宗会昌元年。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棱有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乙未,赐弘逸、季棱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珏。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兹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与崔珙、崔郸、陈夷行三上奏,又邀枢密使至中书,使入奏。以为“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中外咸以为冤,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得以为辞。德宗后悔,录其子孙。文宗疑宋申锡交通藩邸,窜谪至死,既而追悔,为之出涕。嗣复、珏等若有罪恶,乞更加重贬。必不可容,亦当先行讯鞫,俟罪状着白,诛之未晚。今不谋于臣等,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愿开延英赐对。”至晡时,开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极言:“陛下宜重慎此举,毋致后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德裕等跃下阶舞蹈。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珏、季棱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德裕等曰:“兹事暧昧,虚实难知。”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以此得通意指。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驩州司户。
秋八月,加仇士良观军容使。
二年夏四月,上信任李德裕,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会上将受尊号,御丹凤楼宣赦。或告士良,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士良扬言于众曰:“如此,至日,军士必于楼前喧哗。”德裕闻之,乙酉,乞开延英自诉。上怒,遽遣中使宣谕两军“赦书初无此事。且赦书皆出朕意,非由宰相,尔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称谢。
三年夏四月,上虽外尊宠仇士良,内实忌恶之。士良颇觉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
六月癸酉,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四年.宦官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赀。
宣宗大中八年。上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诛窜甚众。虑人情不安,诏“长庆之初,乱臣、贼子顷流窜已尽,其馀族从疏远者一切不问。”
十月,上以甘露之变,惟李训、郑注当死,其馀王涯、贾𫗧等无罪,诏皆雪其冤。
朋党之祸
唐穆宗长庆元年。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预焉,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撰,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上以问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上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夏四月丁丑,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寤。徽曰:“苟无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绅,敬玄之曾孙。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二年夏六月甲子,裴度、元稹皆罢相,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三年。户部侍郎牛僧孺,素为上所厚。初,韩弘之子右骁卫将军公武为其父谋,以财结中外。及公武卒,弘继薨,稚孙绍宗嗣,主藏奴与吏讼于御史府。上怜之,尽取弘财簿自阅视,凡中外主权,多纳弘货,独朱句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缪知人。”三月壬戌,以僧孺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时僧孺与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德裕出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以为李逢吉排己引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李逢吉为相,内结知枢密王守澄,势倾朝野。惟翰林学士李绅每承顾问,常排抑之,拟状至内庭,绅多所臧否。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远也。会御史中丞缺,逢吉荐绅清直,宜居风宪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对官,不疑而可之。会绅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争台参及他职事,文移往来,辞语不逊。逢吉奏二人不协,冬十月丙戌,以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韩愈、李绅入谢,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寤。壬辰,复以愈为吏部侍郎,绅为户部侍郎。
四年。初,穆宗既留李绅,李逢吉愈忌之。绅族子虞颇以文学知名,自言不乐仕进,隐居华阳川。及从父耆为左拾遗,虞与耆书求荐,误达于绅。绅以书诮之,且以语于众人。虞深怨之,乃诣逢吉,悉以绅平日密论逢吉之语告之。逢吉益怒,使虞与补阙张又新及从子前河阳掌书记仲言等伺求绅短,扬之于士大夫间。且言:“绅潜察士大夫有群居议论者,辄指为朋党,白之于上”。由是士大夫多忌之。
及敬宗即位,逢吉与其党快绅失势,又恐上覆用之,日夜谋议,思所以害绅者。楚州刺史苏遇谓逢吉之党曰:“主上初听政,必开延英,有次对官,惟此可防。”其党以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听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于上曰:“陛下所以为储贰,臣备知之,皆逢吉之力也。如杜元颖、李绅辈皆欲立深王。”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继上章言之。上时年十六,疑未信。会逢吉亦有奏,言绅谋不利于上,请加贬谪。上犹再三覆问,然后从之。二月癸未,贬绅为端州司马。逢吉仍帅百官表贺,既退,百官复诣中书贺。逢吉方与张又新语,门者弗内。良久,又新挥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让。”众骇愕辟易,惮之。右拾遗、内供奉吴思独不贺,逢吉怒,以思为吐蕃告哀使。丙戌,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严,寿州人,与防皆绅所引也。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封还敕书。人为之惧,曰:“于给事为庞、蒋直冤,犯宰相怒,诚所难也。”及奏下,乃言贬之太轻,逢吉由是奖之。
张又新等犹忌绅,日上书言贬绅太轻,上许为杀之。朝臣莫敢言,独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疏,指述“绅为逢吉之党所谗,人情叹骇。绅蒙先朝奖用,借使有罪,犹宜容假,以成三年无改之孝,况无罪乎。”于是上稍开寤,会阅禁中文书,有穆宗所封一箧,发之,得裴度、杜元颖、李绅疏请立上为太子,上乃嗟叹,悉焚人所上谮绅书,虽未即召还,后有言者,不复听矣。
夏四月乙未,以布衣姜洽为补阙,试大理评事陆洿、布衣李虞、刘坚为拾遗。时李逢吉用事,所亲厚者张又新、李仲言、李续之、李虞、刘栖楚、姜洽及拾遗张权舆、程昔范,又有从而附丽之者,时人恶逢吉者,目之为八关、十六子。
敬宗宝历元年春正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幸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乙卯,升鄂岳为武昌军,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节度使。
夏四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广孝皇帝,赦天下。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经量移者,宜与量移”,不言未量移者。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逢吉恐李绅量移,故有此处置。如此,则应近年流贬官,因李绅一人皆不得量移也。”上即追赦文改之,绅由是得移江州长史。
冬十月,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坐陈留武昭之狱,流象州。
十二月,言事者多称裴度贤,不宜弃之藩镇。上数遣使至兴元劳问度,密示以还期,度因求入朝。逢吉之党大惧。
二年春正月壬辰,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先是,民间谣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干象,度宅偶居第五冈。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谶,宅占冈原,不召而来,其旨可见。”上虽年少,悉察其诬谤,待度益厚。
冬十一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文宗太和三年秋八月,征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会吏部侍郎李宗闵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闵同平章事。九月壬辰,以李德裕为义成节度使。李宗闵恶其逼已,故出之。
四年春正月辛巳,武昌节度使牛僧孺入朝。李宗闵引荐牛僧孺。辛卯,以僧孺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于是二人相与排摈李德裕之党,稍稍逐之。
裴度以高年多疾,恳辞机政。六月丁未,以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俟疾损,三五日一入中书。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闵为观察判官,由是渐获进用。至是,怨度荐李德裕,因其谢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冬十月戊申,以义成节度使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
五年秋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李德裕遣行维州刺史虞藏俭将兵入据其城,具奏其状。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徒弃诚信,有害无益。”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归之,吐蕃诛之于境上。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事见《吐蕃叛盟》。
六年冬十一月乙卯,以荆南节度使文昌为西川节度使。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送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上亦悔之,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内不自安,会上御延英,谓宰相曰:“天下何时当太平,卿等亦有意于此乎。”僧孺对曰:“太平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谓同列曰:“主上责望如此,吾曹岂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请罢。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时和年丰,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藩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丁未,以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兵部尚书。初,李宗闵与德裕有隙,及德裕还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为相,宗闵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闵党也,尝诣宗闵,见其有忧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闵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闵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学而不由科第,常用此为慊慊,若使之知举,必喜矣。”宗闵默然有间,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则用为御史大夫。”宗闵曰:“此则可矣。”悰再三与约,乃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为访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达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惊喜泣下,曰:“此大门官,小子何足以当之。”寄谢重沓。宗闵复与给事中杨虞卿谋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从弟也。
七年春二月丙戌,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事,对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为朋党。”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上闻而恶之,故与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悦者。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尝驳李吉甫谥,及德裕为相,仲方称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为宾客分司。
庚戌,以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刺史。他日,上覆言及朋党,李宗闵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辈臣皆不与美官。”李德裕曰:“给舍非美官而何。”宗闵失色。丁巳,以萧浣为郑州刺史。
夏六月壬申,以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初,李宗闵恶覃在禁中数言事,奏罢其侍讲。上从容谓宰相曰:“殷侑经术颇似郑覃。”宗闵对曰:“覃、侑经术诚可尚,然议论不足听。”李德裕曰:“覃、侑议论,他人不欲闻,惟陛下欲闻之。”后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闵谓枢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书。”潭峻曰:“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闵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八年。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官,寘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寘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着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
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十一月,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冰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夫木腐而虫生,酰酸而蜹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九年。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丞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𫗧,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已,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𫗧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𫗧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𫗧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𫗧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向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恨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驸马都尉沈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
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又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戊寅,再贬沈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锡,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
己亥,以前卢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
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冬十一月,李训等谋诛宦官,败死。事见《宦官弑逆》。
开成元年春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夏四月乙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稍收复之。
三年春正月,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上临朝,为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请先避位。”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上曰:“可与一州。”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因与嗣复互相诋讦以为党。上曰:“与一州无伤。”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对曰:“诚为不可。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五年春正月,文宗崩,武宗即位。夏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秋八月庚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罢为太常卿。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师,丁丑,以德裕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势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辨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积,以致祸败。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事苟无实,得以辨明。若其有实,词理自穷。小过则容其悛改,大罪则加之诛谴。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上嘉纳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监军杨钦义,人皆言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敕复还淮南,钦义尽以所饷归之。德裕曰:“此何直。”卒以与之。其后钦义竟知枢密。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
武宗会昌元年秋八月,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
二年春二月,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丁丑,以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三年夏五月,李德裕言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刘从谏交通,不宜寘之东都。戊戌,以宗闵为湖州刺史。四年秋闰七月壬戌,以中书侍郎李绅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九月,李德裕怨太子太傅东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闵,言于上曰:“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于潞州求僧孺、宗闵与从谏交通书疏,无所得,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诏追庆下御史台按问,中丞李回、知杂郑亚以为信然。河南少尹吕述与德裕书,言稹破报至,僧孺出声叹恨。德裕奏述书,上大怒,以僧孺为太子少保分司,宗闵为漳州刺史。戊子,再贬僧孺汀州刺史,宗闵漳州长史。冬十一月,复贬牛僧孺循州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
五年春正月,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娶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谏官请覆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司户,稠汀州司户。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谏议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争之,不纳。稠,晋江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素与牛僧孺善,谢德裕曰:“不意太尉恩奖及此,仰报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门馆。”德裕不以为嫌。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爱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铉罢相,宦
官左右言其太专,上亦不悦。给事中韦弘质上疏,言宰相权重,不应更领三司钱谷。德裕奏称“制置职业,人主之柄。弘质受人教导,所谓贱人图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质坐贬官,由是众怒愈甚。
六年春三月甲子,上崩,以李德裕摄冢宰。丁卯,宣宗即位。宣宗素恶德裕之专,即位之日,德裕奉册。既罢,谓左右曰:“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夏四月辛未朔,上始听政。壬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德裕秉权日久,位重有功,众不谓其遽罢,闻之莫不惊骇。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秋七月壬寅,淮南节度使李绅薨。八月,以循州司马牛僧孺为衡州长史,封州流人李宗闵为郴州司马。宗闵未离封州而卒。九月,以荆南节度使李德裕为东都留守,解平章事。
宣宗大中元年。初,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及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
秋九月乙酉,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李德裕相表里,欺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辩。”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冬十二月庚戌,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二年秋九月甲子,再贬潮州司马李德裕为崖州司户。
三年闰冬十一月己未,崖州司户李德裕卒。
武宗平泽潞
穆宗长庆二年春二月,昭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数众辱之,又纵其下乱法。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悟知之,讽其军士作乱,杀汶。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曰:“公所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此军中安知无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无笑公于地下乎。”悟遂谢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三月,上诏刘悟送刘承偕诣京师,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上问裴度“宜如何处置。”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悟在行营与臣书,具论其事。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中,持悟书去,云欲自奏之,不知尝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对曰:“悟武臣,不知事体。然今事状籍籍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不能决,况悟当日单辞,岂能动圣听哉。”上曰:“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对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藩镇之臣,孰不思为陛下效死,非独悟也。”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今兹囚絷,太后尚未知之,况杀之乎。卿更思其次。”度乃与王璠等奏请流承偕于远州,必得出,上从之。后月馀,悟乃释承偕。加刘悟检校司徒,馀如故。自是悟浸骄,欲效河北三镇,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逊。
敬宗宝历元年。昭义节度使刘悟之去郓州也,以郓兵二千自随为亲兵。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将作监主簿从谏匿其丧,与大将刘武德及亲兵谋,以悟遗表求知留后。司马贾直言入责从谏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其功非细,祗以张汶之故,自谓不洁淋头,竟至羞死。尔孺子,何敢如此。父死不哭,何以为人。”从谏恐悚不能对,乃发丧。冬十一月,朝廷得刘悟遗表,议者多言上党内镇,与河朔异,不可许。左仆射李绛上疏,以为“兵机尚速,威断贵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谋。刘悟死已数月,朝廷尚未处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机。今昭义兵众,必不尽与从谏同谋,纵使其半叶同,尚有其半效顺。从谏未尝久典兵马,威惠未加于人。又此道素贫,非时必无优赏。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一将充昭义节度使,令兼程赴镇,从谏未及布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谓先人夺人之心也。新使既至,军心自有所系。从谏无位,何名主张,设使谋挠朝命,其将士必不肯从。今朝廷久无处分,彼军不晓朝廷之意,欲效顺则恐忽授从谏,欲同恶则恐别更除人,犹豫之间,若有奸人为之画策,虚张赏设钱数,军士觊望,尤难指挥。伏望速赐裁断,仍先下明敕,宣示军众,奖其从来忠节,赐新使缯五十万匹,使之赏设。续除刘从谏一刺史。从谏既粗有所得,必且择利而行,万无违拒。设不从命,臣亦以为不假攻讨。何则。臣闻从谏已禁山东三州军士不许自畜兵刀,足明群心殊未得一,帐下之事亦在不疑。熟计利害,决无即授从谏之理。”时李逢吉、王守澄计议已定,竟不用绛等谋。十二月辛丑,以从谏为昭义留后。刘悟烦苛,从谏济以宽厚,众颇附之。
二年夏四月戊申,以昭义留后刘从谏为节度使。文宗太和六年冬十一月乙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
七年春正月甲午,加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同平章事,遣归镇。初,从谏以忠义自任,入朝,欲请他镇。既至,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
开成元年春二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语见《宦官弑逆》。
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三月,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
武宗会昌三年。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从谏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商人倚从谏势,所至多陵轹将吏,诸道皆恶之。从谏疾病,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我死,他人立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乃与幕客张谷、陈扬庭谋效河北诸镇,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军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谷,郓州人。扬庭,洪州人也。
从谏寻薨,稹秘不发丧。王协为稹谋曰:“正当如宝历年样为之,不出百日,旌节自至。但严奉监军,厚遗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为备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国医,上遣中使解朝政以医往问疾。稹又逼监军崔士康奏称从谏疾病,请命其子稹为留后。上遣供奉官薛士干往谕指,云:“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都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腹心,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朱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上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达、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挠官军,则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
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达、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上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达、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解朝政至上党,刘稹见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诏。”朝政欲突入,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蹑帘而立,朝政恐有他变,遽走出。稹赠赆直数千缗,复遣牙将梁叔文入谢。薛士干入境,俱不问从谏之疾,直为己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谊等乃大出军,至龙泉驿迎候敕使,请用河朔事体。又见监军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违。于是将吏扶稹出见士众,发丧。士干竟不得入牙门,稹亦不受敕命。谊,兖州人也。解朝政覆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
辛巳,始为从谏辍朝,赠太傅。诏刘稹护丧归东都。又召见刘从素,令以书谕稹,稹不从。丁亥,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茂元,栖曜之子。宰,智兴之子也。
黄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书,自言:“尝问淮西将董重质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帖付地主。势羸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必胜,是多杀客军。及二年已后,客军殚少,止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虚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帖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我与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夫上党则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隶,建中之后,每奋忠义。是以儿阝公抱真能窘田悦,走朱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馀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帖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时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
李德裕言于上曰:“议者皆云刘悟有功,稹未可亟诛,宜全恩礼。请下百官议,以尽人情。”上曰:“悟亦何功。当时迫于救死耳,非素心徇国也。藉使有功,父子为将相二十馀年,国家报之足矣,稹何得复自立。朕以为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夏五月,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以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掠冀氏。辛丑,制削夺刘从谏及子稹官爵,以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夷行、刘沔、茂元合力攻讨。
先是,河北诸镇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吊祭使,次册赠使,宣慰使继往商度军情。必不可与节,则别除一官,俟军中不听出,然后始用兵。故常及半岁,军中得缮完为备。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开谕,上即命下诏讨之。王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六月,王茂元遣兵马使马继等将步骑二千军于天井关南科斗店,刘稹遣牙内十将薛茂卿将亲军二千拒之。
丙子,诏王元逵、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齐进,刘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诏刘沔自将兵取仰车关路以临贼境。秋七月,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镇、魏早平泽潞。回,太祖之八世孙也。
甲辰,李德裕言于上曰:“臣见向日河朔用兵,诸道利于出境仰给度支。或阴与贼通,借一县、一栅据之,自以为功,坐食转输,延引岁时。今请赐诸军诏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泽州,李彦佐、刘沔取潞州,毋得取县。”上从之。
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发徐州,行甚缓,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李德裕言于上曰:“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上从之。德裕因请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彦佐之副,俟至军中,令代之。乙巳,以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仍诏彦佐进屯翼城。
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为之奏雪,皆不报。
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櫜鞬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王元逵奏拔宣务栅,击尧山。刘稹遣兵救尧山,元逵击败之。诏切责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使速进兵逼贼境,且称元逵之功以激厉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义大将李丕来降。议者或谓贼故遣丕降,欲以疑误官军。李德裕言于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问诚之与诈,且须厚赏以劝将来,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王元逵前锋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犹未出师,元逵屡有密表称弘敬怀两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战有功,军声颇振。王宰年力方壮,谋略可称。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弘敬必惧,此攻心伐谋之术也。”从之。诏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
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怀州才十馀里。茂卿以无刘稹之命,故不敢入。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问李德裕,对曰:“小小进退,兵家之常。愿陛下勿听外议,则成功必矣。”上乃谓宰相曰:“为我语朝士,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议者乃止。
何弘敬闻王宰将至,恐忠武兵入魏境,军中有变,苍黄出师。丙子,弘敬奏己自将全军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败,贼势愈炽。王茂元复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怀州。臣窃见元和以来诸贼,常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之,一军不支,然后更攻他处。今魏博未与贼战,西军阂险不进,故贼得并兵南下。若河阳退缩,不惟亏沮军声,兼恐震惊洛师。望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不惟捍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若虑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甲申,又奏请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上皆从之。
王茂元军万善,刘稹遣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围万善。乙酉,公直等潜师先过万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继之,过万善,觇知城中守备单弱,欲专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时义成军适至,茂元困急,欲帅众弃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马谏曰:“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愿且强留。”茂元乃止。会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惊曰:“追兵至矣。”皆走,人马相践,坠崖谷死者甚众。
上以王茂元、王宰两节度使共处河阳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习吏事而非将才,请以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茂元病愈,止令镇河阳,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卯,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得刘稹榜帖,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癸巳,上谓宰相“何弘敬已克两县,可释前疑。既有杀伤,虽欲持两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检校左仆射。
丙午,河阳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节度使将万善营兵,不可使兼领河阳,恐其不爱河阳州县,恣为侵扰。又,河阳节度先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摄事,割河南五县租赋隶河阳。不若遂以五县置孟州,其怀州别置刺史。俟昭义平日,仍割泽州隶河阳节度,则太行之险不在昭义,而河阳遂为重镇,东都无复忧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将行营以捍敌,昕供馈饷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备侵轶。石雄代李彦佐之明日,即引兵逾乌岭,破五寨,杀获千计。时王宰军万善,刘沔军石会,皆顾望未进。上得雄捷书,喜甚。冬十月庚申,临朝谓宰相曰:“雄真良将。”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诏赐雄帛为优赏,雄悉置军门,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馀悉分将士,故士卒乐为之致死。
初,刘沔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张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终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败事,辛未,徙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
忠武军素号精勇,王宰治军严整,昭义人甚惮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迁。或谓刘稹曰:“留后所求者节耳。茂卿太深入,多杀官军,激怒朝廷,此节所以来益迟也。”由是无赏。茂卿愠怼,密与王宰通谋。十二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关,茂卿小战,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关守之。关东西寨闻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泽州,密使谍召宰进攻泽州,当为内应。宰疑,不敢进,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顿足而已。稹知之,诱茂卿至潞州,杀之,并其族。以兵马使刘公直代茂卿,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僚,谊之侄也。
戊辰,王宰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甲戌,宰进击公直,大破之,遂围陵川,克之。河东奏克石会关。
洺州刺史李恬,石之从兄也。石至太原,刘稹遣军将贾群诣石,以恬书与石,云:“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石囚群,以其书闻。李德裕上言:“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冀以缓师,稍得自完,复坐侵轶。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诏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上从之。右拾遗崔碣上疏请受其降,上怒,贬碣邓城令。
初,刘沔破回鹘,留兵三千戍横水栅。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诏河东以兵二千赴之。时河东无兵,守仓库者及工匠皆出从军,李石召横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将杨弁将之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军士出征,人给绢二匹。刘沔之去,竭府库自随,石初至,军用乏,以已绢益之,人才得一匹。时已岁尽,军士求过正旦而行,监军吕义忠累牒趣之。杨弁因众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虚,遂作乱。
四年春正月乙酉朔,杨弁帅其众剽掠城市,杀都头梁季叶,李石奔汾州。并据军府,释贾群之囚,使其侄与之俱诣刘稹,约为兄弟。稹大喜。石会关守将杨珍闻太原乱,复以关降于稹。
戊子,吕义忠遣使言状,朝议喧然。或言两地皆应罢兵,王宰又上言:“游奕将得刘稹表,臣近遣人至泽潞,贼有意归附。若许招纳,乞降诏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贼中,曾不闻奏,观宰意似欲擅招抚之功。昔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皆因其请降,潜兵掩袭。止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失此事机。望即遣供奉官至行营,督其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诸将皆举族面缚,方可受纳。兼遣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为相府与宰书,言:“昔王承宗虽逆命,犹遣弟承恭奉表诣张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宪宗犹未之许。今刘稹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血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游奕将不即毁除,实恐非是。况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自今更有草表,宜即所在焚之。惟面缚而来,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止是贫虚,赏犒不足。况千五百人何能为事。必不可姑息宽纵。且用兵未罢,深虑所在动心。顷张延赏为张朏所逐,逃奔汉州,还入成都。望诏李石、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旁近之兵讨除乱者。”上皆从之。
是时李石已至晋州,诏复还太原。辛卯,诏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杜,以易定千骑,宣武、兖海步兵三千讨杨弁。又诏王元达以步骑五千自土门入,应接逢军。忻州刺史李丕奏:“扬弁遣人来为游说,臣已斩之,兼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之。”
辛丑,上与宰相议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为乱者止千馀人,诸州镇必无应者。计不日诛翦,惟应速诏王逢进军,至城下必自有变。”上曰:“仲武见镇、魏讨泽潞有功,必有慕羡之心,使之讨太原何如?”德裕对曰:“镇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讨回鹘,与太原争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马元实至太原,晓谕乱兵,且觇其强弱。杨弁与之酣饮三日,且赂之。戊申,元实自太原还,上遣诣宰相议之。元实于众中大言:“相公须早与之节。”李德裕曰:“何故。”元实曰:“自牙门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无兵,故发横水兵赴榆社,库中之甲尽在行营,弁何能遽致如此之众乎。”元实曰:“太原人劲悍,皆可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须有货财,李相止以欠军士绢一匹无从可得,故致此乱,弁何从得之。”元实辞屈。德裕曰:“纵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须杀此贼。”因奏称“杨弁微贼,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河东兵戌榆社者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恐妻孥为所屠灭,乃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杨弁,尽诛乱卒。
三月乙卯,吕义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于上曰:“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月。盖宰与石雄素不叶,今得泽州,距上党犹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党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泽州缀昭义大军,而雄得乘虚入上党独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实,其父智兴爱而子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为刘稹所质。宰之顾望不敢进,或为此也。”上命德裕草诏赐宰,督其进兵,且曰:“朕顾兹小寇,终不贷刑。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将申大义,在抑私怀。”
丁巳,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节度使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石雄为河中节度使。
己未,石雄拔良马等三寨一堡。辛酉,太原献杨弁及其党五十四人,皆斩于狗脊岭。
壬申,李德裕言于上曰:“事固有激发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师。遣客军讨太原,而戌兵先取杨弁。今王宰久不进军,请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若宰识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进军,沔以重兵在南,声势亦壮。”上曰:“善。”戊寅,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
王逢击昭义将康良佺,败之,良佺弃石会关退屯鼓腰岭。夏四月,王宰进攻泽州。
秋七月辛卯,上与李德裕议以王逢将兵屯翼城,上曰:“闻逢用法太严,有诸。”对曰:“臣亦尝以此诘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严,其谁肯进。”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刘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怀光未平,京师蝗、旱,米斗千钱,太仓米供天子及六宫无数旬之储。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马钦绪询之。左散骑常侍李泌取桐叶抟破,以授钦绪献之。德宗召问其故,对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如此叶,不可复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怀光,遂用为相,独任数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闰月,李德裕奏:“镇州奏事官高迪密陈意见二事。其一,以为贼中好为偷兵术,潜抽诸处兵聚于一垒,官军多就迫逐,以致失利,经一两月又偷兵诣他处。官军须知此情,自非来攻城栅,慎勿与战。彼淹留不过三日,须散归旧屯,如此数四空归,自然丧气。官军密遣谍者诇其抽兵之处,乘虚袭之,无不捷矣。其二,镇、魏屯兵虽多,终不能分贼势。何则。下营不离故处,每三两月一深入,烧掠而去。贼但固守城栅,城外百姓贼亦不惜。宜令进营据其要害,以渐逼之。若止如今日,贼中殊不以为惧。望诏诸将各使知之。”
刘稹腹心将高文端降,言贼中乏食,令妇人挼穗舂之以给军。德裕访文端破贼之策,文端以为“官军今直攻泽州,恐多杀士卒,城未易得。泽州兵约万五千人,贼常分兵太半,潜伏山谷,伺官军攻城疲弊,则四集救之,官军必失利。今谋令陈许军过干河立寨,自寨城连延筑为夹城,环绕泽州,日遣大军布陈于外以捍救兵。贼见围城将合,必出大战。待其败北,然后乘势可取。”德裕奏请诏示王宰。
文端又言:“固镇寨四崖悬绝,势不可攻。然寨中无水,皆饮涧水,在寨东南约一里许。宜令王逢进兵逼之,绝其水道,不过三日,贼必弃寨遁去,官军即可追蹑。前十五里至青龙寨,亦四崖悬绝,水在寨外,可以前法取也。其东十五里则沁州城。”德裕奏请诏示王逢。
文端又言:“都头王钊将万兵戍洺州,刘稹既族薛茂卿,又诛邢洺救援兵马使谈朝议兄弟三人,钊自是疑惧。稹遣使召之,钊不肯入,士卒皆哗噪,钊必不为稹用。但钊及士卒家属皆在潞州,又士卒恐己降为官军所杀,招之必不肯来。惟有谕意于钊,使引兵入潞州取稹,事成之日,许除别道节度使,仍厚有赐与,庶几肯从。”德裕奏请诏何弘敬潜遣人谕以此意。
刘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用事,专聚货财,府库充溢,而将士有功无赏,由是人心离怨。刘从谏妻裴氏,冕之支孙也,忧稹将败,其弟问,典兵在山东,欲召之使掌军政。士贵恐问至夺已权,且泄其奸状,乃曰:“山东之事,仰成于五舅,若召之,是无三州也。”乃止。
王协荐王钊为洺州都知兵马使。钊得众心,而多不遵使府约束,同列高元武、安玉言其有贰心。稹召之,钊辞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实所惭恨,乞留数月,然后诣府”。许之。
王协请税商人,每州遣军将一人主之,名为税商,实籍编户家赀,至于什器无所遗,皆估为绢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财及糗粮输之,不能充,皆忷忷不安。
军将刘溪尤贪残,刘从谏弃不用。溪厚赂王协,协以邢州富商最多,命溪主之。裴问所将兵号“夜飞”,多富商子弟,溪至,悉拘其父兄。军士诉于问,问为之请,溪不许,以不逊语答之。问怒,密与麾下谋杀溪归国,并告刺史崔嘏,嘏从之。丙子,嘏、问闭城,斩城中大将四人,请降于王元逵。时高元武在党山,闻之,亦降。
先是使府赐洺州军士布,人一端,寻有帖以折冬赐。会税商军将至洺州,王钊因人不安,谓军士曰:“留后年少,政非已出。今仓库充实,足支十年,岂可不少散之,以慰劳苦之士。使帖不可用也。”乃擅开仓库,给士卒人绢一匹,谷十二石,士卒大喜。钊遂闭城,请降于何弘敬。安玉在磁州,闻二州降,亦降于弘敬。尧山都知兵马使魏元谈等降于王元逵,元逵以其久不下,皆杀之。
八月辛卯,镇、魏奏邢、洺、滋三州降,宰相入贺。李德裕曰:“昭义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上曰:“郭谊必枭刘稹以自赎。”德裕曰:“诚如圣料。”上曰:“于今所宜先处者何事。”德裕请以给事中卢弘正为三州留后,曰:“万一镇、魏请占三州,朝廷难于可否。”上从之,诏山南东道兼昭义节度使卢钧乘驿赴镇。
潞人闻三州降,大惧。郭谊、王协谋杀刘稹以自赎。稹再从兄中军使匡周兼押牙,谊患之,言于稹曰:“十三郎在牙院,诸将皆莫敢言事,恐为十三郎所疑而获罪,以此失山东。今诚得十三郎不入,则诸将始敢尽言,采于众人,必获长策。”稹召匡周谕之,使称疾不入。匡周怒曰:“我在院中,故诸将不敢有异图,我出院,家必灭矣。”稹固请之,匡周不得已,弹指而出。
谊令稹所亲董可武说稹曰:“山东之叛,事由五舅,城中人人谁敢相保。留后今欲何如?”稹曰:“今城中尚有五万人,且当闭门自守耳。”可武曰:“非良策也。留后不若束身归朝,如张元益,不失作刺史。且以郭谊为留后,俟得节之日,徐奉太夫人及室家、金帛归之东都,不亦善乎。”稹曰:“谊安肯如是。”可武曰:“可武已与之重誓,必不负也。”乃引谊入。稹与之密约既定,乃白其母,母曰:“归朝诚为佳事,但恨已晚。吾有弟不能保,安能保郭谊。汝自图之。”稹乃素服出门,以母命署谊都知兵马使。王协已戒诸将列于外厅,谊拜谢稹已,出见诸将,稹治装于内厅。李士贵闻之,帅后院兵数千攻谊。谊叱之曰:“何不自取赏物,乃欲与李士贵同死乎。”军士乃退,共杀士贵。谊易置将吏,部署军士,一夕俱定。
明日,使董可武入谒稹曰:“请议公事。”稹曰:“何不言之。”可武曰:“恐惊太夫人。”乃引稹步出牙门,至北宅,置酒作乐。酒酣,乃言:“今日之事,欲全太尉一家,须留后自图去就,则朝廷必垂矜闵。”稹曰:“如所言,稹之心也。”可武遂前执其手,崔玄度自后斩之,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褓中子尽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张谷、陈扬庭、李仲京、郭台、王羽、韩茂章、茂实、王渥、贾庠等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仲京,训之兄。台,行馀之子。羽,涯之从孙。茂章、茂实,约之子。渥,璠之子。庠,𫗧之子也。甘露之乱,仲京等亡归从谏,从谏抚养之。凡军中有小嫌者,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乃函稹首,遣使奉表及书降于王宰。首过泽州,刘公直举营恸哭,亦降于宰。
乙未,宰以状闻。丙申,宰相入贺。李德裕奏:“今不须复置邢、洺、磁留后,但遣卢弘正宣慰三州及成德、魏博两道。”上曰:“郭谊宜如何处之。”德裕对曰:“刘稹𫘤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谊为之谋主。及势孤力屈,又卖稹以求赏。此而不诛,何以惩恶。宜及诸军在境,并谊等诛之。”上曰:“朕意亦以为然。”乃诏石雄将七千人入潞州,以应谣言。杜悰以馈运不给,谓谊等可赦,上熟视不应。德裕曰:“今春泽潞未平,太原复扰,自非圣断坚定,二寇何由可平。外议以为若在先朝,赦之久矣。”上曰:“卿不知文宗心地不与卿合,安能议乎。”罢卢钧山南东道,专为昭义节度使。
戊戌,刘稹传首至京师。诏“昭义五州给复一年,军行所过州县免今年秋税。昭义自刘从谏以来,横增赋敛,悉从蠲免。所籍土团,并纵遣归农。诸道将士有功者,等级加赏。”
郭谊既杀刘稹,日望旌节。既久不闻问,乃曰:“必移他镇。”于是阅鞍马,治行装。及闻石雄将至,惧失色。雄至,谊等参贺毕,敕使张仲清曰:“郭都知告身来日当至。诸高班告身在此,晚牙来受之。”乃以河中兵环球场,晚牙,谊等至,唱名引入,凡诸将桀黠拒官军者,悉执送京师。
加何弘敬同平章事。
丁未,诏发刘从谏尸,暴于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尸置球场,斩锉之。
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赵国公。德裕固辞,上曰:“恨无官赏卿耳。卿若不应得,朕必不与卿。”
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
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李德裕常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归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立事,结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荣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载义在幽州为国家尽忠,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后镇太原,位至宰相。杨志诚遣大将遮敕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祸福足以观矣。”德裕复以其言白上,上曰:“要当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九月,诏以泽州隶河阳节度。
丁巳,卢钧入潞州。钧素宽厚爱人,刘稹未平,钧已领昭义节度,襄州士卒在行营者,与潞人战,常对陈扬钧之美。及赴镇,入天井关,昭义散卒归之者,钧皆厚抚之,人情大洽,昭义遂安。
刘稹将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李佐尧、刘武德、董可武等至京师,皆斩之。
臣光曰:董重质之在淮西,郭谊之在昭义,吴元济、刘稹,如木偶人在伎儿之手耳。彼二人者,始则劝人为乱,终则卖主规利,其死固有馀罪。然宪宗用之于前,武宗诛之于后,臣愚以为皆失之。何则。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昔汉光武待王郎、刘盆子止于不死,知其非力竭则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岂非助乱之人乎。而光武弗杀。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复诛故也。若既赦而复逃亡叛乱,则其死固无辞矣。如谊等,免死流之远方,没齿不还可矣,杀之,非也。
王羽、贾庠等已为谊所杀,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𫗧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识者非之。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又令昭义降将李丕、高文端、王钊等疏昭义将士与刘稹同恶者,悉诛之,死者甚众。卢钧疑其枉滥,奏请宽之,不从。
昭义属城有尝无礼于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馀人,斩之,馀众惧,复闭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孽既平,尽为国家城镇,岂可令元逵穷兵攻讨。望遣中使赐城内将士敕,招安之,仍诏元逵引兵归镇,并诏卢钧自遣使安抚。”从之。
裘甫寇浙东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冬十二月,浙东贼帅裘甫攻陷象山,官军屡败,明州城门昼闭,进逼剡县,有众百人,浙东骚动。观察使郑祗德遣讨击副使刘勍、副将范居植将兵三百,合台州军共讨之。
懿宗咸通元年春正月乙卯,浙东军与裘甫战于桐柏观前,范居植死,刘勍仅以身免。乙丑,甫帅其徒千馀人陷剡县,开府库,募壮士,众至数千人,越州大恐。
时二浙久安,人不习战,甲兵朽钝,见卒不满三百。郑祗德更募新卒以益之,军吏受赂,率皆得孱弱者。祗德遣子将沈君纵、副将张公署、望海镇将李圭将新卒五百击裘甫。二月辛卯,与甫战于剡西。贼设伏于三溪之南,而陈于三溪之北,壅溪上流,使可涉。既战,阳败走,官军追之,半涉,决壅,水大至,官军大败,三将皆死,官军几尽。
于是山海诸盗及他道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众至三万,分为三十二队。其小帅有谋略者推刘暀,勇力推刘庆、刘从简。群盗皆遥通书币,求属麾下。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曰天平。大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声震中原。
郑祗德累表告急,且求救于邻道。浙西遣牙将凌茂贞将四百人,宣歙遣牙将白琮将三百人赴之。祗德始令屯郭门及东小江,寻复召还府中以自卫。祗德馈之,比度支常馈多十三倍,而宣、润将士犹以为不足。宣、润将士请土军为导,以与贼战。诸将或称病,或阳坠马,其肯行者必先邀职级,竟不果遣。贼游骑至平水东小江,城中士民储舟裹粮,夜坐待旦,各谋逃溃。
朝廷知祗德懦怯,议选武将代之。夏侯孜曰:“浙东山海幽阻,可以计取,难以力攻。西班中无可语者。前安南都护王式,虽儒家子,在安南威服华、夷,名闻远近,可任也。”诸相皆以为然,遂以式为浙东观察使,征祗德为宾客。
三月辛亥朔,式入对,上问以讨贼方略。对曰:“但得兵,贼必可破。”有宦者侍侧,曰:“发兵,所费甚大。”式曰:“臣为国家惜费则不然。兵多贼速破,其费省矣,若兵少不能胜贼,延引岁月,贼势益张,则江、淮群盗将蜂起应之。国家用度尽仰江、淮,若阻绝不通,则上自九庙,下及十军,皆无以供给,其费岂可胜计哉。”上顾宦官曰:“当与之兵。”乃诏发忠武、义成、淮南等诸道兵授之。
裘甫分兵掠衢、婺州,婺州押牙房郅、散将楼曾、衢州十将方景深将兵拒险,贼不得入。又分兵掠明州,明州之民相与谋曰:“贼若入城,妻子皆为菹醢,况货财能保之乎。”乃自相帅出财募勇士,治器械,树栅,浚沟,断桥,为固守之备。贼又遣兵掠台州,破唐兴。己巳,甫自将万馀人掠上虞,焚之。癸酉,入馀姚,杀丞、尉。东破慈溪,入奉化,抵宁海,杀其令而据之。分兵围象山。所过俘其少壮,馀老弱者蹂践杀之。
及王式除书下,浙东人心稍安。裘甫方与其徒饮酒,闻之不乐。刘暀叹曰:“有如此之众,而策画未定,良可惜也。今朝廷遣王中丞将兵来,闻其人智勇无敌,不四十日必至。兵马使宜急引兵取越州,凭城郭,据府库,遣兵五千守西陵,循浙江筑垒以拒之。大集舟舰,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货财以自实。还修石头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响应者。遣刘从简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如此,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但恐子孙不能守耳,终吾身保无忧也。”甫曰:“醉矣,明日议之。”暀以甫不用其言,怒,阳醉而出。有进士王辂在贼中,贼客之。辂说甫曰:“如刘副使之谋,乃孙权所为也。彼乘天下大乱,故能据有江东。今中国无事,此功未易成也。不如拥众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此万全策也。”甫畏式,犹豫未决。
夏四月,式行至柿口,义成军不整,式欲斩其将,久乃释之。自是,军所过若无人。至西陵,裘甫遣使请降,式曰:“是必无降心,直欲窥吾所为,且欲使吾骄怠耳。”乃谓使者曰:“甫面缚以来,当免而死。”
乙未,式入越州,既交政,为郑祗德置酒,曰:“式主军政,不可以饮,监军但与众宾尽醉。”迨夜,继以烛,曰:“式在此,贼安能妨人乐饮。”丙申,饯祗德于远郊,复乐饮而归。于是始修军令,告馈饷不足者息矣,称疾卧家者起矣,先求迁职者默矣。
贼别帅洪师简、许会能帅所部降,式曰:“汝降是也,当立效以自异。”使帅其徒为前锋,与贼战有功,乃奏以官。
先是,贼谍入越州,军吏匿而饮食之。文武将吏往往潜与贼通,求城破之日免死及全妻子。或诈引贼将来降,实窥虚实,城中密谋屏语,贼皆知之。式阴察知,悉捕索斩之。刑将吏尤横猾者。严门禁,无验者不得出入,警夜周密,贼始不知我所为矣。
式命诸县开仓廪以赈贫乏,或曰:“贼未灭,军食方急,不可散也。”式曰:“非汝所知。”官军少骑卒,式曰:“吐蕃、回鹘比配江、淮者,其人习险阻,便鞍马,可用也。”举籍府中,得骁健者百馀人。虏久羁旅,所部遇之无状,困馁甚。式既犒饮,又赒其父母妻子,皆泣拜讙呼,愿效死,悉以为骑卒,使骑将石宗本将之。凡在管内者,皆视此籍之。又奏得龙陂监马二百匹,于是骑兵足矣。或请为烽燧以诇贼远近众寡,式笑而不应。选懦卒,使乘健马,少给之兵,以为候骑。众怪之,不敢问。
于是阅诸营见卒及土团子弟,得四千人,使导军分路讨贼。府下无守兵,更籍土团千人以补之。乃命宣歙将白琮、浙西将凌茂贞帅本军,北来将韩宗政等帅土团,合千人,石宗本帅骑兵为前锋,自上虞趋奉化,解象山之围,号东路军。又以义成将白宗建、忠武将游君楚、淮南将万璘帅本军与台州唐兴军合,号南路军。令之曰:“毋争险易,毋焚庐舍,毋杀平民以增首级,平民胁从者募降之。得贼金帛,官无所问。俘获者,皆越人也,释之。”癸卯,南路军拔贼沃洲寨,甲辰,拔新昌寨,破贼将毛应天,进抵唐兴。
五月辛亥,浙东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宁海。戊午,南路军大破贼将刘暀、毛应天于唐兴南谷,斩应天。
先是,王式以兵少,奏更发忠武、义成军及请昭义军,诏从之。三道军至越州,式命忠武将张茵将三百人屯唐兴,断贼南出之道。义成将高罗锐将三百人,益以台州土军,径趋宁海,攻贼巢穴。昭义将趶跌戣将四百人,益东路军,断贼入明州之道。庚申,南路军大破贼于海游镇,贼入甬溪洞。戊辰,官军屯于洞口,贼出洞战,又破之。己巳,高罗锐袭贼别帅刘平天寨,破之。自是诸军与贼十九战,贼连败。刘暀谓裘甫曰:“向从吾谋入越州,宁有此困邪。”王辂等进士数人在贼中,皆衣绿,暀悉收斩之,曰:“乱我谋者,此青虫也。”
高罗锐克宁海,收其逃散之民,得七千馀人。王式曰:“贼窘且饥,必逃入海,入海则岁月间未可擒也。”命罗锐军海口以拒之,又命望海镇将云思益、浙西将王克容将水军巡海澨。思益等遇贼将刘简于宁海东,贼不虞水军遽至,皆弃船走山谷,得其船十七,尽焚之。式曰:“贼无所逃矣,惟黄罕岭可入剡,恨无兵以守之。虽然,亦成擒矣。”裘甫既失宁海,乃帅其徒屯南陈馆下,众尚万馀人。辛未,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上疁村,贼将王皋惧,请降。
戊寅,浙东东路军大破裘甫于南陈馆,斩首数千级,贼委弃缯帛盈路以缓追者,趶跌戣令士卒“敢顾者斩”,毋敢犯者。贼果自黄罕岭遁去,六月甲申,复入剡。诸军失甫,不知所在,义成将张茵在唐兴获俘,将苦之,俘曰:“贼入剡矣。苟舍我,我请为军导。”从之。茵后甫一日至剡,壁其东南。府中闻甫入剡,复大恐,王式曰:“贼来就擒耳。”命趣东南两路军会于剡,辛卯,围之。贼城守甚坚,攻之不能拔。诸将议绝溪水以渴之。贼知之,乃出战。三日,凡八十三战,贼虽败,官军亦疲。贼请降,诸将以白式,式曰:“贼欲少休耳,益谨备之,功垂成矣。”贼果复出,又三战。庚子夜,裘甫、刘暀、刘庆从百馀人出降,遥与诸将语,离城数十步,官军疾趋断其后,遂擒之。壬寅,甫等至越州,式腰斩暀、庆等二十馀人,械甫送京师。
剡城犹未下,诸将已擒甫,不复设备。刘从简帅壮士五百突围走。诸将追至大兰山,从简据险自守,秋七月丁巳,诸将共攻克之。台州刺史李师望募贼相捕斩之以自赎,所降数百人,得从简首,献之。
诸将还越,式大置酒。诸将乃请曰:“某等生长军中,久更行阵,今年得从公破贼,然私有所不喻者,敢问公之始至,军食方急,而遽散以赈贫乏,何也。”式曰:“此易知耳。贼聚谷以诱饥人,吾给之食,则彼不为盗矣。且诸县无守兵,贼至则仓谷适足资之耳。”又问:“不置烽燧,何也。”式曰:“烽燧所以趣救兵耳,兵尽行,城中无兵以继之,徒惊士民,使自溃乱耳。”又问:“使懦卒为候骑而少给兵,何也。”式曰:“彼勇卒操利兵,遇敌且不量力而斗,斗死则贼至不知矣。”皆拜曰:“非所及也。”
八月,裘甫至京师,斩于东市。加王式检校右散骑常侍,诸将官赏各有差。先是,上每以越盗为忧,夏侯孜曰:“王式才有馀,不日告捷矣。”孜与式书曰:“公专以执裘甫为事,军须细大,此期悉力。”故式所奏求无不从,由是能成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