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五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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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傅用事
汉成帝元延四年春正月,中山王兴、定陶王欣皆来朝。中山王独从傅,定陶王尽从傅、相、中尉。上怪之,以问定陶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故尽从之。”上令诵《诗》,通习,能说。他日问中山王“独从傅,在何法令。”不能对。令诵《尚书》,又废。及赐食于前,后饱。起下,袜系解。帝由此以为不能,而贤定陶王,数称其材。是时,诸侯王唯二人于帝为至亲。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来朝。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及骠骑将军王根。后、昭仪、根见上无子,亦欲豫自结,为长久计,皆更称定陶王,劝帝以为嗣。帝亦自美其材,为加元服而遣之,时年十七矣。
绥和元年春正月,上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方进、根褒、博皆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兄终弟及。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宜为嗣。”上以中山王不材,又礼,兄弟不得相入庙,不从光议。二月癸丑,诏立定陶王欣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益中山国三万户以慰其意。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征定陶王。定陶王谢曰:“臣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臣愿且得留国邸,旦夕奏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藩。”书奏,天子报闻。戊午,孔光以议不合意,左迁廷尉何武为御史大夫。
秋八月,中山孝王兴薨。
冬十月,上以太子既奉太宗后,不得顾私亲。十一月,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以奉恭王后。初,太子之幼也,王祖母傅太后躬自养视。及为太子,诏“傅太后与太子与母丁姬自居定陶国邸,不得相见”。顷之,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帝曰:“太子承正统,当共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养太子,独不得。
二年三月丙戌。帝崩于未央宫。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
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丞相孔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上从武言。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事下有司,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关内侯、领尚书事师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谕,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从弟晏之子也。诏曰:“《春秋》,母以子贵。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长信宫、中宫”追尊傅父为崇祖侯,丁父为褒德侯。封舅丁明为阳安侯,舅子满为平周侯,皇后父晏为孔乡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城侯。
傅太后从弟右将军喜,好学问,有志行,众庶归望于喜。初,上官之爵外亲也,喜独执谦称疾。傅太后始与政事,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庚午,赐喜黄金百斤,上右将军印授,以光禄太夫养病。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令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上亦自重之,故寻复进用焉。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师到北边郡国三十馀处,坏城郭,凡压杀四百馀人。人以灾异问待诏李寻,对曰:“夫日者,众阳之长,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暗昧无光。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霓数作。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唯陛下执干刚之德,强志守度,母听女谒、邪臣之态,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勉强大谊,绝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臣闻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闲者月数为变,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臣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偏党失纲,则涌溢为败。今汝、颍漂涌,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这《诗》所谓百川沸腾,咎在皇甫卿士之属。唯陛下少抑外家亲大臣。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也。闲者关东地数震,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夫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比,而尚见轻,何况无弘之属乎?故曰朝廷无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
冬十月癸酉,师丹为大司空。丹见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书言:“古者,谅暗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闲者郡国多地动水,流出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溷浊之应也。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若是,其不长久矣。”丹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后从弟子迁在左右,尤倾邪,上恶之,免官,遣归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丞相光与大司空丹奏言:“诏书前后相反,天下疑惑,无所取信。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卒不得遣,复为侍中。其逼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哀帝建平元年正月丁酉,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秋九月,郎中令冷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藩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覆下其议。群下多顺指,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马喜、大司空丹以为不可。丹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可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弊。”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卒难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复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偏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无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以君尝托传位,未忍考于理,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爵邑,使奉朝请。唯陛下裁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
二年,丁、傅宗族骄奢,皆嫉傅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孔光、师丹共执以为不可。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依违者连岁。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己,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朱博与孔乡侯傅晏连结,共谋成尊号事,数燕见,奏封事,毁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夏四月,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圯族,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丞相孔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共毁谮光。乙亥,策免光为庶人。以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封阳乡侯。
朱博既为丞相,上遂用其议,下诏曰:“定陶共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曰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于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太皇太后语,至谓之“妪”。时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为公卿列侯者甚众。然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关内侯师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号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着,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
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圣策深远,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时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复封成都侯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诏归葬定陶共皇之园。
秋七月,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朱博令奏免喜侯。博与御史大夫赵玄议之,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博曰:“已许孔乡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当也,皆请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请召诣廷尉诏狱”。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博自杀,国除。
冬十月,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以光禄勋丁望为左将军。
四年春正月,上欲封傅太后从父弟侍中、光禄大夫商,尚书仆射平陵郑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孔乡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今无故欲复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愿以身命当国咎。”崇因持诏书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二月癸卯,上遂下诏封商为汝昌侯。夏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元寿元年春正月辛丑朔,诏将军、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上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又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前凉州刺史杜邺以方正对策曰:“臣闻阳尊阴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仪,虽有父母之德,必系于子。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几危社稷。窃见陛下约俭正身,欲与天下更始,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不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今诸外家兄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过在于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他。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二年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大司马王莽白太皇太后,以定陶共王太后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徙孝哀皇后退就桂宫。傅氏、丁氏皆免官爵归故郡,傅晏将妻子徙合浦。独下诏褒扬傅喜曰:“高武侯喜资性端悫,论议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传》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还喜长安,位特进,奉朝请。”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莽又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
平帝元始五年,莽奏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冢高与元帝山齐,怀帝太后、皇太后玺绶以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徙共王母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已之事,不须复发。莽固争之,太后诏因故棺改葬之。莽奏“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请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奏可。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馀万人,操持作具,助将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
董贤嬖幸
汉哀帝建平四年二月,驸马都尉、侍中云阳董贤得幸于上,出则参乘,入御左右,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籍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又诏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以贤父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土木之功,穷极技巧。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郑崇以贤贵宠过度谏上,由是重得罪。
三月,上欲侯董贤而未有缘,侍中傅嘉劝上定息夫躬、孙宠告东平本章,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上欲封贤等而心惮王嘉,乃先使孔乡侯晏持诏书示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馀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评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上不得已,且为之止。
秋八月辛卯,上下诏切责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东平王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故也。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
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执金吾母将隆奏言:“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马钱。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盖不以本藏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任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事然后蒙之。《春秋》之谊,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今贤等便嬖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供其家备,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臣请收还武库。”上不说。
谏大夫渤海鲍宣上书曰:“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无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无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仇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毫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藿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宣语虽刻切,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元寿元年春正月,丞相嘉奏封事曰:“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尚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玉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苍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讙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苑,而以赐贤二千馀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僭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已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上由是于嘉浸不说。
鲍宣上书曰:“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食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连阴不雨,此天下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驸马都督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无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兴太平之端。”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拜鲍宣为司隶。
上托傅太后遗诏,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董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王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尝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感。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初,廷尉梁相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覆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为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仇之意,免相等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嘉荐“相等皆有材行,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馀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不忠,罪恶着闻,君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云为朝廷惜之,何也?”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朝者,光禄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宜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为“嘉罪名虽应法,大臣括发关械,祼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上不听。
三月,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比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馀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馀日,不食,欧血而死。
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为大司马、卫将军,册曰:“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心,匡正庶事,允执其中。”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事,百官因贤奏事。以父卫尉恭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宠在丁、傅之右矣。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合,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
是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谭子去疾为侍中,弟闳为中常侍。闳妻父中郎将萧咸,前将军望之子也。贤父恭慕之,欲为子宽信求咸女为妇,使闳言之。咸惶恐不敢当,私谓闳曰:“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长老见者莫不心惧。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闳性有知略,闻咸言,心亦悟,乃还报恭,深达咸自谦薄之意。恭叹曰:“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畏如是。”意不说。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侍中、中常侍皆在侧。上在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王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无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上默然不说。左右皆恐,于是遣闳出归郎署。
久之,太皇太后为闳谢,复召闳还。闳遂上书谏曰:“臣闻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当得贤人。《易》曰鼎折足,覆公𫗧,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皇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无功于汉朝,又无肺腑之连,复无名迹高行以矫世,升擢数年,列备鼎足,典卫禁兵,无功封爵,父子、兄弟横蒙拔擢,赏赐空竭帑藏,万民喧哗,偶言道路,诚不当天心也。昔褒神蚖变化为人,实生褒姒,乱周国。恐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非所以垂法后世也。”上虽不从闳言,多其年少志强,亦不罪也。
二年春正月,匈奴单于及乌孙来朝。单于宴见,群臣在前,单于怪董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
夏五月甲子,正三公分分职。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
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太皇太后闻帝崩,召大司马贤,引见东箱,问以丧事调度。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皆属莽。莽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宫殿司马中。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谢。己未,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贤年少,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因埋狱中。莽又奏董贤父子骄恣奢僭,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父恭、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母别归故郡巨鹿。长安中小民讙哗,乡其第哭,几获盗之。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贤所厚吏沛朱诩自劾去大司马府,买棺衣,收贤尸葬之。莽闻之,以他罪击杀诩。
王莽篡汉
汉宣帝甘露三年,太子所幸司马良娣死,太子悲恚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
元帝初元二年夏四月丁巳,立太子骜为皇太子。
竟宁元年。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为嗣。及上寝疾,传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疾,候上闲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上意大感悟,太子由是遂定。
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上优诏不许。
三年,上专欲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四年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为光禄大夫。
河平二年上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啇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三年,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着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四年三月,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传婢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覆上书极言诋毁商。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凤固争之。
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有司奏请除国邑。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阳朔元年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说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睢之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他王,不以往事为纤介,留之京师,不遣归国。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他,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之。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上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凤不自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他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中贤以代之。”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悟,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琅琊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智谋有馀。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名,方倚欲以代凤。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凤。闻闻之,甚忧惧。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
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杜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无着令。《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赏大信,不可不慎。”凤不听,竟免野王官。
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着明。”凤白行其策焉。
二年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已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盘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征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臿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圣思。”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
三年秋,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僭,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及凤且死,上书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凤荐之。八月丁巳,凤薨。九月甲子,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谭失职,劝谭辞让,不受城门职。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鸿嘉元年,王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为安阳侯。
三年,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法。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家。外家宗族强,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车骑将军音籍槁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四年,平阿安侯王谭薨,上悔废谭使不辅政而薨也,乃覆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魏郡杜邺时为郎,素善车骑将军音,见音前与平阿侯有隙,即说音曰:“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讥焉。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已之亲,等已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无弼疑,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祐,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宠也。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发于至诚,则孰不说谕。”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永始元年。初,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怜之。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太后又数以为言。
五月乙未,封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馀。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即日以婢奉朱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二年春正月己丑,安阳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直节。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红阳侯王立位特进,领城门兵。
冬十一月,卫将军王商恶陈汤,奏“汤妄言昌陵且复发徙。又言黑龙冬出,微行数出之应”。廷尉奏汤非所宜言,大不敬。诏以汤有功,免为庶人,徙边。
初,少府陈咸、卫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进之右。方进晚进,为京兆尹,与咸厚善。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会丞相薛宣得罪,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陈汤素以材能得幸于王凤及王音,咸、信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以此得为九卿。及王商黜逐汤,方进因奏“咸、信附会汤以求荐举,苟得无耻”。皆免官。
三年十二月,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书曰:“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若转圜,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无敌于天下也。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炫鬻者不可胜数。汉家得贤,于此为盛。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闲而起。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闲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与,索随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轻量大臣,无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士者,国之重器,得士则重,失士则轻。《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庙堂之议,非草茅所言也。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求见,辄报罢。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关自鬻。缪公行伯,由余归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有可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然其隽桀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无几人。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以为汉驱除,倒持太阿,授楚其柄。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能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鸢鹊遭害,则仁鸟增逝,愚者蒙戮,则智士深退。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众。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无讳之诏,博览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书》曰:毋若火,始庸庸。势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无及已。”上不纳。
四年冬十一月庚申,卫将军王商病免。元延元年春正月壬戌,王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
[秋七月],红阳侯立举陈咸方正,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有诏免咸,勿劾立。
十二月乙未,王商为大将军。辛亥,商薨。其弟红阳侯立次当辅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上书以入县官,贵取其直一万万以上。丞相司直孙宝发之,上由是废立,而用其弟光禄勋曲阳侯根。庚申,以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特进、安昌侯张禹请平陵肥牛亭地,曲阳侯根争,以为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宜更赐禹他地。上不从,卒以赐禹。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禹小子未有官,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时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上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第,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则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异,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馀。”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御史遂将云去。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着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争。”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三年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刘向大恶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兴也。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
绥和元年冬十月甲寅,王根病免。
十一月,卫尉、侍中淳于长有宠于上,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累巨万,淫于声色。许后姊孊为龙雒思侯夫人,寡居。长与孊私通,因取为小妻。许后时居长定宫,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馀万,许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
时曲阳侯根辅政,久病,数乞骸骨。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心害长宠,私闻其事。莽侍曲阳侯病,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衣冠议语署置。”具言其罪过,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东宫。”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以太后故,免长官,勿治罪,遣就国。
初,红阳侯立不得辅政,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上知之。及长当就国,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立因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他计。”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按验,吏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上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
上以王莽首发大奸,称其忠直。王根因荐莽自代。丙寅,以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其饰名如此。
二年三月丙戌,帝崩于未央宫。夏四月丙午,哀帝即位。
五月,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书令诏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太后乃复令莽视事。
六月,上置酒未央宫。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马莽按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莽复乞骸骨。
秋七月丁卯,上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中黄门,为莽家给使,十日一赐餐。又下诏益封莽邑户,以为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
哀帝建帝二年,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新都侯王莽前为大司马,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更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天下多冤王氏者。事见《丁傅用事》。
元寿元年。初,王莽既就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莽切责获,令自杀。在国三岁,吏民上书冤讼莽者百数。至是,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复深讼莽功德。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侍太后。
二年六月戊午,帝崩。太皇太后闻帝崩,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太皇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皇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相与谋,以为“往时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近亲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
秋七月,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诸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为请奏草,令邯持与光,以太后指风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于是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官,武就国。又奏董宏子高昌侯武,父为佞邪,夺爵。又奏南郡太守毋将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关内侯张由诬告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丁玄陷人人大辟,河内太守赵昌谮害郑崇,幸逢赦令,皆不宜处位在中土,免为庶人,徙合浦。中山之狱,本立、玄自典考之,但与隆连名奏事。莽少时慕与隆交,隆不甚附,故因事挤之。
红阳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令已不得肆意,复令光奏立罪恶“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成襁褓之功。请遣立就国。”太后不听。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国。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于是附顺莽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秀子棻、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焉。
八月,莽复白太皇太后,废孝成皇后、孝哀皇后为庶人,就其园。是日,皆自杀。
大司空彭宣以王莽专权,乃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寘沟壑。”莽白太后策免宣,使就国。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宣居国数年,薨。
九月辛酉,中山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平帝年九岁,太皇太后临朝,大司马莽秉政,百官总已以听于莽。莽权日盛,孔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徙光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
平帝元始元年春正月,王莽风益州,令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庙。于是群臣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莽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诏尚书具其事。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寝置臣莽,勿随辈列。”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君其勿辞。”莽覆上书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
二月丙辰,太后下诏“以太傅、博山侯光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舜为太保,皆益封万户。左将军、光禄勋丰为少傅,封广阳侯,皆授四辅之职。侍中、奉车都尉邯封承阳侯。”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覆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诏“以大司马新都侯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云:“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群臣复争,太后诏曰:“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其令公俸赐皆倍故。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闻。”莽复让不受,而建言褒赏宗室群臣,立故东平王云太子开明为王。又以故东平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孙信等三十六人皆为列侯。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皆赐爵关内侯。又令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无子而有孙若同产子者,皆得以为嗣。宗室属未尽而以罪绝者,复其属。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参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下及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
莽既媚说吏民,又欲专断,知太后老,厌政,乃风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又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来,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于是莽人人延问,密致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桡乱国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六月,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赐帝女弟三人号曰君。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
扶风功曹申屠刚以直言对策曰:“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下贤,均权布宠,动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悦,远则四国流言。今圣主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宜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莽令太后下诏曰:“刚所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罢归田里。
二年春,黄支国献犀牛。黄支在南海中,去京师三万里。王莽欲耀威德,故厚遗其王,令遣使贡献。越隽郡上黄龙游江中,太师光、大司徒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庙。”大司农孙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着于经典,两不相损。今风雨未时,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声,得无非其美者。”时大臣皆失色。甄邯即时承制罢议者。会宝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独遣妻子。司直陈崇劾奏宝,事下三公即讯。宝对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养,营妻子,如章”宝坐免,终于家。
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谢病免,以避王莽。
夏四月丁酉,左将军甄丰为大司空,右将军孙建为左将军,光禄勋甄邯为右将军。
郡国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王莽白太后“宜衣缯练,颇损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于是公卿皆慕效焉,凡献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赋贫民。又起五里于长安城中,宅二百区以居贫民。莽帅群臣奏太后,言:“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蓂荚、朱草、嘉禾,休征同时并至。愿陛下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驩心,备供养。”莽又令太后下诏,不许。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熟,公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六月,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大中大夫琅琊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策诏之曰:“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皆加优礼而遣之。梅福知王莽必篡汉祚,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名姓为吴市门卒云。
秋九月,王莽欲悦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赏赐之甚厚。
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更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莽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掖庭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请考论《五经》,定取后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己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馀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者愈甚。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莽乃白“愿见女。”
三年春,太后遣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尚书令平晏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太师光、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大中大夫刘秀及太卜、太史令服皮弁、素积,以礼杂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又以太牢策告宗庙。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深辞让,受六千三百万,而以其四千三百万分予十一媵家及九族贫者。
夏,大司徒司直陈崇使张敞孙竦草奏,盛称安汉公功德,以为“宜恢公国如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太后以示群公。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
初,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久后受祸,即私与卫宝通书,教卫后上书谢恩,因陈丁、傅旧恶,冀得至京师。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褒赏中山孝王后,益汤沐邑七千户。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面,而但益户邑。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莽不听。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类说令归政卫氏。宇即使宽夜持血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莽尽灭卫氏支属,唯卫后在。吴章要斩,磔尸东市门。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馀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官,门人尽更名他师。平陵云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京师称焉。
莽于是因吕宽之狱,遂穷治党与,连引素所恶者悉诛之。元帝女弟敬武长公主素附丁、傅,及莽专政,复非议莽。红阳侯王立,莽之尊属,平阿侯王仁素刚直,莽皆以太皇太后诏,遣使者迫守,令自杀。莽白太后,主暴病薨。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而止。甄丰遣使者乘传案治卫氏党与,郡国豪杰及汉忠直臣不附莽者,皆诬以罪法而杀之。何武、鲍宣及王商子乐昌侯安、辛庆忌三子护羌校尉通、函谷都尉遵、水衡都尉茂、南郡太守辛伯等皆坐死。凡死者数百人,海内震焉。北海逢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莽召明礼少府宗伯凤入说为人后之谊,白令公卿、将军、侍中、朝臣并听,欲以内厉天子而外塞百姓之议。
四年二月丁未,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等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绶皇后玺绂,入未央宫。大赦天下。
夏,太保舜等及吏民上书者八千馀人,咸请“如陈崇言,加赏于安汉公”。章下有司,有司请“益封公以新息、召陵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三公言事称敢言之。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奏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绂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直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奏可。莽乃起视事,止减召陵、黄邮、新野之田而已。
莽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太后左右奉共养者。莽虽专权,然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赂遗以千万数。白尊太后姊、妹号皆为君,食汤沐邑。以故左右日夜共誉莽。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莽欲虞乐以市其权,乃令太后四时乘车巡狩四郊,存见孤、寡、贞妇,所至属县,辄施恩惠,赐民钱帛、牛酒,岁以为常。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候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太保舜奏言:“天下闻公不受千金之土,辞万金之币,莫不乡化。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宜报告天下。”奏可。
群臣奏言:“昔周公摄政七年,制度乃定。今安汉公辅政四年,营作二旬,大功毕成,宜升宰衡位在诸侯王上。”诏曰:“可”仍令议九锡之法。
莽自以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帛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为藩蔽。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熟,或禾长丈馀,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宜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事下莽,莽复奏“今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分天下为十二州,应古制。”奏可。冬,置西海郡。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民始怨矣。
分京师置前辉光、后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国所属,罢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矣。
五年夏四月,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言:“诸臣民所上章下议者,愿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愿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
五月,策命安汉公莽以九锡。莽稽首再拜,受绿韨、衮冕、衣裳、玚琫、玚珌,句履、鸾路、乘马、龙旗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甲、胄一具,秬鬯二卣,圭瓒二,九命青玉圭二,朱户,纳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
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周成王幼少,称孺子,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群臣皆曰:“宜如庆言。”
时帝春秋益壮,以卫后故,怨不悦。冬十二月,莽因腊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请命于泰畤,愿以身代,藏策金縢,置于前殿,敕诸公勿敢言。丙午,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莽令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敛孝平,加元服,葬康陵。
- 班固赞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显功,以自尊盛。观其文辞,方外百蛮,无思不服,休征嘉应,颂声并作。至乎变异见于上,民怨于下,莽亦不能文也。
太后与群臣议立嗣。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列侯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悉征宣帝玄孙,选立之。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着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称摄以重其权,镇服天下耳。”太后心不以为可,然力不能制,乃听许。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孝平皇帝短命而崩,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后。玄孙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与周公异世同符。今前辉光嚣、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具礼仪奏。”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圣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臣请安汉公践祚,服天子韨冕,背斧依于户牖之间,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义,隆治平之化。其朝见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复臣节。自施政教于其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太后诏曰:“可。”
王莽居摄元年春正月,王莽祀上帝于南郊,又行迎春、大射、养老之礼。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广戚侯显之子也。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莫敢先举,此乃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馀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绍从弟竦与崇族父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称莽德美,罪状刘崇,“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今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于是莽大说,封嘉为率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竦为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自后谋反者皆污池云。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镇海内。”
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十二月,群臣奏“请以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宫”。奏可。
二年五月,东郡太守翟义,方进之子也,与姊子上蔡陈丰谋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政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藩,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捍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勇壮,许诺。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信子匡时为东平王,乃并东平兵,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馀万。
莽闻之,惶惧不能食。太皇太后谓左右曰:“人心不相远也。我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莽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屯宛。
三辅闻翟义起,至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槐里男子赵朋、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十馀万,火见未央宫前殿。莽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西击朋等。以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平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以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仗节,右把钺,屯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
莽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彰圣德。”
冬十月甲子,莽依《周书》作《大诰》曰:“粤其闻日,宗室之隽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遣大夫桓谭班行谕告天下,以当反位孺子之意。诸将东至陈留菑,与翟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即军中拜授。因大赦天下,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十二月,大破之。义与刘信弃军亡,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卒不得信。
初始元年春,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赵朋、霍鸿。二月,朋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依周制爵五等,以封功臣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其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数百人。莽发翟义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又取义及赵朋、霍鸿党众之尸,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建表木于其上,书曰:“反虏逆贼䲔鲵。”义等既败,莽于是自谓威德日盛,大获天人之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群臣复奏进摄皇帝子安、临爵为公,封兄子光为衍功侯。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
九月,莽母功显君死。莽自以居摄践祚,奉汉太宗之后,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司威陈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责光。光母曰:“汝自视孰与长孙、中孙”长孙、中孙者,宇及获之字也。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是岁,广饶侯刘京言齐郡新井,车骑将军千人扈云言巴郡石牛,太保属臧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
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祗、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始初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议别奏,以示即真之渐矣。
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
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玺某传予皇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皇帝之后,皇始祖者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五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莽将即真,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是时以孺子未立,玺藏长乐宫。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馀,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
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莽以其书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壁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诏从之。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
班彪赞曰:三代以来,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宠。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馀载,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夫。
始建国元年春正月,朔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汉号焉。
初,莽娶故丞相王䜣孙宜春侯咸女为妻,立以为皇后;生四男,宇、获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动。
又按金匮封拜辅臣,以太傅左辅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刘秀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馀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者皆徙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婴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后莽以女孙宇子妻之。
莽策命群司各以其职,如典诰之文。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鸿胪曰典乐,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与三公司卿分属三公。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诸职。又更光禄勋等名为六监,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县令、长曰宰。长乐宫曰常乐室,长安曰常安。其馀百官、宫室、郡县尽易其名,不可胜纪。封王氏齐缞之属为侯,大功为伯,下功为子,缌麻为男,其女皆为任。男以“睦”、女以“隆”为号焉。又曰:“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夷亦如之,违于古典,缪于一统。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及四夷僭号称王者皆更为侯。”于是汉诸侯王二十二人皆降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为子,其后皆夺爵焉。
莽因汉承平之业,府库百官之富,百蛮宾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满,斄小汉家制度,欲更为疏阔。乃自谓黄帝唬、虞舜之后,至齐王建孙济北王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故以黄帝为初祖,虞帝为始祖。追尊陈胡公曰陈胡王,田敬仲曰齐敬王,济北王安曰济北愍王。立祖庙五,亲庙四。天下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宗室,世世复,无有所与。封陈崇、田丰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赵朋等作乱,领州郡,怀忠孝,封牧为男,守为附城。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汉氏园寝庙在京师者勿罢,祠荐如故。诸刘勿解其复,各终厥身,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莽以刘之为字“卯、金、刀”也,诏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罢错刀、契刀及五铢钱。
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应十二。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大赦天下。改汉印文,去玺曰章。
二年春二月,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独故广阳王嘉以献符命,鲁王闵以献神书,中山王成都以献书言莽德,皆封列侯。
- 班固论曰:昔周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馀,所以亲亲贤贤,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召相其治,致刑错。衰则五伯扶其弱,与共守。天下谓之共主,强大弗之敢倾。历载八百馀年,数极德尽,降为庶人,用天年终。秦讪笑三代,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寸藩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挺,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期”,国势然也。
汉兴之初,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谷、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湘、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而藩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矫枉过其正矣。虽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无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
然诸侯原本以大,末流滥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分齐、赵,景帝削吴、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国自析。自此而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皇子始立者,大国不过十馀城。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景遭七国之难,抑损诸侯,减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租税,不与政事。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于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势与富室无异。而本朝短世,国统三绝。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玺韨,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求容媚,岂不哀哉。
冬十一月,立国将军孙建奏“九月辛巳,陈良、终带自称废汉大将军,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刘氏当复,趣空宫。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违命,大逆无道。汉氏宗庙不当在长安城中,及诸刘当与汉俱废。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众侯刘祟等更聚众谋反,今狂狡之虏复依托亡汉,至犯夷灭连未止者,此圣恩不蚤绝其萌牙故也。臣请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诸刘为吏者皆罢待除于家。”莽曰:“可。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定安公太后自刘氏之废,常称疾不朝会。时年未二十,莽敬惮伤哀,欲嫁之,乃更号为黄皇室主,欲绝之于汉。令孙建世子盛饰,将医往问。后大怒,笞鞭其傍侍御,因发病,不肯起。莽遂不复强也。
莽之谋篡也,吏民争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无天帝除书乎?”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所班,皆下狱。
初,甄丰、刘秀、王舜为莽腹心,唱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共谋,而丰、舜、秀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承顺其意,莽辄复封舜、秀、丰等子孙以报之。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杰。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秀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说,故托符命文徙丰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莽以诈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亡,丰自杀。寻随方士入华山,岁馀捕得,辞连国师秀子侍中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大司空邑弟左关将军、掌威侯奇,及秀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乃流棻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三年,莽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马宫等为师疑、傅丞、阿辅、保拂,是为四师。故尚书令唐林等为胥附、奔走、先后、御侮,是为四友。又置师友、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
遣使者奉玺书、印绶、安车、驷马迎龚胜,即拜为师友祭酒。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拖绅。使者付玺书,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有诏许之。使者五日壹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是时清名之士,又有琅邪纪逡、齐薛方、太原郇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纪逡、两唐皆仕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唐尊衣敝、履空,被虚伪名。郇相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师称之。莽以安车迎薛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初,隃糜郭钦为南郡太守,杜陵蒋诩为兖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莽居摄,钦、翊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哀、平之际,沛国陈咸以律令为尚书,莽辅政,多改汉制,咸心非之。及何武、鲍宣死,咸叹曰:“《易》称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职。及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时三子参、丰、钦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悉收敛其家律令书文,壁藏之。又齐栗融、北海禽庆、苏章、山阳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 班固赞曰: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贡、之材优于龚、鲍。守死善道,胜实蹈焉。贞而不谅,薛方近之。郭钦、蒋翊,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四年。初,莽为安汉公时欲谄太皇太后,以斩郅支功,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令得体元帝。堕坏孝元庙,更为文母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篹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以太后在,故未谓之庙。莽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私谓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祐乎?”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无不为,然愈不说。莽更汉家黑貂着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食。
五年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与元帝合而沟绝之。新室世世献祭其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莽为太后服丧三年。
天凤二年春二月,民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百姓奔走往观者以万数。莽恶之,捕系,问语所从起,不能得。
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公卿旦入暮出,论议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按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县赋敛,递相赇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多。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故务自览众事,有司受成苟免。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其畏备臣下如此。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事,前后相乖,愦眊不渫。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代者至三岁。谷籴常贵,边兵二十馀万人,仰衣食县官。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兵与郡县合击,岁馀乃定。
四年秋八月,临淮瓜田仪等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宰,入海中为盗,其众浸多,至万数。荆州饥馑,民众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者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藏于绿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与王匡俱起,众皆万人。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说,辄迁官。]
五年春正月,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筦,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冀可以解释安集。”莽怒,免兴官。
琅邪樊崇起兵于莒。事见《光武平赤眉》。
六年春,莽见盗贼多,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告天。下书自言:“已当如黄帝仙升天”,欲以诳耀百姓,销解盗贼。众皆笑之。
地皇元年春正月,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上将军,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至士吏凡七十五万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至县宰皆有大将军、偏、裨、校尉之号焉。乘传使者经历郡国,日且十辈,仓无见谷以给,传车马不能足,赋取道中车马,取办于民。
秋七月,巨鹿男子马适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莽遣三公大夫逮治党与,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皆诛死。封丹为辅国侯。
汝南郅恽明天文历数,以为汉必再受命,上书说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莽大怒,系恽诏狱,逾冬,会赦得出。
二年春正月,卜者王况谓魏成大尹李焉曰:“汉家当复兴,李氏为辅。”因为焉作谶书,合十馀万言。事发,莽皆杀之。
是岁,南郡秦丰聚众且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故左将军公孙禄征来与议,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太傅、平化侯尊饰虚伪以媮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秀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羲和鲁匡,设六筦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万数,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日阕而已。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而莽终不喻其故。是岁,荆州牧发奔命二万人讨绿林贼,贼帅王匡等相率迎击于云杜,大破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牧欲北归,贼马武等复遮击之,钩牧车屏泥,刺杀其骖乘,然终不敢杀牧。贼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馀口,州郡不能制。
翼平连帅田况上言:“盗贼始发,其原甚微,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辄督责,遂至延蔓连州,乃遣将帅,多发使者,传相监趣。郡县力事上官,应塞诘对,共酒食,具资用,以救断斩,不暇复忧盗贼,治官事。将帅又不能躬率吏士,战则为贼所破,吏气寝伤,徒费百姓。前幸蒙赦令,贼欲解散,或反遮击,恐入山谷,转相告语,故郡县降贼皆更惊骇,恐见诈灭,因饥馑易动,旬日之间更十馀万人,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今洛阳以东米石二千,窃见诏书欲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无以威示远方。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今空复多出将帅,郡县苦之,反甚于贼。宜尽征还乘传诸使者,以休息郡县,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
三年夏四月,遣更始将军廉丹等东讨众贼。事见《光武平赤眉》。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
绿林贼遇疫疾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邛等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莽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馀人,乘传到部募士。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庐而责之获也。”
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廪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廪,饥死者什七八。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业以省费为功,赐爵附城。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乃市所卖梁饭、肉羹持入示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秋七月,新市贼王匡等进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馀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莽以诏书让廉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其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甚于诗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从之。今方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厉其节,纳雄桀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着于不灭。何与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丹不听。衍,左将军奉世曾孙也。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附贼,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馀级。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馀人。
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
国将哀章自请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杨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馀万屯洛阳,镇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
汉宗室刘秀等起南阳,与新市、平林、下江兵合。事见《光武中兴》。
淮阳王更始元年春二月,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立杜陵史谌女为皇后。置后宫,位号视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诏“王匡、哀章等讨青、徐盗贼,严尤、陈茂等讨前队丑虏,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将遣大司空、隆新公将百万之师劋绝之矣。”
王莽遣司空王邑、司徒王寻发兵四十二万围昆阳,刘秀发诸营兵三千人大破之。事见《光武中兴》。
莽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皇帝,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群臣。
夏六月,道士西门君惠谓王莽卫将军王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遂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伋谋,以所部兵劫莽降汉,以全宗族。
秋七月,伋以其谋告莽,莽召忠诘责,因格杀之。使虎贲以斩马剑锉忠,收其宗族,以醇酰、毒药、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杀,莽以其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乃召王邑还为大司马,以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䜣国师。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冯几寐,不复就枕矣。
八月,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以应汉,攻武关都尉朱萌,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莽愈忧,不知所出。崔发言:“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飧粥。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馀人。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以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尚六十馀万斤,他财物称是,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回溪,距隘自守。于匡、邓晔击之,六虎败走,二虎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安在,皆自杀。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
邓晔开武关迎汉兵。李松将三千馀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击破莽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诸县大姓各起兵称汉将,率众随宪。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又闻天水隗氏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杀狶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始更始将军史谌将之,度渭桥,皆散走,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柩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张邯逢兵见杀。王邑、王林、王巡、{世疐}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讙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莽绀礿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族予,汉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渐台,欲阻池水,公卿从官尚千馀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军人入殿中,闻莽在渐台,众共围之数百重。台上犹与相射,矢尽,短兵接。王邑父子、蹛恽、王巡战死,莽入室。下𫗦时,众兵上台,苗䜣、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县于市,百姓共提系之,或切食其舌。
- 班固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居位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盗之祸。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窃位南面,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毒流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害遍生民,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途,俱用灭亡,皆圣王之驱除云尔。
光武中兴
王莽地皇三年。初,长沙定王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湿,徙封南阳之白水乡,与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国除。节侯少子外为郁林太守,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生三男:演、仲、秀。兄弟早孤,养于叔父良。演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莽纂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演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姊元为新野邓晨妻,秀尝与晨俱过穰人蔡少公,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秀戏曰:“何用知非仆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
宛人李守姓星历,谶记,为莽宗卿师,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弟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遣轶往迎秀,与相见,因具言谶文事,与相要结,定谋议。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试骑士日,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赐,因以号令大众,使轶与秀归舂陵举兵以相应。于是演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于诸县起兵,演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匿,曰:“伯升杀我。”及见秀綘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李通未发,事觉,亡走。父守及家属坐死者六十四人。
演使族人嘉招说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秀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客来会。
十一月,刘演欲进攻宛,至小长安聚,与甄阜、梁邱赐战。时天密雾,汉军大败,秀单马走,遇女弟伯姬,与共骑而奔。前行,复见姊元,趣令上马,元以手挥曰:“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会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演弟仲及宗从死者数十人。
演复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度潢淳,临沘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示无还心。新市、平林见汉兵数败,阜、赐军大至,各欲解去,演甚患之。会下江兵五千馀人至宜秋,演即与秀及李通俱造其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众推王常。演见常,说以合从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残虐,百姓思汉。今刘氏复兴,即真主也,诚思出身为用,辅成大功。”演曰:“如事成,岂敢独飨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常还,具为馀将成丹、张邛言之。丹、邛负其众,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晓说其将帅曰:“王莽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非一日也,故使吾属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复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覆,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宗起兵,观其来议者,皆有深计大虑,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属也。”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即引兵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于是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演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卒三日,分为六部。十二月晦,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尽获其辎重。
淮阳王更始元年春正月甲子朔,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馀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演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汉兵已十馀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杰及王常等皆欲立刘演,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演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演示其议。演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众皆从之。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演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馀皆九卿、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母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号百万,馀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围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城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輣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演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馀,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馀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怯,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馀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馀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馀。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演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秀谓演曰:“事欲不善。”演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会诸将,取演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玦,更始不敢发。演舅樊宏谓演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演不应。李轶初与演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秀戒演曰:“此人不可覆信。”演不从。演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演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演,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演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更始遣王匡攻洛阳,申屠建李松攻武关,京兆诸县及城中共起兵杀王莽。事见《王莽篡汉》。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
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秀乃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更始北都洛阳,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徇河北,大司徒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朱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狐疑,赐深劝之,更始乃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度河,镇慰州郡。
以大司徒赐为丞相,令先入关修宗庙、宫室。
大司马秀至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
南阳邓禹杖策追秀,及于邺。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秀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间语。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历观往古圣人之兴,二科而已,天时与人事也。今以天时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以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也。况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悦,因令禹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
秀见兄演之死,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主簿冯异独叩头宽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徇行郡县,宣布惠泽。”秀纳之。骑都尉宋子耿纯谒秀于邯郸,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他将同,遂自结纳。
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立为天子,移檄州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二年春正月,大司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
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更始迁都。二月,更始发洛阳。初,三辅豪杰假号诛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儿大黠,共杀其主。”吏民惶恐,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长安,乃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于是三辅悉平。
时,长安唯未央宫被焚,其馀宫室、供帐、仓库、官府皆案堵如故,市里不改于旧。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俛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李松与棘阳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朱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诸宗室,祉为定陶王,庆为燕王,歙为元氏王,嘉为汉中王,赐为宛王,信为汝阴王。然后立王匡为沘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陈牧为阴平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朱鲔辞不受,乃以鲔为左大司马。宛王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等镇抚关东。又使李通镇荆州,王常行南阳太守事。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故委政于萌,日夜饮燕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邪?”起,抵破书案。赵萌专权,生杀自恣。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击之,自是无敢复言。以至群小、膳夫皆滥授官爵,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军师将军李淑上书谏曰:“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万分,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更始怒,囚之。诸将在外者皆专行诛赏,各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
耿况遣其子弇奉奏诣长安,弇时年二十一。行至宋子,会王郎起,弇从吏孙仓、卫包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遂亡,降王郎。
弇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王郎移檄购秀十万户,秀令功曹令史颍川王霸至市中募人击王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懅而反。秀将南归,耿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会故广阳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秀趣驾而出,至南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驰,不敢入城邑,舍食道旁。至芜蒌亭,时天寒烈,冯异上豆粥。至饶阳,官属皆乏食。秀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秀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至滹沱河,侯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欲且前,阻水还,即诡曰:“冰坚可度。”官属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护度,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雨,秀引车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爇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
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驰赴之。是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南阳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从。光自以孤城独守,恐不能全,闻秀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邳肜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向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头子路、刁子都军中,任光以为不可。乃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为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肜为后大将军,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万修为偏将军,皆封列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万修将兵以从,邳肜将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刁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巨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秀投暮入堂阳界,多张骑火,弥满泽中,堂阳即降。又击贳县,降之。城头子路者,东平爰曾也,寇掠河、济间,有众二十馀万,刁子都有众六七万,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刘植聚兵数千人据昌城迎秀,秀以植为骁骑将军。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馀人,老病者皆载木自随,迎秀于育,拜纯为前将军。进攻下曲阳,降之。众稍合,至数万人,复北击中山。耿纯恐宗家怀异心,乃使从弟䜣宿归,烧庐舍以绝其反顾之望。秀进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时真定王杨起兵附王郎,众十馀万,秀遣刘植说杨,杨乃降。秀因留真定,纳杨甥郭氏为夫人以结之。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至鄗,击斩王郎将李恽。至柏人,复破郎将李育,育还保城,攻之不下。
南郑人延岑起兵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有众数十万。校尉南阳贾复见更始政乱,乃说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太王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在河北,必能相用。”乃为书荐复及长史南阳陈俊于刘秀。复等见秀于柏人,秀以复为破虏将军,俊为安集掾。
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颍川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或说大司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巨鹿,秀乃引兵东北拔广阿。秀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蓟中之乱,耿弇与刘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况,因说况击邯郸。时王郎遣将徇渔阳、上谷,急发其兵,北州疑惑,多欲从之。上谷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大司马,刘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可以归之。”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遣恂东约彭宠,欲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诣大司马秀。
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孤奴令王梁亦劝宠从秀,宠以为然,而官属皆欲附王郎,宠不能夺。汉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问以所闻。生言:“大司马刘公,所过为郡县所称。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汉大喜,即诈为秀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说之。会寇恂至,宠乃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与盖延、王梁将之,南攻蓟,杀王郎大将赵闳。
寇恂还,遂与上谷长史景丹及耿弇将兵俱南,与渔阳军合,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凡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前及广阿,闻城中车骑甚众,丹等勒兵问曰:“此何兵。”曰:“大司马刘公也。”诸将喜,即进至城下。城中初传言二郡兵为邯郸来,众皆恐。刘秀自登西城楼勒兵问之,耿弇拜于城下,即召入,具言发兵状。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我亦发之,何意二郡良为吾来。方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以景丹、寇恂、耿弇、盖延、吴汉、王梁皆为偏将军,使还领其兵。加耿况、彭宠大将军,封况、宠、丹、延皆为列侯。
吴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然沈勇有智略。邓禹数荐之于秀,秀渐亲重之。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秀至,与之合军,东围巨鹿,月馀未下。王郎遣将攻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内之。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还,行太守事。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巨鹿,秀逆战于南蛮,不利。景丹等纵突骑击之,宏等大败。秀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
耿纯言于秀曰:“久守巨鹿,士卒疲弊,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若王郎已诛,巨鹿不战自服矣。”秀从之。夏四月,留将军邓满守巨鹿,进军邯郸,连战破之。郎乃使其谏大夫杜威请降。威雅称郎实成帝遗体,秀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威请求万户侯,秀曰:“顾得全身可矣。”威怒而去。秀急攻之二十馀日,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开门内汉兵,遂拔邯郸。郎夜亡走,王霸追斩之。秀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秀不省,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秀部分吏卒各隶诸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大树将军者,偏将军冯异也,为人谦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故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护军宛人朱祜言于秀曰:“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秀曰:“召刺奸收护军。”祜乃不敢复言。
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悉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诣行在所。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
萧王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吏士死伤者多,请归上谷益兵。”萧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复用兵何为。”弇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从西方来,欲罢兵,不可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萧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斩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萧王曰:“我戏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慈母。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虏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败也。公功名已着,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萧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
是时,诸贼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萧王欲击之,乃拜吴汉、耿弇俱为大将军,持节北发幽州十郡突骑。苗曾闻之,阴敕诸部不得应调。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出迎于路,汉即收曾,斩之。耿弇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北州震骇,于是悉发其兵。
秋,萧王击铜马于鄡,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士马甚盛,汉悉上兵簿于莫府,请所付与,不敢自私,王益重之。王以偏将军沛国朱浮为大将军、幽州牧,使治蓟城。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馀众合,萧王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乘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肜、铁胫、五幡十馀万众在射犬,萧王引兵进击,大破之。南徇河内,河内太守韩歆降。
冬,萧王将北徇燕、赵,度赤眉必破长安,又欲乘衅并关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邓禹为前将军,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时朱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阳。鲍永、田邑在并州。萧王以河内险要富实,欲择诸将守河内者而难其人,问于邓禹。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民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萧王谓恂曰:“昔高祖留萧河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当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度而已。”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魏郡、河内兵于河上,以拒洛阳。萧王亲送邓禹至野王,禹既西,萧王乃复引兵而北。寇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军虽远征,未尝乏绝。
汉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
夏四月,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王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大军复追至安次,连战,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战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
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城皋已东十三县,降者十馀万。武勃将万馀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令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朱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朱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强将兵三万馀人渡巩河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自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而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陈动。恂因奔击,大破之。冯异亦渡河击朱鲔,鲔走。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币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
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执虽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可斩也。”乃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馀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
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疮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讙。
还至中山,诸将覆上尊号,王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秋七月己亥,帝使吴汉率建义大将军朱祐等十一将围朱鲔于洛阳。
诸将围洛阳数月,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征,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具言于帝,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辛卯,朱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二年春正月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
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庙之右,立郊兆于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