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五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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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灭齐
陈文帝天嘉三年。齐主之为长广王也,清都和士开以善握槊、弹琵琶有宠,辟为开府行参军,及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
四年。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齐主,齐主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或放还之后,俄倾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奸谄百端,宠爱日隆,前后赏赐,不可胜纪。每侍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常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帝大悦。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掌东宫。帝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长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河南王,不闻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窃与尔朱御女言,帝闻之,大怒。夏六月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赠太尉、录尚书事。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六年。齐著作郎祖珽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尝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罗,于珽髻上得之。又坐诈盗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显祖时,珽为秘书丞,盗《华林遍略》,及有他藏,当绞,除名为民。显祖虽憎其数犯法,而爱其才技,令直中书省。世祖为长广王,珽为胡桃油献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及即位,擢拜中书侍郎,迁散骑常侍。与和士开共为奸谄。
珽私说士开曰:“君之宠幸,振古无比,宫车一日晚驾,欲何以克终。”士开因从问计,珽曰:“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计也。请君微说主上令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士开许诺。会有彗星见,太史奏云:“彗,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珽于是上书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并上魏显祖禅子故事。齐主从之,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太子即皇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于是群公上世祖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子琮,胡后之妹夫也。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见重二宫。
齐世祖之为长广王也,数为显祖所捶,心常衔之。显祖每见祖珽,常呼为贼,故珽亦怨之。且欲求媚于世祖,乃说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若文宣为祖,陛下万岁后当何所称。”帝从之。己丑,改谥太祖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议文宣谥号。十二月庚午,齐改谥文宣皇帝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天康元年冬十二月,齐河间王孝琬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和士开、祖珽谮之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脱兜鍪抵地,云:我岂老妪,须着此物。此言属大家也。又魏世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河南、北者,河间也。孝琬将建金鸡大赦耳。”上皇颇惑之。会孝琬得佛牙,置第内,夜有光。上皇闻之,使搜之,得填库槊幡数百。上皇以为反具,收讯。诸姫有陈氏者,无宠,诬孝琬,云:“孝琬常画陛下像而哭之”,其实世宗像也。上皇怒,使武卫赫连辅玄倒鞭挝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为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孙,又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何为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两胫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泪赤。又为草人鞭而讯之,曰:“何故杀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于地,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临海王光大元年。齐秘书监祖珽与黄门侍郎刘逖友善,珽欲求宰相,乃疏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罪状,令逖奏之,逖不敢通。彦深等闻之,先诣上皇自陈。上皇大怒,执珽,诘之,珽固陈士开,文遥、彦深等朋党弄权、卖官、鬻狱事。上皇曰:“尔乃诽谤我。”珽曰:“臣不敢诽谤陛下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饥馑,收养之耳。”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乎。”上皇益怒,以刀镮筑其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珽呼曰:“陛下勿杀臣,臣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宽。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尔自比范增以我为项羽邪。”珽曰:“项羽布衣,帅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业。陛下藉父兄之资,才得至此,臣以为项羽未易可轻。”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寻徙光州,敕令牢掌。别驾张奉福曰:“牢者,地牢也。”乃置地牢中,桎梏不离身,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薰,由是失明。
二年。齐尚书左仆射徐之才善医,上皇有疾,之才疗之,既愈,中书监和士开欲得次迁,乃出之才为兖州刺史。夏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和士开为右仆射。长仁,太上皇后之兄也。冬十月辛巳,齐以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
十一月,齐上皇疾作,驿追徐之才,未至。辛未,疾亟,以后事属和士开,握其手曰:“勿负我也。”遂殂于士开之手。明日,之才至,复遣还州。士开秘丧,三日不发。黄门侍郎冯子琮问其故,士开曰:“神武、文襄之丧,皆秘不发。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贰心者,意欲尽追集于凉风堂,然后与公议之。”士开素忌太尉、录尚书事赵郡王睿及领军娄定远,子琮恐其矫遗诏出睿于外,夺定远禁兵,乃说之曰:“大行先已传位于今上,群臣富贵者,皆至尊父子之恩,但令在内贵臣一无改易,王公必无异志。世异事殊,岂得与霸朝相比。且公不出宫门已数日,升遐之事,行路皆传,久而不举,恐有他变。”士开乃发丧。丙子,大赦。戊寅,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以冯子琮胡太后之妹夫,恐其赞太后干预朝政,与赵郡王睿、和士开谋,出子琮为郑州刺史。
宣帝太建元年春二月,齐以司空徐显秀为太尉,并省尚书令娄定远为司空。初,侍中、尚书右仆射和士开为世祖所亲狎,出入卧内,无复期度,遂得幸于胡后。及世祖殂,齐主以士开受顾托,深委任之,威权益盛,与娄定远及录尚书事赵彦深、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俱用事,时号“八贵”。太尉赵郡王睿、大司马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与娄定远、元文遥皆言于齐主,请出士开为外任。会胡太后觞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失,云:“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赂,秽乱宫掖。臣等义无杜口,冒死陈之。”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不言。今日欲欺孤寡邪。且饮酒,勿多言。”睿等词色愈厉。仪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诸贵行末,既受厚恩,岂敢惜死。不出士开,朝野不定。”太后曰:“异日论之,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明日,睿等复诣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之,三返,太后不听。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传太后言曰:“梓宫在殡,事太匆匆,欲王等更思之。”睿等遂皆拜谢。长粲覆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厚赐睿等,罢之。
太后及齐主召问士开,对曰:“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谅暗始尔,大臣皆有觊觎,今若出臣,正是翦陛下羽翼。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并为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并可用为州,且出纳如旧。待过山陵,然后遣之。睿等谓臣真出,心必喜之。”帝及太后然之,告睿等如其言。乃以士开为兖州刺史,文遥为西兖州刺史。葬毕,睿等促士开就路。太后欲留士开过百日,睿不许。数日之内,太后数以为言。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谓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违。”睿曰:“吾受委不轻。今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遂更见太后,苦言之。太后令酌酒赐睿,睿正色曰:“今论国家大事,非为卮酒。”言讫,遽出。
士开载美女、珠帘诣娄定远,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力,特全其命,用为方伯。今当奉别,谨上二女子,一珠帘。”定远喜,谓士开曰:“欲还入不。”士开曰:“在内久不自安,今得出,实遂本志,不愿更入。但乞王保护,长为大州刺史足矣。”定远信之。送至门,士开曰:“今当远出,愿得一辞觐二宫。”定远许之。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进说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观朝贵意势,欲以陛下为干明。臣出之后,必有大变,臣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因恸哭。帝、太后皆泣。问:“计安出。”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于是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王睿以不臣之罪。
旦日,睿将复入谏,妻、子咸止之。睿曰:“社稷事重,吾宁死事先皇,不忍见朝廷颠沛。”至殿门,又有人谓曰:“殿下勿入,恐有变。”睿曰:“吾上不负天,死亦无恨。”入见太后,太后复以为言,睿执之弥固。出至永巷,遇兵,执送华林园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睿久典朝政,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复以士开为侍中、尚书左仆射。定远归士开所遗,加以馀珍赂之。
齐主年少,多嬖宠。武卫将军高阿那肱,素以谄佞为世祖及和士开所厚,世祖多令在东宫侍齐主,由是有宠,累迁并省尚书,令封淮阴王。
世祖简都督二十人使侍卫东宫,昌黎韩长鸾预焉。齐主独亲爱长鸾。长鸾名凤,以字行,累迁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
宫婢陆令萱者,其夫汉阳骆超坐谋叛诛,令萱配掖庭,子提婆亦没为奴。齐主之在襁褓,令萱保养之。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宠于胡太后,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和士开、高阿那肱皆为之养子。齐主以令萱为女侍中。令萱引提婆入侍齐主,朝夕戏狎,累迁至开府仪同三司、武卫大将军。宫人穆舍利者,斛律后之从婢也,有宠于齐主。令萱欲附之,乃为之养母,荐为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然和士开用事最久,诸幸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宠。
齐王思祖珽,就囚流中除海州刺史。珽乃遗陆媪弟仪同三司悉达书曰:“赵彦深心腹阴沉,欲行伊、霍事,仪同姊弟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开亦以珽有胆略,欲引为谋主,乃弃旧怨,虚心待之,与陆媪言于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今至尊独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功,不可不报。孝征心行虽薄,奇略出人,缓急可使。且其人已盲,必无反心,请呼取,问以筹策。”齐主从之,召入,为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士开谮尚书令陇东王胡长仁骄恣,出为齐州刺史。长仁怨愤,谋遣刺客杀士开。事觉,士开与珽谋之,珽引汉文帝诛薄昭故事,遂遣使就州赐死。
二年秋七月甲寅,齐以中领军和士开为尚书令,赐爵淮阳王。士开威权日盛,朝士不知廉耻者,或为之假子,与富商大贾同在伯仲之列。
三年春二月壬寅,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太尉,赵彦深为司空,和士开录尚书事,徐之才为尚书令,唐邕为左仆射,吏部尚书冯子琮为右仆射,仍摄选。子琮素谄附士开,至是,自以太后亲属,且典选,颇擅引用人,不复启禀,由是与士开有隙。
夏四月壬午,齐以琅邪王俨为太保。琅邪王俨以和士开、穆提婆等专横奢纵,意甚不平。二人相谓曰:“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曏者暂对,不觉汗出。吾辈见天子奏事尚不然。”由是忌之,乃出俨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无时见太后。
俨之除太保也,馀官悉解,犹带中丞及京畿。士开等以北城有武库,欲移俨于外,然后夺其兵权。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与俨所亲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说俨曰:“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民间也。”俨谓侍中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何如?”子琮心欲废帝而立俨,因劝成之。
俨令子宜表弹士开罪,请禁推。子琮杂他文书奏之,齐主不审省而可之。俨诳领军库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伏连以告子琮,且请覆奏。子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伏连信之,发京畿军士伏于神虎门外,并戒门者不听士开入。秋七月庚午旦,士开依常早参,伏连前执士开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台。”因遣军士护送,俨遣都督冯永洛就台斩之。
俨本意唯杀士开,其党因逼俨曰:“事既然,不可中止。”俨遂帅京畿军士三千馀人屯千秋门。帝使刘桃枝将禁兵八十人召俨,桃枝遥拜,俨命反缚,将斩之,禁兵散走。帝又使冯子琮召俨,俨辞曰:“士开昔来实合万死,谋废至尊,剃家家发为尼,臣为是矫诏诛之。尊兄若欲杀臣,不敢逃罪。若赦臣,愿遣姊姊来迎,臣即入见。”姊姊,谓陆令萱也,俨欲诱出杀之,令萱执刀在帝后,闻之战栗。
帝又使韩长鸾召俨。俨将入,刘辟强牵衣谏曰:“若不斩穆提婆母子,殿下无由得入。”广宁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来,曰:“何不入。”辟强曰:“兵少。”延宗顾众而言曰:“孝昭帝杀杨遵彦止八十人。今有数千,何谓少。”帝泣启太后曰:“有缘,复见家家,无缘,永别。”乃急召斛律光,俨亦召之。
光闻俨杀士开,抚掌大笑曰:“龙子所为,固自不似凡人。”入见帝于永巷。帝帅宿卫者步骑四百,授甲,将出战。光曰:“小儿辈弄兵,与交手即乱。鄙谚云奴见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帝从之。
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来。”俨徒骇散。帝驻马桥上遥呼之,俨犹立不进,光就谓曰:“天子弟杀一夫,何所苦。”执其手,强引以前,请于帝曰:“琅邪王年少,肠肥脑满,轻为举措,稍长自不复然,愿宽其罪。”帝拔俨所带刀镮,乱筑辫头,良久,乃释之。收库狄伏连、高舍洛、王子宜、刘辟强、都督翟显贵,于后园支解,暴之都街。帝欲尽杀俨府文武职吏,光曰:“此皆勋贵子弟,诛之,恐人心不安。”赵彦深亦曰:“《春秋》责帅。”于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责问俨,俨曰:“冯子琮教儿。”太后怒,遣使就内省以弓弦绞杀子琮,使内参以库车载尸归其家。自是太后常置俨于宫中,每食必自尝之。
九月,齐祖珽说陆令萱出赵彦深为兖州刺史。齐主以珽为侍中。陆令萱说帝曰:“人称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观其相表,殆非人臣。自专杀以来,常怀恐惧,宜早为之计。”幸臣何洪珍等亦请杀之。帝未决,以食举密迎珽,问之。珽称“周公诛管叔,季友鸩庆父”。帝乃携俨之晋阳,使右卫大将军赵元侃诱俨执之。元侃曰:“臣昔事先帝,见先帝爱王。今宁就死,不忍行此。”帝出元侃为豫州刺史。庚午,帝启太后曰:“明旦欲与仁威早出猎。”夜四鼓,帝召俨,俨疑之。陆令萱曰:“兄呼,儿何为不去。”俨出至永巷,刘桃枝反接其手。俨呼曰:“乞见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头,负出,至大明宫,鼻血满面,拉杀之,时年十四。裹之以席,埋于室内。帝使启太后,太后临哭,十馀声,即拥入殿。遗腹四男,皆幽死。冬十月,罢京畿府入领军。
齐胡太后出入不节,与沙门统昙献通,诸僧至有戏呼昙献为太上皇者。齐主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尼,悦而召之,乃男子也。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诛。己亥,帝自晋阳奉太后还邺,至紫陌,遇大风。舍人魏僧伽习风角,奏言:“即时当有暴逆事。”帝诈云:“邺中有变”,弯弓缠弰,驰入南城,遣宦者邓长颙幽太后于北宫,仍敕内外诸亲皆不得与胡太后相见。太后或为帝设食,帝亦不敢尝。
四年春二月庚寅,齐以侍中祖珽为左仆射。初,胡太后既幽于北宫,珽欲以陆令萱为太后,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且谓人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自女娲以来未之有也。”令萱亦谓珽为国师、国宝,由是得仆射。
齐尚书左仆射祖珽势倾朝野,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恶之,遥见,辄骂曰:“多事乞索小人,欲行何计。”又尝谓诸将曰:“边境消息,兵马处分,赵令恒与吾辈参论。盲人掌机密以来,全不与吾辈语,正恐误国家事耳。”光尝在朝堂垂帘坐,珽不知,乘马过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尔。”后珽在内省,言声高慢,光适过,闻之,又怒。珽觉之,私赂光从奴问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叹曰:盲人入,国必破矣。。”
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许。齐主赐提婆晋阳田,光言于朝曰:“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饲马数千匹,以拟寇敌。今赐提婆,无乃阙军务也。”由是祖、穆皆怨之。
斛律后无宠,珽因而间之。光弟羡为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亦善治兵,士马精强,鄣候严整,突厥畏之,谓之“南可汗”。光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兖二州刺史。
光虽贵极人臣,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杜绝馈饷,不贪权势。每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辄合理。或有表疏,令人执笔,口占之,务从省实。行兵,仿其父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脱介胄,常为士卒先。士卒有罪,唯大杖挝背,未尝妄杀,众皆争为之死。自结发从军,未尝败北,深为邻敌所惮。周勋州刺史韦孝宽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令谍人传之于邺,邺中小儿歌之于路。珽因续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使其妻兄郑道盖奏之。帝以问珽,珽与陆令萱皆曰:“实闻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谓臣也,与国同忧。饶舌老母,似谓女侍中陆氏也。且斛律累世大将,明月声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甚可畏也。”帝以问韩长鸾,长鸾以为不可,事遂寝。
珽又见帝,请间,唯何洪珍在侧。帝曰:“前得公启,即欲施行,长鸾以为无此理。”珽未对,洪珍进曰:“若本无意则可,既有此意而不决行,万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然犹未决。会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云:“光前西讨还,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家藏弩甲,奴僮千数,每遣使往丰乐、武都所,阴谋往来。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帝遂信之,谓何洪珍曰:“人心亦大灵,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怯,恐即有变,令洪珍驰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从命,珽请“遣使赐以骏马,语云明日将游东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谢,因而执之。”帝如其言。
六月戊辰,光入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我不负国家。”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划之,迹终不灭。于是下诏称其谋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刑祖信簿录光家。珽于都省问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槊二。”珽厉声曰:“更得何物。”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珽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齐主遣使就州斩斛律武都。又遣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独孤永业代羡,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续进。伏恩等至幽州,门者曰:“使人衷甲,马有汗,宜闭城门。”羡曰:“敕使岂可疑拒。”出见之,伏恩执而杀之。初,羡常以盛满为惧,表解所职,不许。临刑叹曰:“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及其五子伏护、世达、世迁、世辨、世酋皆死。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
祖珽与侍中高元海共执齐政。元海妻,陆令萱之甥也,元海数以令萱密语告珽。珽求为领军,齐主许之。元海密言于帝曰:“孝征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因言珽与广宁王孝珩交结,由是中止。珽求见,自辨,且言:“臣与元海素嫌,必元海谮臣。”帝弱颜,不能讳,以实告之。珽因言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结为朋党。又以元海所泄密语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为郑州刺史,子华等皆被黜。珽自是专主机衡,总知骑兵、外兵事,内外亲戚皆得显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论决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秋八月庚午,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初,齐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说于齐主,乃饰其兄长仁之女置宫中,令帝见之,帝果悦,纳为昭仪。及斛律后废,陆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仪,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结为姊妹。令萱亦以胡昭仪宠幸方隆,不得已,与祖珽白帝立之。戊子,立皇后胡氏。
冬十月,齐陆令萱欲立穆昭仪为皇后,每私谓齐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者乎。”胡后有宠于帝,不可离间,令萱乃使人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帝渐畏而恶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昭仪于帐中,谓帝曰:“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及见昭仪,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纳其言,甲午,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
十二月,齐胡后之立,非陆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亲侄,作如此语。”太后问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问之,乃曰:“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太后大怒,呼后出,立剃其发,送还家。辛丑,废胡后为庶人。然齐主犹思之每致物以通意。自是令萱与其子侍中穆提婆势倾内外,卖官、鬻狱,聚敛无厌。每一赐与,动倾府藏。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迹屏气,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五年春正月戊寅,齐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与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共处衡轴,号曰:“三贵”,蠹国害民,日月滋甚。长鸾弟万岁、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三司,万岁仍兼侍中,宝行、宝信皆尚公主。每群臣旦参,帝常先引长鸾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若不视事,内省有急事,皆附长鸾奏闻,军国要密,无不经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瞋目张拳,有啖人之势。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齐自和士开用事以来,政体隳紊。及祖珽执政,颇收举才望,内外称美。珽复欲增损政务,沙汰人物,官号服章,并依故事。又欲黜诸阉竖及群小辈,为致治之方。陆令萱、穆提婆议颇同异。珽乃讽御史中丞丽伯律,令劾主书王子冲纳赂。知其事连提婆,欲使赃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犹恐齐主溺于近习,欲引后党为援,乃请以胡后兄君瑜为侍中、中领军,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为御史中丞。令萱闻而怀怒,百方排毁,出君瑜为金紫光禄大夫,解中领军,君璧还镇梁州。胡后之废,颇亦由此。释王子冲不问。
珽日以益疏,诸宦者更共谮之。帝以问陆令萱,令萱悯嘿不对。三问,乃下床拜曰:“老婢应死。老婢始闻和士开言孝征多才博学,意谓善人,故举之。比来观之,大是奸臣。人实难知,老婢应死。”帝令韩长鸾检案,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馀事。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
癸巳,齐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孝言,韶之弟也。初,祖珽执政,引孝言为助,除吏部尚书。孝言凡所进擢,非贿则旧,求仕者或于广会膝行跪伏,公自陈请,孝言气色扬扬,以为己任,随事酬许。将作丞崔成忽于众中抗言曰:“尚书,天下尚书,岂独段家尚书也。”孝言无辞以应,唯厉色遣下而已。既而与韩长鸾等共构祖珽,逐而代之。
冬十月,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帝甚重之。雕与宠胡何洪珍相结,穆提婆、韩长鸾等恶之。洪珍荐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大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欲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贵幸皆侧目阴谋陷之。
尚书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与侍中崔季舒皆为祖珽所厚。孝琰尝谓珽曰:“公是衣冠宰相,异于馀人。”近习闻之,大以为恨。会齐主将如晋阳,季舒与张雕议,以为“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之,信使往还,须禀节度。且道路小人,或相惊恐,以为大驾向并州,畏避南寇。若不启谏,恐人情骇动。”遂与从驾文官连名进谏。时贵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异同,季舒与争,未决。长鸾遽言于帝曰:“诸汉官连名总署,声云谏幸并州,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辛丑,齐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斩季舒、雕、孝琰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于殿庭,家属皆徙北边,妇女配奚官,幼男下蚕室,没入赀产。癸卯,遂如晋阳。
六年春正月,齐主还邺。秋八月,齐主如晋阳。七年春正月,齐主还邺。
二月,齐主言语涩呐,不喜见朝士,自非宠私昵狎,未尝交语。性懦,不堪人视,虽三公、令、录奏事,莫得仰视,皆略陈大指,惊走而出。承世祖奢泰之馀,以为帝王当然。后宫皆宝衣玉食,一裙之费,至直万匹,竞为新巧,朝衣夕弊。盛修宫苑,穷极壮丽,所好不常,数毁又复。百工土木,无时休息,夜则然火照作,寒则以汤为泥。凿晋阳西山为大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中。每有灾异、寇盗,不自贬损,唯多设斋,以为修德。好自弹琵琶,为《无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数,民间谓之“无愁天子”。于华林园立贫儿村,帝自衣蓝缕之服,行乞其间以为乐。又写筑西鄙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帅内参拒斗。宠任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等宰制朝政,宦官邓长颙、陈德信、胡儿何洪珍等并参预机权,各引亲党,超居显位。官由财进,狱以贿成,竞为奸谄,蠹政害民。旧苍头刘桃枝等皆开府、封王,其馀宦官、胡儿、歌舞人、见鬼人、官奴婢等滥得富贵者殆将万数,庶姓封王者以百数,开府千馀人,仪同无数,领军一时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数十人。乃至狗马及鹰亦有仪同、郡君之号,有斗鸡号开府,皆食其干禄。诸嬖幸朝夕娱侍左右,一戏之赏,动逾巨万。既而府藏空竭,乃赐二三郡或六七县,使之卖官取直。由是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贾,竞为贪纵,赋繁役重,民不聊生。
周高祖谋伐齐,命边镇益储偫,加戍卒。齐人闻之,亦增修守御。柱国于翼谏曰:“疆场相侵,互有胜负,徒损兵储,无益大计。不如解严继好,使彼懈而无备,然后乘间出其不意,一举可取也。”周主从之。
韦孝宽上疏陈三策。其一曰:“臣在边积年,颇见间隙,不因际会,难以成功。是以往岁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由失机会。何者。长淮之南,旧为沃土,陈氏以破亡馀烬,犹能一举平之,齐人历年赴救,丧败而返。内离外叛,计尽力穷,仇敌有衅,不可失也。今大军若出轵关,方轨而进,兼与陈氏共为掎角,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鸦,又募山南骁锐沿河而下,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晋之路。凡此诸军,仍令各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使为前驱。岳动川移,雷骇电激,百道俱进,并趋虏庭。必当望旗奔溃,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实在此机。”其二曰:“若国家更为后图,未即大举,宜与陈人分其兵势。三鸦以北,万春以南,广事屯田,预为积贮,募其骁悍,立为部伍。彼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场。彼若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待其去远,还复出师。常以边外之军,引其腹心之众。我无宿舂之费,彼有奔命之劳,一二年中,必自离叛。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嗷然,不胜其弊。以此而观,覆亡可待。然后乘间电扫,事等摧枯。”其三曰:“昔勾践亡吴,尚期十载,武王取纣,犹烦再举。今若更存遵养,且复相时,臣谓宜还崇邻好,申其盟约,安民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衅而动。斯乃长策远驭,坐自兼并也。”书奏,周主引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入内殿,从容谓曰:“朕欲用兵,何者为先。”对曰:“齐氏沈溺倡优,耽昏麹蘖。其折冲之将斛律明月,已毙于谗口。上下离心,道路以目,此易取也。”帝大笑。三月丙辰,使谦与小司寇元卫聘于齐以观衅。
先是,周主独与齐王宪及内史王谊谋伐齐,又遣纳言卢韫乘驲三诣安州总管于翼问策,馀人皆莫之知。秋七月丙子,始召大将军以上于大德殿告之。丁丑,下诏伐齐,以柱国陈王纯、荥阳公司马消难、郑公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赵王盛、周昌公侯莫陈崇、赵王招为后三军总管。齐王宪帅众二万趋黎阳,随公杨坚、广宁公薛回将舟师三万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陈芮帅众二万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帅众三万守河阳道,常山公于翼帅众二万出陈、汝。谊,盟之兄孙。震,武之子也。
周主将出河阳,内史上士宇文弼曰:“齐氏建国,于今累世,虽曰无道,藩镇之位,尚有其人。今之出师,要须择地。河阳冲要,精兵所聚,尽力攻围,恐难得志。如臣所见,出于汾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民部中大夫天水赵煚曰:“河南洛阳,四面受敌,纵得之不可以守。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而定。”遂伯下大夫鲍宏曰:“我强齐弱,我治齐乱,何忧不克。但先帝往日屡出洛阳,彼既有备,每用不捷。如臣计者,进兵汾、潞,直掩晋阳,出其不虞,似为上策。”周主皆不从。宏,泉之弟也。
壬午,周主帅众六万直指河阴,杨素请帅其父麾下先驱,周主许之。
八月,周师入齐境,禁伐树践稼,犯者皆斩。丁未,周主攻河阴大城,拔之。齐王宪拔武济,进围洛口,拔东西二城,纵火船焚浮桥,桥绝。齐永桥大都督太安傅伏自永桥夜入中潬城。周人既克南城,围中潬,二旬不下。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守金墉,周主自攻之,不克。永业通夜办马槽二千,周人闻之,以为大军且至而惮之。
九月,齐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晋阳将兵拒周师。至河阳,会周主有疾,辛酉夜,引兵还。水军焚其舟舰。傅伏谓行台乞伏贵和曰:“周师疲弊,愿得精骑二千追击之,可破也。”贵和不许。
齐王宪、于翼、李穆所向克捷,降拔三十馀城,皆弃而不守。唯以王药城要害,令仪同三司韩正守之,正寻以城降齐。戊寅,周主还长安。
八年秋九月,周主谓群臣曰:“朕去岁属有疾疹,遂不得克平逋寇。前入齐境,备见其情,彼之行师,殆同儿戏。况其朝廷昏乱,政由群小,百姓嗷然,朝不谋夕。天与不取,恐贻后悔。前出河外,直为拊背,未扼其喉。晋州本高欢所起之地,镇摄要重,今往攻之,彼必来援,吾严军以待,击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足以穷其巢穴,混同文轨。”诸将多不愿行。帝曰:“机不可失。有沮吾军者,当以军法裁之。”
冬十月己酉,周主自将伐齐,以越王盛、杞公亮、随公杨坚为右三军,谯王俭、大将军窦泰、广化公丘崇为左三军,齐王宪、陈王纯为前军。亮,导之子也。
丙辰,齐主猎于祁连池。癸亥,还晋阳。先是,晋州行台左丞张廷隽公直勤敏,储偫有备,百姓安业,疆场无虞。诸嬖幸恶而代之,由是公私烦扰。
周主至晋州,军于汾曲,遣齐王宪将精骑二万守雀鼠谷,陈王纯步骑二万守千里径,郑公达奚震步骑一万守统军川,大将军韩明步骑五千守齐子岭,焉氏公尹升步骑五千守鼓锺镇,凉城公辛韶步骑五千守蒲津关,赵王招步骑一万自华谷攻齐汾州诸城,柱国宇文盛步骑一万守汾水关。
遣内史王谊监诸军攻平阳城,齐行台仆射海昌王尉相贵婴城拒守。相贵,相愿之兄也。甲子,齐集兵晋祠。庚午,齐主自晋阳帅诸军趣晋州。周主日自汾曲至城下督战,城中窘急。庚午,行台左丞侯子钦出降于周。壬申,晋州刺史崔景嵩守北城,夜,遣使请降于周,王轨帅众应之。未明,周将北海段文振杖槊与数十人先登,与景嵩同至尉相贵所,抜佩刀劫之。城上鼓噪,齐兵大溃,遂克晋州,虏相贵及甲士八千人。
齐主方与冯淑妃猎于天池,晋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驿马三至。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闻。”至暮,使更至,云:“平阳已陷”,乃奏之。齐主将还,淑妃请更杀一围,齐主从之。
周齐王宪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图进取。齐人焚桥守险,军不得进,乃屯永安。使永昌公椿屯鸡栖原,伐柏为庵以立营。椿,广之弟也。
癸酉,齐王分军万人向千里径,又分军出汾水关,自帅大军上鸡栖原。宇文盛遣人告急,齐王宪自救之。齐师退,盛追击,破之。俄而椿告齐师稍逼,宪复还救之,与齐对陈,至夜不战。会周主召宪还,宪引兵夜去。齐人见柏庵在,不之觉,明日,始知之。齐主使高阿那肱将前军先进,仍节度诸军。
甲戌,周以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安定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留精兵一万镇之。
十一月己卯,齐主至平阳。周主以齐兵新集,声势甚盛,且欲西还以避其锋。开府仪同大将军宇文忻谏曰:“以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若使齐得令主,君臣协力,虽汤、武之势,未易平也。今主暗臣愚,士无斗志,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奉耳。”军正京兆王韶曰:“齐失纪纲,于兹累世,天奖周室,一战而扼其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释之而去,臣所未谕。”周主虽善其言,竟引军还。忻,贵之子也。
周主留齐王宪为后拒,齐师追之,宪与宇文忻各将百骑与战,斩其骁将贺兰豹子等,齐师乃退。宪引军渡汾,追及周主于玉壁。
齐师遂围平阳,昼夜攻之。城中危急,楼堞皆尽,所存之城,寻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马出入,外援不至,众皆震惧。梁士彦忼慨自若,谓将士曰:“死在今日,吾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一当百。齐师少却,乃令妻妾、军民、妇女昼夜修城,三日而就。周主使齐王宪将兵六万屯涑川,遥为平阳声援。齐人作地道攻平阳,城陷十馀步,将士乘势欲入。齐主敕且止,召冯淑妃观之。淑妃妆点,不时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旧俗相传,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迹。淑妃欲往观之。齐主恐弩矢及桥,乃抽攻城木造远桥。齐主与淑妃度桥,桥坏,至夜乃还。
癸巳,周主还长安。甲午,复下诏,以齐人围晋州,更帅诸军击之。丙申,纵齐降人使还。丁酉,周主发长安。壬寅,济河,与诸军合。十二月丁未,周主至高显,遣齐王宪帅所部先向平阳。戊申,周主至平阳。庚戌,诸军总集,凡八万人,稍进,逼城置陈,东西二十馀里。
先是,齐人恐周师猝至,于城南穿堑,自乔山属于汾水。齐主大出兵,陈于堑北。周主命齐王宪驰往观之,宪覆命曰:“易与耳,请破之而后食。”周主悦,曰:“如汝言,吾无忧矣。”周主乘常御马,从数人巡陈,所至辄呼主帅姓名慰勉之。将士喜于见知,咸思自奋。将战,有司请换马。周主曰:“朕独乘良马,欲何之。”周主欲薄齐师,碍堑而止。自旦至申,相持不决。齐主谓高阿那肱曰:“战是邪。不战是邪。”阿那肱曰:“吾兵虽多,堪战者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樵爨者复三分居一。昔攻玉壁,援军来即退。今日将士岂胜神武时邪。不如勿战,却守高梁桥。”安吐根曰:“一撮许贼,马上刺取,掷着汾水中耳。”齐主意未决。诸内参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远来,我何为守堑示弱。”齐主曰:“此言是也。”于是填堑南引。周主大喜,勒诸军击之。
兵才合,齐主与冯淑妃并骑观战。东偏小却,淑妃怖曰:“军败矣。”录尚书事城阳王穆提婆曰:“大家去。大家去。”齐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桥。开府仪同三司奚长谏曰:“半进半退,战之常体。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舍此安之。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速还安慰之。”武卫张常山自后至,亦曰:“军寻收讫,甚完整,围城兵亦不动。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将内参往视。”齐主将从之,穆提婆引齐主肘曰:“此言难信。”齐主遂以淑妃北走。齐师大溃,死者万馀人,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委弃山积。安德王延宗独全军而还。
齐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镜自玩,后声乱,唱贼至,于是复走。先是,齐主以淑妃为有功勋,将立为左皇后,遣内参诣晋阳取皇后服御袆翟等。至是,遇于中途,齐主为按辔,命淑妃着之,然后去。
辛亥,周主入平阳。梁士彦见周主,持周主须而泣曰:“臣几不见陛下。”周主亦为之流涕。
周主以将士疲倦,欲引还。士彦叩马谏曰:“今齐师遁散,众心皆动,因其惧而攻之,其势必举。”周主从之,执其手曰:“馀得晋州,为平齐之基,若不固守,则大事不成。朕无前忧,唯虑后变,汝善为我守之。”遂帅诸将追齐师。诸将固请西还,周主曰:“纵敌患生。卿等若疑,朕将独往。”诸将乃不敢言。癸丑,至汾水关。
齐主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之。甲寅,齐大赦。齐主问计于朝臣,皆曰:“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齐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守晋阳,自向北朔州。若晋阳不守,则奔突厥。群臣皆以为不可,帝不从。
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馀人西奔周军,周主封赏各有差,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万,守高壁,馀众保洛女砦。周主引军向高壁,阿那肱望风退走。齐王宪攻洛女砦,拔之。有军士告称阿那肱遣臣招引西军,齐主令侍中斛律孝卿检校,孝卿以为妄。还,至晋阳,阿那肱腹心复告阿那肱谋反,又以为妄,斩之。
乙卯,齐王诏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募兵。延宗入见,齐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谏,不从,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
丙辰,周主与齐王宪会于介休。齐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举城降,以为上柱国,封郇公。
是夜,齐主欲遁去,诸将不从。丁巳,周师至晋阳。齐主复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山西兵。谓曰:“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延宗曰:“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计已成,王不得辄沮。”齐主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从官多散。领军梅胜郎叩马谏,乃回向邺。时唯高阿那肱等十馀骑从,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继至,得数十人与俱。
穆提婆西奔周军。陆令萱自杀,家属皆诛没。周主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下诏谕齐群臣曰:“若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或我之将卒逃逸彼朝,无问贵贱,皆从荡涤。”自是齐臣降者相继。
初,齐高祖为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骑兵曹,皆以善书计、工簿帐受委任。及齐受禅,诸司咸归尚书,唯二曹不废,更名二省。邕官至录尚书事,建官至中书令,常典二省,世称“唐、白”。邕兼领度支,与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谮之。齐主敕侍中斛律孝卿总知骑兵度支。孝卿事多专决,不复询禀。邕自以宿旧习事,为孝卿所轻,意甚郁郁。及齐主还邺,邕遂留晋阳。并州将帅请于安德王延宗曰:“王不为天子,诸人实不能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诏曰:“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祇承宝位。”大赦,改元德昌。以晋昌王唐邕为宰相,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和阿于子、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等为将帅。敬显,贷文之子也。众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延宗发府藏及后宫美女以赐将士,籍没内参十馀家。齐主闻之,谓近臣曰:“我宁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见士卒,皆亲执手称名,流涕呜咽,众争为死。童儿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砖石以御敌。
己未,周主至晋阳。庚申,齐主入邺。
周军围晋阳,四合如黑云。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于子、段畅拒城东,自帅众拒齐王宪于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奋大槊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和阿于子、段畅以千骑奔周军。周主攻东门,际昏,遂入之,进焚佛寺。延宗、敬显自门入,夹击之,周师大乱,争门,相填压,塞路不得进。齐人从后斫刺,死者二千馀人。周主左右略尽,自拔无路。承御上士张寿牵马首,贺拔伏恩以鞭拂其后,崎岖得出。齐人奋击,几中之。城东道厄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导之,仅得免,时已四更。延宗谓周主为乱兵所杀,使于积尸中求长鬣者,不得。时齐人既捷,入坊饮酒,尽醉卧,延宗不复能整。
周主出城,饥甚,欲遁去,诸将亦多劝之还。宇文忻勃然进曰:“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此。今伪主奔波,关东响振,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齐王宪、柱国王谊亦以为去必不免,段畅等又盛言城内空虚。周主乃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复振。辛酉旦,还攻东门,克之。延宗战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马执其手,延宗辞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两国天子,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终不相害,勿怖也。”使复衣帽而礼之。唐邕等皆降于周。独莫多娄敬显奔邺,齐主以为司徒。延宗初称尊号,遣使修启于瀛州刺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庙事重,群公劝迫,权主号令。事宁,终归叔父。”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启。”执使者送邺。壬戌,周主大赦,削除齐制,收礼文武之士。
初,伊娄谦聘于齐,其参军高遵以情输于齐,齐人拘之于晋阳。周主既克晋阳,召谦劳之,执遵付谦,任其报复。谦顿首请赦之,周主曰:“卿可聚众唾面,使其知愧。”谦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面可责。”帝善其言而止。谦待遵如初。
臣光曰:赏有功,诛有罪,此人君之任也。高遵奉使异国,漏泄大谋,斯叛臣也。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赐谦,使之复怨,失政刑矣。孔子谓以德报怨者何以报德。为谦者,宜辞而不受,归诸有司,以正典刑。乃请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则美矣,亦非公义也。
齐主命立重赏以募战士,而竟不出物。广宁王孝珩请“使任城王湝将幽州道兵入土门,扬声趣并州,独孤永业将洛州道兵入潼关,扬声趣长安,臣请将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战。敌闻南北有兵,自然逃溃”。又请出宫人、珍宝赏将士。齐主不悦。斛律孝卿请齐主亲劳将士,为之撰辞,且曰:“宜忼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齐主既出,临众,将令之,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将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辈何急。”皆无战心。于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并增员而授,或三或四,不可胜数。
朔州行台仆射高劢将兵侍卫太后、太子,自土门道还邺。时宦官仪同三司苟子溢犹恃宠纵暴,民间鸡彘,纵鹰犬抟噬取之。劢执以徇,将斩之。太后救之,得免。或谓劢曰:“子溢之徒,言成祸福,独不虑后患邪。”劢攘袂曰:“今西寇已据并州,达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辈浊乱朝廷。若得今日斩之,明日受诛,亦无所恨。”劢,岳之子也。甲子,齐太后至邺。
丙寅,周主出齐宫中珍宝、服玩及宫女二千人班赐将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周主问高延宗以取邺之策,辞曰:“此非亡国之臣所及。”强问之,乃曰:“若任城王据邺,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师趣邺,命齐王宪先驱,以上柱国陈王纯为并州总管。
齐主引诸贵臣入朱雀门,赐酒食,问以御周之策。人人异议,齐主不知所从。是时,人情忷惧,莫有斗心,朝士出降,昼夜相属。高劢曰:“今之叛者,多是贵人,至于卒伍,犹未离心。请追五品以上家属置之三台,因胁之以战,若不捷,则焚台。此曹顾惜妻子,必当死战。且王师频北,贼徒轻我,今背城一决,理必破之。”齐主不能用。望气者言,当有革易。齐主引尚书令高元海等议,依天统故事,禅位皇太子。
九年春正月乙亥朔,齐太子恒即皇帝位,生八年矣,改元承光,大赦。尊齐主为太上皇帝,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上皇后。以广宁王孝珩为太宰。
司徒莫多娄敬显、领军大将军尉相愿谋伏兵千秋门,斩高阿那肱,立广宁王孝珩。会阿那肱自他路入朝,不果。孝珩求拒周师,谓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赐遣击贼,岂不畏孝珩反邪。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长安反亦,何预国家事。以今日之急,犹如此猜忌邪。”高、韩恐其为变,出孝珩为沧州刺史。相愿拔佩刀斫柱叹曰:“大事去矣,知复何言。”
齐主使长乐王尉世辩帅千馀骑觇周师,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见群乌飞起,谓是西军旗帜,即驰还,比至紫陌桥,不敢回顾。于是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苏道衡、侍中陈德信等劝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若不济,南投陈国。从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邺先趣济州。癸未,幼主亦自邺东行。己丑,周师至紫陌桥。
壬辰,周师至邺城下。癸巳,围之,烧城西门。齐人出战,周师奋击,大破之。齐上皇从百骑东走,使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守邺宫。周师入邺,齐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犹拒战,周主引见,礼之,拜仪同大将军。三藏,绍宗之子也。领军大将军渔阳鲜于世荣,齐高祖旧将也。周主先以马脑酒锺遗之,世荣得即碎之。周师入邺,世荣在三台前鸣鼓不辍,周人执之。世荣不屈,乃杀之。周主执莫多娄敬显,数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晋阳走邺,携妾弃母,不孝也。外为伪朝戮力,内实通启于朕,不忠也。送款之后,犹持两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斩之。使将军尉迟勤追齐主。
甲午,周主入邺。齐国子博士张乐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入邺,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赏赐甚厚,给安车驷马以自随。又遣小司马唐道和就中书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谕,曰:“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引入宫,使内史宇文昂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即留内省,三宿乃归。
乙未,齐上皇渡河入济州。是日,幼主禅位于大丞相任城王湝。又为湝诏尊上皇为无上皇,幼主为守国天王。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禅文及玺绂于瀛州,孝卿即诣邺。周主诏“去年大赦所未及之处,皆从赦例。”
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有甲士三万,闻晋州败,请出兵击周,奏寝不报,永业愤慨。又闻并州陷,乃遣子须达请降于周。周以永业为上柱国,封应公。丙申,周以越王盛为相州总管。
齐上皇留胡太后于济州,使高阿那肱守济州关,觇候周师,自与穆后、冯淑妃、幼主、韩长鸾、邓长颙等数十人奔青州。使内参田鹏鸾西出,参伺动静。周师获之,问:“齐主何在。”绐云:“已去,计当出境。”周人疑其不信,捶之,每折一支,辞色愈厉,竟折四支而死。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陈。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师,约生致齐主,屡启云:“周师尚远,已令烧断桥路。”上皇由是淹留自宽。周师至关,阿那肱即降之。周师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系于鞍后,与后、妃、幼主等十馀骑南走。己亥,至南邓村,尉迟勤追及,尽擒之,并胡太后送邺。
庚子,周主诏“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赠谥,并为改葬,子孙各随阴叙录,家口田宅没官者并还之。”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邺。”辛丑,诏“齐之东山、南园、三台,并可毁撤。瓦木诸物可用者悉以赐民,山园之田,各还其主。”二月丙午,周主宴从官将士于齐太极殿,颁赏有差。
丁未,高纬至邺,周主降阶,以宾礼见之。齐广宁王孝珩至沧州,以五千人会任城王湝于信都,共谋匡复,召募得四万馀人。周主使齐王宪、柱国杨坚击之。令高纬为手书招湝,湝不从。宪军至赵州,湝遣二谍觇之,候骑执以白宪。宪集齐旧将,遍示之,谓曰:“吾所争者大,不在汝曹。今纵汝还,仍充吾使。”乃与湝书曰:“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军中情实,具诸执事。战非上计,无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许。已勒诸军,分道并进,相望非远,凭轼有期。不俟终日,所望知机也。”
宪至信都,湝陈于城南以拒之。湝所署领军尉相愿诈出略陈,遂以众降。相愿,湝心腹也,众皆骇惧,湝杀相愿妻子。明日复战,宪击破之,俘斩三万人,执湝及广宁王孝珩。宪谓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宪壮之,命归其妻子。又亲为孝珩洗疮傅药,礼遇甚厚。孝珩叹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父兄弟,无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耳。”齐王宪善用兵,多谋略,得将士心。齐人惮其威声,皆望风沮溃。刍牧不扰,军无私焉。
周主以齐降将封辅相为北朔州总管。北朔州,齐之重镇,士卒骁勇。前长史赵穆等谋执辅相迎任城王湝于瀛洲,不果,乃迎定州刺史范阳王绍义。绍义至马邑,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馀城皆应之。绍义与灵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并州。至新兴,而肆州已为周守,前队二仪同以所部降周。周兵击显州,执刺史陆琼,复攻拔诸城。绍义还保北朔州。周东平公神举将兵逼马邑,绍义战败,北奔突厥,犹有众三千人。绍义令曰:“欲还者从其意。”于是辞去者太半。突厥佗钵可汗常谓齐显祖为英雄天子,以绍义重踝,似之,甚见爱重,凡齐人在北者悉以隶之。
于是齐之行台、州、镇唯东雍州行台傅伏、营州刺史高宝宁不下,其馀皆入于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高宝宁者,齐之疏属,有勇略,久镇和龙,甚得夷夏之心。周主于河阳、幽、青、南兖、豫、徐、北朔、定置总管府,相、并二州各置宫及六府官。乙卯,周主自邺西还。
周主之擒尉相贵也,招齐东雍州刺史傅伏,伏不从。齐人以伏为行台右仆射。周主既克并州,复遣韦孝宽招之,令其子以上大将军、武乡公告身及金、马脑二酒锺赐伏为信。伏不受,谓孝宽曰:“事君有死无贰。此儿为臣不能竭忠,为子不能尽孝,人所仇疾,愿速斩之,以令天下。”周主自邺还,至晋州,遣高阿那肱等百馀人临汾水,召伏。伏出军,隔水见之,问:“至尊今何在。”阿那肱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帅众入城,于听事前北面哀号,良久,然后降。周主见之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对曰:“臣三世为齐臣,食齐禄,不能自死,羞见天地。”周主执其手曰:“为臣当如此。”乃以所食羊肋骨赐伏,曰:“骨亲肉疏,所以相付。”遂引使宿卫,授上仪同大将军。敕之曰:“若亟与公高官,恐归附者心动。努力事朕,勿忧富贵。”他日,又问:“前救河阴得何赏。”对曰:“蒙一转,授特进、永昌郡公。”周主谓高纬曰:“朕三年教战,决取河阴。政为傅伏善守,城不可动,遂敛军而退。公当时赏功,何其薄也。”
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长安,置高纬于前,列其王、公等于后,车舆、旗帜、器物,以次陈之。备大驾,布六军,奏凯乐,献俘于太庙。观者皆称万岁。戊申,封高纬为温公,齐之诸王三十馀人皆受封爵。周主与齐君臣饮酒,令温公起舞。高延宗悲不自持,屡欲仰药,其侍婢禁止之。
周主以李德林为内史上士,自是诏诰格式及用山东人物,并以委之。帝从容谓群臣曰:“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复见其为齐朝作诏书移檄,正谓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神武公纥豆陵毅对曰:“臣闻麒麟凤皇,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麒麟凤皇,得之无用,岂如德林,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诚如公言。”
五月己丑,周主祭方丘。诏以“路寝会义、崇信、含仁、云和、思齐诸殿,皆晋公护专政时所为,事穷壮丽,有逾清庙,悉可毁撤。雕斫之物,并赐贫民。缮造之宜,务从卑朴。”戊戌,又诏“并、邺诸堂殿壮丽者准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
十月,周人诬温公高纬与宜州刺史穆提婆谋反,并其宗族皆赐死。众人多自陈无之,高延宗独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唯纬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得免,徙于蜀。其馀亲属,不杀者散配西土,皆死于边裔。周主以高湝妻卢氏赐其将斛斯征。卢氏蓬首垢面,长斋,不言笑。征放之,乃为尼。齐后、妃贫者,至以卖烛为业。
十二月,高宝宁自黄龙上表劝进于高绍义,绍义遂称皇帝,改元武平,以宝宁为丞相。突厥佗钵可汗举兵助之。
十年夏六月,周高祖殂。闰月,齐范阳王绍义闻周高祖殂,以为天助。幽州人卢昌期起兵据范阳,迎绍义,绍义引突厥兵赴之。周遣柱国东平公神举将兵讨昌期。绍义闻幽州总管出兵在外,欲乘虚袭蓟,神举遣大将军宇文恩将四千人救之,半为绍义所杀。会神举克范阳,擒昌期,绍义闻之,素衣举哀,还入突厥。高宝宁帅夷夏数万骑救范阳,至潞水,闻昌期死,还据和龙。
十一年春二月,突厥佗钵可汗请和于周,周主以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妻之。且命执送高绍义,佗钵不从。
十二年夏六月,周遣建威侯贺若谊赂佗钵可汗,且说之以求高绍义。佗钵伪与绍义猎于南境,使谊执之。谊,敦之弟也。秋七月甲申,绍义至长安,徙之蜀。久之,病死于蜀。
杨坚篡周
陈临海王光大二年秋七月壬寅,周随桓公杨忠卒,子坚袭爵。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宣帝太建四年夏四月癸巳,周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大赦。
五年秋九月壬午,周太子赟纳妃杨氏。妃,大将军隋公坚之女也。太子好昵近小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臣忝宫官,实当其责。且春秋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如或不然,悔无及矣。”帝敛容曰:“卿世载鲠直,竭诚所事。观卿此言,有家风矣。”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帝曰:“正人岂复过卿。”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运,迥之弟子也。
帝尝问万年县丞南阳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对曰:“中人。”帝顾谓齐公宪曰:“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睿智。唯运所言忠直耳。”因问运中人之状,对曰:“如齐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帝曰:“我知之矣。”乃妙选宫官以辅之,仍擢运为京兆丞。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七年。大将军杨坚姿相奇伟。畿伯下大夫长安来和尝谓坚曰:“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
周主待坚素厚。齐王宪言于帝曰:“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帝亦疑之,以问来和。和诡对曰:“随公止是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陈无不破。”
八年秋八月,周太子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官尹郑译、王端等,皆有宠于太子。太子在军中多失德,译等皆预焉。军还,王轨等言之于周主。周主怒,杖太子及译等,仍除译等名,宫臣亲幸者咸被谴。太子复召译,戏狎如初。译因曰:“殿下何时可得据天下。”太子悦,益昵之。译,俨之兄孙也。
周主遇太子甚严,每朝见,进止与群臣无异,虽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嗜酒,禁酒不得至东宫。有过,辄加捶挞。尝谓之曰:“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馀儿岂不堪立邪。”乃敕东宫官属录太子言语动作,每月奏闻。太子畏帝威严,矫情修饰,由是过恶不上闻。
王轨尝与小内史贺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负荷。”弼深以为然,劝轨陈之。轨后因侍坐,言于帝曰:“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愚臣短暗,不足可信。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亦常以此为忧。”帝以问弼,对曰:“皇太子养德春宫,未闻有过。”既退,轨让弼曰:“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反复。”弼曰:“此公之过也。太子国之储副,岂易发言。事有蹉跌,便至灭族。本谓公密陈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轨默然久之,乃曰:“吾专心国家,遂不存私计。曏者对众,良实非宜。”
后轨因内宴上寿,捋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先是,帝问右宫伯宇文孝伯曰:“吾儿比来何如?”对曰:“太子比惧天威,更无过失。”罢酒,帝责孝伯曰:“公常语我云,太子无过,今轨有此言,公为诳矣。”孝伯再拜曰:“臣闻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慈忍爱,遂尔结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
王轨骤言于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帝不悦,曰:“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杨坚闻之,甚惧,深自晦匿。
帝深以轨等言为然,但汉王赞次长,又不才,馀子皆幼,故得不废。
十年夏五月癸巳,帝不豫。六月丁酉朔,帝疾甚,还长安,是夕殂,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尊皇后阿史那氏为皇太后。宣帝始立,即逞奢欲。大行在殡,曾无戚容,扪其杖痕,大骂曰:“死晚矣。”阅视高祖宫人,逼为淫欲。超拜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
己未,葬武皇帝于孝陵,庙号高祖。既葬,诏内外公除帝及六宫,皆议即吉。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葬期既促,事讫即除,太为汲汲”。帝不从。
帝以齐炀王宪属尊望重,忌之。谓宇文孝伯曰:“公能为朕图齐王,当以其官相授。”孝伯叩头曰:“先帝遗诏,不许滥诛骨肉。齐王,陛下之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无故害之,臣又顺旨曲从,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为不孝之子矣。”帝不怿,由是疏之。乃与开府仪同大将军于智、郑译等密谋之,使智就宅候宪,因告宪有异谋。
甲子,帝遣宇文孝伯语宪,欲以宪为太师,宪辞让。又使孝伯召宪曰:“晚与诸王俱入。”既至殿门,宪独被引进。帝先伏壮士于别室,至,即执之。宪自辩理,帝使于智证宪,宪目光如炬,与智相质。或谓宪曰:“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宪曰:“死生有命,宁复图存,但老母在堂,恐留兹恨耳。”因掷笏于地。遂缢之。帝召宪僚属,使证成宪罪。参军渤海李纲誓之以死,终无挠辞。有司以露车载宪尸而出,故吏皆散,唯李纲抚棺号恸,躬自瘗之,哭拜而去。
又杀上大将军王兴、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独孤熊、开府仪同大将军豆卢绍,皆素与宪亲善者也。帝既诛宪而无名,乃云与兴等谋反,时人谓之“伴死”。以于智为柱国,封齐公以赏之。
闰月乙亥,周主立妃杨氏为皇后。秋七月壬戌,以亳州总管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
十一年春正月癸巳,周主受朝于露门,始与群臣服汉、魏衣冠。大赦,改元大成。置四辅官,以大冢宰越王盛为大前疑,相州总管蜀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大司马随公杨坚为大后承。
周主之初立也,以高祖《刑书要制》为太重而除之,又数行赦宥。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虞书》所称眚灾肆赦,谓过误为害,当缓赦之。《吕刑》云五刑之疑有赦,谓刑疑从罚,罚疑从免也。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帝不纳。既而民轻犯法,又自以奢淫多过失,恶人规谏,欲为威虐,以慑群下。乃更为《刑经圣制》,用法益深,大醮于正武殿,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群臣,小有过失,辄行诛谴。
又居丧才逾年,即恣声乐,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实后宫,增置位号,不可详录。游宴沈湎,或旬日不出,群臣请事者,皆因宦者奏之。于是乐运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其一,以为“大尊比来事多独断,不参诸宰辅,与众共之。”其二,“搜美女以实后宫,仪同以上女不许辄嫁,贵贱同怨。”其三,“大尊一入后宫,数日不出,所须闻奏,多附宦者。”其四,“下诏宽刑,未及半年,更严前制。”其五,“高祖斫雕为朴,崩未逾年,而遽穷奢丽。”其六,“徭赋下民,以奉俳优、角抵。”其七,“上书字误者即治其罪,杜献书之路。”其八,“玄象垂诫,不能咨诹善道,修布德政。”“若不革兹八事,臣见周庙不血食矣。”帝大怒,将杀之。朝臣恐惧,莫有救者。内史中大夫洛阳元岩叹曰:“臧洪同死,人犹愿之,况比干乎。若乐运不免,吾将与之俱毙。”乃诣阁请见,曰:“乐运不顾其死,欲以求名,陛下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帝颇感悟。明日,召运谓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实为忠臣。”赐御食而罢之。
癸卯,周立皇子阐为鲁王。戊午,周主至洛阳,立鲁王阐为皇太子。
二月,周徐州总管王轨闻郑译用事,自知及祸,谓所亲曰:“吾昔在先朝,实申社稷至计,今日之事,断可知矣。此州控带淮南,邻接强寇,欲为身计,易如反掌。但忠义之节不可亏违,况荷先帝厚恩,岂可以获罪于嗣主,遽忘之邪。正可于此待死,冀千载之后,知吾此心耳。”
周主从容问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对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因言轨捋须事。帝使内史杜庆信就州杀轨,元岩不肯署诏。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切谏,帝不听,岩进继之,脱巾顿颡,三拜三进。帝曰:“汝欲党乌丸轨邪。”岩曰:“臣非党轨,正恐滥诛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阉竖搏其面。轨遂死,岩亦废于家。远近知与不知,皆为轨流涕。之仪,之推之弟也。
周主之为太子也,上柱国尉迟运为宫正,数进谏,不用。又与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皆为高祖所亲待,太子疑其同毁已。及轨死,运惧,私谓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祸,为之奈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为臣为子,知欲何之。且委质事人,本徇名义,谏而不入,死焉可逃。足下若为身计,宜且远之。”于是运求出为秦州总管。他日,帝托以齐王宪事让孝伯曰:“公知齐王谋反,何以不言。”对曰:“臣知齐王忠于社稷,为群小所谮,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嘱微臣,唯令辅导陛下。今谏而不从,实负顾托。以此为罪,是所甘心。”帝大惭,俛首不语,命将出,赐死于家。
时宇文神举为并州刺史,帝遣使就州鸩杀之。尉迟运至秦州,亦以忧死。
辛巳,周宣帝传位于太子阐,大赦,改元大象。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冕二十四旒,车服旗鼓皆倍于前王之数。皇帝称正阳宫,置纳言、御正、诸卫等官,皆准天台。尊皇太后为天元皇太后。
天元既传位,骄侈弥甚,务自尊大,无所顾惮,国之仪典,率情变更。每对臣下自称为“天”,用樽、彝、圭、瓒以饮食,令群臣朝天台者致斋三日,清身一日。既自比上帝,不欲群臣同己,常自带绶,及冠通天冠,加金附蝉,顾见侍臣弁上有金蝉及王公有绶者,并令去之。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为姜,九族称“高祖。”者为“长祖”。又令天下车皆以浑木为轮。禁天下妇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宫人,皆黄眉墨妆。
每召侍臣论议,唯欲兴造变革,未尝言及政事。游戏无常,出入不节,羽仪仗卫,晨出夜还,陪侍之官,皆不堪命。自公卿以下,常被楚挞。每捶人皆以百二十为度,谓之“天杖”。其后又加至二百四十,宫人内职亦如之。后、妃、嫔、御虽被宠幸,亦多杖背。于是内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于终。
夏五月辛亥,以襄国郡为赵国,济南郡为陈国,武当、安富二郡为越国,上党郡为代国,新野郡为滕国,邑各万户,令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并之国。
随公杨坚私谓大将军汝南公庆曰:“天元实无积德,视其相貌,寿亦不长。又诸藩微弱,各令就国,曾无深根固本之计,羽翮既翦,何能及远哉。”秋七月庚寅,周以杨坚为大前疑。
己酉,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为天皇太后。壬子,改天元皇后朱氏为天皇后,立妃元氏为天右皇后,陈氏为天左皇后,凡四后云。
十二年春二月乙丑,周天元改制为天制,敕为天敕。壬午,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癸未,诏杨后与三后皆称“太皇后”,司马后直称“皇后”。
行军总管杞公亮,天元之从祖兄也。其子西阳公温妻尉迟氏,蜀公迥之孙,有美色,以宗妇入朝,天元饮之酒,逼而淫之。亮闻之,惧。三日,军还至豫州,密谋袭韦孝宽并其众,推诸父为主,鼓行而西。亮国官茹宽知其谋,先告孝宽,孝宽潜设备。亮夜将数百骑袭孝宽营,不克而走。戊子,孝宽追斩之,温亦坐诛。天元即召其妻入宫,拜长贵妃。时周师寇淮南,韦孝宽为行军元帅。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驱、式道为三百六十重,自应门至于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俱作。又令虎贲持钑马上,称警跸。乙未,改同州宫为天成宫。庚子,还长安。诏天台侍卫之官,皆着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事,与公服间服之。壬寅,诏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宗庙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将立五皇后,以问小宗伯狄道辛彦之。对曰:“皇后与天子敌体,不宜有五。”太学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喾四妃,虞舜二妃,先代之数,何常之有。”帝大悦,免彦之官。甲辰,诏曰:“坤仪比德,土数唯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于是以陈氏为天中太皇后,尉迟妃为天左太皇后。又造下帐五,使五后各居其一,实宗庙祭器于前,自读祝版而祭之。又以五辂载妇人,自帅左右步从。又好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观其号呼以为乐。
夏五月,周杨后性柔婉,不妒忌,四皇后及嫔、御等咸爱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尝谴后,欲加之罪。后进止详闲,辞色不挠,天元大怒,遂赐后死,逼令引诀。后母独孤氏诣阁陈谢,叩头流血,然后得免。
后父大前疑坚,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尝因忿谓后曰:“必族灭尔家。”因召坚,谓左右曰:“色动,即杀之。”坚至,神色自若,乃止。内史上大夫郑译与坚少同学,奇坚相表,倾心相结。坚既为帝所忌,情不自安,尝在永巷私于译曰:“久愿出藩,公所悉也,愿少留意。”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欲求多福,岂敢忘也。谨即言之。”
天元将遣译入寇,译请元帅。天元曰:“卿意如何。”对曰:“若定江东,自非懿戚重臣,无以镇抚。可令随公行,且为寿阳总管以督军事。”天元从之。己丑,以坚为扬州总管,使译发兵会寿阳。将行,会坚暴有足疾,不果行。
甲午夜,天元备法驾,幸天兴宫。乙未,不豫而还。小御正博陵刘昉素以狡谄得幸于天元,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天元召昉、之仪入卧内,欲属以后事,天元喑,不复能言。昉见静帝幼冲,以杨坚后父有重名,遂与领内史郑译、御饰大夫柳裘、内史大夫杜陵韦谟、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绩谋引坚辅政。坚固辞,不敢当。昉曰:“公若为,速为之。不为,昉自为也。”坚乃从之,称受诏居中侍疾。裘,惔之孙也。
是日,帝殂,秘不发丧。昉、译矫诏以坚总知中外兵马事。颜之仪知非帝旨,拒而不从。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连署,之仪厉声曰:“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仪署而行之。诸卫既受敕,并受坚节度。
坚恐诸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适突厥为辞,征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坚索符玺,颜之仪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坚大怒,命引出,将杀之,以其民望,出为西边郡守。
丁未,发丧。静帝入居天台,罢正阳宫。大赦。停洛阳宫作。庚戌,尊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太后为太帝大后,杨后为皇太后,朱后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尉迟后并为尼。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以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贽为上柱国。百官总已以听于左丞相。
坚初受顾命,使邗国公杨惠谓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任重。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德林曰:“愿以死奉公。”坚大喜。始,刘昉、郑译议以坚为大冢宰,译自摄大司马,昉又求小冢宰。坚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及发丧,即依此行之。以正阳宫为丞相府。
时众情未壹,坚引司武上士卢贲置左右。将之东宫,百官皆不知所从。坚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往往偶语,欲有去就,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去,瞋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入。贲遂典丞相府宿卫。贲,辩之弟子也。以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二人由是怨德林。
内史下大夫勃海高颎,明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坚欲引之入府,遣杨惠谕意。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乃以为相府司录。
时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静帝同帐而坐。刘昉饰美妓进赞,赞甚悦之。昉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孺子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扰,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赞年少,性识庸下,以为信然,遂从之。
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躬履节俭,中外悦之。
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坚默然久之,曰:“诚如君言。”独孤夫人亦谓坚曰:“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坚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位望素重,恐有异图,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诏书召之会葬。壬子,以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先令赴邺,孝宽续进。
陈王纯时镇齐州,坚使门正上士崔彭征之。彭以两骑往止传舍,遣人召纯。纯至,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其从者愕然而去。彭,楷之孙也。六月,五王皆至长安。
周尉迟迥知丞相坚将不利于帝室,谋举兵讨之。韦孝宽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韦孝宽。孝宽留贵与语以审之,疑其有变,遂称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密以伺之。孝宽兄子艺为魏郡守,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对。孝宽怒,将斩之,艺惧,悉以迥谋语孝宽。孝宽携艺西走,每至亭驿,尽驱传马而去,谓驿司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迥寻遣仪同大将军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追者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进。孝宽与艺由是得免。
坚又令候正破六韩裒诣迥谕旨,密与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迥闻之,杀昶及裒,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令之曰:“杨坚藉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吾与国舅甥,任兼将相,先帝处吾如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何如?”众咸从命。迥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置官司。时越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国,迥奉以号令。
甲子,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武川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弘度,楷之孙。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至相州,闻宣帝殂,与尉迟迥发丧。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他计。吾不去,惧及于难。”遂夜从捷径而遁。迟明,迥觉,追之不及,遂归长安。坚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镇潼关。
雍州牧毕刺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以秦王贽为大冢宰,杞公椿为大司徒。庚子,以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
周青州总管尉迟勤,迥之弟子也。初得迥书,表送之,寻亦从迥。迥所统相、卫、黎、洺、贝、赵、冀、瀛、沧,勤所统青、齐、胶、光、莒等州皆从之,众数十万。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毗罗据兖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皆应迥。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大将军石逊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纥豆陵惠袭陷巨鹿,遂围恒州。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帅青、齐之众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毗罗众号八万,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穆锁其使,封上其书。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从迥,穆深拒之。坚使内史大夫柳裘诣穆为陈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浑往布腹心。穆使浑奉尉斗于坚曰:“愿执威柄以尉安天下。”又以十三镮金带遗坚。十三镮金带者,天子之服也。坚大悦,遣浑诣韦孝宽述穆意。穆兄子崇为怀州刺史,初欲应迥。后知穆附坚,慨然太息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不得已,亦附于坚。迥子谊为朔州刺史,穆执送长安。又遣兵讨郭子胜,擒之。
迥招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守于仲文,皆不从。雄,贺之曾孙。仲文,谨之孙也。迥遣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济河,二道攻仲文。仲文弃郡走还长安,迥杀其妻子。迥遣檀让徇地河南,丞相坚以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使诣洛阳发兵讨让,命杨素讨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坚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亦举兵应迥。己酉,周以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消难。
广州刺史于𫖮,仲文之兄也,与总管赵文表不协。诈得心疾,诱文表,手杀之,因唱言文表与尉迟迥通。谋坚以迥未平,因劳勉之,即拜吴州总管。
赵僭王招谋杀坚,邀坚过其第,坚赍酒殽就之。招引入寝室,招子员、贯及妃弟鲁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坚左右皆不得从,唯从祖弟开府仪同大将军弘、大将军元胄坐于户侧。胄,顺之孙也。弘、胄皆有勇力,为坚心腹。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叱之使却。胄瞋目愤气,扣刀入卫。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伪吐,将入后阁,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会滕王逌后至,坚降阶迎之。胄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胄曰:“兵马皆彼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胄不辞死,恐死无益。”坚复入坐。胄闻室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坚下床趋去。招将追之,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坚及门,胄自后至。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壬子,坚诬招与越野王盛谋反,皆杀之,及其诸子。赏赐元胄,不可胜计。周室诸王数欲伺隙杀坚,都督临泾李圆通常保护之,由是得免。
周韦孝宽军至永桥城,诸将请先攻之,孝宽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今破其大军,此何能为。”于是引军壁于武陟。尉迟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帅众十万入武德,军于沁东。会沁水涨,孝宽与迥隔水相持不进。
孝宽长史李询密启丞相坚云:“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坚深以为忧,与内史上大夫郑译谋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安知其能尽腹心邪。又,取金之事,虚实难明。今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坚大悟曰:“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乃命少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为之节度。仲方,猷之子也,辞以父在山东。又命刘昉、郑译,昉辞以未尝为将,译辞以母老。坚不悦。府司录高颎请行,坚喜,遣之。颎受命亟发,遣人辞母而已。自是坚措置军事,皆与李德林谋之。时军书日以百数,德林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
司马消难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岛及鲁山等八镇来降,遣其子永为质以求援。八月己未,诏以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庚申,诏镇西将军樊毅进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帅众趣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趣南兖州。
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丞相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汉川不得进,坚即以睿为行军元帅以讨谦。
梁世宗使中书舍人柳庄奉书入周,丞相坚执庄手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时难,猥蒙顾托。梁主弈叶委诚朝廷,当相与共保岁寒。”时诸将竞劝梁主举兵,与尉迟迥连谋,以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梁主疑未决。会庄至,具道坚语,且曰:“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司马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梁主深然之,众议遂止。
高颎至军,为桥于沁水。尉迟惇于上流纵火筏,颎豫为土狗以御之。惇布陈二十馀里,麾兵少却,欲待孝宽军半渡而击之。孝宽因其却,鸣鼓齐进。军既渡,颎命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惇兵大败,单骑走,孝宽乘胜进追至邺。
庚午,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曰:“黄龙兵”。迥弟勤帅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至。迥素习军旅,老犹被甲临陈,其麾下兵皆关中人,为之力战。孝宽等军不利而却。邺中士民观战者数万人,行军总管宇文忻曰:“事急矣,吾当以诡道破之。”乃先射观者,观者皆走,转相腾籍,声如雷霆。忻乃传呼曰:“贼败矣。”众复振,因其扰而乘之,迥军大败,走保邺城。孝宽纵兵围之,李询及思安伯代人贺娄子干先登。
崔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邺城破,迥窘迫升楼,弘度直上龙尾追之。迥弯弓,将射弘度,弘度脱兜鍪谓迥曰:“颇相识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待也。”迥掷弓于地,骂左丞相极口而自杀。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弘升斩之。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勤、惇、祐东走青州,未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之。丞相坚以勤初有诚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缚归罪,坚复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达拏,暹之子也,文士无筹略,举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败。
于仲文军至蓼堤,去梁郡七里。檀让拥众数万,仲文以羸师挑战而伪北,让不设备,仲文还击,大破之,生获五千馀人,斩首七百级。进攻梁郡,迥守将刘子宽弃城走。仲文进击曹州,获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让以馀众屯成武,仲文袭击,破之,遂拔成武。迥将席毗罗众十万,屯沛县,将攻徐州。其妻子在金乡,仲文遣人诈为毗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让明日午时至金乡,宣蜀公令,赏赐将士。”金乡人皆喜。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善净望见,以为檀让,出迎谒。仲文执之,遂取金乡。诸将多劝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毗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自归。如即屠之,彼望绝矣。”众皆称善。于是毗罗恃众来薄官军,仲文设伏击之,毗罗军大溃,争投洙水死,水为之不流。获檀让,槛送京师。斩毗罗,传首。
韦孝宽分兵讨关东叛者,悉平之。坚徙相州于安阳,毁邺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梁主闻迥败,谓柳庄曰:“若从众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坚之初得政也,待黄公刘昉、沛公郑译甚厚,赏赐不可胜计,委以心膂,言无不从,朝野倾属,称为“黄、沛”。二人皆恃功骄恣,溺于财利,不亲职务。及辞监军,坚始疏之,恩礼渐薄。高颎自军所还,宠遇日隆。时王谦、司马消难未平,坚忧之,忘寝与食。而昉逸游纵酒,相府事多遗落。坚乃以高颎代昉为司马,不忍废译,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译犹坐听事,无所关预,惶惧,顿首求解职,坚犹以恩礼慰勉之。
周王谊帅四总管至郧州,司马消难拥其众,以鲁山、甑山二镇来奔。
九月庚戌,以隋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壬子,以左丞相坚为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周丞相坚杀陈惑王纯及其子。周梁睿将步骑二十万讨王谦。谦分命诸将据险拒守,睿奋击,屡破之,蜀人大骇。谦遣其将达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帅众十万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战士不过二千,总管昌黎豆卢𪟝昼夜拒守,凡四旬,时出奇兵击惎等,破之。会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剑阁入,进逼成都。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城守,亲帅精兵五万,背城结陈。睿击之,谦战败,将入城,惎、虔以城降。谦将麾下三十骑走新都,新都令王宝执之。戊寅,睿斩谦及高阿那肱,剑南平。
十二月甲子,周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隋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坚受王爵、十郡而已。
十三年春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之命,建台,置官。丙辰,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应天受命。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于是周主下诏,逊居别宫。甲子,命兼太傅杞公椿奉册,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隋王冠远游冠,受册玺,改服纱帽、黄袍,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大赦,改元开皇。命有司奉册祠于南郊。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镇洛阳。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赐之孙也,女为太子妃。
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从之。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以分司统职。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以酬勤劳,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改侍中为纳言。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
乙丑,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丙寅,修庙、社。立王后独孤氏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丁卯,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己巳,封周静帝为介公,周氏诸王皆降爵为公。
初,刘、郑矫诏以隋主辅政,杨后虽不预谋,然以嗣主幼冲,恐权在他族,闻之甚喜。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逾甚。隋主内甚愧之,改封乐平公主。久之,欲夺其志,公主誓不许,乃止。
隋主与周载下大夫北平荣建绪有旧,隋主将受禅,建绪为息州刺史,将之官,隋主谓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建绪正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及即位来朝,帝谓之曰:“卿亦悔不。”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帝笑曰:“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
上柱国窦毅之女闻隋受禅,自投堂下,抚膺太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灭吾族。”毅由是奇之。及长,以适唐公李渊。渊,昞之子也。
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于是周太祖孙谯公干惮、冀公绚、闵帝子纪公湜、明帝子丰阝公贞、宋公实、高祖子汉公赞、秦公贽、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子莱公衍、郢公述皆死。德林由是品位不进。
始兴王谋逆
陈宣帝大建十三年冬十二月,始兴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与太子异母,母曰彭贵人。叔陵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险。新安王伯固以善谐谑,有宠于上及太子,叔陵疾之,阴求其过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为扬州刺史,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承意顺旨,即讽上进用之,微致违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惮之,乃谄求其意。叔陵好发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从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图不轨。伯固为侍中,每得密语,必告叔陵。
十四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与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并入侍疾。叔陵阴有异志,命典药吏曰:“切药刀甚钝,可砺之。”甲寅,上殂。仓猝之际,叔陵命左右于外取剑。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剑以进,叔陵怒。叔坚在侧,闻,之疑有变,伺其所为。乙卯,小敛,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锉药刀斫太子,中项,太子闷绝于地。母柳皇后走来救之,又斫后数下。乳媪吴氏自后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奋得免。叔坚手扼叔陵,夺去其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时吴媪已扶太子避贼,叔坚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杀之命。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驰车还东府。召左右断青溪道,赦东城囚以充战士,散金帛赏赐,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仍自被甲,着白布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又召诸王将帅,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单马赴之,助叔陵指挥。叔陵兵可千人,欲据城自守。
时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叔坚白柳后,使太子舍人河内司马申以太子命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见,受敕,帅马步数百趣东府,屯城西门。叔陵惶恐,遣记室韦谅送其鼓吹与摩诃,谓之曰:“事捷,必以公为台鼎。”摩诃绐报之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叔陵遣其所亲戴温、谭骐𬴊诣摩诃,摩诃执以送台,斩其首,徇东城。
叔陵自知不济,入内,沈其妃张氏及宠妾十人于井,帅步骑数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杨路,为台军所邀。伯固见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驰骑拔刃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去。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陈仲华就斩其首,伯固为乱兵所杀,自寅至己乃定。叔陵诸子并赐死,伯固诸子宥为庶人。韦谅及前衡阳内史彭皓、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签俞公喜并伏诛。皓,叔陵舅也。信、谅有宠于叔陵,常参谋议。谅,粲之子也。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癸亥,以长沙王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始兴王叔陵家金帛累巨万,悉以赐之。以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尊皇后为皇太后。时帝病创,卧承香殿,不能听政。太后居柏梁殿,百司众务,皆决于太后,帝创愈乃归政焉。丁卯,封皇弟叔重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秋九月丙午,以长沙王叔坚为司空,将军、刺史如故。
长城公至德元年。初,上病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皆决于长沙王叔坚,权倾朝廷。叔坚颇骄纵,上由是忌之。都官尚书山阴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皆恶叔坚而有宠于上,日夕求其短,构之于上。上乃即叔坚骠骑将军本号,用三司之议,出为江州刺史,以祠部尚书江总为吏部尚书。秋八月,长沙王叔坚未之江州,复留为司空,实夺之权。冬十二月丙辰,司空长沙王叔坚免。叔坚既失恩,心不自安,乃为厌媚,醮日月以求福。或上书告其事,帝召叔坚,囚于西省,将杀之,令近侍宣敕数之。叔坚对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臣既犯天宪,罪当万死。臣死之日,必见叔陵,愿宣明诏,责之于九泉之下。”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灭陈
陈宣帝太建十三年春,隋主既受周禅,三月戊子,以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广陵。和州刺史河南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庐江。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问将帅于高颎,颎荐弼与擒虎,故置于南边,使潜为经略。
长城公至德二年。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沉、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并有宠,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抵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说之,得幸,生太子深。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闲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薰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为中书舍人。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虚空,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毫厘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加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覆赞之。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三年。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书奏,上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
祯明元年。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顿首。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此宜,宇宙清泰。”隋主不悦,以示朝臣。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
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州、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等,各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帝问其状,对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帝大怒,即日斩之。先是,陈征梁主入朝,梁叔父安平王岩、弟义兴王𤩽来奔。
二年春正月,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又遣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险,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
冬十月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琬等屡请还,不听。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帅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十二月,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颎忻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屯汉口,为上流节度。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兵数千人守狼尾滩,地势险峭,隋人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亲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迟明而至,击之,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𤩽,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东扬州刺史,𤩽为吴州刺史,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使南平王嶷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自度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仍征叔文还朝。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以为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施文庆恐无兵从已,废其述职,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已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议论,不假面陈,但作文启,即为通奏。”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今若出兵,事便废阙。”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后又以货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总又抑宪等,由是议久不决。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隋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隋文帝开皇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哺时乃寤。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
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所俘获六千馀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于是所至风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皋文奏败还。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鲁广达之子世贞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奕,以御六合兵。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朱雀门。
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顼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时建康甲士尚十馀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事,唯昼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文庆既知诸将疾已,恐其有功,乃奏曰:“此等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又不许。陈主召摩诃、任忠等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渡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陈主不能从。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任忠叩头苫请勿战。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摩诃曰:“从来行阵,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
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领军蔡征守朱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忠引擒虎军直入朱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众皆散走。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出,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从宫人十馀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沈后居处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闭阁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涂,不至劳也。”军士咸致敬焉。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馀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馀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欲令蔡征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已,事不果。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乃斩之于青溪。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由是恨颎。
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矩,让之之弟子也。
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赐物万段。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也,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广以闻,上命赦之。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
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籍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六总管水陆十馀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馀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馀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三千馀人,忠肃仅以身免。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馀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军所拒,不得前。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睺,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时诸城皆解甲,罗睺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
陈吴州刺史萧𤩽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𤩽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亦受述节度。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𤩽,并军拒述。述军且至,𤩽立阵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述进破其栅,回兵击𤩽,大破之。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𤩽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𤩽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𤩽皆送长安,斩之。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刻日请降。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长史谢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军独非陈国之臣乎。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众咸许诺,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晖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胄乘胜入城,擒叔慎,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璒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洸,敻之子也。
衡州司马任环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环弃官去。环,忠之弟子也。
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城置蒋州。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委以后事。
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陈人至者如归。夏四月已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殿廷。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寻卒于家。鲁广达追伤本朝沦覆,得疾不疗,愤慨而卒。
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馀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馀州免其年租赋。
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宝昏醉,宁堪驱使。”谐默然而退。
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元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
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帝曰:“二将俱为上勋。”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帝大笑,嘉其有让。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颎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后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晋王广还并州。
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仪倾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
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帝曰:“叔宝全无心肝。”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帝问:“饮酒几何。”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尔,何以过日。”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
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帝见周罗?,慰谕之,许以富贵。罗?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顷之,拜上仪同三司。先是,陈裨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乡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擒虎有愧色。
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既而覆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及至德之初,鼎为太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鼎,睿之孙也。
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民间甲仗,悉皆除毁。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载家傅。”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对曰:“闻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右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
十四年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北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拜表请封禅。帝优诏答之。他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当贺若弼度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与之官,乃违天也。”
仁寿四年冬十一月壬子,陈叔宝卒,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隋易太子
陈宣帝太建十三年春二月甲子,周禅位于隋王。隋王以太子勇为皇太子,封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
隋文帝开皇二十年。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亡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子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甚责望勇。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成姬生颍川王煚,后宫生孝实、孝范。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
晋王广知之,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沈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后忿然曰:“𪾢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相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已,奏为寿州刺史。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行之。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约大惊曰:“何为尔。”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涂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约然之,因以白素。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起予。”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用此揣后意。后泣曰:“公言是也。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言及违离,未尝不泣。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岂若𪾢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勇衔之,形于言色。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上闻素谮毁,甚疑之。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浙州刺史。勇愈不悦。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诏,定当废立。君能告之,则大富贵。“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去此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我为下利,不解衣卧,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馀党。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几许异事。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此欲害我而迁怒耳。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今傥非类,便乱宗祏。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唯陛下察之。”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过杀百许人,自然永息。营起台殿,四时不辍。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常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杨素舞文巧诋,锻链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尝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遣武士执旻于仗。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至是,获于库。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雕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警曰:“得无杀我邪。”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幸蒙哀怜,得全性命。”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上览之闵然。杨素进曰:“伏愿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车骑将军榆林阎毗、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副将作大匠高龙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鞠勇之功也。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其奇服异器以求悦媚。左庶子裴政屡谏,勇不听。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令则甚惭,而不能改。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止解读书耳。”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因付执法者治之。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勇惭而止。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臣请速治其罪。”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纲遂趋出。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呜咽。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对曰:“臣之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自古国家废立蒙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十二月戊午,诏从之。以宇文述为左卫率。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
仁寿二年。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环伟,有胆气,好武艺。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蛊所损食耳。”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豫卿也。”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圣上有敕追王,已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百姓不识王心,傥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愿王熟计之。”朝廷恐秀生变,七月,以原州总管独孤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楷至,秀犹未肯行。楷讽谕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进二镒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筒中,以蜡闭口,衣幞里而纳之。
冬闰十月,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上曰:“天下宁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给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秀上表摧谢,且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素恃贵,坐彧床。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辩诘事状。素由是衔之。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秀遗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亲故吏布列清显。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与素抗而不挠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毗而已。
毗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忤意者严霜夏零,阿旨者膏雨冬澍。荣枯由其唇吻,废兴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莾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鸿基永固,率土幸甚。”书奏,上大怒,收毗系狱,亲诘之。毗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及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悚,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上无以屈,乃释之。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出杨约为伊州刺史。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素由是恶之。
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幸仁寿宫。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上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皆有宠。陈氏,陈高宗之女。蔡氏,丹阳人也。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颇有异论。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使者促之,乃发,阁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藩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嗟呼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𫠆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邺人傅弈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一旦陷于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锺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位为方伯,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锺葵失色曰:“司马反邪。”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锺葵义而释之。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乃囚之。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𫠆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令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馀公理出大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锺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谅简精锐数百骑戴幂离,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毗皆为反者所执。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皓袭景,景击斩之。谅复遣乔锺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锺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锺葵屡败。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已无所关预,唯在阁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迟明,击之,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有诏征素还。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便。”毓,绩之子也。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帝许之。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朱涛留守。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家国邪。当与卿出兵拒之。”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矢下如雨。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馀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祥谓军吏曰:“馀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锺葵悉众拒之。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晡后,义臣复与锺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涨天,锺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义臣纵击,大破之。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会天大雨,谅欲引军还,王𫠆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𫠆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王𫠆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并获𫠆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