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十九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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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篡晋
晋安帝隆安三年。初,彭城刘裕生而母死,父翘侨居京口,家贫,将弃之。同郡刘怀敬之母,裕之从母也,生怀敬未期,走往救之,断怀敬乳而乳之。及长,勇健有大志。仅识文字,以卖履为业,好樗蒲,为乡闾所贱。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刘裕击孙恩事见《卢循之乱》。
元兴三年。桓玄之乱,刘裕入朝。玄谓其司徒王谧曰:“裕风骨不常,盖人杰也。”玄后刘氏有智鉴,谓玄曰:“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荡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关、河平定,然后别议耳。”
刘裕与何无忌密谋兴复,刘迈弟毅亦与无忌谋讨玄,于是相与合谋起兵。刘裕克京口,玄惧,浮江南走。裕入建康,王谧推裕为使持节、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徐州刺史。玄至寻阳,逼帝西上,刘毅等追之。玄挟帝至江陵,毅等自寻阳西上,与玄遇,玄众大溃,挟帝西走,冯迁击斩之,乘舆返正于江陵。桓振袭陷江陵。
义熙元年春正月,刘毅等击破桓振军,迎帝于江陵,何无忌奉帝东还。三月,帝至建康,以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裕固让不受,屡请归藩,诏百僚敦劝,帝幸其第。裕复诣阙陈请,乃听归藩。并见《伪楚之乱》。
夏四月,刘裕旋镇京口,改授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加领兖州刺史。
六月,刘裕遣使求和于秦,且求南乡等诸郡,秦王兴许之。群臣咸以为不可。兴曰:“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起细微,能讨诛桓玄,兴复晋室,内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数郡,不以成其美乎。”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
二年冬十月,尚书论建义功,奏封刘裕豫章郡公。
四年春正月,刘毅等不欲刘裕入辅政,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或欲令裕于丹徒领扬州,以内事付孟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咨裕,沈先见裕记室录事参军刘穆之,具道朝议。穆之伪起如厕,密疏白裕曰:“皮沈之言不可从。”裕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之。穆之曰:“晋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公兴复皇祚,勋高位重,今日形势,岂得居谦,遂为守藩之将耶。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以取富贵,事有前后,故一时相推,非为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噬。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谧,事出权道,今若复以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将来之危,难可熟念。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措辞又难,唯应云神州治本,宰辅崇要,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馀人明矣。”裕从之。朝廷乃征裕为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兖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兖州,以诸葛长民为青州刺史,镇丹徒,刘道怜为并州刺史,戍石头。
五年春三月,刘裕伐南燕。事见《刘裕平南燕》。
初,苻氏之败也,王猛之孙镇恶来奔,以为临沣令。镇恶有谋略,善果断,喜论军国大事。或荐镇恶于刘裕,裕与语,悦之,因留宿。明旦,谓参佐曰:“吾闻将门有将,镇恶信然。”即以为中军参军。秋九月,加刘裕太尉,裕固辞。
六年六月,以刘裕为太尉、中书监,加黄钺。裕受黄钺,馀固辞。司马国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兴曰:“刘裕方诛桓玄,辅晋室,卿何为来。”对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裕辄除之。方为国患,甚于桓玄耳。”
七年春正月己未,刘裕还建康。三月,刘裕始受太尉、中书监。
八年夏四月,以后将军豫州刺史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毅谓左卫将军刘敬宣曰:“吾忝西任,欲屈卿为长史南蛮,岂有见辅意乎。”敬宣惧,以告太尉裕。裕笑曰:“但令老兄平安,必无过虑。”
毅性刚愎,自谓建义之功与裕相埒,深自矜伐,虽权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顺之,毅骄纵滋甚。尝云:“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及败于桑落,知物情去已,弥复愤激。裕素不学,而毅颇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与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郄僧施深相凭结。僧施,超之从子也。毅既据上流,阴有图裕之志,求兼督交、广二州,裕许之。毅又奏以郄僧施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裕亦许之,以刘穆之代僧施为丹阳尹。毅表求至京口辞墓,裕往会之于倪塘。宁远将军胡藩言于裕曰:“公谓刘卫军终能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谓何如?”藩曰:“连百万之众,攻必取,战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猎传记,一谈一咏,自许以为雄豪,以是缙绅白面之士辐辏归之。恐终不为公下,不如因会取之。”裕曰:“吾与毅俱有克复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秋九月,刘毅至江陵,多变易守宰,辄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万馀人以自随。会毅疾笃,郄僧施等恐毅死,其党危,乃劝毅请从弟兖州刺史藩以自副,太尉裕伪许之。藩自广陵入朝,己卯,裕以诏书罪状毅,云与藩及谢混共谋不轨,收藩及混,赐死。
庚辰,诏大赦。以前会稽内史司马休之为都督荆雍梁秦宁益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刘道怜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使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裕疑长民难独任,乃加刘穆之建武将军,置佐史,配给资力以防之。
壬午,裕帅诸军发建康,参军王镇恶请给百舸为前驱。丙申,至姑孰,以镇恶为振武将军,与龙骧将军蒯恩将百舸前发。裕戒之曰:“若贼可击,击之。不可者,烧其船舰,留屯水际以待我。”于是镇恶昼夜兼行,扬声言刘兖州上。
冬十月己未,镇恶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蒯恩军居前,镇恶次之,舸留一二人对舸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语所留人“计我将至城,便鼓严,令若后有大军状。”又分遣人烧江津船舰。镇恶径前袭城,语前军士,“有问者,但云刘兖州至”,津戍及民间皆晏然不疑。未至城五六里,逢毅要将朱显之欲出江津,问:“刘兖州何在。”军士曰:“在后。”显之至军后不见藩,而见军人担鼓排战具,望江津船舰已被烧,鼓严之声甚盛,知非藩上,便跃马驰去告毅,行令闭诸城门。镇恶亦驰进,门未及下关,军人因得入城。卫军长史谢纯入参承毅,出闻兵至,左右欲引车归。纯叱之曰:“我人吏也,逃将安之。”驰还入府。纯,安兄据之孙也。镇恶与城内兵斗,且攻其金城,自食时至中晡,城内人败散。镇恶穴其金城而入,遣人以诏及赦文并裕手书示毅,毅皆烧不视,与司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战。城内人犹未信裕自来,军士从毅自东来者,与台军多中表亲戚,且斗且语,知裕自来,人情离骇。逮夜,听事前军皆散,斩毅勇将赵蔡,毅左右兵犹闭东西合拒战。镇恶虑暗中自相伤犯,乃引军出围金城,开其南面。毅虑南有伏兵,夜半,帅左右三百许人,开北门突出。毛修谓谢纯曰:“君但随仆去。”纯不从,为人所杀。
毅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之败也,走投牛牧寺僧昌,昌保藏之,毅杀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师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毅叹曰:“为法自弊,一至于此。”遂缢而死。明日,居人以告,乃斩首于市,并子侄皆伏诛。毅兄模奔襄阳,鲁宗之斩送之。
初,毅季父镇之闲居京口,不应辟召,常谓毅及藩曰:“汝辈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尔求财位,亦不同尔受罪累。”每见毅、藩导从到门,辄诟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数百步,悉屏仪卫,与白衣数人俱进。及毅死,太尉裕奏征镇之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固辞不至。
十一月己卯,太尉裕至江陵,杀郄僧施。初,毛修之虽为刘毅僚佐,素自结于裕,故裕特宥之。赐王镇恶爵汉寿子。裕问毅府咨议参军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衅,倍其惠泽,贯叙门次,显擢才能,如此而已。”裕纳之,下书宽租省调,节役原刑,礼辟名士,荆人悦之。
诸葛长民骄纵贪侈,所为多不法,为百姓患,常惧太尉裕按之。及刘毅被诛,长民谓所亲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祸其至矣。”乃屏人问刘穆之曰:“悠悠之言,皆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远征,以老母稚子委节下,若一毫不尽,岂容如此邪。”长民意乃小安。
长民弟辅国大将军黎民说长民曰:“刘氏之亡,亦诸葛氏之惧也,宜因裕未还而图之。”长民犹豫未发,既而叹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丹徒布衣,岂可得邪。”因遗冀州刺史刘敬宣书曰:“盘龙狼戾专恣,自取夷灭。异端将尽,世路方夷,富贵之事,相与共之。”敬宣报曰:“下官自义熙以来,忝三州七郡,常惧福过灾生,思避盈居损。富贵之旨,非所敢当。”且使以书呈裕,裕曰:“阿寿故为不负我也。”
裕在江陵,辅国将军王诞白裕求先下,裕曰:“诸葛长民似有自疑心,卿讵宜便去。”诞曰:“长民知我蒙公垂盼,今轻身单下,必当以为无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过贲、育矣。”乃听先还。
冬十二月,加太尉裕太傅、扬州牧。
九年春二月,太尉裕自江陵东还,骆驿遣辎重兼行而下,前刻至日,每淹留不进。诸葛长民与公卿频日奉候于新亭,辄差其期。乙丑晦,裕轻舟径进,潜入东府。三月丙寅朔旦,长民闻之,惊趋至门。裕伏壮士丁旿于幔中,引长民却人闲语,凡平生所不尽者皆及之,长民甚悦。丁旿自幔后出,于座拉杀之,舆尸付廷尉。收其弟黎民,黎民素骁勇,格斗而死。并杀其季弟大司马参军幼民、从弟宁朔将军秀之。
三月戊寅,加裕豫州刺史,裕固让太傅、州牧。秋九月,再命太尉裕为太傅、扬州牧,固辞。
十年。司马休之在江陵,颇得江、汉民心。子谯王文思在建康,性凶暴,好通轻侠,太尉裕恶之。三月,有司奏文思擅捶杀国吏,诏诛其党而宥文思。休之上疏谢罪,请解所任,不许。裕执文思送休之,令自训厉,意欲休之杀之。休之但表废文思,并与裕书陈谢。裕由是不悦,江州刺史孟怀玉兼督豫州六郡以备之。
十一年春正月,太尉裕收司马休之次子文宝、兄子文祖,并赐死,发兵击之。诏加裕黄钺,领荆州刺史。庚午,大赦。辛巳,太尉裕发建康,以中军将军刘道怜监留府事,刘穆之兼右仆射,事无大小,皆决于穆之。又以高阳内史刘锺领石头戍事,屯冶亭。休之府司马张裕、南平太守檀范之闻之,皆逃归建康。裕,邵之兄也。雍州刺史鲁宗之自疑不为太尉裕所容,与其子竟陵太守轨起兵应休之。二月,休之上表罪状裕,勒兵拒之。
裕密书招休之府录事参军南阳韩延之,廷之复书曰:“承亲帅戎马,远履西畿,阖境士庶,莫不惶骇。辱疏,知以谯王前事,良增叹息。司马平西体国忠贞,款怀待物。以公有匡复之勋,家国蒙赖,推德委诚,每事询仰。谯王往以微事见劾,犹自表逊位,况以大过,而当嘿然邪。前以表奏废之,所不尽者命耳。推寄相与,正当如此,而遽兴兵甲,所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刘裕足下,海内之人,谁不见足下此心,而复欲欺诳国士。来示云处怀期物,自有由来,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谓处怀期物,自有由来者乎。刘藩死于阊阖之门,诸葛毙于左右之手,甘言诧方伯,袭之以轻兵,遂使席上靡款怀之士,阃外无自信诸侯,以是为得算,良可耻也。贵府将佐及朝廷贤德,寄命过日。吾诚鄙劣,尝闻道于君子,以西平之至德,宁可无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迹郄僧施之徒明矣。假令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游于地下,不复多言。”裕视书叹息,以示将佐曰:“事人当如此矣。”延之以裕父名翘字显宗,乃更其字曰显宗,名其子曰翘,以示不臣刘氏。
太尉裕使参军檀道济、朱超石将步骑出襄阳。超石,龄石之弟也。江夏太守刘虔之将兵屯三连,立桥聚粮以待,道济等积日不至。鲁轨袭击虔之,杀之。裕使其婿振威将军东海徐逵之统参军蒯恩、王允之、沈渊子为前锋,出江夏口。逵之等与鲁轨战于破冢,兵败,逵之、允之、渊子皆死,独蒯恩勒兵不动。轨乘胜力攻之,不能克,乃退。渊子,林子之兄也。
裕军于马头,闻逵之死,怒甚。三月壬午,帅诸将济江。鲁轨、司马文思将休之兵四万临峭岸置陈,军士无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诸将谏不从,怒愈甚。太尉主簿谢晦前抱持裕,裕抽剑指晦曰:“我斩卿。”晦曰:“天下可无晦,不可无公。”建武将军胡藩领游兵在江津,裕呼藩使登,藩有疑色。裕命左右录来,欲斩之。藩顾曰:“正欲击贼,不得奉教。”乃以刀头穿岸,劣容足指,腾之而上,随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战,休之兵不能当,稍引却。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溃,遂克江陵。休之、宗之俱北走,轨留石城。裕命阆中侯下邳赵伦之、太尉参军沈林子攻之,遣武陵内史王镇恶以舟师追休之等。
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参军司马道赐,宗室之疏属也。闻太尉裕攻司马休之,道赐与同府辟闾道秀、左右小将王猛子谋杀敬宣,据广固以应休之。夏四月乙卯,敬宣召道秀屏人语,左右悉出户。猛子逡巡在后,取敬宣备身刀杀敬宣,文武佐吏实时讨道赐等,皆斩之。
五月,赵伦之、沈林子破鲁轨于石城,司马休之、鲁宗之救之不及,遂与轨奔襄阳,宗之参军李应之闭门不纳。甲午,休之、宗之、轨及谯王文思、新蔡王道赐、梁州刺史马敬、南阳太守鲁范俱奔秦。宗之素得士民心,争为之卫送出境。王镇恶等追之,尽境而还。
初,休之等求救于秦、魏,秦征虏将军姚成王及司马国璠引兵至南阳,魏长孙嵩至河东,闻休之等败,皆引还。休之至长安,秦王兴以为扬州刺史,使侵扰襄阳。侍御史唐盛言于兴曰:“据符谶之文,司马氏当复得河、洛。今使休之擅兵于外,犹纵鱼于渊也,不如以高爵厚礼留之京师。”兴曰:“昔文王卒免羑里,高祖不毙鸿门,苟天命所在,谁能违之。脱如符谶之言,留之适足为害。”遂遣之。
诏加太尉裕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秋八月甲子,太尉裕还建康,固辞太傅、州牧,其馀受命。
十二年春正月,加太尉裕兖州刺史、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
三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严,将伐秦,加裕领司豫二州刺史。夏五月癸巳,加太尉领北雍州刺史。
秋八月,太尉裕以世子义符为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事。刘穆之为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入居东府,总摄内外。丁巳,发建康。
冬十一月,太尉裕遣左长史王弘还建康,讽朝廷求九锡。时刘穆之掌留任,而旨从北来,穆之由是愧惧发病。弘,珣之子也。十二月壬申,诏以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裕在诸侯王上,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辞不受。
十三年春正月,太尉裕引水军发彭城。
三月,太尉裕将水军自淮、泗入清河,将溯河西上,先遣使假道于魏。魏人以数千骑随裕军西行,裕遣兵击之,魏军奔溃。
秋八月,太尉裕至潼关,王镇恶大破秦兵于渭桥,姚泓将妻子群臣诣镇恶降。九月,裕至长安,以秦金玉缯帛颁赐将士,送姚泓至建康,斩之。事见《刘裕灭后秦》。
癸酉,司马休之、司马文思、司马国璠、司马道赐、鲁轨、韩延之等皆降于魏。司马休之寻卒。魏赐国璠爵淮南公、道赐爵池阳子、鲁轨爵襄阳公。
冬十月,诏进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辞不受。
十一月辛未,穆之卒。太尉裕以根本无托,决意东还。十二月,太尉裕发长安。十四年春正月,太尉裕至彭城,解严。夏六月,太尉裕始受相国、宋公、九锡之命,赦国中殊死以下。
[崇]继母兰陵萧氏为太妃。以太尉军咨祭酒孔靖为宋国尚书令,左长史王弘为仆射,领选,从事中郎傅亮、蔡廓皆为侍中,谢晦为右卫将军,右长史郑鲜之为奉常,行参军殷景仁为秘书郎,其馀百官,悉依天朝之制。靖辞不受。亮,咸之孙。廓,谟之曾孙。鲜之,浑之玄孙。景仁,融之曾孙也。景仁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
冬十二月,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络紫微,八十馀日而灭。魏主嗣复召诸儒术士问之曰:“今四海分裂,灾咎之应果在何国。朕甚畏之。卿辈尽言,勿有所隐”。众推崔浩使对,浩曰:“夫灾异之兴,皆象人事,人苟无衅,又何畏焉。昔王莾将篡汉,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民无异望。晋室陵夷,危亡不远,彗之为异,其刘裕将篡之应乎。”众无以易其言。
宋公裕以谶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乃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鸩帝,而立琅邪王德文。德文常在帝左右,饮食寝处,未尝暂离。韶之伺之经时,不得间。会德文有疾,出居于外,戊寅,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韶之,廙之曾孙也。裕因称遗诏,奉德文即皇帝位,大赦。
恭帝元熙元年春正月甲午,征宋公裕入朝,进爵为王,裕辞。
初,司马楚之奉其父荣期之丧归建康,会宋公裕诛翦宗室之有才望者,楚之叔父宣期、兄贞之皆死,楚之亡匿竟陵蛮中。及从祖休之自江陵奔秦,楚之亡之汝、颍间,聚众以谋复仇。楚之少有英气,能折节下士,有众万馀,屯据长社。裕使刺客沐谦往刺之。楚之待谦甚厚,谦欲发,未得间。乃夜称疾,知楚之必往问疾,因欲刺之。楚之果自赍汤药往视之,情意勤笃,谦不忍发,乃出匕首于席下,以状告之,曰:“将军深为刘裕所忌,愿勿轻率以自保全。”遂委身事之,为之防卫。
时宗室多逃亡在河南,有司马文荣者,帅乞活千馀户屯金墉城南,又有司马道恭自东垣帅三千人屯城西,司马顺明帅五千人屯陵云台,司马楚之屯柏谷坞,皆降于魏。
秋七月,宋公裕始受进爵之命。八月,移镇寿阳。以度支尚书刘怀慎为督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九月,宋王裕自解扬州牧。冬十二月辛卯,宋王裕加殊礼,进王太妃为太后,世子为太子。
宋武帝永初元年春正月,宋王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集朝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着,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满,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惟盛称功德,莫谕其意。日晚,坐散。中书令傅亮还外乃悟,而宫门已闭,亮叩扉请见,王即开门见之。亮入但曰:“臣暂宜还都。”王解其意,无复他言,直云:“须几人自送。”亮曰:“数十人可也。”实时奉辞。亮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亮至建康。
夏四月,征王入朝。王留子义康为都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寿阳。义康尚幼,以相国参军南阳刘湛为长史,决府州事。湛自弱年即有宰物之情,常自比管、葛,博涉书史,不为文章,不喜谈议,王甚重之。
六月壬戌,王至建康,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具诏草呈帝,使书之。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甲子,帝逊于琅邪第,百官拜辞,秘书监徐广流涕哀恸。
丁卯,王为坛于南郊,即皇帝位。礼毕,自石头备法驾入建康宫。徐广又悲感流涕,侍中谢晦谓之曰:“徐公得无小过。”广曰:“君为宋朝佐命,身是晋室遗老,悲欢之事,固不可同。”广,邈之弟也。帝临太极殿,大赦,改元。其犯乡论清议,一皆荡涤,与之更始。
裴子野论曰:昔重华受终,四凶流放,武王克殷,顽民迁洛。天下之恶一也,乡论清议,除之,过矣。
奉晋恭帝为零陵王,优崇之礼,皆仿晋初故事,即宫于故秣陵县,使冠军将军刘遵考将兵防卫。降褚后为王妃。
追尊皇考为孝穆皇帝,皇妣赵氏为孝穆皇后,尊王太后萧氏为皇太后。上事萧太后素谨,及即位,春秋已高,每旦入朝太后,未尝失时刻。
诏“晋氏封爵,当随运改,独置始兴、庐陵、始安、长沙、康乐五公,降爵为县公及县侯,以奉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之祀,其宣力义熙,豫同艰难者,一仍本秩。”
庚午,以司空道怜为太尉,封长沙王。追封司徒道规为临川王,以道怜子义庆袭其爵。其馀功臣徐羡之等,增位、进爵各有差。追封穆之为南康郡公,王镇恶为龙阳县侯。上每叹念穆之曰:“穆之不死,当助我治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又曰:“穆之死,人轻易我。”
立皇子桂阳公义真为庐陵王,彭城公义隆为宜都王,义康为彭城王。己卯,改《泰始历》为《永初历》。秋八月辛未,追谥妃臧氏为敬皇后,立王太子义符为皇太子。
二年。初,帝以毒酒一罂授前琅邪郎中令张伟,使鸩零陵王。伟叹曰:“鸩君以求生,不如死。”乃于道自饮而卒。伟,邵之兄也。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皆王之妃兄也,王每生男,帝辄令秀之兄弟方便杀之。王自逊位,深虑祸及,与褚妃共处一室,自煮食于床前,饮食所资,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九月,帝令淡之与兄右卫将军叔度往视妃,妃出就别室相见。兵人逾垣而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复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杀之。帝帅百官临于朝堂三日。
元魏寇宋
晋安帝义熙十三年夏五月乙未,齐郡太守王懿降于魏,上书言:“刘裕在洛,宜发兵绝其归路,可不战而克。”魏主嗣善之。崔浩侍讲在前,嗣问之曰:“刘裕伐姚泓,果能克乎。”对曰:“克之。”嗣曰:“何故。”对曰:“昔姚兴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争。裕乘其危,兵精将勇,何故不克。”嗣曰:“裕才何如慕容垂。”对曰:“胜之。垂藉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国人归之,若夜虫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禽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非其才之过人,安能如是乎。”嗣曰:“裕既入关,不能进退,我以精骑直捣彭城、寿春,裕将若之何。”对曰:“今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窥伺国隙。陛下既不可亲御六师,虽有精兵,未睹良将。长孙嵩长于治国,短于用兵,非刘裕敌也。兴兵远攻,未见其利,不如且安静以待之。裕克秦而归,必篡其主。关中华戎杂错,风俗劲悍,裕欲以荆扬之化施之函、秦,此无异解衣包火,张罗捕虎,虽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趋尚不同,适足为寇敌之资耳。愿陛下按兵息民以观其变,秦地终为国家之有,可坐而守也。”嗣笑曰:“卿料之审矣。”浩曰:“臣尝私论近世将相之臣,若王猛之治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辅幼主,慕容𬀩之霍光也。刘裕之平祸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嗣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国破家覆,孤孑一身,寄食姚氏,受其封殖。不思酬恩报义,而乘时徼利,盗有一方,结怨四邻。撅竖小人,虽能纵暴一时,终当为人所吞食耳。”嗣大悦,语至夜半,赐浩御缥醪十觚,水精盐一两,曰:“朕味卿言,如此盐、酒,故欲与卿共飨其美。”然犹命长孙嵩、叔孙建各简精兵伺裕西过,自成皋济河,南侵彭、沛,若不时过,则引兵随之。
宋武帝永初三年。初,魏主闻高祖克长安,大惧,遣使请和,自是每岁交聘不绝。及高祖殂,殿中将军沈范等奉使在魏,还,及河,魏主遣人追执之。议发兵取洛阳、虎牢、滑台。崔浩谏曰:“陛下不以刘裕欻起,纳其使贡,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遽乘丧伐之,虽得之不足为美。且国家今日亦未能一举取江南也,而徒有伐丧之名,窃为陛下不取。臣谓宜遣人吊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灾,使义声布于天下,则江南不攻自服矣。况裕新死,党与未离,兵临其境,必相帅拒战,功不可必。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将出师,可以兵不疲劳,坐收淮北也。”魏主曰:“刘裕乘姚兴之死而灭之,今我乘裕丧而伐之,何为不可。”浩曰:“不然。姚兴死,诸子交争,故裕乘衅伐之。今江南无衅,不可比也。”魏主不从。假司空奚斤节,加晋兵大将军、行扬州刺史,使督宋兵将军、交州刺史周几,吴兵将军、广州刺史公孙表同入寇。
冬十月,魏军将发,公卿集议于监国之前,以先攻城与先略地。奚斤欲先攻城,崔浩曰:“南人长于守城,昔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若不时克,挫伤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锐,此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则洛阳、滑台虎牢更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不则为囿中之物,何忧其不获也。”公孙表固请攻城,魏主从之。于是奚斤等帅步骑二万济河,营于滑台之东。时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东郡太守王景度告急于德祖,德祖遣司马翟广等将步骑三千救之。
先是,司马楚之聚众在陈留之境,闻魏兵济河,遣使迎降。魏以楚之为征南将军、荆州刺史,使侵扰北境。德祖遣长社令王法政将五百人戍邵陵,将军刘怜将二百骑戍雍丘以备之。楚之引兵袭怜,不克。会台送军资,怜出迎之,酸枣民王玉驰以告魏。丁酉,魏尚书滑稽引兵袭仓垣,兵吏悉逾城走,陈留太守冯翊严棱诣斤降。魏以王玉为陈留太守,给兵守仓垣。
奚斤等攻滑台,不拔,求益兵。魏主怒,切责之。壬辰,自将诸国兵五万馀人南出天关,逾恒岭,为斤等声援。
十一月,魏太子焘将兵出屯塞上,使安定王弥与安同居守。庚戌,奚斤等急攻滑台,拔之。王景度出走,景度司马阳瓒为魏所执,不降而死。魏主以成皋侯苟儿为兖州刺史,镇滑台。斤等进击翟广等于土楼,破之。乘胜进逼虎牢,毛德祖与战,屡破之。魏主别遣黑槊将军于栗䃅将三千人屯河阳,谋取金墉,德祖遣振威将军窦晃等缘河拒之。十二月丙戌,魏主至冀州,遣楚兵将军、徐州刺史叔孙建将兵自平原济河,徇青、兖。豫州刺史刘粹遣治中高道瑾将步骑五百据项城,徐州刺史王仲德将兵屯湖陆。于栗䃅济河,与奚斤并力攻窦晃等,破之。魏主遣中领军代人娥清、期思侯柔然闾大肥将兵七千人会周几、叔孙建南渡河,军于碻磝。癸未,兖州刺史徐琰弃尹卯南走,于是泰山、高平、金乡等郡皆没于魏。叔孙建等东入青州,司马爱之、季之先聚众于济东,皆降于魏。
戊子,魏兵逼虎牢。青州刺史东莞竺夔镇东阳城,遣使告急。己丑,诏南兖州刺史檀道济监征讨诸军事,与王仲德共救之。庐陵王义真遣龙骧将军沈叔狸将三千人就刘粹,量宜赴援。
营阳王景平元年春正月,魏于栗䃅攻金墉。癸卯,河南太守王涓之弃城走。魏主以栗䃅为豫州刺史,镇洛阳。庚申,檀道济军于彭城。
魏叔孙建入临淄,所向城邑皆溃,竺夔聚民保东阳城,其不入城者,使各依据山险,芟夷禾稼,魏军至,无所得食。济南太守垣苗帅众依夔。
刁雍见魏主于邺,魏主曰:“叔孙建等入青州,民皆藏避,攻城不下。彼素服卿威信,今遣卿助之。”乃以雍为青州刺史,给雍骑,使行募兵以取青州。魏兵济河向青州者凡六万骑,刁雍募兵得五千人,抚慰士民,皆送租供军。
三月,魏奚斤、公孙表等共攻虎牢,魏主自邺遣兵助之。毛德祖于城内穴地入七丈,分为六道,出魏围外,募敢死之士四百人,使参军范道基等帅之,从穴中出,掩袭其后。魏兵惊扰,斩首数百级,焚其攻具而还。魏兵虽退散,随复更合,攻之益急。
奚斤自虎牢将步骑三千攻颍川太守李元德等于许昌,元德等败走。魏以颍川人庾龙为颍川太守,戍许昌。
毛德祖出兵与公孙表大战,从朝至晡,杀魏兵数百。会奚斤自许昌还,合击德祖,大破之,亡甲士千馀人,复婴城自守。魏主又遣万馀人从白沙渡河,屯濮阳南。
朝议以项城去魏不远,非轻军所抗,使刘粹召高道瑾还寿阳,若沈叔狸已进,亦宜且追。粹奏“魏攻虎牢,未复南向,若遽摄军舍项城,则淮西诸郡无所凭依。沈叔狸已顿肥口,又不宜遽退。”时李元德帅散卒二百至项,刘粹使助高道瑾戍守,请宥其奔败之罪,朝议并许之。
乙巳,魏主畋于韩陵山,遂如汲郡,至枋头。
初,毛德在北,与公孙表有旧。表有权略,德祖患之,乃与交通音问,密遣人说奚斤,云表与之连谋。每答表书,辄多所治定。表以书示斤,斤疑之,以告魏主。先是,表与太史令王亮少同营署,好轻侮亮。亮奏“表置军虎牢东,不得便地,故令贼不时灭。”魏主素好术数,以为然,积前后忿,使人夜就帐中缢杀之。
乙卯,魏主济自灵昌津,遂如东郡、陈留。
叔孙建将三万骑逼东阳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悉力固守,时出奇兵击魏,破之。魏步骑绕城列陈十馀里,大治攻具。夔作四重堑,魏人填其三重,为撞车以攻城。夔遣人从地道中出,以大麻緪挽之令折。魏人复作长围,进攻逾急。历时浸久,城转随坏,战士多死伤,馀众困乏,旦暮且陷。檀道济至彭城,以司、青二州并急,而所领兵少,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与王仲德兼行先救之。
甲子,刘粹遣李元德袭许昌,斩庾龙,元德因留绥抚,并上租粮。
魏主至盟津,于栗䃅造浮桥于治阪津。乙丑,魏主引兵北济,西如河内。娥清、周几、闾大肥徇地至湖陆、高平,民屯聚而射之,清等尽攻破高平诸县,灭数千家,掳掠万馀口。兖州刺史郑顺之戍湖陆,以兵少不敢出。
魏主又遣并州刺史伊楼拔助奚斤攻虎牢,毛德祖随方抗拒,颇杀魏兵,而将士稍零落。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成皋,绝虎牢汲河之路。停三日,自督众攻城,竟不能下,遂如洛阳,观《石经》,遣使祀嵩高。
叔孙建攻东阳,堕其城北三十许步。刁雍请速入,建不许,遂不克。及闻檀道济等将至,雍又谓建曰:“贼畏官军突骑,以锁连车为函陈。大岘以南,处处狭隘,车不得方轨,雍请将所募兵五千据险以邀之,破之必矣。”时天暑,魏军多疫,建曰:“兵人疫病过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尽,何须复战。今全军而返,计之上也。”己巳,道济军于临朐。壬申,建等烧营及器械而遁。道济至东阳,粮尽不能追。竺夔以东阳城坏,不可守,移镇不其城。
叔孙建自东阳趋滑台,道济分遣王仲德向尹卯。道济停军湖陆,仲德未至尹卯,闻魏兵已远,还就道济。刁雍遂留镇尹卯,招集谯、梁、彭、沛民五千馀家,置二十七营以领之。
闰四月丁未,魏主如河内,登太行,至高都。
叔孙建自滑台西就奚斤,共攻虎牢。虎牢被围二百日,无日不战,劲兵战死殆尽,而魏增兵转多。魏人毁其外城,毛德祖于其内更筑三重城以拒之,魏人又毁其二重。德祖唯保一城,昼夜相拒,将士眼皆生创,德祖抚之以恩,终无离心。时檀道济军湖陆,刘粹军项城,沈叔狸军高桥,皆畏魏兵强,不敢进。丁巳,魏人作地道以泄虎牢城中井,井深四十丈,山势峻峭,不可得防,城中人马渴乏,被创者不复出血,重以饥疫。魏仍急攻之,已未,城陷。将士欲扶德祖出走,德祖曰:“我誓与此城俱毙,义不使城亡而身存也。”魏主命将士“得德祖者,必生致之”。将军代人豆代田执德祖以献。将佐在城中者皆为魏所虏,唯参军范道基将二百人突围南还,魏士卒疫死者亦什二三。奚斤等悉定司、兖、豫诸郡县,置守宰以抚之。魏主命周几镇河南,河南人安之。徐羡之、傅亮、谢晦以亡失境土,上表自劾,诏勿问。
五月,魏主还平城。秋九月乙亥,魏主还宫。召奚斤还平城,留兵守虎牢。使娥清、周几镇枋头。以司马楚之所将户口置汝南南阳南顿新蔡四郡,以益豫州。
冬十一月,魏周几寇许昌,许昌溃,颍川太守李元德奔项。戊辰,魏人围汝阳,太守王公度亦奔项。刘粹遣其将姚耸夫等将兵助守项城。魏人夷许昌城,毁锺城,以立封疆而还。
徐傅废立
宋武帝永初元年秋八月癸酉,立王太子义符为皇太子。
三年春三月,上不豫,太尉长沙王道怜、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并入侍医药。群臣请祈祷神袛,上不许,唯使侍中谢方明以疾告宗庙而已。上性不信奇怪,微时多符瑞,及贵,史官审以所闻,上拒而不答。
檀道济出为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镇广陵,悉监淮南诸军。
皇太子多狎群小谢晦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既高,宜思存万世,神器至重,不可使负荷非才。”上曰:“庐陵何如?”晦曰:“臣请观焉。”出造庐陵王义真,义真盛欲与谈,晦不甚答。晦还曰:“德轻于才,非人主也。”丁未,出义真为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
夏五月,帝疾甚,召太子诫之曰:“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兄韶有难御之气也。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图,谢晦,数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同异,必此人也。”又为手诏曰:“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癸亥,帝殂于西殿。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皇后。
文帝元嘉元年。营阳王居丧无礼,好与左右狎昵,游戏无度。特进致仕范泰上封事曰:“伏闻陛下时在后园,颇习武备,鼓鞞在宫,声闻于外。黩武掖庭之内,喧哗省闼之间,非徒不足以威四夷,祗生远近之怪。陛下践祚,委政宰臣,实同高宗谅暗之美,而更亲狎小人,惧非社稷至计,经世之道也。”不听。
南豫州刺史庐陵王义真,警悟爱文义,而性轻易,与太子左卫率谢灵运、员外常侍颜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尝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灵运性褊傲,不遵法度,自谓才能宜参权要,常怀愤邑。延之嗜酒放纵。
徐羡之等恶义真与灵运等游。于是羡之等以为灵运、延之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出灵运为永嘉太守,延之为始安太守。
义真至历阳,多所求索,执政每裁量不尽与,义真深怨之,数有不平之言。又表求还都,咨议参军何尚之屡谏不听。时羡之等已密谋废帝,而次立者应在义真,乃因义真与帝有隙,先奏列其罪恶,废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阳令堂邑张约之上疏曰:“庐陵王少蒙先皇优慈之遇,长受陛下睦爱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怀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骄恣之愆。至于天姿夙成,实有卓然之美,宜在容养,录善掩瑕,训尽义方,进退以渐。今猥加剥辱,幽徙远郡,上伤陛下棠棣之笃,下令远近恇然失图。臣伏思大宋开基造次,根条未繁,宜广树藩戚,敦睦以道。人谁无过,贵能自新。以武皇之爱子,陛下之懿弟,岂可以其一眚,长致沦弃哉。”书奏,以约之为梁州府参军,寻杀之。
夏四月,徐羡之等以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先朝旧将,威服殿省,具有兵众,乃召道济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皆至建康,以废立之谋告之。
甲申,谢晦以领军府屋败,悉令家人出外,聚将士于府内。又使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夜,邀檀道济同宿,晦悚动不得眠,道济就寝便熟,晦以此服之。
时帝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沽卖。又与左右引船为乐,夕游天渊池,即龙舟而寝。乙酉诘旦,道济引兵居前,羡之等继其后,入自云龙门,安泰等先诫宿卫,莫有御者。帝未兴,军士进杀二侍者,伤帝指,扶出东合,收玺绶,群臣拜辞,卫送故太子宫。
侍中程道惠劝羡之等立皇弟南豫州刺史义恭。羡之等以宜都王义隆素有令望,又多符瑞,乃称皇太后令,数帝过恶,废为营阳王,以宜都王纂承大统,赦死罪以下。又称皇太后令,奉还玺绶。并废皇后为营阳王妃,迁营阳王于吴。使檀道济入守朝堂。王至吴,止金昌亭。六月癸丑,羡之等使邢安泰就弑之。王多力,突走出昌门,追者以门关踣而弑之。
裴子野论曰:古者人君养子,能言而师授之辞,能行而傅相之礼。宋之教诲,雅异于斯,居中则任仆妾,处外则近趋走。太子、皇子,有师有侍,是二职者,皆台皂也。制其行止,授其法则,导达臧否,罔弗由之,言不及于礼义,识不达于今古,谨敕者能劝之以吝啬,狂愚者或诱之以凶慝。虽有师傅,多以耆艾大夫为之,虽有友及文学,多以膏粱年少为之,具位而已,亦弗与游。幼王临州,长史行事,宣传教命,又有典签,往往专恣,窃弄威权,是以本枝虽茂,而端良甚寡。嗣君冲幼,世继奸回,虽恶物丑类,天然自出,然习则生常,其流远矣。降及太宗,举天下而弃之,亦昵比之为也。呜呼,有国有家,其鉴之矣。
傅亮帅行台百官奉法驾,迎宜都王于江陵。祠部尚书蔡廓至寻阳,遇疾不堪前。亮与之别,廓曰:“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诸人有弑主之名,欲立于世,将可得邪。”时亮已与羡之议害营阳王,乃驰信止之,不及。羡之大怒曰:“与人共计议,如何旋背即卖恶于人邪。”羡之等又遣使者杀前庐陵王义真于新安。
羡之以荆州地重,恐宜都王至,或别用人,乃亟以录命除领军将军谢晦行都督荆湘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令居外为援,精兵旧将,悉以配之。
秋七月,行台至江陵,立行门于城南,题曰:“大司马门”。傅亮帅百僚诣门上表,进玺绂,仪物甚盛。宜都王时年十八,下教曰:“猥以不德,谬降大命,顾已兢悸,何以克堪。辄当暂归朝廷,展哀陵寝,并与贤彦申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费。”府州佐史并称臣,请题榜诸门,一依宫省,王皆不许。教州、府、国纲纪宥其统内见刑,原逋责。
诸将佐闻营阳、庐陵王死,皆以为疑,劝王不可东下。司马王华曰:“先帝有大功于天下,四海所服,虽嗣主不纲,人望未改。徐羡之中才寒士,傅亮布衣诸生,非有晋宣帝、王大将军之心明矣,受寄崇重,未容遽敢背德。畏庐陵严断,将来必不自容。以殿下宽睿慈仁,远近所知,且越次奉迎,冀以见德,悠悠之论,殆必不然。又羡之等五人同功并位,孰肯相让。就怀不轨,势必不行。废主若存,虑其将来受祸,致此杀害。盖由贪生过深,宁敢一朝顿怀逆志。不过欲握权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当长驱六辔,以副天人之心。”王曰:“卿复欲为宋昌邪。”长史王昙首、南蛮校尉刘彦之皆劝王行,昙首仍陈天人符应,王乃曰:“诸公受遗,不容背义。且劳臣旧将,内外充满,今兵力又足以制物,夫何所疑。”乃命王华总后任,留镇荆州。王欲使刘彦之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反,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会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彦之权镇襄阳。
甲戌,王发江陵,引见傅亮,号泣,哀动左右。既而问义真及少帝薨废本末,悲哭呜咽,侍侧者莫能仰视。亮流汗沾背不能对,乃布腹心于到彦之、王华等,深自结纳。王以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朱容子抱刀处王所乘舟户外,不解带者累旬。
八月丙申,宜都王至建康,群臣迎拜于新亭。徐羡之问傅亮曰:“王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羡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
丁酉,王谒初宁陵,还止中堂,百官奉玺绶,王辞让数四,乃受之,即皇帝位于中堂。备法驾入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文武赐位二等。
戊戌,谒太庙,诏复庐陵王先封,迎其柩及孙修华、谢妃还建康。
庚子,以行荆州刺史谢晦为真。晦将行,与蔡廓别,屏人问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晦始惧不得去,既发,顾望石头城喜曰:“今得脱矣。”
癸卯,徐羡之进位司徒,王弘进位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进号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
有司奏车驾依故事临华林园听讼。诏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者,二公推讯。”
帝以王昙首、王华为侍中,昙首领右卫将军,华领骁骑将军,朱容子为右军将军。
甲辰,徐羡之等欲即以到彦之为雍州,帝不许,征彦之为中领军,委以戎政。彦之自襄阳南下,谢晦已至镇,虑彦之不过已。彦之至杨口,步往江陵,深布诚款,晦亦厚自结纳。彦之留马及利剑、名刀以与晦,晦由此大安。
二年春正月,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表三上,帝乃许之。丙寅,始亲万机。羡之仍逊位还第,徐佩之、程道惠及吴兴太守王韶之等并谓非宜,敦劝甚苦,乃复奉诏视事。
秋八月,王弘自以始不预定策,不受司空,表让弥年,乃许之。
十一月,初,会稽孔宁子为帝镇西咨议参军,及即位,以宁子为步兵校尉。与侍中王华并有富贵之愿,疾羡之、傅亮专权,日夜构之于帝。会谢晦二女当适彭城王义康、新野侯义宾,遣其妻曹氏及长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诛羡之、亮,并发兵讨晦,声言当伐魏,取河南,又言拜京陵,治行装舰。亮与晦书曰:“薄伐河朔,事犹未已,朝野之虑,忧惧者多。”又言:“朝士多谏北征,上当遣外监万幼宗往相咨访。”时朝廷处分异常,其谋颇泄。
三年春正月,谢晦弟黄门侍郎㬭驰使告晦,晦犹谓不然,以傅亮书示参军何承天曰:“计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虑我好事,故先遣此书。”承天曰:“外间所闻,咸谓西讨已定,幼宗岂有上理。”晦尚谓虚妄,使承天豫立答诏启草,言:“伐魏宜须明年”。江夏内史程道惠得寻阳人书,言:“朝廷将有大处分,其事已审”,使其辅国府中兵参军乐冏封以示晦。晦问承天曰:“若果尔,卿令我云何。”对曰:“蒙将军殊顾,常思报德,事变至矣,何敢隐情。然明日戒严,动用军法,区区所怀,惧不得尽。”晦惧,曰:“卿岂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举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其次,以腹心将兵屯义阳,将军自帅大众战于夏口,若败,即趋义阳,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荆州用武之地,兵粮易给,聊且决战,走复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又与卫军咨议参军琅邪颜邵谋举兵,邵饮药而死。
晦立幡戒严,谓司马庾登之曰:“今当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备御刘粹。”登之曰:“下官亲老在都,又素无部众,情计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问诸将佐“战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蛮司马周超对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办,下官请解司马、南郡以授之。”晦即于坐命超为司马,领南义阳太守。转登之为长史,南郡如故。
帝以王弘、檀道济始不预废弑之谋,弘弟昙首又为帝所亲委,事将发,密使报弘,且召道济,欲使讨晦。王华等皆以为不可,帝曰:“道济止于胁从,本非创谋,杀害之事,又所不关,吾抚而使之,必将无虑。”乙丑,道济至建康。
丙寅,下诏暴羡之、亮、晦杀营阳王、庐陵王之罪,命有司诛之。且曰:“晦据有上流,或不即罪,朕当亲帅六师,为其过防。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电发,征北将军檀道济骆驿继路,符卫军府州,以时收翦,已命雍州刺史刘粹等断其走伏。罪止元凶,馀无所问。”
是日,诏召羡之、亮。羡之行至西明门外,谢㬭正直,遣报亮,云:“殿内有异处分”。亮辞以嫂病暂还,遣信报羡之,羡之还西州,乘内人问讯车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灶中自经死。亮乘车出郭门,乘马奔兄迪墓,屯骑校尉郭泓收之。至广莫门,上遣中书舍人以诏书示亮,并谓曰:“以公江陵之诚,当使诸子无恙。”亮读诏书讫,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计也,欲加之罪,其无辞乎。”于是诛亮,而徙其妻子于建安。诛羡之二子,而宥其兄子佩之。又诛晦子世休,收系谢㬭。
帝将讨谢晦,问策于檀道济。对曰:“臣昔与晦同从北征,入关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练,殆为少敌。然未尝孤军决胜,戎事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而讨之,可未陈而擒也。”丁卯,征王弘为侍中、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以彭城王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乐冏复遣使告谢晦以徐、傅及㬭等已诛。晦先举羡之、亮哀,次发子弟凶问,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从高祖征讨,指麾处分,莫不曲尽其宜,数日间,四远投集,得精兵三万人。乃奉表称羡之、亮等忠贞,横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执权,不专为国,初废营阳,陛下在远,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拥以号令,谁敢非之。岂得溯流三千里,虚馆七旬,仰望鸾旗者哉。故庐陵王于营阳之世积怨犯上,自贻非命。不有所废,将何以兴。耿弇不以贼遗君父,臣亦何负于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昙首、王华险躁猜忌,谗构成祸。今当举兵以除君侧之恶。”
帝下诏戒严,大赦。诸军相次进路,以讨谢晦。晦以弟遁为竟陵内史,将万人总留任,帅众二万发江陵,列舟舰自江津至于破冢,旌旗蔽日。叹曰:“恨不得以此为勤王之师。”
二月庚申,上发建康。命王弘与彭城王义康居守,入居中书下省。侍中殷景仁参掌留任。帝姊会稽公主留止台内,总摄六宫。
谢晦自江陵东下,何承天留府不从。晦至江口,到彦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据巴陵,畏懦不敢进。会霖雨连日,参军刘和之曰:“彼此各有雨耳。檀征北寻至,东军方强,唯宜速战。”登之恇怯,使小将陈祐作大囊,贮茅悬于帆樯,云可以焚舰,用火宜须晴,以缓战期。晦然之,停车十五日。乃使中兵参军孔延秀攻将军萧欣于彭城洲,破之。又攻洲口栅,陷之。诸将咸欲退还夏口,到彦之不可,乃保隐圻。晦又上表自讼,且自矜其捷,曰:“陛下若枭四凶于庙庭,悬三监于绛阙,臣便勒众旋旗,还保所任。”
初,晦与徐羡之、傅亮为自全之计,以为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足以制朝廷。羡之、亮居中秉权,可得持久。及闻道济帅众来上,惶惧无计。
道济既至,与到彦之军合,牵舰缘岸。晦始见舰数不多,轻之,不即出战。至晚,因风帆上,前后连咽,西人离沮,无复斗心。戊辰,台军至忌置洲尾,列舰过江,晦军一时皆溃。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还江陵。
先是,帝遣雍州刺史刘粹自陆道帅步骑袭江陵,至沙桥,周超帅万馀人逆战,大破之,士众伤死者过半。俄而晦败问至。初,晦与粹善,以粹子旷之为参军,帝疑之,王弘曰:“粹无私,必无忧也。”及受命南讨,一无所顾,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杀旷之,遣还粹所。
丙子,帝自芜湖东还。
晦至江陵,无它处分,惟愧谢周超而已。其夜,超舍军单舸诣到彦之降。晦众散略尽,乃携其弟遁等七骑北走。遁肥壮,不能乘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己卯,至安陆延头,为戍主光顺之所执,槛送建康。
到彦之至马头,何承天自归。彦之因监荆州府事,以周超为参军,刘粹以沙桥之败告,乃执之。于是诛晦、㬭、遁及其兄弟之子,并同党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发徒跣,与晦诀曰:“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无任,免官禁锢。何承天及南蛮行参军新兴王玄谟等皆见原。
三月辛巳,帝还建康,征谢灵运为秘书监,颜延之为中书侍郎,赏遇甚厚。
夏五月乙未,以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到彦之为南豫州刺史。
彭城王专政
宋武帝永初元年夏六月,立皇子义康为彭城王。
文帝元嘉五年春正月,荆州刺史彭城王义康,性聪察,在州职事修治。左光禄大夫范泰谓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权要难居。卿兄弟盛满,当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还入朝,共参朝政。”弘纳其言。时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逊位,帝不许。
六年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录,以授彭城王义康,帝优诏不许。癸丑,以义康为侍中、都督扬南徐兖三州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领南徐州刺史。弘与义康二府并置佐领兵,共辅朝政。弘既多疾,且欲委远大权,每事推让义康,由是义康专总内外之务。
七年。彭城王义康与王弘并录尚书,义康意犹怏怏,欲得扬州,形于辞旨。以弘弟昙首居中,为上所亲委,愈不悦。弘以老病屡乞骸骨,昙首自求吴郡,上皆不许。义康谓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讵宜卧治。”昙首劝弘减府中文武之半以授义康,上听割二千人义康乃悦。
九年夏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义康改领扬州刺史。
十二年春三月,领军将军刘湛与仆射殷景仁素善,湛之入也,景仁实引之。湛既至,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已,而一旦居前,意甚愤愤。俱被时遇,以景仁专管内任,谓为间已,猜隙渐生。知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夺。时司徒义康专秉朝权,湛尝为义康上佐,遂委心自结,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倾黜景仁,独当时务。
夏四月己巳,帝加景仁中书令、中护军,即家为府。湛加太子詹事。湛愈愤怒,使义康毁景仁于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对亲旧叹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称疾解职,表疏累上,帝不许,使停家养病。
湛议遣人若劫盗者于外杀之,以为帝虽知,当有以解之,不能伤义康至亲之爱。帝微闻之,迁护军府于西掖门外,使近宫禁,故湛谋不行。
义康僚属及诸附丽湛者,潜相约勒,无敢历殷氏之门。彭城王主簿沛郡刘敬文父成,未悟其机,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谢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铁干禄。由敬文暗浅,上负生成,阖门惭惧,无地自处。”唯后将军司马庾炳之游二人之间,皆得其欢心,而密输忠于朝廷。景仁卧家不朝谒,帝常使炳之衔命往来,湛不疑也。炳之,登之之弟也。
十二年春二月,司空、江州刺史永修公檀道济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经百战,诸子又有才气,朝廷疑畏之。帝久疾不愈,刘湛说司徒义康,以为“宫车一日晏驾,道济不复可制”。会帝疾笃,义康言于帝,召道济入朝。其妻向氏谓道济曰:“高世之勋,自古所忌。今无事相召,祸其至矣。”既至,留之累月。帝稍间,将遣还,已下渚未发,会帝疾动,义康矫诏召道济入祖道,因执之。三月己未,下诏称“道济潜散金货,招诱剽猾,因朕寝疾,规肆祸心”。收付廷尉,并其子给事黄门侍郎植等十一人诛之,唯宥其孙孺。又杀司空参军薛彤、高进之,二人皆道济腹心,有勇力,时人比之关、张。道济见收,愤怒,目光如炬,脱帻投地曰:“乃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喜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庚申,大赦,以中军将军南谯王义宣为江州刺史。
十六年春正月庚寅,司徒义康进位大将军、领司徒,南兖州刺史江夏王义恭进位司空。
十七年。司徒义康专总朝权。上羸疾积年,心劳辄发,屡至危殆。义康尽心营奉,药食非口所亲尝不进,或连夕不寐。内外众事皆专决施行。性好吏职,纠剔文案,莫不精尽。上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令义康选用,生杀大事,或以录命断之。势倾远近,朝野辐辏,每旦府门常有车数百乘,义康倾身引接,未尝懈倦。复能强记,耳目所经,终身不忘,好于稠人广席,标题所忆,以示聪明。士之干练者,多被意遇。尝谓刘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属,竟何所堪。坐取富贵,复那可解。”然素无学术,不识大体,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无施及忤旨者乃斥为台官。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而行,曾无猜防。私置僮六千馀人,不以言台。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尝冬月啖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领军刘湛与仆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义康之重以倾之。义康权势已盛,湛愈推崇之,无复人臣之礼,上浸不能平。湛初入朝,上恩礼甚厚。湛善论治道,谙前代故事,叙致铨理,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即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为常。及晚节驱煽义康,上意虽内离,而接遇不改。尝谓所亲曰:“刘班初自西还宫,与语,常视日早晚,虑其将去。比入,吾亦视日早晚,苦其不去。”
殷景仁密言于上曰:“相王权重,非社稷计,宜少加裁抑。”上阴然之。
司徒左长史刘斌,湛之宗也。大将军从事中郎王履,谧之孙也。及主簿刘敬文、祭酒鲁郡孔胤秀,皆以倾谄有宠于义康。见上多疾,皆谓“宫车一日晏驾,宜立长君”。上尝疾笃,使义康具顾命诏,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义康、景仁并不答。而胤秀等辄就尚书议曹,索晋咸康末立康帝旧事,义康不知也。及上疾瘳,微闻之。而斌等密谋欲使大业终归义康,遂邀结朋党,伺察禁省,有不与己同者,必百方构陷之。又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势分矣。
义康欲以刘斌为丹阳尹,言次,启上陈其家贫。言未卒,上曰:“以为吴郡。”后会稽太守羊玄保求还,义康又欲以斌代之,启上曰:“羊玄保欲还,不审以谁为会稽。”上时未有所拟,仓猝曰:“我巳用王鸿。”自去年秋,上不复往东府。
五月癸巳,刘湛遭母忧去职。湛自知罪衅已彰,无复全地,谓所亲曰:“今年必败。常日正赖口舌争之,故得推迁耳。今既穷毒,无复此望,祸至其能久乎。”
上以司徒彭城王义康嫌隙已着,将成祸乱,冬十月戊申,收刘湛付廷尉,下诏暴其罪恶,就狱诛之,并诛其子黯、亮、俨及其党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八人,徙尚书库部郎何默子等五人于广州,因大赦。是日,敕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骥勒兵殿内,以备非常。遣人宣旨告义康以湛等罪状。义康上表逊位,诏以义康为江州刺史,侍中、大将军如故,出镇豫章。
初,殷景仁卧疾五年,虽不见上,而密函去来,日以十数,朝政大小必以咨之,影迹周密,莫有窥其际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晓其意。其夜,上出华林园延贤堂,召景仁。景仁犹称脚疾,以小床舆就坐,诛讨处分,一皆委之。
初,檀道济荐吴兴沈庆之忠谨晓兵,上使领队防东掖门。刘湛为领军,尝谓之曰:“卿在省岁久,比当相论。”庆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应得转,不复以此仰累。”收湛之夕,上开门召庆之,庆之戎服缚绔而入。上曰:“卿何意乃尔急装。”庆之曰:“夜半唤队主,不容缓服。”上遣庆之收刘斌,杀之。
骁骑将军徐湛之,逵之之子也,与义康尤亲厚,上深衔之。义康败,湛之被收,罪当死。其母会稽公主于兄弟为长嫡,素为上所礼,家事大小必咨而后行。高祖微时,常自于新洲伐荻,有纳布衫袄,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贵,以付公主曰:“后世有骄奢不节者,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宫见上,号哭,不复施臣妾之礼,以锦囊盛纳衣掷地曰:“汝家本贫贱,此是我母与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饱餐,遽欲杀我儿邪。”上乃赦之。
吏部尚书王球,履之叔父也,以简淡有美名,为上所重。履性进利,深结义康及湛,球屡戒之,不从。诛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左右为取履,先温酒与之,谓曰:“常日语汝云何。”履怖惧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忧。”上以球故,履得免死,废于家。
义康方用事,人争求亲昵,唯司徒主簿江湛早能自疏,求出为武陵内史。檀道济尝为其子求婚于湛,湛固辞,道济因义康以请之,湛拒之愈坚,故不染于二公之难。上闻而嘉之。湛,夷之子也。
彭城王义康停省十馀日,见上奉辞,便下渚,上唯对之恸哭,馀无所言。上遣沙门慧琳视之,义康曰:“弟子有还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
初,吴兴太守谢述,裕之弟也,累佐义康,数有规益,早卒。义康将南,叹曰:“昔谢述唯劝吾退,刘班唯劝吾进。今班存而述死,其败也宜哉。”上亦曰:“谢述若存,义康必不至此。”
以征虏司马萧斌为义康咨议参军,领豫章太守,事无大小,皆以委之。斌,摹之之子也。使龙骧将军萧承之将兵防守。义康左右爱念者,并听随从,资奉优厚,信赐相系,朝廷大事皆报示之。
久之,上就会稽公主宴集,甚欢,主起再拜,叩头。悲不自胜。上不晓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请其命。”因恸哭,上亦流涕,指蒋山曰:“必无此虑。若违今誓,便是负初宁陵。”即封所饮酒赐义康,并书曰:“会稽姊饮宴忆弟,所馀酒,今封送。”故终主之身,义康德无恙。
臣光曰:文帝之于义康,友爱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终于失兄弟之欢,亏君臣之义。迹其乱阶,正由刘湛权利之心无有厌已。《诗》云:“贪人败类”,其是之谓乎。
征南兖州刺史江夏王义恭为司徒、录尚书事。戊寅,以临川王义庆为南兖州刺史。
冬十一月,殷景仁既拜扬州,羸疾遂笃,上为之敕西州道上不得有车声。癸丑,卒。
十二月癸亥,以光禄大夫王球为仆射。戊辰,以始兴王浚为扬州刺史。时浚尚幼,州事悉委后军长史范晔、主簿沈璞。晔,泰之子。璞,林子之子也。晔寻迁左卫将军,以吏部郎沈演之为右卫将军,对掌禁旅。又以庾炳之为吏部郎,俱参机密。演之,劲之曾孙也。
晔有俊才,而薄情浅行,数犯名教,为士林所鄙。性躁竞,自谓才用不尽,常怏怏不得志。吏部尚书何尚之言于帝曰:“范晔志趋异,常请出为广州刺史。若在内衅成,不得不加𫓧钺,𫓧钺亟行,非国家之美也。”帝曰:“始诛刘湛,复迁范晔,人将谓卿等不能容才,朕信受谗言。但共知其如此,无能为害也。”
十八年春正月,彭城王义康至豫章,辞刺史,甲辰,以义康都督江交广三州诸军事。前龙骧参军巴东扶令育诣阙上表称“昔袁盎谏汉文帝曰:淮南王若道路遇霜露死,陛下有杀弟之名。文帝不用,追悔无及。彭城王义康,先朝之爱子,陛下之次弟,若有迷谬之愆,正可数之以善恶,导之以义方,奈何信疑似之嫌,一旦黜削,远送南垂。草莱黔首,皆为陛下痛之。庐陵往事,足为龟鉴。恐义康年穷命尽,奄忽于南,臣虽微贱,窃为陛下羞之。陛下徒知恶枝之宜伐,岂知伐枝之伤树。伏愿亟召义康返于京甸,兄弟协和,君臣辑睦,则四海之望塞,多言之路绝矣。何必司徒公、扬州牧然后可以置彭城王哉。若臣所言于国为非,请伏重诛,以谢陛下。”表奏,即收付建康狱,赐死。
裴子野论曰:夫在上为善,若云行雨施,万物受其赐。及其恶也,若天裂地震,万物所惊骇。其谁弗知,其谁弗见。岂戮一人之身,钳一夫之口,所能攘逃,所能弭灭哉。是不胜其忿怒而有增于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于彭城之戮,自斯以后,谁易由言。有宋累叶,罕闻直谅,岂骨鲠之气,俗愧前古,抑时王刑政使之然乎。张约陨于权臣,扶育毙於哲后,宋之鼎镬,吁,可畏哉。
二十二年。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为员外散骑侍郎,不为时所知,愤愤不得志。父默之为广州刺史,以赃获罪,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为救解,得免。及义康迁豫章,熙先密怀报效。且以为天文、图谶,帝必以非道晏驾,由骨肉相残,江州应出天子。以范晔志意不满,欲引与同谋,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太子中舍人谢综,晔之甥也,熙先倾身事之,综引熙先与晔相识。
熙先家饶于财,数与晔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晔既利其财,又爱其文艺,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从容说晔曰:“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小人受先君遗命,以死报大将军之德。顷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此所谓时运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顺天人之心,结英豪之士,表里相应,发于肘腋,然后诛除异我,崇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吾子,丈人以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节于魏武,张温毕议于孙权,彼二人者皆国之俊乂,岂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辱哉。皆以廉直劲正,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彼岂父兄之仇,百世之怨乎。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未厌。是可为寒心悼惧,岂书籍远事也哉。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鸿名,一旦包举而有之,岂可弃置而不取哉。”晔犹疑未决。熙先曰:“又有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耳。”晔曰:“何谓也。”熙先曰:“丈人奕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耻之,欲为之死,不亦惑乎。”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晔默然不应,反意乃决。
晔与沈演之并为帝所知,晔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尝独被引,晔以此为怨。晔累经义康府佐,中间获罪于义康。谢崇及父述皆为义康所厚,综弟约娶义康女。综为义康记室参军,自豫章还,申义康意欲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有宠于义康,闻熙先有谋,密相结纳。丹杨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道人法略,尼法静,皆感义康旧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法静之豫章,熙先付以笺书,陈说图谶。于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并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称“贼臣赵伯符,肆兵犯跸,祸流储宰。湛之、晔等投命奋戈,即日斩伯符首及其党与。今遣护军将军臧质奉玺绶迎彭城王正位辰极。”熙先以为举大事宜须以义康之旨谕众,晔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诛君侧之恶,宣示同党。帝之燕武帐冈也,晔等谋以其日作乱。许曜侍帝,扣刀目晔,晔不敢仰视。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济,密以其谋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书、选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穷治。其夜,呼晔置客省,先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诘问晔,晔犹隐拒。熙先闻之,笑曰:“凡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所造,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晔墨迹示之,乃具陈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熙先于狱中上书谢恩,且陈图谶,深戒上以骨肉之祸,曰:“愿且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录,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
晔在狱为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晔本意谓入狱即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狱吏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先笑之曰:“詹事畴昔攘袂瞋目,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晔、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皆伏诛。晔母至市,涕泣责晔,以手击晔颈,晔色不怍。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止。
谢约不预逆谋,见兄综与熙先游,尝谏之曰:“此人轻事好奇,不近于道,果锐无检,未可与狎。”综不从而败。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矣。”
收籍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不胜珠翠。母居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
裴子野论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陨。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陈多不尽,为晔等辞所连引,上赦不问。臧质,熹之子也,先为徐兖二州刺史,与晔厚善,晔败,以为义兴太守。有司奏削彭城王义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诏免义康及其男女皆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城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城相,领兵防守。邵,璞之兄也。义康在安城,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为宜也。“庚戌,以前豫州刺史赵伯符为护军将军。伯符,孝穆皇后之弟子也。
二十四年冬十月壬午,胡藩之子诞世杀豫章太守桓隆之,据郡反,欲奉前彭城王义康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归,过豫章,击斩之。
二十八年。胡诞世之反也,江夏王义恭等奏“彭城王义康数有怨言,摇动民听,故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请徙广州。”上将徙义康,先遣使语之。义康曰:“人生会死,吾岂爱生。必为乱阶,虽远何益。请死于此,耻复屡迁。”竟未及往。春正月,魏师之瓜步,人情忷惧。上虑不逞之人复奉义康为乱,太子劭及武陵玉骏、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屡启宜早为之所。上乃遣中书舍人严龙赍药赐义康死。义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使者以被揜杀之。
宋文图恢复
宋文帝元嘉七年。帝自践位以来,有恢复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诏简甲卒五万给右将军到彦之,统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舟师入河。又使骁骑将军段宏将精兵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将兵一万继进,后将军长沙王义欣将兵三万监征讨诸军事。
先遣殿中将军田奇使于魏,告魏主曰:“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发未燥,已闻河南是我地,此岂可得。必若进兵,今当权敛戍相避,须冬寒地净,河冰坚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州平太守尹冲为司州刺史。长沙王义欣出镇彭城,为众军声援。以游击将军胡藩戍广陵,行府州事。
魏南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兵三万,先其未发,逆击之,足以挫其锐气,使不敢深入。”因请悉诛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绝其乡导。魏主使公卿议之,皆以为当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湿,入夏之后,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气郁蒸,易生疾厉,不可行师。且彼既严备,则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则粮运不继,分军四掠,则众力单寡,无以应敌。以今击之,未见其利。彼若果能北来,宜待其劳倦,秋凉马肥,因敌取食,徐往击之,此万全之计也。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牛马成群。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可从也。”魏主乃止。
诸将复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简幽州以南劲兵助己戍守,及就漳水造船严备以拒之。”公卿皆以宜如所请,并署司马楚之、鲁轨、韩延之等为将帅,使招诱南人。浩曰:“非长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闻国家悉发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舰,随以轻骑,谓国家欲存立司马氏,诛除刘宗。必举国震骇,惧于灭亡,当悉发精锐,并心竭力,以死争之,则我南边诸将无以御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却敌,乃所以速之也。张虚声而召实害,此之谓矣。故楚之之徒,往则彼来,止则彼息,其势然也。且楚之等皆纤利小才,止能招合轻薄无赖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国家兵连祸结而已。昔鲁轨说姚兴取荆州,至则败散,为蛮人掠卖为奴,终于祸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为然。浩乃复陈天时,以为南方举兵必不利,曰:“今兹害气在扬州,一也。庚午自刑,先发者伤,二也。日食昼晦,宿值斗、牛,三也。荧惑伏于翼、轸,主乱及丧,四也。太白未出,进兵者败,五也。夫兴国之君,先修人事,次尽地利,后观天时,故万举万全。今刘义隆新造之国,人事未洽。灾变屡见,天时不协。舟行水涸,地利不尽。三者无一可,而义隆行之,必败无疑。”魏主不能违众言,乃诏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简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备之。
夏六月,魏主使平南大将军丹杨王大毗屯河上,以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荆州刺史,封琅邪王,屯颍川以备宋。
到彦之自淮入泗,泗水渗,日行才十里,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须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镇兵少,命诸军悉收众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弃城去。戊戌,滑台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鸿胪阳平公杜超为都督冀定相三州诸军事、太宰,进爵阳平王,镇邺,为诸军节度。庚戌,魏洛阳、虎牢戍兵皆弃城去。
到彦之留朱修之守滑台,尹冲守虎牢,建武将军杜骥守金墉。诸军进屯灵昌津,列守南岸,至于潼关。于是司、兖既平,诸军皆喜。王仲德独有忧色,曰:“诸贤不谙北土情伪,必堕其计。胡虏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今敛戍北归,必并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将复南来,岂可不以为忧乎。”
八月,魏主遣冠军将军安颉督护诸军击到彦之。丙寅,彦之遣裨将吴兴姚耸夫渡河攻冶阪,与颉战,耸夫兵败,死者甚众。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将军长孙道生会丹杨王大毗屯河上,御彦之。
冬十月,到彦之、王仲德沿河置守,还保东平。乙亥,魏安颉自委粟津济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无粮食,杜骥欲弃城走,恐获罪。初,高祖灭秦,迁其锺虡于江南,有大钟没于洛水,帝使姚耸夫将千五百人往取之。骥绐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粮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虏骑南渡,当相与并力御之,大功既立,牵锺未晚。”耸夫从之。既至,见城不可守,乃引去,骥遂南遁。丙子,安颉拔洛阳,杀将士五千馀人。杜骥归,言于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耸夫及城遽走,人情沮败,不可复禁。”上大怒,诛耸夫于寿阳。耸夫勇健,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诸军会于七女津。到彦之恐其南渡,遣裨将王蟠龙溯流夺其船,杜超等击斩之。安颉与龙骧将军陆俟进攻虎牢,辛巳,拔之,尹冲及荥阳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十一月壬辰,加征南大将军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帅众伐魏。甲午,魏寿光侯叔孙建、汝阴公长孙道生济河而南。
到彦之闻洛阳、虎牢不守,诸军相继奔败,欲引兵还。殿中将军垣护之以书谏之,以为“宜使竺灵秀助朱修之守滑台,自帅大军进拟河北。”且曰:“昔人有连年攻战,失众乏粮,犹张胆争前,莫肯轻退。况今青州丰穰,济漕流通,士马饱逸,威力无损。若空弃滑台,坐丧成业,岂朝廷受任之旨邪。”彦之不从。护之,苗之子也。
彦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阳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势也。今敌去我犹千里,滑台尚有强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当引舟入济,至马耳谷口,更详所宜。”彦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动,且将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济。南至历城,焚舟弃甲,步趋彭城。竺灵秀弃须昌南奔湖陆。青、兖大扰。长沙王义欣在彭城,将佐恐魏兵大至,劝义欣委镇还都,义欣不从。
魏兵攻济南,济南太守武进萧承之帅数百人拒之。魏众大集,承之使偃兵,开城门。众曰:“贼众我寡,奈何轻敌之甚。”承之曰:“今悬守穷城。事已危急,若复示弱,必为所屠,唯当见强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
戊戌,魏叔孙建攻竺灵秀于湖陆,灵秀大败,死者五千馀人。建还屯范城。
辛丑,魏安颉督诸军攻滑台。魏以叔孙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诸军事。
十二月,右将军到彦之、安北将军王仲德皆下狱,免官。兖州刺史竺灵秀坐弃军,伏诛。上见垣护之书而善之,以为北高平太守。彦之之北伐也,甲兵资实甚盛。及败还,委弃荡尽,府藏、武库为之空虚。
八年春正月丙申,檀道济等自清水救滑台,魏叔孙建、长孙道生拒之。丁酉,道济至寿张,遇魏安平公乙旃眷,道济帅宁朔将军王仲德、骁骑将军段宏奋击,大破之,转战至高梁亭,斩魏济州刺史悉烦库结。
二月,檀道济等进至济上,二十馀日间,前后与魏三十馀战,道济多捷。军至历城,叔孙建等纵轻骑邀其前后,焚烧谷草,道济军乏食,不能进。由是安颉、司马楚之等得专力攻滑台,魏主复使楚兵将军王慧龙助之。朱修之坚守数月,粮尽,士卒薰鼠食之。辛酉,魏克滑台,执修之及东郡太守申谟,掳获万馀人。
檀道济等食尽,自历城引还,军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众忷惧,将溃。道济夜唱筹量沙,以所馀少米覆其上。及旦,魏军见之,谓道济资粮有馀,以降者为妄而斩之。时道济兵少,魏兵甚盛,骑士四合。道济命军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舆,引兵徐出。魏人以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济全军而返。
青州刺史萧思话闻道济南归,欲委镇保险,济南太守萧承之固谏,不从。丁丑,思话弃镇奔平昌,参军刘振之戍下邳,闻之,亦委城走。魏军竟不至,而东阳积聚已为百姓所焚,思话坐征,系尚方。
庚戌,魏安颉等还平城。魏主嘉朱修之守节,拜侍中,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彦之也,戒之曰:“若北国兵动,先其未至,径前入河。若其不动,留彭城勿进。”及安颉得宋俘,魏主始闻其言,谓公卿曰:“卿辈前谓我用崔浩计为谬,惊怖固谏。常胜之家,始皆自谓逾人,至于归终,乃不能及。”司马楚之上疏,以为“诸方已平,请大举伐宋”。魏主以兵久劳,不许。征楚之为散骑常侍,以王慧龙为荥阳太守。慧龙在郡十年,农战并修,大著声绩,归附者万馀家。帝纵反间于魏,云:“慧龙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执司马楚之以叛”。魏王闻之,赐慧龙玺书曰:“刘义隆畏将军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风尘之言,想不足介意。”帝复遣刺客吕玄伯刺之,曰:“得慧龙首,封二户男,赏绢千匹。”玄伯诈为降人,求屏人有所论。慧龙疑之,使人探其怀,得尺刀。玄伯叩头请死,慧龙曰:“各为其主耳。”释之。左右谏曰:“宋人为谋未已,不杀玄伯无以制将来。”慧龙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刘义为捍蔽,又何忧乎。”遂舍之。
夏闰六月,魏主遣散骑侍郎周绍来聘,且求昏,帝依违答之。
九年夏五月,帝遣使者赵道生聘于魏。六月,魏主遣散骑常侍邓颖来聘。
十年春二月壬午,魏主如河西,遣兼散骑常侍宋宣来聘,且为太子晃求婚,帝依违答之。冬十二月,魏宁朔将军卢玄来聘。
十四年春二月,帝遣散骑常侍刘熙伯如魏议纳币,会帝女亡而止。十八年秋八月辛亥,魏遣散骑侍郎张伟来聘。二十一年秋八月,魏主使员外散骑常侍高济来聘。
二十二年夏六月,帝谋伐魏。
冬十一月,魏选六州骁骑二万,使永昌王仁、高凉王那分将之,为二道,掠淮、泗以北,徙青、徐之民以实河北。
二十三年春二月,太原颜白鹿私入魏境,为魏人所得,将杀之,诈云:“青州刺史杜骥使其归诚”。魏人送白鹿诣平城,魏主喜曰:“我外家也,使崔浩作书与骥,且命永昌王仁、高凉王那将兵迎骥,攻冀州刺史申恬于历城。杜骥遣其府司马夏侯祖欢等将兵救历城,魏人遂寇兖、青、冀三州,至清东而还,杀掠甚众,北边骚动。
帝以魏寇为忧,咨访群臣。御史中丞何承天上表,以为“凡备匈奴之策,不过二科:武夫尽征伐之谋,儒生讲和亲之约。今若欲追踪卫、霍,自非大田淮、泗,内实青、徐,使民有赢储,野有积谷,然后发精卒十万,一举荡夷,则不足为也。若但欲遣军追讨,报其侵暴,则彼必轻骑奔走,不肯会战,徒兴巨费,不损于彼,报复之役,将遂无已,斯策之最末者也。安边固守,于计为长。臣窃以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何者。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故坚壁清野以候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弊。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归之,其策有四:一曰移远就近。今青、兖旧民及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三万馀家,可悉徙置大岘之南,以实内地。二曰多筑城邑,以居新徙之家,假其经用,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时,一城千家,堪战之士,不下二千,其馀羸弱,犹能登陴鼓噪,足抗群虏三万矣。三曰纂偶车牛,以载粮械,计千家之资,不下五百耦牛,为车五百两,参合钩连,以卫其众。设使城不可固,平行趋险,贼所不能干,有急征发,信宿可聚。四曰计丁课仗。凡战士二千,随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习,铭刻由己,还保输之于库,出行请以自新。弓簳利铁,民不得者,官以渐充之。数年之内,军用粗备矣。近郡之师,远屯清、济功费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众之易也。今因民所利,导而帅之,兵强而敌不戒,国富而民不劳,比于优复队伍,坐食粮廪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二十六年。帝欲经略中原,群臣争献策以迎合取宠。彭城太守王玄谟尤好进言,帝谓侍臣曰:“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须意。”御史中丞袁淑言于上曰:“陛下今当席卷赵、魏,检玉岱宗,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上悦。淑,耽之曾孙也。秋七月辛未,以广陵王诞为雍州刺史。上以襄阳外接关、河,欲广其资力,乃罢江州军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台租税,悉给襄阳。
二十七年,魏主将入寇,二月甲午,大猎于梁川。帝闻之,敕淮、泗诸郡“若魏寇小至,则各坚守。大至,则拔民归寿阳。”边戍侦候不明,辛亥,魏主自将步骑十万奄至。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郭道隐并弃城走。是时,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镇寿阳,遣左军行参军陈宪行汝南郡事,守悬瓠,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主围之。
三月,以军兴,减内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昼夜攻悬瓠,多作高楼,临城以射之,矢下如雨,城中负户以汲,施大钩于冲车之端以牵楼堞,坏其南城。陈宪内设女墙,外立木栅以拒之。魏人填堑,肉薄登城,宪督厉将士苦战,积尸与城等。魏人乘尸上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将士无不一当百,杀伤万计,城中死者亦过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将步骑万馀,驱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阳。时徐州刺史武陵王骏镇彭城,帝遣间使命骏发骑,赍三日粮袭之。骏发百里内马得千五百匹,分为五军,遣参军刘泰之帅安北骑兵行参军垣谦之、田曹行参军臧肇之、集曹行参军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将军程天祚等将之,直趋汝阳。魏人唯虑救兵自寿阳来,不备彭城。丁酉,泰之等潜进击之,杀三千馀人,烧其辎重,魏人奔散,诸生口悉得东走。魏人侦知泰之等兵无后继,复引兵击之。垣谦之先退,士卒惊乱,弃仗走。泰之为魏人所杀,肇之溺死,天祚为魏所擒,谦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馀人,马还者四百匹。
魏主攻悬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内史臧质诣寿阳,与安蛮司马刘康祖共将兵救悬瓠。魏主遣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质等击斩乞地真。康祖,道锡之从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还,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将军武陵王骏降号镇军将军,垣谦之伏诛,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陈宪为龙骧将军、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遗帝书曰:“前盖吴反逆,扇动关、陇。彼复使人就而诱之,丈夫遗以弓矢,妇人遗以环钏,是曹正欲谲诳取赂,岂有远相服从之理。为大丈夫,何不自来取之,而以货诱我边民。募往者复除七年,是赏奸也。我今来至此土,所得多少,孰与彼前后得我民邪。彼若欲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度,如此当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刺史、守宰严供帐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弘、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蠕蠕吴提、吐贺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之。以彼无足,故不先讨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计,为掘堑自守,为筑垣以自障也。我当显然往取扬州,不若彼翳行窃步也。彼来侦谍,我已擒之,复纵还。其人目所尽见,委曲善问之。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邪。彼非我敌也。彼常欲与我一交战,我亦不痴,复非苻坚,何时与彼交战。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外宿,吴人止有斫营伎,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知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邪。取彼亦不须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罗门,当使鬼缚以来耳。”
六月,上欲征魏,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等并劝之。左军将军刘康祖以为“岁月已晚,请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虏虐政,义徒并起。顿兵一周,沮向义之心,不可。”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谏曰:“我步彼骑,其势不敌。檀道济再行无功,到彦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谟等,未逾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恐重辱王师。”上曰:“王师再屈,别自有由,道济养寇自资,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者唯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馆谷吊民,虎牢、洛阳,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虏马过河,即成擒也。”庆之又固陈不可,上使徐湛之、江湛难之。庆之曰:“治国譬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上大笑。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亦谏,上皆不从。
魏主闻上将北伐,复与上书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无厌,诱我边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驱之使还。今闻彼欲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干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与易地。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与我鲜卑生长马上者果何如哉。更无馀物可以相与,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毡、药等物。彼来道远,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药可自疗也。”
秋七月庚午,诏曰:“虏近虽摧挫,兽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华戎表疏,归诉困棘,跂望绥拯,潜相纠结,以候王师。芮芮亦遣间使远输诚款,誓为掎角,经略之会,实在兹日。可遣宁朔将军王玄谟,帅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咨议参军申坦水军入河,受督于青冀二州刺史萧斌。太子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径造许、洛。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骏、豫州刺史南平王铄,各勒所部,东西齐举。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刘秀之震荡汧、陇。太尉江夏王义恭出次彭城,为众军节度。”坦,锺之曾孙也。
是时军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献金帛、杂物以助国用。又以兵力不足,悉发青、冀、徐、豫、二兖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暂行,符到十日装束,缘江五郡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加厚赏。有司又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兖、江四州富民,家赀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事息即还。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乙亥,魏济州刺史王买德弃城走。萧斌遣将军崔猛攻乐安,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亦弃城走。斌与庆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谟进围滑台。雍州刺史随王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振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军曾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将兵出弘农。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年七十馀,自以关中豪右,请入长安招合夷夏,诞许之。乃自赀谷入卢氏,卢氏民赵难纳之。季明遂诱说士民,应之者甚众,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继进。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遣中兵参军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长社,魏荆州刺史鲁爽镇长社,弃城走。爽,轨之子也。幢主王阳儿击魏豫州刺史仆兰,破之,仆兰奔虎牢。铄又遣安蛮司马刘康祖将兵助坦,进逼虎牢。
魏群臣初闻有宋师,言于魏主,请兵救缘河谷帛。魏主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着羊皮袴,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台,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备柔然,吴王馀守平城。庚子,魏发州郡兵五万分给诸军。
王玄谟士众甚盛,器械精严,而玄谟贪愎好杀。初围滑台,城中多茅屋,众请以火箭烧之。玄谟曰:“彼,吾财也,何遽烧之。”城中即撤屋穴处。时河、洛之民竞出租谷,操兵来赴者日以千数,玄谟不即其长帅而以配私昵,家付匹布,责大梨八百,由是众心失望。攻城数月不下,闻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玄谟不从。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头,使关内侯代人陆真夜与魏人犯围,潜入滑台,抚慰城中,且登城视玄谟营曲折还报。乙丑,魏主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魏人追击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委弃军资、器械山积。
先是,玄谟遣锺离太守垣护之以百舸为前锋,据石济,在滑台西南百二十里。护之闻魏兵将至,驰书劝玄谟急攻,曰:“昔武皇攻广固,死没者甚众。况今事迫于曩日,岂得计士众伤疲,愿以屠城为急。”玄谟不从。及玄谟败退,不暇报护之。魏人以所得玄谟战舰连以铁锁三重,断河以绝护之还路。河水迅急,护之中流而下,每至铁锁,以长柯斧断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馀皆完备而返。
萧斌遣沈庆之将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玄谟士众疲老,寇虏已逼,得数万人乃可进,小军轻往无益也。”斌固遣之。会玄谟遁还,斌将斩之,庆之固谏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当。且杀战将以自弱,非良计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庆之曰:“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青东非国家有也。碻磝孤绝,复作朱修之滑台耳。”会诏使至,不听斌等退师。斌复召诸将议之,并谓宜留。庆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得以专之。诏从远来,不知事势。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斌乃使王玄谟戍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帅诸军还历城。
闰月,庞法起等诸军入卢氏,斩县令李封,以赵难为卢氏令,使帅其众为乡导。柳元景自百丈崖从诸军于卢氏。法起等进攻弘农,辛未,拔之,擒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农。丙戌,庞法起进向潼关。
魏主命诸将分道并进,永昌王仁自洛阳趣寿阳,尚书长孙真趣马头,楚王建趣锺离,高凉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东平趣邹山。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邹山,鲁郡太守崔邪利为魏所擒。魏主见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仆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进屯萧城,步尼公自清东进屯留城。武陵王骏遣参军冯文恭将兵向萧城,江夏王义恭遣军主嵇玄敬将兵向留城。文恭为魏所败。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桥,欲渡清西,沛县民烧苞桥,夜于林中击鼓,魏以为宋兵大至,争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诏以柳元景为弘农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显祖先引兵就庞法起等于陕,元景于后督租。陕城险固,诸军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帅众二万度崤救陕,安都等与战于城南,魏人纵突骑,诸军不能敌。安都怒,脱兜鍪,解铠,唯着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瞋目横矛,单骑突陈,所向无前,魏人夹射不能中。如是数四,杀伤不可胜数。会日暮,别将鲁元保引兵自函谷关至,魏兵乃退。元景遣军副柳元怙将步骑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陈于城西南。曾方平谓安都曰:“今勍敌在前,坚城在后,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进,吾当斩卿,我若不进,卿当斩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战。元怙引兵自南门鼓噪直出,旌旗甚盛,魏众惊骇。安都挺身奋击,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诸军齐奋。自旦至日昃,魏众大溃,斩张是连提及将卒三千馀级,其馀赴河堑死者甚众,生降二十馀人。明日,元景至,让降者曰:“汝辈本中国民,今为魏尽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魏驱民使战,后出者灭族,以骑蹙步,未战先死,此将军所亲见也。”诸将欲尽杀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当令仁声先路。”尽释而遣之,皆称万岁而去。甲午,克陕城。
庞法起等进攻潼关,魏戍主娄须弃城走,法起等据之。关中豪杰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来送款。上以王玄谟败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独进,皆召还。元景使薛安都断后,引兵归襄阳。诏以元景为襄阳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悬瓠、项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寿阳,召刘康祖使还。癸卯,仁将八万骑追及康祖于尉武。康祖有众八千人,军副胡盛之欲依山险间行取至,康祖怒曰:“临河求敌,遂无所见,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结车营而进,下令军中曰:“顾望者斩首,转步者斩足。”魏人四面攻之,将士皆殊死战,自旦至晡,杀魏兵万馀人,流血满踝。康祖身被十创,意气弥厉。魏分其众为三,且休且战,会日暮风急,魏以骑负草烧车营,康祖随补其阙。有流矢贯康祖颈,坠马死,馀众不能战,遂溃,魏人掩杀殆尽。
南平王铄使左军行参军王罗汉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众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罗汉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锁其颈,使三郎将掌之。罗汉夜断三郎将首,抱锁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进逼寿阳,焚掠马头、锺离,南平王铄婴城固守。
魏军在萧城,去彭城十馀里。彭城兵虽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义恭欲弃彭城南归。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以为历城兵少食多,欲为函箱车陈,以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使留守彭城。太尉长史何勖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师。义恭去意已判,唯二议弥日未决。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曰:“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一旦动足,则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虽寡,朝夕犹未窘罄,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行,下官请以颈血污公马蹄。”武陵王骏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委镇奔逃,实无颜复奉朝廷,必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义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毡屋於戏马台以望城中。马文恭之败也,队主蒯应没于魏。魏主遣应至小市门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骏与之,仍就求橐驼。明日,魏主使尚书李孝伯至南门饷义恭貂裘,饷骏橐驼及骡,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暂出见我,我亦不攻此城,何为劳苦将士,备守如此。”骏使张畅开门出见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迟面写,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备守乃边镇之常,悦以使之,则劳而无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与之。复饷毡及九种盐胡豉。又借乐器,义恭应之曰:“受任戎行,不赍乐具。”孝伯问畅“何为忽忽闭门绝桥。”畅曰:“二王以魏主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恐轻相陵践,故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刻日交戏。”孝伯曰:“宾有礼,主则择之。”畅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魏主使人来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所。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少,观我为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干来。”畅以二王命对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具。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谟亦常才耳,南国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此境七百馀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所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诸将倒曵出之。魏主赐其馀生,今从在此。”畅曰:“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之为前驱。大军未至,河冰向合,玄谟因夜还军,致戎马小乱耳。崔邪利陷没,何损于国。魏主自以数十万众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无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镇军圣略,用兵有机,不用相语。”孝伯曰:“魏主当不围此城,自帅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须也。我今当南饮江、湖以疗渴耳。”畅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虏马遂得饮江,便为无复天道。”先是童谣云:“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故畅云然。畅音容雅丽,孝伯与左右皆叹息。孝伯亦辩,且去,谓畅曰:“长史深自爱,相去步武,恨不执手。”畅曰:“君善自爱,冀荡定有期,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朝,今为相识之始。”
上起杨文德为辅国将军,引兵自汉中西入,摇动汧、陇。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那出山阳,永昌王仁出横江,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戊午,建康纂严。己未,魏兵至淮上。上使辅国将军臧质将万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过淮。质使冗从仆射胡崇之、积弩将军臧澄之营东山,建威将军毛熙祚据前浦,质营于城南。乙丑,魏燕王谭攻崇之等,三营皆败没,质案兵不敢救。是夕,质军亦溃,质弃辎重、器械,单将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谟犹在滑台,江、淮无警。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僚属皆非之,朝廷亦以为过。及魏兵南向,守宰多弃城走。或劝璞宜还建康,璞曰:“虏若以城小不顾,夫复何惧。若肉薄来攻,此乃吾报国之秋,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诸君尝见数十万人聚于小城之下而不败者乎。昆阳、合肥,前事之明验也。”众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质向城,众谓璞曰:“虏若不攻城,则无所事众。若其攻城,则城中止可容见力耳,地狭人多,鲜不为患。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质众能退敌完城者,则全功不在我。若避罪归都,会资舟楫,必更相蹂践,正足为患,不若闭门勿受。”璞叹曰:“敌必不能登城,敢为诸君保之。舟楫之计,固已久息。虏之残害,古今未有,屠剥之苦,众所共见,其中幸者,不过得驱还北国作奴婢耳。彼虽乌合,宁不惮此邪。所谓同舟而济,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则虏退速,少则退缓,吾宁可欲专功而留虏乎。”乃开门纳质。质见城中丰实,大喜,众皆称万岁,因与璞共守。
魏人之南寇也,不赍粮用,唯以抄掠为资。及过淮,民多窜匿,抄掠无所得,人马饥乏。闻盱眙有积粟,欲以为北归之资。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将韩元兴以数千人守盱眙,自帅大众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备。
庚午,魏主至瓜步,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声言欲渡江。建康震惧,民皆荷担而立。壬午,内外戒严,丹杨统内尽户发丁,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命领军将军刘遵考等将兵分守津要,游逻上接于湖,下至蔡洲,陈舰列营,周亘江滨,自采石至于暨阳,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镇石头,总统水军,丹杨尹徐湛之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领军军事,处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头城,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怨,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又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观望形势。购魏主及王公首,许以封爵、金帛。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伤。
魏主凿瓜步山为蟠道,于其上设毡屋。魏主不饮河南水,以橐驼负河北水自随。饷上橐驼、名马,以求和,请婚。上遣奉朝请田奇饷以珍羞、异味。魏主得黄甘即啖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附耳语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应,举手指天,以其孙示奇曰:“吾远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奇还,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议之。众并谓宜许,江湛曰:“戎狄无亲,许之无益。”劭怒,谓湛曰:“今三王在厄,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使班剑及左右排湛,湛几至僵仆。
劭又言于上曰:“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湛、徐湛之可以谢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异耳。”由是太子与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二十八年春正月丙戌朔,魏主大会群臣于瓜步山上,班爵行赏有差。魏人缘江举火,太子右卫率尹弘言于上曰:“六夷如此,必走。”丁亥,魏掠居民,焚庐舍而去。
江夏王义恭以碻磝不可守,召王玄谟还历城,魏人追击败之,遂取碻磝。
初,上闻魏将入寇,命广陵太守刘怀之逆烧城府、船乘,尽帅其民渡江。山阳太守萧僧珍悉敛其民入城,台送粮收诣盱眙及滑台者,以路不通,皆留山阳。蓄陂水令满,须魏人至,决以灌之。魏人过山阳,不敢留,因攻盱眙。
魏主就臧质求酒,质封溲便与之。魏主怒,筑长围,一夕而合。运东山土石以填堑,作浮桥于君山,绝水陆道。魏主遗质书曰:“吾今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减并州贼。氐、羌死,减关中贼。卿若杀之,无所不利。”质复书曰:“省示,具悉奸怀。尔自恃四足,屡犯边境。王玄谟退于东,申坦散于西,尔知其所以然邪。尔独不闻童谣之言乎。盖卯年未至,故以二军开饮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复人事。寡人受命相灭,期之白登,师行未远。尔自送死,岂容复令尔生全,飨有桑干哉。尔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不幸则生相锁缚,载以一驴,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图全,若天地无灵,力屈于尔,齑之、粉之,屠之、裂之,犹未足以谢本朝。尔智识及众力,岂能胜苻坚邪。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尔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粮食乏者,可见语,当出廪相贻。得所送剑刀,欲令我挥之尔身邪。”魏主大怒,作铁床,于其上施铁镵,曰:“破城得质,当坐之此上。”质又与魏众书曰:“尔语虏中诸士庶。佛狸见与书,相待如此。尔等正朔之民,何为自取糜灭,岂可不知转祸为福邪。”并写台格以与之,云:“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魏人以钩车钩城楼,城内系以𫸩緪,数百人唱呼引之,车不能退。既夜,缒桶悬卒出,截其钩,获之。明日,又以冲车攻城,城土坚密,每至,颓落不过数升。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杀伤万计,尸与城平。凡攻之三旬,不拔。会魏军中多疾疫,或告以建康遣水军自海入淮,又敕彭城断其归路。二月丙辰朔,魏主烧攻具退走。盱眙人欲追之,沈璞曰:“今兵不多,虽可固守,不可出战,但整舟楫,示若欲北渡者,以速其走,计不须实行也。”臧质以璞城主,使之上露板,璞固辞,归功于质。上闻,益嘉之。
魏师逼彭城,江夏王义恭震惧不敢击。或告:“虏驱南口万馀,夕应宿安王陂,去城数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诸将皆请行,义恭禁不许。明日,驿使至,上敕义恭悉力急追。魏师已远,义恭乃遣镇军檀和之向萧城。魏人先已闻之,尽杀所驱者而去。程天祚逃归。
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戮,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之。
上每命将出师,常授以成律,交战日时,亦待中诏,是以将帅趑趄,莫敢自决。又江南白丁,轻进易退,此其所以败也。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癸酉,诏赈恤郡县民遭寇者,蠲其税调。甲戌,降太尉义恭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戊寅,魏主济河。
辛巳,降镇军将军武陵王骏为北中郎将。壬午,上如瓜步,是日解严。三月乙酉,帝还宫。己亥,魏主还平城,饮至告庙,以降民五万馀家分置近畿。
初,魏主过彭城,遣人语城中曰:“食尽且去,须麦熟更来。”及期,江夏王义恭议欲芟麦剪苗,移民保聚。镇军录事参军王孝孙曰:“虏不能复来,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议亦不可立。百姓闭其内城,饥馑日久,方春之月,野采自资。一入保聚,饿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虏若必来,芟麦无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对。长史张畅曰:“孝孙之议,实有可寻。”镇军府典签董元嗣侍武陵王骏之侧,进曰:“王录事议不可夺。”别驾王子夏曰:“此论诚然。”畅敛版白骏曰:“下官欲命孝孙弹子夏。”骏曰:“王别驾有何事邪。”畅曰:“芟麦移民,可谓大议,一方安危,事系于此。”子夏亲为州端,曾无同异,及闻元嗣之言,则欢笑酬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元嗣皆大惭,义恭之议遂寝。
初,鲁宗之奔魏,其子轨为魏荆州刺史、襄阳公,镇长社,常思南归,以昔杀刘康祖及徐湛之之父,故不敢来。轨卒,子爽袭父官爵。爽少有武干,与弟秀有宠于魏主,秀为中书郎。既而兄弟各有罪,魏主诘责之。爽、秀惧诛,从魏主自瓜步还,至湖陆,请曰:“奴与南有仇,每兵来,常恐祸及坟墓,乞共迎丧还葬平城。“魏主许之。爽至长社,杀魏戍兵数百人,帅部曲及愿从者千馀家奔汝南。夏四月,爽遣秀诣寿阳,奉书于南平王铄以请降。上闻之,大喜,以爽为司州刺史,镇义阳,秀为颍川太守,馀弟侄并授官爵,赏赐甚厚。魏人毁其坟墓。徐湛之以为庙算远图,特所奖纳,不敢苟申私怨,乞屏居田里,不许。
二十九年春二月甲寅,魏侍中宗爱弑世祖。三月,上闻魏世祖殂,更谋北伐。鲁爽等复劝之。上访于群臣,太子中庶子何偃以为“淮、泗数州疮痍未复,不宜轻动“。上不从。偃,尚之之子也。
夏五月丙申,诏曰:“虐虏穷凶。着于自昔。未劳资斧,已伏天诛。拯溺荡秽,今其会也。可符骠骑、司空二府,各部分所统,东西应接。归义建绩者,随劳酬奖。“于是遣抚军将军萧思话督冀州刺史张永等向碻磝,鲁爽、鲁秀、程天祚将荆州甲士四万出许、洛,雍州刺史臧质帅所领趣潼关。永,茂度之子也。沈庆之固谏北伐,上以其异议,不使行。
青州刺史刘兴祖上言,以为“河南阻饥,野无所掠,脱诸城固守,非旬月可拔。稽留大众,转输方劳,应机乘势,事存急速。今伪帅始死,兼逼暑时,国内猜扰,不暇远赴。愚谓宜长驱中山,据其关要。冀州以北,民人尚丰,兼麦已向熟,因资为易,向义之徒,必应响赴。若中州震动,黄河以南自当消溃。臣请发青、冀七千兵,遣将领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驱克胜,张永及河南众军,宜一时济河,使声实兼举,并建司牧,抚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军都,因事指麾,随宜加授,畏威欣宠,人百其怀。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为大伤。并催促装束,伏听敕旨。“上意止存河南,亦不从。上又使员外散骑侍郎琅邪徐爰随军向碻磝,衔中旨授诸将方略,临时宣示。
秋七月,张永等至碻磝,引兵围之。诸军攻碻磝,治三攻道,张永等当东道,济南太守申坦等当西道,扬武司马崔训当南道。攻之累旬,不拔。八月辛亥,夜魏人自地道潜出,烧崔训营及攻具。癸丑夜,又烧东围及攻具。寻复毁崔训攻道。张永夜撤围退军,不告诸将,士卒惊扰,魏人乘之,死伤涂地。萧思话自往,增兵力攻,旬馀不拔。是时青、徐不稔,军食乏。丁卯,思话命诸军皆退屯历城,斩崔训,系张永、申坦于狱。
鲁爽至长社,魏戍主秃发幡弃城走。臧质顿兵近郊,不以时发,独遣冠军司马柳元景帅后军行参军薛安都等向潼关。元景等进据洪关,梁州刺史刘秀之遣司马马注与左军中兵参军萧道成将兵向长安。道成,承之之子也。魏冠军将军封礼自浢津南渡,赴弘农。九月,司空高平公儿乌干屯潼关,平南将军黎公辽屯河内。
庚寅,鲁爽与魏豫州刺史拓跋侯兰战于大索,破之,进攻虎牢。闻碻磝败退,与柳元景皆引兵还。萧道成、马注等闻魏救兵将至,还趣仇池。己丑,诏解萧思话徐州,更领冀州刺史,镇历城。
上以诸将屡出无功不可专责张永等,赐思话诏曰:“虏既乘利,方向盛冬,若脱敢送死,兄弟父子自共当之耳。言及增愤。可以示张永、申坦。”又与江夏王义恭书曰:“早知诸将辈如此,恨不以白刃驱之。今者悔何所及。”义恭寻奏免思话官,从之。
宗爱逆节
宋文帝元嘉九年春正月丙午,魏主立子晃为皇太子,大赦,改元。
二十八年夏六月,魏太子晃监国,颇信任左右,又营园田,收其利。高允谏曰:“天地无私,故能覆载,王者无私,故能容养。今殿下国之储贰,万方所则。而营立私田,蓄养鸡犬,乃至酤贩市廛,与民争利,谤声流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无,乃与贩夫贩妇竞此尺寸之利乎。昔虢之将亡,神赐之土田,汉灵帝私立府藏,皆有颠覆之祸。前鉴若此,甚可畏也。武王爱周、邵、齐、毕,所以王天下。殷纣爱飞廉、恶来,所以丧其国。今东宫俊乂不少,顷来侍御左右者,恐非在朝之选。愿殿下斥去佞邪,亲近忠良。所在田园,分给贫下。贩卖之物,以时收散。如此则休声日至,谤议可除矣。”不听。
太子为政精察,而中常侍宗爱性险暴,多不法,太子恶之。给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有宠于太子,颇用事,皆与爱不协。爱恐为道盛等所纠,遂构告其罪。魏主怒,斩道盛等于都街,东宫官属多坐死。帝怒甚。戊辰,太子以忧卒。壬申,葬金陵,谥曰景穆。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
冬十二月丁丑,魏主封景穆太子之子浚为高阳王,既而以皇孙世嫡,不当为藩王,乃止。
二十九年春正月,魏世祖追悼景穆太子不已。中常侍宗爱惧诛,二月甲寅,弑帝,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和疋、薛提等秘不发丧。延、疋以皇孙浚冲幼,欲立长君,征秦王翰,置之秘室。提以浚嫡皇孙,不可废。议久不决。宗爱知之,自以得罪于景穆太子,而素恶秦王翰,善南安王馀,乃密迎馀自中宫便门入禁中,矫称赫连皇后令召延等。延等以爱素贱,不以为疑,皆随入。爱先使宦者三十人持兵伏于禁中,延等入,以次收缚,斩之。杀秦王翰于永巷而立馀。大赦,改元承平。尊皇后为皇太后。以爱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秘书,封冯翊王。
魏南安隐王馀自以违次而立,厚赐群下,欲以收众心,旬月之间,府藏虚竭。又好酣饮及声乐、畋猎,不恤政事。宗爱为宰相,录三省,总宿卫,坐召公卿,专恣日甚。馀患之,谋夺其权,爱愤怒。冬十月丙午朔,馀夜祭东庙,爱使小黄门贾周等就弑馀,而秘之,唯羽林郎中代人刘尼知之。尼劝爱立皇孙浚,爱惊曰:“君大痴人。皇孙若立,岂忘正平时事乎。”尼曰:“若尔,今当立谁。”爱曰:“待还宫,当择诸王贤者立之。”
尼恐爱为变,密以状告殿中尚书源贺。贺时与尼俱典兵宿卫,乃与南部尚书陆丽谋曰:“宗爱既立南安,还复杀之。今又不立皇孙,将不利于社稷。”遂与丽定谋,共立皇孙。丽,俟之子也。
戊申,贺与尚书长孙渴侯严兵守卫宫禁,使尼、丽迎皇孙于苑中。丽抱皇孙于马上,入平城,贺、渴侯开门纳之。尼驰还东庙,大呼曰:“宗爱弑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孙已登大位,有诏,宿卫之士皆还宫。”众咸呼万岁,遂执宗爱、贾周等,勒兵而入,奉皇孙即皇帝位。登永安殿,大赦,改元兴安。杀爱、周,皆具五刑,夷三族。
太子劭弑逆
宋文帝元嘉三年。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后自详视,使驰白帝曰:“此儿形貌异常,必破国亡家,不可举。”即欲杀之。帝狼狈至后殿户外,手拨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谅暗,故秘之。闰正月丙戌,始言劭生。
六年春三月丁丑,立皇子劭为太子。十五年夏四月,纳故黄门侍郎殷淳女为太子劭妃。
十六年冬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鬓眉,好读书,便弓马,喜延宾客。意之所欲,上必从之。东宫置兵与羽林等。
二十九年。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浚。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及浚。浚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
吴兴巫严道育自言能辟谷服食,役使鬼物,因东阳公主婢王鹦鹉出入主家。道育谓主曰:“神将有符赐主。”主夜卧,见流光若萤,飞入书笥,开视,得二青珠,由是主与劭、浚皆信惑之。劭、浚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道育祈请,欲令过不上闻。道育曰:“我已为上天陈请,必不泄露。”劭等敬事之,号曰:“天师”。其后遂与道育、鹦鹉及东阳王奴陈天与、黄门陈庆国共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于含章殿前。劭补天与为队主。
东阳王卒,鹦鹉应出嫁,劭、浚虑语泄,浚府佐吴兴沈怀远素为浚所厚,以鹦鹉嫁之为妾。
上闻天与领队,以让劭曰:“汝所用队主副,并是奴邪。”劭惧,以书告浚。浚视书曰:“彼人若所为不已,正可促其馀命,或是大庆之渐耳。”劭、浚相与往来书疏,常谓上为“彼人”,或曰:“其人”,谓江夏王义恭为“佞人”。
鹦鹉先与天与私通,既适怀远,恐事泄,白劭,使密杀之。陈庆国惧曰:“巫蛊事,唯我与天与宣传往来。今天与死,我其危哉。”乃具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即遣收鹦鹉,封籍其家,得劭、浚书数百纸,皆咒诅巫蛊之言,又得所埋玉人,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获。
先是,浚自扬州刺史出镇京口,及庐陵王绍以疾解扬州,意谓已必复得之。既而上用南谯王义宣,浚殊不乐,乃求镇江陵,上许之。浚入朝,遣还京口,为行留处分,至京口数日而巫蛊事发。上惋叹弥日,谓潘淑妃曰:“太子图富贵,更是一理,虎头复如此,非复思虑所及。汝母子岂可一日无我邪。”遣中使切责劭、浚,劭、浚惶惧无辞,唯陈谢而已。上虽怒甚,犹未忍罪也。
三十年春正月壬午,以征北将军始兴王浚为荆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浚久留京口,既除荆州,乃听入朝。
严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又随始兴王浚至京口,或出止民张旿家。浚入朝,覆载还东宫,欲与俱往江陵。丁巳,上临轩,浚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止张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随征北还都”。上谓浚与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闻其犹与往来,惆怅惋骇,乃命京口送二婢,须至检覆,乃治劭、浚之罪。
潘淑妃抱浚泣曰:“汝前祝诅事发,犹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严道育。上怒甚,我叩头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为。可送药来,当先自取尽,不忍见汝祸败也。”浚奋衣起曰:“天下事寻自当判,愿少宽虑,必不上累。”
帝欲废太子劭,赐始兴王浚死,先与侍中王僧绰谋之,使僧绰寻汉、魏以来废太子诸王典故,送尚书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书江湛。
武陵王骏素无宠,故屡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铄、建平王宏皆为帝所爱。铄妃,江湛之妹。随王诞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劝帝立铄,湛之意欲立诞。僧绰曰:“建立之事,仰由圣怀。臣谓唯宜速断,不可稽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以义割恩,略小不忍。不尔,便应坦怀如初,无烦疑论。事机虽密,易致宣广,不可使难生虑表,取笑千载。”帝曰:“卿可谓能断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将谓我无复慈爱之道。”僧绰曰:“臣恐千载之后,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儿。”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阁,谓僧绰曰:“卿向言将不太伤切直。”僧绰曰:“弟亦恨君不直。”
铄自寿阳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议久不决。每夜与湛之屏人语,或连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烛,绕壁检行,虑有窃听者。帝以其谋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浚,浚持报劭。劭乃密与腹心队主陈叔儿、斋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初,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劭性黠而刚猛,帝深倚之。及将作乱,每夜飨将士,或亲自行酒。僧绰密以启闻。会严道育婢将至,癸亥夜,劭诈为帝诏,云:“鲁秀谋反,汝可平明守阙,帅众入”。因使张超之等集素所畜养兵士三千馀人,皆被甲,召内外幢队主副,豫加部勒,云有所讨。夜,呼前中庶子右军长史萧斌、左卫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积弩将军王正见并入宫。劭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内省无过,不能受枉。明旦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因起遍拜之,众惊愕,莫能对。久之,淑、斌皆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劭怒,变色。斌惧,与众俱曰:“当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当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不为天地所容,大祸亦旋至耳。假有此谋,犹将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罢乎。”淑还省,绕床行,至四更乃寝。
甲子,宫门未开,劭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画轮车,与萧斌同载,卫从如常入朝之仪。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淑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又辞不上,劭命左右杀之。守门开,从万春门入。旧制,东宫队不得入城,劭以伪诏示门卫曰:“受敕,有所收讨。”令后队速来。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阁,拔刃径上合殿。帝其夜与徐湛之屏人语,至旦,烛犹未灭,门阶户席直卫兵尚寝未起。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湛之惊起,趣北户,未及开,兵人杀之。劭进至合殿中阁,闻帝已殂,出坐东堂。萧斌执刀侍直,呼中书舍人顾嘏,嘏震惧,不时出。既至,问曰:“欲共见废,何不早启。”嘏未及答,即于前斩之。江湛直上省,闻喧噪声,叹曰:“不用王僧绰言,以至于此。”乃匿旁小屋中,劭遣兵就杀之。宿卫旧将罗训、徐罕皆望风屈附。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吴兴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为。”天与骂曰:“殿下常来,云何于今乃作此语。只汝是贼。”手射劭于东堂,几中之。劭党击之,断臂而死。队将张泓之、朱道钦、陈满与天与俱战死。左卫将军尹弘惶怖通启,求受处分。劭使人从东阁入,杀潘淑妃及太祖亲信左右数十人。急召始兴王浚,使帅众屯中堂。
浚时在西州,府舍人朱法瑜奔告浚曰:“台内喧噪,宫门皆闭,道上传太子反,未测祸变所至。”浚阳惊曰:“今当奈何。”法瑜劝入据石头。浚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济不,骚扰不知所为。将军王庆曰:“今宫内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当投袂赴难。凭城自守,非臣节也。”浚不听,乃从南门出,径向石头,文武从者千馀人。时南平王铄戍石头,兵士亦千馀人。俄而劭遣张超之驰马召浚,浚屏人问状,即戎服乘马而去。朱法瑜固止浚,浚不从。出中门,王庆又谏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愤。明公但当坚闭城门,坐食积粟,不过三日,凶党自离。公情事如此,今岂宜去。”浚曰:“皇太子令,敢有复言者斩。”既入,见劭,劭谓浚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害。”浚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劭诈以太祖诏召大将军义恭、尚书令何尚之入,拘于内。并召百官,至者才才数十人。劭遽即位,下诏曰:“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毕,亟称疾还永福省,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夜则列灯以防左右。以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以何尚之为司空,前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义綦,义庆之弟也。乙丑,悉收先给诸处兵还武库,杀江、徐亲党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焘之孙也。以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等皆拜官、赏赐有差。辅国将军鲁秀在建康,劭谓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为卿除之矣。”使秀与屯骑校尉庞秀之对掌库队。劭不知王僧绰之谋,以僧绰为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何偃为侍中。
武陵王骏屯五州,沈庆之自巴水来,咨受军略。三月乙亥,典签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弑逆,骏使元嗣以告僚佐。沈庆之密谓腹心曰:“萧斌妇人,其馀将帅皆易与耳。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为用。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
太子劭分浙东五郡为会州,省扬州,立司隶校尉,以其妃父殷冲为司隶校尉。冲,融之曾孙也。以大将军义恭为太保,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浚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臧质为丹杨尹,会稽太守随王诞为会州刺史。
劭料检文帝巾箱及江湛家书疏,王僧绰所启飨士并前代故事,申申,收僧绰,杀之。僧绰弟僧虔为司徒在西属,所亲咸劝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国以忠贞,抚我以慈爱,今日之事,苦不见及耳。若得同归九泉,犹羽化也。”劭因诬北第诸王侯,云与僧绰谋反,杀长沙悼王瑾、瑾弟楷、临川哀王熚、桂阳孝侯觊、新渝怀侯玠,皆劭素所恶也。瑾,义欣之子。熚,义庆之子。觊、玠,义庆之弟子也。
劭密与沈庆之手书,令弑武陵王骏。庆之求见王,王惧,辞以疾。庆之突入,以劭书示王,王泣求入内与母诀。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视,殿下何见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国安危,皆在将军。”庆之即命内外勒兵。府主簿颜峻曰:“今四方未知义师之举,劭据有天府,若首尾不相应,此危道也。宜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庆之厉声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宜斩以徇众。”王令峻拜谢庆之,庆之曰:“君但当知笔札事耳。”于是专委庆之处分。旬日之间,内外整办,人以为神兵。峻,延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严誓众。以沈庆之领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江夏内史朱修之行平东将军。记室参军颜峻为咨议参军,领录事,兼总内外。以咨议参军刘延孙为长史、寻阳太守,行留府事。延孙,道产之子也。
南谯王义宣及臧质皆不受劭命,与司州刺史鲁爽同举兵以应骏。质、爽俱诣江陵见义宜,且遣使劝进于王。辛卯,臧质子敦等在建康者闻质举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悦,下诏曰:“臧质国戚勋臣,方赞翼京辇,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叹。可遣宣譬令还,咸复本位。”劭寻录得敦,使大将军义恭行训杖三十,厚给赐之。
乙未,武陵王发西阳。丁酉,至寻阳。庚子,王命颜峻移檄四方,使共讨劭。州郡承檄,翕然响应。南谯王义宣遣臧质引兵诣寻阳,与骏同下,留鲁爽于江陵。
劭以兖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兖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思话自历城引部曲还平城,起兵以应寻阳。建武将军垣护之在历城,亦帅所领赴之。南谯王义宣版张永为冀州刺史。永遣司马崔勋之等将兵赴义宣。义宣虑萧思话与永不释前憾,自为书与思话,使长史张畅为书与永,劝使相与坦怀。
随王诞将受劭命,参军事沈正说司马顾琛曰:“国家此祸,开辟未闻。今以江东骁锐之众,唱大义于天下,其谁不响应,岂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伪宠乎。”琛曰:“江东忘战日久,虽逆顺不同,然强弱亦异,当须四方有义举者,然后应之,不为晚也。”正曰:“天下未尝有无父无君之国,宁可自安仇耻而责义于馀方乎。今正以弑逆冤丑,义不同天,举兵之日,岂求必全邪。冯衍有言:大汉之贵臣,将不如荆、齐之贱士乎。况殿下义兼臣子,事实国家者哉。”琛乃与正共入说诞,诞从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谓素习武事,语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书,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难,吾自当之,但恐贼虏不敢动耳。”及闻四方兵起,始忧惧,戒严,悉召下番将吏,迁淮南岸居民于北岸,尽聚诸王及大臣于城内,移江夏王义恭处尚书下舍,分义恭诸子处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统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十二军发湓口,司空中兵参军徐遗宝以荆州之众继之。丁未,武陵王发寻阳,沈庆之总中军以从。
劭立妃殷氏为皇后。庚戌,武陵王檄书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颜延之曰:“彼谁笔也。”延之曰:“峻之笔也。”劭曰:“言辞何至于是。”延之曰:“峻尚不顾老臣,安能顾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于侍中下省,南谯王义宣子于太仓空舍。劭欲尽杀三镇士民家口。江夏王义恭、何尚之皆曰:“凡举大事者不顾家,且多是驱逼,今忽诛其家累,正足坚彼意耳。”劭以为然,乃下书一无所问。
劭疑朝廷旧臣皆不为已用,乃厚抚鲁秀及右军参军王罗汉,悉以军事委之。以萧斌为谋主,殷冲掌文符。萧斌劝劭勒水军自上决战,不尔则保据梁山。江夏王义恭以南军仓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战,乃进策曰:“贼骏小年,未习军旅,远来疲弊,宜以逸待之。今远出梁山,则京都空弱,东军乘虚,或能为患。若分力两赴,则兵败势离,不如养锐待期,坐而观衅。割弃南岸,栅断石头,此先朝旧法,不忧贼不破也。”劭善之。斌厉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岂复可量。三方同恶,势据上流,沈庆之甚练军事,柳元景、宗悫屡尝立功,形势如此,实非小敌。唯宜及人情未离,尚可决力一战。端坐台城,何由得久。今主、相咸无战意,岂非天也。”劭不听,或劝劭保石头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头城者,俟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谁当见救。唯应力战决之,不然,不克。”日日自出行军,慰劳战士,亲督都水治船舰。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内船舫,悉驱民家渡水北。
立子伟之为皇太子。以始兴王浚妃父褚湛之为丹杨尹。湛之,裕之之兄子也。浚为侍中、中书监、司徒、录尚书六条事,加南平王铄开府仪同三司,以南兖州刺史建平王宏为江州刺史。太尉司马庞秀之自石头先众南奔,人情由是大震。以营道侯义綦为湘州刺史,檀和之为雍州刺史。癸丑,武陵王军于鹊头。宣城太守王僧达得武陵王檄,未知所从。客说之曰:“方今衅逆滔天,古今未有。为君计,莫若承义师之檄,移告傍郡,苟在有心,谁不响应。此上策也。如其不能,可躬帅向义之徒,详择水陆之便,致身南归,亦其次也。”僧达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于鹊头,王即以为长史。僧达,弘之子也。王初发寻阳,沈庆之谓人曰:“王僧达必来赴义。”人问其故,庆之曰:“吾见其在先帝前议论开张,执意明决,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舰不坚,惮于水战,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宁步上,使薛安都帅铁骑耀兵于淮上,移书朝士,为陈逆顺。
劭加吴兴太守汝南周峤冠军将军。随王诞檄亦至,峤素恇怯,回惑不知所从。府司马丘珍孙杀之,举郡应诞。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属。己未,军于溧洲。王自发寻阳,有疾不能见将佐,唯颜峻出入卧内,拥王于膝,亲视起居。疾屡危笃,不任咨禀,峻皆专决。军政之外,间以文教书檄,应接遐迩,昏晓临哭,若出一人。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潜至新亭,依山为垒。新降者皆劝元景速进,元景曰:“不然。理顺难恃,同恶相济,轻进无防,实启寇心。”
元景营未立,劭龙骧将军詹叔儿觇知之,劝劭出战,劭不许。甲子,劭使萧斌统步军,褚湛之统水军,与鲁秀、王罗汉、刘简之等精兵合万人,攻新亭垒,劭自登朱雀门督战。元景宿令军中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但衔枚疾战,一听吾鼓声。”劭将士怀劭重赏,皆殊死战。元景水陆受敌,意气弥强,麾下勇士,悉遣出斗,左右唯留数人宣传。劭兵势垂克,鲁秀击退鼓,劭众遽止。元景乃开垒鼓噪以乘之,劭众大溃,坠淮死者甚多。劭更帅馀众自来攻垒,元景复大破之,所杀伤过于前战,士卒争赴死马涧,涧为之溢,劭手斩退者,不能禁。刘简之死,萧斌被创,劭仅以身免,走还宫。鲁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宁。丁卯,江夏王义恭单骑南奔,劭杀义恭十二子。
劭、浚忧迫无计,以辇迎蒋侯神像置宫中,稽颡乞恩,拜为大司马,封中山王。拜苏侯神为骠骑将军。以浚为南徐州刺史,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
戊辰,武陵王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散骑侍郎徐爰在殿中诳劭,云自追义恭,遂归武陵王。时王军府草创,不晓朝章。爰素所谙练,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己巳,王即皇帝位,大赦。文武赐爵一等,从军者二等。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庙号太祖。以大将军义恭为太尉、录尚书六条事、南徐州刺史。是日,劭亦临轩,拜太子伟之,大赦,唯刘骏、义恭、义宣、诞不在原例。庚子,以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丞相、录尚书六条事、扬州刺史,随王诞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臧质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沈庆之为领军将军,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壬申,以王僧达为右仆射,柳元景为侍中、左卫将军,宗悫为右卫将军,张畅为吏部尚书,刘延孙、颜峻并为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质以雍州兵二万至新亭。豫州刺史刘遵考遣其将夏侯献之帅步骑五千军于瓜步。
先是,世祖遣宁朔将军顾彬之将兵东入,受随王诞节度。诞遣参军刘季之将兵与彬之俱向建康,诞自顿西陵为之后继。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拒之,相遇于曲阿奔牛塘,钦等大败。劭于是缘淮树栅以自守,又决破岗、方山埭以绝东军。时男子既尽,召妇女供役。
甲戌,鲁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王罗汉闻官军已渡,即放仗降,缘渚幢队以次奔散,器仗鼓盖,充塞路衢。是夜,劭闭守六门,于门内凿堑立栅。城中沸乱,丹杨尹尹弘等文武将吏争逾城出降。劭烧辇及衮冕服于宫庭。萧斌宣令所统,皆使解甲,自石头戴白幡来降。诏斩斌于军门。浚劝劭载宝货逃入海,劭以人情离散,不果行。
乙亥,辅国将军朱修之克东府。丙子,诸军克台城,各由诸门入,会于殿庭。获王正见,斩之。张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为军士所杀,刳肠割心,诸将脔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号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库井中,队副高禽执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质见之恸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哭。”又谓质曰:“可得为启,乞远徙不。”质曰:“主上近在航南,自当有处分。”缚劭于马上,防送军门。时不见传国玺,以问劭。劭曰:“在严道育处。”就取,得之。斩劭及四子于牙下。浚帅左右数十人挟南平王铄南走,遇江夏王义恭于越城。浚下马曰:“南中郎令何所作。”义恭曰:“上己君临万国。”又曰:“虎头来得无晚乎。”义恭曰:“殊当恨晚。”又曰:“故当不死邪。”义恭曰:“可诣行阙请罪。”又曰:“未审犹能赐一职自效不。”义恭又曰:“此未可量。”勒与俱归,于道斩之,及其三子。劭、浚父子首并枭于大航,暴尸于市。劭妃殷氏及劭、浚诸女、妾媵,皆赐死于狱。污潴劭所居斋。殷氏且死,谓狱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残,何以枉杀无罪人。”恪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权时耳,当以鹦鹉为后。”褚湛之之南奔也,浚即与褚妃离绝,故免于诛。严道育、王鹦鹉并都街鞭死,焚尸,扬灰于江。殷冲、尹弘、王罗汉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诛。
庚辰,解严。辛巳,帝如东府,百官请罪,诏释之。甲申,尊帝母路淑媛为皇太后。太后,丹杨人也。乙酉,立妃王氏为皇后。后父偃,导之玄孙也。戊子,以柳元景为雍州刺史。辛卯,追赠袁淑为太尉,谥忠宪公。徐湛之为司空,谥忠烈公。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忠简公。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谥简侯。壬辰,以太尉义恭为扬南徐二州刺史,进位太傅,领大司马。
初,劭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司空、领尚书令,子征北长史偃为侍中,父子并居权要。及劭败,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黄合。殷冲等既诛,人为之寒心。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誉,且居劭朝用智将迎,时有全脱,故特免之,复以尚之为尚书令,偃为大司马长史,任遇无改。
甲午,帝谒初宁、长宁陵。追赠卜天与益州刺史,谥壮侯,与袁淑等四家长给廪禄。张泓之等各赠郡守。戊戌,以南平王铄为司空,建平王宏为尚书左仆射,萧思话为中书令、丹杨尹。六月丙午,帝还宫。
初,帝之讨西阳蛮也,臧质使柳元景将兵会之。及质起兵,欲奉南谯王义宣为主,潜使元景帅所领西还。元景即以质书呈帝,语其信曰:“臧冠军当是未知殿下义举耳。方应伐逆,不容西还。”质以此恨之。及元景为雍州,质虑其为荆、江后患,建议“元景当为爪牙,不宜远出”。帝重违其言。戊申,以元景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事。己酉,以司州刺史鲁爽为南豫州刺史。庚戌,以卫将军司马徐遗宝为兖州刺史。庚申,诏有司论功行赏,封颜峻等为公、侯。辛未,从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立义宣次子宜阳侯恺为南谯王。闰月壬申,以领军将军沈庆之为南兖州刺史,镇盱眙。癸酉,以柳元景为领军将军。丞相义宣固辞内任及子恺王爵。甲午,更以义宣为荆、湘二州刺史,恺为宜阳县王。将佐以下并加赏秩。以竟陵王诞为扬州刺史。
秋七月,南平穆王铄素负才能,意常轻上,又为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上潜使人毒之。己巳,铄卒,赠司徒,以商臣之谥谥之。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军将军鲁秀为司州刺史。十二月癸未,以将置东宫,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减旧员之半。
孝武帝孝建元年春正月乙亥,改元,大赦。甲辰,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左光禄大夫、护军将军,以左卫将军颜峻为吏部尚书、领骁骑将军。丙子,立皇子业为太子。
南郡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初,江州刺史臧质自谓人才足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乱,质潜有异图,以荆州刺史南郡王义宣庸暗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质于义宣为内兄,既至江陵,即称名拜义宣。义宣惊愕问故。质曰:“事中宜然。”时义宣已奉帝为主,故其计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义恭曰:“天下屯危,礼异常日。”劭既诛,义宣与质功皆第一,由是骄恣,事多专行,凡所求欲,无不必从。义宣在荆州十年,财富兵强,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质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馀乘,部伍前后百馀里。帝方自揽威权,而质以少主遇之,政刑庆赏,一不咨禀。擅用湓口、钩折米,台符屡加检诘,渐致猜惧。
帝淫义宣诸女,义宣由是恨怒。质乃遣密信说义宣,以为“负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几。今万物系心于公,声迹已着,见几不作,将为他人所先。若今徐遗宝、鲁爽驱西北精兵来屯江上,质帅九江楼船为公前驱,已为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众,徐进而临之,虽韩、白更生,不能为建康计矣。且少主失德,闻于道路,沈、柳诸将,亦我之故人,谁肯为少主尽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时也。质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为公扫除,于时悔之何及。”义宣腹心将佐咨议参军蔡超、司马竺超民等咸有富贵之望,欲倚质威名以成其业,共劝义宣从其计。质女为义宣子采之妇,义宣谓质无复异同,遂许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时为黄门侍郎,帝使敦至义宣所,道经寻阳,质更令敦诱说义宣,义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鲁爽有勇力,义宣、质素与之相结。义宣密使人报爽及兖州刺史徐遗宝,期以今秋同举兵。使者至寿阳,爽方饮醉,失义宣指,即日举兵。爽弟瑜在建康闻之,逃叛。爽使其众戴黄标窃造法服,登坛,自号建平元年。疑长史韦处穆、中兵参军杨元驹、治中庾腾之不与已同,皆杀之。遗宝亦勒兵向彭城。二月,义宣闻爽已反,狼狈举兵。鲁瑜弟弘为质府佐,帝敕质收之,质即执台使举兵。
义宣与质皆上表,言为左右所谗疾,欲诛君侧之恶。义宣进爽号征北将军,爽于是送所造舆服诣江陵,使征北府户曹版义宣等,文曰:“丞相刘,今补天子,名义宣:车骑臧,今补丞相,名质。西平朱,今补车骑,名修之。皆版到奉行。”义宣骇愕,爽所送法物并留竟陵,不听进。质加鲁弘辅国将军,下戍大雷。义宣遣咨议参军刘谌之将万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鲁秀欲使为谌之后继。秀至江陵见义宣,出,拊膺曰:“吾兄误我,乃与痴人作贼,今年败矣。”
义宣兼荆、江、兖、豫四州之力,威震远近。帝欲奉乘舆法物迎之,竟陵王诞固执不可,曰:“奈何持此座与人。”乃止。
己卯,以领军将军柳元景为抚军将军。辛卯,以左卫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命元景统玄谟等诸将以讨义宣。癸巳,进据梁山洲,于两岸筑偃月垒,水陆待之。义宣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命僚佐悉称名。
丙申,以安北司马夏侯祖欢为兖州刺史。三月己亥,内外戒严。辛丑,以徐州刺史萧思话为江州刺史,柳元景为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卫率庞秀之为徐州刺史。
义宣移檄州郡,加进位号,使同发兵。雍州刺史朱修之伪许之,而遣使陈诚于帝。益州刺史刘秀之斩义宣使者,遣中兵参军韦嵩将万人袭江陵。
戊申,义宣帅众十万发江津,舳舻数百里。以子慆为辅国将军,与左司马竺超民留镇江陵。檄朱修之使发兵万人继进,修之不从。义宣知修之贰于己,乃以鲁秀为雍州刺史,使将万馀人击之。王玄谟闻秀不来,喜曰:“臧质易与耳。”
冀州刺史垣护之妻,徐遗宝之姊也,遗宝邀护之同反,护之不从,发兵击之。遗宝遣兵袭徐州长史明胤于彭城,不克。胤与夏侯祖欢、垣护之共击遗宝于湖陆,遗宝弃众焚城,奔鲁爽。
义宣至寻阳,以质为前锋而进,爽亦引兵直趣历阳,与质水陆俱下。殿中将军沈灵赐将百舸,破质前军于南陵,擒军主徐庆安等。质至梁山,夹陈两岸,与官军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后将军刘义綦为湘州刺史。甲申,以朱修之为荆州刺史。上遣左军将军薛安都、龙骧将军南阳宗越等戍历阳,与鲁爽前锋杨胡兴等战,斩之。爽不能进,留军大岘,使鲁瑜屯小岘。上覆遣镇军将军沈庆之济江,督诸将讨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断后,庆之使薛安都帅轻骑追之。丙戌,及爽于小岘。爽将战,饮酒过醉,安都望见爽,即跃马大呼,直往刺之,应手而倒,左右范双斩其首。爽众奔散,瑜亦为部下所杀。遂进攻寿阳,克之。徐遗宝奔东海,东海人杀之。
李延寿论曰:凶人之济其身,非乱世莫由焉。鲁爽以世乱之情,而行之于平日,其取败也宜哉。
南郡王义宣至鹊头,庆之送爽首示之,并与书曰:“仆荷任一方,而衅生所统。近聊帅轻师,指往翦扑,军锋裁及,贼爽授首。公情契异常,或欲相见,及其可识,指送相呈。”爽累世将家,骁猛善战,号万人敌,义宣与质闻其死,皆骇惧。
柳元景军于采石。王玄谟以臧质众盛,遣使来求益兵,上使元景进屯姑孰。
太傅义恭与义宣书曰:“往时仲堪假兵,灵宝寻害其族。孝伯推诚,牢之旋踵而败。臧质少无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强力,图济其私,凶谋若果,恐非复池中物也。”义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义宣至芜湖,质进计曰:“今以万人取南州,则梁山中绝。万人缀梁山,则玄谟必不敢动。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头,此上策也。”义宣将从之,刘湛之密言于义宣曰:“质求前驱,此志难测。不如尽锐攻梁山,事克然后长驱,此万安之计也。”义宣乃止。
冗从仆射胡子反等守梁山西垒,会西南风急,质遣其将尹周之攻西垒。子反度东岸,就玄谟计事,闻之,驰归。周之攻垒甚急,偏将刘季之帅水军殊死战,求救于玄谟,玄谟不遣。大司马参军崔勋之固争,乃遣勋之与积弩将军垣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勋之、询之皆战死。询之,护之之弟也。子反等奔还东岸。质又遣其将庞法起将数千兵趋南浦,欲自后掩玄谟,游击将军垣护之引水军与战,破之。朱修之断马鞍山道,据险自守。鲁秀攻之不克,屡为修之所败,乃还江陵,修之引兵蹑之。或劝修之急追,修之曰:“鲁秀,骁将也,兽穷则攫,不可迫也。”
王玄谟使垣护之告急于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馀东城万人。贼军数倍,强弱不敌,退还姑孰,欲就节下协力当之,更议进取。”元景不许,曰:“贼势方盛,不可先退,吾当卷甲赴之。”护之曰:“贼谓南州有三万人,而将军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贼垒,则虚实露矣。王豫州必不可来,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羸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谟,多张旗帜。梁山望之如数万人,皆以为建康兵悉至,众心乃安。
质请自攻东城。咨议参军颜乐之说义宣曰:“质若复克东城,则大功尽归之矣,宜遣麾下自行。”义宣乃遣刘谌之与质俱进。甲寅,义宣至梁山,顿兵两岸,质与刘谌之进攻东城。玄谟督诸军大战,薛安都帅突骑先冲其陈之东南,陷之,斩谌之首,刘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质等兵大败。垣护之烧江中舟舰,烟焰覆水,延及西岸,营垒殆尽,诸军乘势攻之,义宣兵亦溃。义宣单舸迸走,闭户而泣,荆州人随之者犹百馀舸。质欲见义宣计事,而义宣已去,质不知所为,亦走,其众皆降散。己未,解严。
六月,臧质至寻阳,焚烧府舍,载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领馀兵居前,至西阳。西阳太守鲁方平绐文敬曰:“诏书唯捕元恶,馀无所问,不如逃之。”文敬弃众亡去。质先以妹夫羊冲为武昌郡,质往投之,冲已为郡丞胡庇之所杀,质无所归,乃逃于南湖,掇莲实啖之。追兵至,以荷覆头,自沉于水,出其鼻。戊辰,军主郑俱儿望见,射之,中心,兵刃乱至,肠胃萦水草,斩首送建康,子孙皆弃市。并诛其党豫章太守乐安任荟之、临川内史刘怀之、鄱阳太守杜仲儒。仲儒,骥之兄弟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赏各有差。
丞相义宣走至江夏,闻巴陵有军,回向江陵,众散且尽,与左右十许人徒步,脚痛不能前,僦民露车自载,缘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竺超民,超民具羽仪兵众迎之。时荆州带甲,尚万馀人,左右翟灵宝诫义宣使抚慰将佐,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鲁秀、竺超民等犹欲收馀兵更图一决,而义宣惛沮,无复神守,入内不复出,左右腹心稍稍离叛。鲁秀逃走,义宣不能自立,欲随秀去,乃携息慆及所爱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随。城内扰乱,白刃交横,义宣惧,坠马,遂步进。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马与之,归而城守。义宣求秀不得,左右尽弃之,夜,复还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义宣止狱户,坐地叹曰:“臧质老奴误我。”五妾寻被遣出,义宣号泣,语狱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鲁秀众散不能去,还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诏右仆射刘延孙使荆、江二州,旌别枉直,就行诛赏。且分割二州之地,议更置新州。初,晋氏南迁,以扬州为京畿,谷帛所资皆出焉。以荆、江为重镇,甲兵所聚尽在焉,常使大将居之。三州户口居江南之半,上恶其强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扬州浙东五郡置东扬州,治会稽。分荆、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罢南蛮校尉,迁其营于建康。太傅义恭议使郢州治巴陵,尚书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由来旧镇,根基不易,既有见城,浦大容舫,于事为便。”上从之。既而荆、扬因此虚耗,尚之请复合二州,上不许。
上恶宗室强盛,不欲权在臣下,太傅义恭知其指,故请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与荆州刺史朱修之书,令丞相义宣自为计。书未达,庚寅,修之入江陵,杀义宣,并诛其子十六人,及同党竺超民、从事中郎蔡超、咨议参军颜乐之等。超民兄弟应从诛,何尚之上言:“贼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复昧利,即当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义之赏。而超民曾无此意,微足观过知仁。且为官保全城府,谨守库藏,端坐待缚。今戮及兄弟,则与其馀逆党无异,于事为重。”上乃原之。
竟陵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二年春二月辛巳,以尚书右仆射刘延孙为南兖州刺史。冬十月壬午,以竟陵王诞为司空,领南徐州刺史。
大明元年秋八月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诞为南兖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刘延孙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遗诏,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迩,自非宗室近亲不得居之。延孙之先虽与高祖同源,而高祖属彭城,延孙为莒县,从来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孙镇京口,仍诏与延孙合族,使诸王皆序长幼。
上闺门无礼,不择亲疏、尊卑,流闻民间,无所不至。诞宽而有礼,又诛太子劭、丞相义宣,皆有大功,人心窃向之。诞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诞居中,使出镇京口。犹嫌其逼,更徙广陵。以延孙腹心之臣,故使镇京口以防之。
三年夏四月,竟陵王诞知上意忌之,亦潜为之备,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粮治仗。诞记室参军江智渊知诞有异志,请假先还建康,上以为中书侍郎。智渊,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沈怀文每称之曰:“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尽无者,其唯江智渊乎。”
是时,道路皆云诞反。会吴郡民刘成上书称“息道龙昔事诞,见诞在石头城修乘舆法物,习唱警跸。道龙忧惧,私与伴侣言之,诞杀道龙。”又豫章民陈谈之上书称“弟咏之在诞左右,见诞疏陛下年纪、姓讳,往巫郑师怜家祝诅。咏之密以启闻,诞诬咏之乘酒骂詈,杀之。”上乃令有司奏诞罪恶,请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诏贬诞爵为侯,遣之国。诏书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兖州刺史垣阆,使以之镇为名,与给事中戴明宝袭诞。
阆至广陵,诞未悟也。明宝夜报诞典签蒋成,使明晨开门为内应。成以告府舍人许宗之,宗之入告诞。诞惊起,呼左右及素所蓄养数百人执蒋成,勒兵自卫。天将晓,明宝与阆帅精兵数百人猝至,而门不开。诞已列兵登陴,自在门上斩蒋成,赦作徒、系囚,开门击阆,杀之。明宝从间道逃还。诏内外纂严。以始兴公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将兵讨诞。甲子,上亲总禁兵顿宣武堂。
司州刺史刘季之,诞故将也,素与都督宗悫有隙,闻诞反,恐为悫所害,委官,间道欲赴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郑瑗疑季之与诞同谋,邀杀之。
沈庆之至欧阳,诞遣庆之宗人沈道愍赍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庆之遣道愍返,数以罪恶。诞焚郭邑,驱居民悉使入城,闭门自守,分遣书檄,邀结远近。时山阳内史梁旷家在广陵,诞执其妻子,遣使邀旷,旷斩使拒之。诞怒,灭其家。
诞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来相掩袭,不任枉酷,即加诛翦。雀鼠贪生,仰违诏敕。今亲勒部曲,镇捍徐、兖。先经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锋奋戈,万没岂顾,戡定之期,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上大怒,凡诞左右、腹心、同籍、期亲在建康者,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出奔者。
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来此。”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耳。”
上虑诞奔魏,使庆之断其走路。庆之移营白土,去城十八里,又进军新亭。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并帅众来会。兖州刺史沈僧明,庆之兄子也,亦遣兵助庆之。先是,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悫至,绕城跃马呼曰:“我宗悫也。”
诞见众军大集,欲弃城北走,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守广陵,自将步骑数百人,亲信并自随,声云出战,邪趋海陵道,庆之遣龙骧将军武念追之。诞行十馀里,众皆不欲去,互请诞还城。诞曰:“我还易耳,卿能为我尽力乎。”众皆许诺。诞乃复还,筑坛歃血以誓众,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刘琨之为中兵参军。琨之,遵考之子也。辞曰:“忠孝不得并。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诞囚之十馀日,终不受,乃杀之。
右卫将军垣护之、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等击魏还,至广陵,上并使受庆之节度。庆之进营,逼广陵城。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馀人,出自北门,庆之不开视,悉焚之。诞于城上授函表,请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受诏讨贼,不得为汝送表。汝必欲归死朝廷,自应开门遣使,吾为汝护送。”
六月,上命沈庆之为三烽于桑里,若克外城举一烽,克内城举两烽,擒到诞举三烽。玺书督趣,前后相继。庆之焚其东门,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庆之官,诏勿问,以激之。自四月至于秋七月,雨止,城犹未拔。上怒,命太史择日,将自济江讨诞,太宰义恭固谏,乃止。
诞初闭城拒使者,记室参军山阴贺弼固谏,诞怒,抽刀向之,乃止。诞遣兵出战屡败,将佐多逾城出降。或劝弼宜早出,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从,荷公厚恩,又义无违背,唯当以死明心耳。”乃饮药自杀。参军何康之等谋开门纳官军,不果,斩关出降。诞为高楼,置康之母于其上,暴露之,不为食。母呼康之,数日而死。诞以中军长史济阳范义为左司马。义母妻子皆在城内,或谓义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义曰:“吾,人吏也。子不可以弃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为也。。”
沈庆之帅众攻城,身先士卒,亲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胜而进,又克小城。诞闻兵入,走趋后园,队主沈胤之等追及之,击伤诞,坠水,引出斩之。诞母、妻皆自杀。
上闻广陵平,出宣阳门,敕左右皆呼万岁。侍中蔡兴宗陪辇,上顾曰:“卿何独不呼?”兴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应出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上不悦。诏贬诞姓留氏。广陵城中士民,无小大悉命杀之。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馀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犹杀三千馀口。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于石头南岸为京观,侍中沈怀文谏,不听。
初,诞自知将败,使黄门吕昙济与左右素所信者,将世子景粹匿于民间,谓曰:“事若不济,思相全脱。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宝赍送。既出门,并散走,唯昙济不去,携负景粹十馀日,捕得,斩之。临川内史杨璇坐与诞素善,下狱死。擢梁旷为后将军,赠刘琨之给事黄门侍郎。
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兴宗与范义素善,收敛其尸,送丧归豫章。上谓曰:“卿何敢故触王宪?”兴宗抗言对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