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四十一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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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之变〈(李绍琛之叛附)〉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冬十月,帝遣使以灭梁告吴、蜀,二国皆惧。吴扬州司马严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气骄满,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吾但当卑辞厚礼,保境安民以待之耳。”
滑州留后李绍钦因伶人景进纳货于宫掖,除泰宁节度使。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宠,常侍左右。帝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以悦刘夫人,优名谓之“李天下”。尝因为优,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颊。帝失色,群优亦骇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谁呼邪。”帝悦,厚赐之。诸伶出入宫掖,侮弄搢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亦有反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藩镇争以货赂结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豫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在洛阳,帝左右伶官求货无厌,季兴忿之。归谓将佐曰:“新朝百战方得河南,乃对功臣举手,云吾于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则他人无功矣,其谁不解体。又荒于禽色,何能长久。吾无忧矣。”
二年春正月,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时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给赡优厚,委之事任,以为腹心。内诸司使,自天祐以来以士人代之,至是复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租庸副使孔谦欲聚敛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谦复征之。自是每有诏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韬初至汴、洛,颇受藩镇馈遗,所亲或谏之,崇韬曰:“吾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岂藉外财。但以伪梁之季,贿赂成风,今河南藩镇皆梁之旧臣,主上之仇雠也,若拒其意,能无惧乎。吾特为国家藏之私室耳。”及将祀南郊,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先是,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州县上供者入外府,充经费,方镇贡献者入内府,充宴游及给赐左右。于是外府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山积。及有司办郊祀,乏劳军钱,崇韬言于上曰:“臣已倾家所有以助大礼,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赐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晋阳自有储积,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于是取李继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郭崇韬位兼将相,复领节旄,以天下为己任,权侔人主,旦夕车马填门。性刚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所摧抑,宦官疾之,朝夕短之于上。崇韬扼腕,欲制之不能。豆卢革、韦说尝问之曰:“汾阳王本太原人徙华阴,公世家雁门,岂其枝派邪。”崇韬因曰:“遭乱亡,失谱牒,尝闻先人言,上距汾阳四世耳。”革曰:“然则固从祖也。”崇韬由是以膏粱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旧。有求官者,崇韬曰:“深知公功能,然门地寒素,不敢相用,恐为名流所嗤。”由是嬖幸疾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崇韬屡请以枢密使让李绍宏,上不许。又请分枢密院事归内诸司以轻其权,而宦官谤之不已。崇韬郁郁不得志,与所亲谋赴本镇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龙失水,蝼蚁足以制之。”先是,上欲以刘夫人为皇后,而有正妃韩夫人在,太后素恶刘夫人,崇韬亦屡谏,上以是不果。于是所亲说崇韬曰:“公若请立刘夫人为皇后,上必喜。内有皇后之助,则伶官辈不能为患矣。”崇韬从之,与宰相帅百官共奏刘夫人宜正位中宫。癸未,立魏国夫人刘氏为皇后。皇后生于寒微,既贵,专务蓄财,其在魏州,至于薪苏果茹皆贩鬻之。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宫。以是宝货山积,惟用写佛经,施尼师而已。是时皇太后诰,皇后教,与制敕交行于藩镇,奉之如一。
勋臣畏伶官之谗,皆不自安,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许。
夏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偿丝,屡檄州县督之。翰林学士承旨、权知汴州卢质上言:“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诛敛,结怨于人。今陛下革故鼎新,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为,是赵岩复生也。今春霜害桑,茧丝甚薄,但输正税,犹惧流移,况益以称贷,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颁,省牒频下,愿早降明命。”帝不报。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
乙巳,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以为“今诸道僭窃者尚多,征伐之谋,未可遽息。又,士卒久从征伐,赏给未丰,贫乏者多,宜以四方贡献及南郊羡馀,更加颁赉。又,河南诸军皆梁之精锐,恐僭窃之国潜以厚利诱之,宜加收抚。又,户口流亡者,宜宽徭薄赋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请择隙地牧马,勿使践京畿民田。”皆不从。
六月壬辰,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
秋八月癸酉,以副使、卫尉卿孔谦为租庸使,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循即赵殷衡也,梁亡,复其姓名。谦自是得行其志,重敛急征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
三年。初,李嗣源北征,过兴唐,东京库有供御细铠,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宪以军兴,不暇奏而给之。帝怒曰:“宪不奉诏,擅以吾铠给嗣源,何意也。”罚宪俸一月,令自往军中取之。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欲辟球场。宪曰:“比以行宫阙廷为球场,前年陛下即位于此,其坛不可毁,请辟球场于宫西。”数日未成,帝命毁即位坛。宪谓郭崇韬曰:“此坛,主上所以礼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毁之。”崇韬从容言于帝,帝立命两虞候毁之。宪私于崇韬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春二月庚辰,徙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帝性刚好胜,不欲权在臣下,入洛之后,信伶宦之谗,颇疏忌宿将。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卫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手,安得为其子奏请。”乃黜从珂为突骑指挥使,帅数百人戍石门镇。嗣源忧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东京朝觐,不许。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谓人曰:“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劝帝召之宿卫,罢其兵权,又劝帝除之,帝皆不从。
洛阳宫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远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上还自兴唐,载以牛车,累累盈路。张宪奏:“诸营妇女亡逸者千馀人,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其实皆入宫矣。
庚辰,帝至洛阳,辛酉,诏复以洛阳为东都,兴唐府为邺都。
夏六月,帝苦溽暑,于禁中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韬常不伸眉,为孔谦论用度不足,恐陛下虽欲营缮,终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内府钱,无关经费。”然犹虑崇韬谏,遣中使语之曰:“今岁盛暑异常,朕昔在河上,与梁人相拒,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对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敌未灭,深念仇耻,虽有盛暑,不介圣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傥不忘艰难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热也。”帝卒命允平营楼,日役万人,所费巨万。崇韬谏曰:“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役,以俟丰年。”帝不听。
秋七月甲午,成德节度使李嗣源表求入朝,帝不许。九月乙未,立皇子继岌为魏王。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
郭崇韬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荐引旧恩,将行,言于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谋,若得西川而求帅,无逾此人者。”又荐邺都副留守张宪谨重有识,可为相。戊申,大军西行。冬十一月乙卯,大军至成都,蜀主出降。事见《庄宗灭蜀》。
平蜀之功,李绍琛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与郭崇韬善,崇韬数召璋与议军事。绍琛心不平,谓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朴樕相从,反呫嗫于郭公之门,谋相倾害。吾为都将,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璋诉于崇韬。十二月,崇韬表璋为东川节度使,解其军职。绍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险阻,定两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见崇韬言:“东川重地,任尚书有文武才,宜表为帅。”崇韬怒曰:“绍琛反邪,何敢违吾节度。”绍琛惧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从袭等从魏王继岌伐蜀,继岌虽为都统,军中制置补署一出郭崇韬,崇韬终日决事,将吏宾客趋走盈庭,而都统府惟大将晨谒外,牙门索然,从袭等固耻之。及破蜀,蜀之贵臣大将争以宝货、妓乐遗崇韬及其子廷诲,魏王所得,不过匹马、束帛、唾壶、麈柄而已,从袭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为西川留后也,赂崇韬求为节度使,崇韬阳许之,既而久未得,乃帅蜀人列状见继岌,请留崇韬镇蜀。从袭等因谓继岌曰:“郭公父子专横,今又使蜀人请己为帅,其志难测,王不可不为之备。”继岌谓崇韬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岳,不可离庙堂,岂肯弃元老于蛮夷之域乎。且此非馀之所敢知也,请诸人诣阙自陈。”由是继岌与崇韬互相疑。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阳。帝议选北都留守,枢密承旨段徊等恶邺都留守张宪,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张宪不可。宪虽有宰相器,今国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北都独系一方安危,不为重也。”乃徙宪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知邺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彦琼为邺都监军。彦琼,本伶人也,有宠于帝。魏、博等六州军旅金谷之政皆决于彦琼,威福自恣,陵忽将佐,自正言以下皆谄事之。
初,帝得魏州银枪效节都近八千人,以为亲军,皆勇悍无敌。夹河之战,实赖其用,屡立殊功,常许以灭梁之日大加赏赉。既而河南平,虽赏赉非一,而士卒恃功,骄恣无厌,更成怨望。是岁大饥,民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东都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租庸使孔谦日于上东门外望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而帝游畋不息。己卯,猎于白沙,皇后、皇子、后宫毕从。庚辰,宿伊阙,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龛涧,癸未,还宫。时大雪,吏卒有僵仆于道路者。伊、汝间饥尤甚,卫兵所过,责其供饷,不得,则坏其什器,撤其室庐以为薪,甚于寇盗,县吏皆窜匿山谷。
帝以军储不足,谋于群臣,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吏部尚书李琪上疏,以为“古者量入以为出,计农而发兵,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近代税农以养兵,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农捐瘠而兵丰饱者也。今纵未能蠲省租税,苟除折纳、纽配之法,农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郭崇韬素疾宦者,尝密谓魏王继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马亦不可乘,况任宦官。宜尽去之,专用士人。”吕知柔窃听,闻之,由是宦官皆切齿。
时成都虽下,而蜀中盗贼群起,布满山林。崇韬恐大军既去,更为后患,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以是淹留未还。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韬不出郊迎,及见,礼节又倨,延嗣怒。李从袭谓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万福,而郭公专权如是。郭廷诲拥徒出入,日与军中骁将、蜀土豪杰狎饮,指天画地,近闻白其父请表已为蜀帅。又言蜀地富饶,大人宜善自为谋。今诸军将校皆郭氏之党,王寄身于虎狼之口,一朝有变,吾属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归,具以语刘后,后泣诉于帝,请早救继岌之死。前此帝闻蜀人请崇韬为帅,已不平,至是闻延嗣之言,不能无疑。帝阅蜀府库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货无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闻蜀破,其珍货皆入于崇韬父子。崇韬有金万两,银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称是,廷诲所取覆在其外,故县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于色。及孟知祥将行,帝语之曰:“闻郭崇韬有异志,卿到,为朕诛之。”知祥曰:“崇韬,国之勋旧,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无他志则遣还。”帝许之。
壬子,知祥发洛阳。帝寻复遣衣甲库使马彦圭驰诣成都观崇韬去就,如奉诏班师则已,若有迁延跋扈之状,则与继岌图之。彦圭见皇后,说之曰:“臣见向延嗣言蜀中事势忧在朝夕,今主上当断不断。夫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安能缓急禀命于三千里外乎。”皇后复言于帝,帝曰:“传闻之言,未知虚实,岂可遽尔果决。”皇后不得请,退自为教与继岌,令杀崇韬。知祥行至石壕,彦圭夜叩门宣诏,促知祥赴镇。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乃昼夜兼行。
明宗天成元年。河中节度使李继麟恃与帝故旧,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诸伶官求丐无厌,遂拒不与。大军之征蜀也,继麟阅兵,遣其子令德将之以从。景进与宦官谮之曰:“继麟闻大军起,以为讨已,故惊惧,阅兵自卫。”又曰:“崇韬所以敢倔强于蜀者,与河中阴谋,内外相应故也。”继麟闻之惧,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亲止之,继麟曰:“郭侍中功高于我。今事势将危,吾得见主上,面陈至诚,则谗人获罪矣。”正月癸亥,继麟入朝。
魏王继岌将发成都,令任圜权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诸军部署已定,是日,马彦圭至,以皇后教示继岌。继岌曰:“大军垂发,彼无衅端,安可为此负心事,公辈勿复言。且主上无敕,独以皇后教杀招讨使,可乎。”李从袭等泣曰:“既有此迹,万一崇韬闻之,中途为变,益不可救矣。”相与巧陈利害,继岌不得已,从之。甲子旦,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继岌登楼避之。崇韬方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并杀其子廷诲、廷信,外人犹未之知。都统推官饶阳李嵩谓继岌曰:“今行军三千里外,初无敕旨,擅杀大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独不能忍之至洛阳邪。”继岌曰:“公言是也,悔之无及。”嵩乃召书吏数人,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宣之,军中粗定。崇韬左右皆窜匿,独掌书记滏阳张砺诣魏王府恸哭久之。继岌命任圜代崇韬总军政。
马彦圭还洛阳,乃下诏暴郭崇韬之罪,并杀其子廷说、廷让、廷议,于是朝野骇惋,群议纷然。帝使宦官潜察之。保大节度使睦王存乂,崇韬之婿也,宦官欲尽去崇韬之党,言存乂对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称冤,言辞怨望。庚辰,幽存乂于第,寻杀之。景进言河中人有告变,言李继麟与郭崇韬谋反,崇韬死,又与存乂连谋。宦官因共劝帝速除之,帝乃徙继麟为义成节度使,是夜,遣蕃汉马步使朱守殷以兵围其第,驱继麟出徽安门外杀之,复其姓名曰朱友谦。友谦二子,令德为武信节度使,令锡为忠武节度使。诏魏王继岌诛令德于遂州,郑州刺史王思同诛令锡于许州,河阳节度使李绍奇诛其家人于河中。绍奇至其家,友谦妻张氏帅家人二百馀口见绍奇曰:“朱氏宗族当死,愿无滥及平人。”乃别其婢仆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张氏又取铁券以示绍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赐也,我妇人,不识书,不知其何等语也。”绍奇亦为之惭。友谦旧将史武等七人,时为刺史,皆坐族诛。
时洛中诸军饥窘,妄为谣言,伶官采之以闻于帝,故郭崇韬、朱友谦皆及于祸。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亦为谣言所属,帝遣朱守殷察之。守殷私谓嗣源曰:“令公勋业振主,宜自图归藩以远祸。”嗣源曰:“吾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无所可避,皆委之于命耳。”时伶官用事,勋旧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数四,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以是得全。
魏王继岌留马步都指挥使陈留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东光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浚仪张业、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骁锐指挥使平恩李延厚戍成都。甲申,继岌发成都,命李绍琛帅万二千人为后军,行止常差中军一舍。
二月,魏博指挥使杨仁将所部兵戍瓦桥,逾年代归,至贝州,以邺都空虚,恐兵至为变,敕留屯贝州。
时天下莫知郭崇韬之罪,民间讹言,云崇韬杀继岌,自王于蜀,故族其家。朱友谦子建徽为澶州刺史,帝密敕邺都监军史彦琼杀之。门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驰马出城,不言何往。”又讹言,云皇后以继岌之死归咎于帝,已弑帝矣,故急召彦琼计事。人情愈骇。
杨仁部兵皇甫晖与其徒夜博不胜,因人情不安遂作乱,劫仁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军力也。魏军甲不去体,马不解鞍者十馀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旧劳,更加猜忌。远戍逾年,方喜代归,去家咫尺,不使相见。今闻皇后弑逆,京师已乱,将士愿与公俱归,仍表闻朝廷。若天子万福,兴兵致讨,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为富贵之资乎。”仁不从,晖杀之。又劫小校,不从,又杀之。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乱,衣不及带,逾垣而走,晖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礼惧而从之,乱兵遂奉以为帅,焚掠贝州。晖,魏州人。在礼,涿州人也。诘旦,晖等拥在礼南趣临清、永济、馆陶,所过剽掠。
壬辰晚,有自贝州来告军乱将犯邺都者,都巡检使孙铎等亟诣史彦琼,请授甲乘城为备。彦琼疑铎等有异志,曰:“告者云今日贼至临清,计程须六日晚方至,为备未晚。”孙铎曰:“贼既作乱,必乘吾未备,昼夜倍道,安肯计程而行。请仆射帅众乘城,铎募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贼既势挫,必当离散,然后可扑灭也。必俟其至城下,万一有奸人为内应,则事危矣。”彦琼曰:“但严兵守城,何必逆战。”是夜,贼前锋攻北门,弓弩乱发。时彦琼将部兵宿北门楼,闻贼呼声,实时惊溃。彦琼单骑奔洛阳。癸巳,贼入邺都,孙铎等拒战不胜,亡去。赵在礼据宫城,署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纵兵大掠。进,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据案召吏草奏,无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贼已入城,杀掠于市,吏皆逃散,公尚谁呼。”正言惊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马,不能得,乃帅僚佐步出府门谒在礼,再拜请罪。在礼亦拜,曰:“士卒思归耳,尚书重德,勿自卑屈。”慰谕遣之。
众推在礼为魏博留后,具奏其状。北京留守张宪家在邺都,在礼厚抚之,遣使以书诱宪,宪不发封,斩其使以闻。
丙申,史彦琼至洛阳。帝问可为大将者于枢密使李绍宏,绍宏复请用李绍钦,帝许之,令条上方略。绍钦所请偏裨,皆梁旧将已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烦大将,绍荣可办也。”帝乃命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将骑三千诣邺都招抚,亦征诸道兵,备其不服。
郭崇韬之死也,李绍琛谓董璋曰:“公复欲呫哔谁门乎。”璋惧,谢罪。魏王继岌军还至武连,遇敕使,谕以朱友谦已伏诛,令董璋将兵之遂州诛朱令德。时绍琛将后军在魏城,闻之,以帝不委已杀令德而委璋,大惊。俄而璋过绍琛军,不谒。绍琛怒,乘酒谓诸将曰:“国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谋而吾之战功也,至于去逆效顺,与国家掎角以破梁,则朱公也。今朱、郭皆无罪族灭,归朝之后,行及我矣。冤哉天乎。奈何。”绍琛所将多河中兵,河中将焦武等号哭于军门曰:“西平王何罪,阖门屠脍。我辈归则与史武等同诛,决不复东矣。”是日,魏王继岌至泥溪,绍琛至剑州遣人白继岌,云河中将士号哭不止,欲为乱。丁酉,绍琛自剑州拥兵西还,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称奉诏代孟知祥,招谕蜀人,三日间众至五万。
己亥,魏王继岌至利州,李绍琛遣人断桔柏津。继岌闻之,以任圜为副招讨使,将步骑七千,与都指挥使梁汉颙、监军李延安追讨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四百人据城,自称安国留后。诏东北面招讨副使李绍真讨之。辛丑,任圜先令别将何建崇击剑门关,下之。
李绍荣至邺都,攻其南门,遣人以敕招谕之。赵在礼以羊酒犒师,拜于城上曰:“将士思家擅归,相公诚善为敷奏,得免于死,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谕军士。史彦琼戟手大骂曰:“群死贼,城破万段。”皇甫晖谓众曰:“观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噪,掠敕书,手坏之,守陴拒战。绍荣攻之,不利,以状闻。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遗噍类。”大发诸军讨之。壬寅,绍荣退屯澶州。
甲辰夜,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五人杀军使,谋作乱,擒斩之。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本优人也,优名郭门高。帝与梁相拒于得胜,募勇士挑战,从谦应募,俘斩而还,由是益有宠。帝选诸军骁勇者为亲军,分置四指挥,号“从马直”,从谦自军使积功至指挥使。郭崇韬方用事,从谦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从谦为假子。及崇韬、存乂得罪,从谦数以私财飨从马直诸校,对之流涕,言崇韬之冤。及王温作乱,帝戏之曰:“汝既负我附崇韬、存乂,又教王温反,欲何为也。”从谦益惧。既退,阴谓诸校曰:“主上以王温之故,俟邺都平定,尽坑若曹。家之所有,宜尽市酒肉,勿为久计也。”由是亲军皆不自安。
丁未,李绍荣以诸道兵再攻邺都。庚戌,裨将杨重霸帅众数百登城,后无继者,重霸等皆死。贼知不赦,坚守无降意。朝廷患之,日发中使促魏王继岌东还。继岌以中军精兵皆从任圜讨李绍琛,留利州待之,未得还。
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赵太据邢州未下。沧州军乱,小校王景戡讨定之,因自为留后。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帝欲自征邺都,宰相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车驾不可轻动。帝曰:“诸将无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为勋旧。”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卫。”皆曰:“他人无可者。”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河朔多事,久则患深,宜令总管进讨,若倚绍荣辈,未见成功之期。李绍宏亦屡言之,帝以内外所荐,久乃许之。甲,寅命嗣源将亲军讨邺都。
董璋将兵二万屯绵州,会任圜讨李绍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绍琛军,绐之曰:“吾奉诏召孟郎,公若缓兵,自当得蜀。”既至成都,劝孟知祥为战守备。知祥浚壕树栅,遣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将四万人,骁锐指挥使李延厚将二千人讨绍琛。延厚集其众询之曰:“有少壮勇锐欲立功求富贵者东,衰疾畏懦厌行陈者西。”得选兵七百人以行。是日,任圜军追及绍琛于汉州,绍琛出兵逆战。招讨掌书记张砺请伏精兵于后,以羸兵诱之,圜从之,使董璋以东川羸兵先战而却。绍琛轻圜书生,又见其兵羸,极力追之,伏兵发,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自是绍琛入汉州,闭城不出。
三月丁巳朔,李绍真奏克邢州,擒赵太等。庚申,绍真引兵至邺都,营于城西北,以太等徇于邺都城下而杀之。
壬戌,李嗣源至邺都,营于城西南。甲子,嗣源下令军中,诘旦攻城。是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帅众大噪,杀都将,焚营舍。诘旦,乱兵逼中军,嗣源帅亲军拒战,不能敌,乱兵益炽。嗣源叱而问之曰:“尔曹欲何为。”对曰:“将士从主上十年,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贝州戍卒思归,主上不赦,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近从马直数卒喧竞,遽欲尽诛其众。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为军民之主。”嗣源泣谕之,不从。嗣源曰:“尔不用吾言,任尔所为,我自归京师。”乱兵拔白刃环之,曰:“此辈虎狼也,不识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拥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晖逆击张破败,斩之,外兵皆溃。赵在礼帅诸校迎拜嗣源,泣谢曰:“将士辈负令公,敢不惟命是听。”嗣源诡说在礼曰:“凡举大事,须藉兵力,今外兵流散无所归,我为公出收之。”在礼乃听嗣源、绍真俱出城,宿魏县,散兵稍有至者。
汉州无城堑,树木为栅。乙丑,任圜进攻其栅,纵火焚之。李绍琛引兵出战于金雁桥,兵败,与十馀骑奔绵竹,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汉州犒军,与任圜、董璋置酒高会,引李绍琛槛车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卮饮之,谓曰:“公已拥节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贵,而求入此槛车邪。”绍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兵不血刃取两川,一旦无罪族诛。如绍琛辈安保首领,以此不敢归朝耳。”魏王继岌既获绍琛,乃引兵倍道而东。
李嗣源之为乱兵所逼也,李绍荣有众万人,营于城南,嗣源遣牙将张虔钊、高行周等七人相继召之,欲与共诛乱者。绍荣疑嗣源之诈,留使者,闭壁不应。及嗣源入邺都,遂引兵去。嗣源在魏县,众不满百,又无兵仗。李绍真所将镇兵五千,闻嗣源得出,相帅归之,由是嗣源兵稍振。嗣源泣谓诸将曰:“吾明日当归藩,上章待罪,听主上所裁。”李绍真及中门使安重诲曰:“此策非宜。公为元帅,不幸为凶人所劫。李绍荣不战而退,归朝必以公借口。公若归藩,则为据地邀君,适足以实谗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诣阙,面见天子,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自魏县南趣相州,遇马坊使康福,得马数千匹,始能成军。福,蔚州人也。
平卢节度使符习将本军攻邺都,闻李嗣源军溃,引兵归。至淄州,监军使杨希望遣兵逆击之,习惧,复引兵而西。青州指挥使王公俨攻希望,杀之,因据其城。时近侍为诸道监军者,皆恃恩与节度使争权,及邺都军变,所在多杀之。安义监军杨继源谋杀节度使孔勍,勍先诱而杀之。武宁监军以李绍真从李嗣源,谋杀其元从,据城拒之。权知留后淳于晏帅诸将先杀之。晏,登州人也。
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民不聊生。
忠武节度使、尚书令齐王张全义闻李嗣源入邺都,忧惧不食,辛未,卒于洛阳。
租庸使以仓储不足,颇朘刻军粮,军士流言益甚。宰相惧,帅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内库有馀,诸军室家不能相保,傥不赈救,惧有离心,俟过凶年,其财复集。上即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于便殿论之,后属耳于屏风后,须臾,出妆具及三银盆、皇幼子三人于外曰:“人言宫中蓄积多,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馀止此耳,请鬻以赡军。”宰相惶惧而退。
李绍荣自邺都退保卫州,奏李嗣源已叛,与贼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数辈。嗣源长子从审为金枪指挥使,帝谓从审曰:“吾深知尔父忠厚,尔往谕朕意,勿使自疑。”从审至卫州,绍荣囚,欲杀之。从审曰:“公等既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请复还宿卫。”乃释之。帝怜从审,赐名继璟,待之如子。是后嗣源所奏,皆为绍荣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惧。石敬瑭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安有上将与叛卒入贼城,而他日得保无恙乎。”大梁,天下之要会也,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军亟进,如此始可自全。”突骑都指挥使康义诚曰:“主上无道,军民怨怒,公从众则生,守节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义诚,代北胡人也。
时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泰宁节度使李绍钦、贝州刺史李绍英屯瓦桥,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屯奉化军,嗣源皆遣使召之。绍英,瑕丘人,本姓房,名知温。审通,金全之侄也。嗣源家在真定,虞候将王建立先杀其监军,由是获全。建立,辽州人也。李从珂自横水将所部兵由盂县趣镇州,与王建立军合,倍道从嗣源。嗣源以李绍荣在卫州,谋自白皋济河,分三百骑使石敬瑭将之前驱,李从珂为殿,于是军势大盛。嗣源从子从璋自镇州引军而南,过邢州,邢人奉为留后。
癸酉,诏怀远指挥使白从晖将骑兵扼河阳桥,帝乃出金帛给赐诸军,枢密宣徽使及供奉内使景进等皆献金帛以助给赐。军士负物而诟曰:“吾妻子已殍死,得此何为。”甲戌,李绍荣自卫州至洛阳,帝如鹞店劳之。绍荣曰:“邺都乱兵已遣其党翟建白据博州,欲济河袭郓、汴,愿陛下幸关东招抚之。”帝从之。
乙亥,帝发洛阳,丁丑,次汜水。戊寅,遣李绍荣将骑兵循河而东。李嗣源亲党从帝者多亡去。或劝李继璟宜早自脱,继璟终无行意。帝屡遣继璟诣嗣源,继璟固辞,愿死于帝前以明赤诚。帝闻嗣源在黎阳,强遣继璟渡河召之,道遇李绍荣,绍荣杀之。
庚辰,帝发汜水。辛巳,李嗣源至白皋,遇山东上供绢数船,取以赏军。安重诲从者争舟,行营马步使陶玘斩以徇,由是军中肃然。玘,许州人也。嗣源济河至滑州,遣人招符习,习与嗣源会于胙城,安审通亦引兵来会。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亦遣使北输密款于嗣源,曰:“先至者得之。”先是,帝遣骑将满城西方邺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将李琼以劲兵突入封丘门,敬瑭踵其后,自西门入,遂据其城,西方邺请降。敬瑭使人趣嗣源,壬午,嗣源入大梁。
是日,帝至荥泽东,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将三千骑为前军,曰:“汝曹汴人也,吾入汝境,不欲使他军前驱,恐扰汝室家。”厚赐而遣之。彦温即以其众叛归嗣源,谓嗣源曰:“京师危迫,主上为元行钦所惑,事势已离,不可复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何言之悖也。”即夺其兵。指挥使潘环守王村寨,有刍粟数万,帝遣骑视之,环亦奔大梁。
帝至万胜镇,闻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是夜,复至汜水。帝之出关也,扈从兵二万五千,及还,已失万馀人,乃留秦州都指挥使张唐以步骑三千守关。癸未,帝还过罂子谷,道狭,每遇卫士执兵仗者,辄以善言抚之曰:“适报魏王又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尽给尔曹。”对曰:“陛下赐已晚矣,人亦不感圣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带赐从官,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皆此阉竖辈也。”抽刀逐之,或救之,获免。容哥谓同类曰:“皇后吝财致此,今乃归咎于吾辈。事若不测,吾辈万段,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
甲申,帝至石桥西,置酒悲涕,谓李绍荣等诸将曰:“卿辈事吾以来,急难、富贵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无一策以相救乎。”诸将百馀人,皆截发置地,誓以死报,因相与号泣。是日晚,入洛城。
李嗣源命石敬瑭将前军趣汜水,收抚散兵,嗣源继之。李绍虔、李绍英引兵来会。
丙戌,宰相、枢密使共奏:“魏王西军将至,车驾宜且扼汜水,收抚散兵以俟之。”帝从之,自出上东门阅骑兵,戒以诘旦东行。
夏四月丁亥朔,严办将发,骑兵陈于宣仁门外,步兵陈于五雁门外。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乱,帅所部兵自营中露刃大呼,与黄甲两军攻兴教门。帝方食,闻变,帅诸王及近卫骑兵击之,逐乱兵出门。时蕃汉马步使朱守殷将骑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与同击贼。守殷不至,引兵憩于北邙茂林之下。乱兵焚兴教门,缘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独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及宿卫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馀人力战。俄而帝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帝自门楼下,至綘霄殿庑下,抽矢。渴懑求水,皇后不自省视,遣宦者进酪。须臾,帝殂。李彦卿等恸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敛庑下乐器覆帝尸而焚之。彦卿,存审之子。福进、全斌,皆太原人也。刘后囊金宝系马鞍,与申王存渥及李绍荣引七百骑,焚嘉庆殿,自师子门出走。通王存确、雅王存纪奔南山。宫人多逃散,朱守殷入宫,选宫人三十馀人,各令自取乐器珍玩,内于其家。于是诸军大掠都城。
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闻之,恸哭,谓诸将曰:“主上素得士心,正为群小蔽惑致此,今吾将安归乎。”
戊子,朱守殷遣使驰白嗣源,以京城大乱,诸军焚掠不已,愿亟来救之。己丑,嗣源入洛阳,止于私第,禁焚掠,拾庄宗骨于灰烬之中而殡之。
嗣源之入邺都也,前直指挥使平遥侯益脱身归洛阳,庄宗抚之流涕。至是,益自缚请罪。嗣源曰:“尔为臣尽节,又何罪也。”使复其职。
嗣源谓朱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宫,供给尤宜丰备。吾俟山陵毕,社稷有奉,则归藩,为国家捍御北方耳。”是日,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面谕之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诉,又为绍荣所隔,披猖至此。吾本无他心,诸君遽尔见推,殊非相悉,愿勿言也。”革等固请,嗣源不许。
李绍荣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从兵稍散。庚寅,至平陆,止馀数骑,为人所执,折足送洛阳。存霸亦帅众千人弃镇奔晋阳。辛卯,魏王继岌至兴平,闻洛阳乱,复引兵而西,谋保据凤翔。
向延嗣至凤翔,以庄宗之命诛李绍琛。
初,庄宗命吕、郑二内养在晋阳,一监兵,一监仓库,自留守张宪以下皆承应不暇。及邺都有变,又命汾州刺史李彦超为北都巡检。彦超,彦卿之兄也。庄宗既殂,推官河间张昭远劝张宪奉表劝进,宪曰:“吾一书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岂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远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义不朽矣。”有李存沼者,庄宗之近属,自洛阳奔晋阳,矫传庄宗之命,阴与二内养谋杀宪及彦超,据晋阳拒守。彦超知之,密告宪,欲先图之。宪曰:“仆受先帝厚恩,不忍为此。徇义而不免于祸,乃天也。”彦超谋未决,壬辰夜,军士共杀二内养及存沼于牙城,因大掠达旦。宪闻变,出奔忻州。会嗣源移书至,彦超号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权知太原军府。
百官三笺请嗣源监国,嗣源乃许之。甲午,入居兴圣宫,始受百官班见,下令称教,百官称之曰殿下。庄宗后宫存者犹千馀人,宣徽使选其美少者数百献于监国。监国曰:“奚用此为。”对曰:“宫中职掌不可阙也。”监国曰:“宫中职掌宜谙故事,此辈安知之。”乃悉用老旧之人补之,其少年者皆出归其亲戚,无亲戚者任其所适。蜀中所送宫人亦准此。
监国令所在访求诸王。通王存确、雅王存纪匿民间,或密告枢密使安重诲,与诲与李绍真谋曰:“今殿下既监国典丧,诸王宜早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闻。”乃密遣人就田舍杀之。后月馀,监国乃闻之,切责重诲,伤惜久之。
刘皇后与申王存渥奔晋阳,在道与存渥私通。存渥至晋阳,李彦超不纳,走至风谷,为其下所杀。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晋阳,从兵逃散俱尽,存霸削发、僧服谒李彦超“愿为山僧,幸垂庇护。”军士争欲杀之,彦超曰:“六相公来,当奏取进止。”军士不听,杀之于府门之碑下。刘皇后为尼于晋阳,监国使人就杀之。薛王存礼及庄宗幼子继嵩、继潼、继蟾、继{山尧},遭乱皆不知其所终。惟邕王存美以病风偏枯得免,居于晋阳。
戊戌,李绍荣至洛阳,监国责之曰:“吾何负于尔,而杀吾儿。”绍荣瞋目直视曰:“先帝何负于尔。”遂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
监国恐征蜀军还为变,以石敬瑭为陕州留后。己亥,以李从珂为河中留后。
监国下教,数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刻、穷困军民之罪而斩之,凡谦所立苛敛之法皆罢之,因废租庸使及内句司,依旧为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专判。又罢诸道监军使。以庄宗由宦官亡国,命诸道尽杀之。
魏王继岌自兴平退至武功,宦者李从袭曰:“祸福未可知,退不如进,请王亟东行以救内难。”继岌从之。还,至渭水,权西都留守张篯已断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吕知柔等皆已窜匿。从袭谓继岌曰:“时事已去,王宜自图。”继岌徘徊流涕,乃自伏于床,命仆夫李环缢杀之。任圜代将其众而东。监国命石敬瑭慰抚之,军士皆无异言。
先是,监国命所亲李冲为华州都监,应接西师。冲擅逼华州节度使史彦镕入朝。同州节度使李存敬过华州,冲杀之,并屠其家。又杀西川行营部监李从袭。彦镕泣诉于安重诲,重诲遣彦镕还镇,召冲归朝。
自监国入洛,内外机事皆决于李绍真。绍真擅收威胜节度使李绍钦、太子少保李绍冲下狱,欲杀之。安重诲谓绍真曰:“温、段罪恶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内难,冀安万国,岂专为公报仇邪。”绍真由是稍沮。辛丑,监国教,李绍冲、绍钦复姓名为温韬、段凝,并放归田里。
壬寅,以孔循为枢密使。
有司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以为唐运已尽,宜自建国号。监国问左右何谓国号,对曰:“先帝赐姓于唐,为唐复仇,继昭宗后,故称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称唐耳。”监国曰:“吾年十三事献祖,献祖以吾宗属,视吾犹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经纶攻战,未尝不预。武皇之基业则吾之基业也,先帝之天下则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乎。”令执政更议。吏部尚书李琪曰:“若改国号,则先帝遂为路人,梓宫安所托乎。不惟殿下不忘三世旧君,吾曹为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继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礼。”众从之。丙午,监国自兴圣宫赴西宫,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既而御衮冕受册,百官吉服称贺。
有司劾奏太原尹张宪委城之罪。庚戌,赐宪死。任圜将征蜀兵二万六千人至洛阳,明宗慰抚之,各令退营。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后宫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自馀任从所适。诣司使务有名无实者皆废之。分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税省耗。节度、防御等使,正、至、端午、降诞四节听贡奉,毋得敛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贡奉。选人先遭涂毁文书者,令三铨止除诈伪,馀复旧规。
宦官数百人窜匿山林,或落发为僧,至晋阳者七十馀人。五月,诏北都指挥使李从温悉诛之。从温,帝之侄也。
丙子,听郭崇韬归葬,复朱友谦官爵,两家货财、田宅,前籍没者皆归之。秋七月丙子,葬光圣神闵孝皇帝于雍陵,庙号庄宗。
二年春二月丙申,以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诛之。
安重诲专权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夏四月乙未,以中门使安重诲为枢密使,镇州别驾张延朗为副使。延朗,开封人也,仕梁为租庸吏,性纤巧,善事权要,以女妻重诲之子,故重诲引之。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宾客郑珏、工部尚书任圜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忧公如家,简拔贤俊,杜绝侥幸,期年之间,府库充实,军民皆足,朝纲粗立。圜每以天下为己任,由是安重诲忌之。
帝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能尽通,乃奏称“臣徒以忠实之心事陛下,得典枢机,今事粗能晓知,至于古事,非臣所及。愿仿前朝侍讲,侍读,近代直崇政、枢密院,选文学之臣与之共事,以备应对。”乃置端明殿学士,乙亥,以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为之。
戊寅,以安重诲领山南东道节度使。重诲以襄阳要地,不可乏帅,无宜兼领,固辞。许之。
六月,安重诲恃恩骄横,殿直马延误冲前导,斩之于马前,御史大夫李琪以闻。秋七月,重诲白帝下诏,称延陵突重臣,戒谕中外。
二年春二月,安重诲以孔循少侍宫禁,谓其谙练故事,知朝士行能,多听其言。朝廷议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荐郑珏,又荐太常卿崔协。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郑珏素恶琪,故循力沮之,谓重诲曰:“李琪非无文学,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仪刑多士矣。”他日,议于上前,上问:“谁可相者。”重诲以协对。圜曰:“重诲未悉朝中人物,为人所卖。协虽名家,识字甚少。臣既以不学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协,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辈更审议之。吾在河东时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径去,曰:“天下事一则任圜,二则任圜,圜何者。使崔协暴死则已,不死会须相之。”因称疾不朝者数日,上使重诲谕之,方入。重诲私谓圜曰:“今方乏人,协且备员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是犹弃苏合之丸,取蛣蜣之转也。”循与重诲共事,日短琪而誉协,癸亥,竟以端明殿学士冯道及崔协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协,邠之曾孙也。
己卯,加枢密使安重诲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任圜性刚急,且恃与帝有旧,勇于敢为,权幸多疾之。旧制,馆券出于户部,夏五月,安重诲请从内出,与圜争于上前,往复数四,声色俱厉。上退朝,宫人问上“适与重诲论事为谁。”上曰:“宰相。”宫人曰:“妾在长安宫中,未尝见宰相、枢密奏事敢如是者,盖轻大家耳。”上愈不悦,卒从重诲议。圜因求罢三司,诏以枢密承旨孟鹄充三司副使权判。鹄,魏州人也。
六月丙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罢,守太子少保。秋七月,任圜请致仕,居磁州,许之。九月丙寅,以枢密使孔循兼东都留守。
冬十月,或谓安重诲曰:“失职任外之人,乘贼未破,或能为患,不如除之。”重诲以为然,奏遣使赐任圜死。端明殿学士赵凤哭谓重诲曰:“任圜义士,安肯为逆。公滥刑如此,何以赞国。”使者至磁州,圜聚其族酣饮,然后死,神情不挠。
三年。枢密使、同平章事孔循性狡佞,安重诲亲信之。帝欲为皇子娶重诲女,循谓重诲曰:“公职居近密,不宜复与皇子为婚。”重诲辞之。久之,或谓重诲曰:“循善离间人,不可置之密地。”循知之,阴遣人结王德妃求纳其女,德妃请娶循女为从厚妇,帝许之。重诲大怒,二月乙未,以循同平章事,充忠武节度使兼东都留守。
重诲性强愎,秦州节度使华温琪入朝,请留阙下。帝嘉之,除左骁卫上将军,月别赐钱谷。岁馀,帝谓重诲曰:“温琪旧人,宜择一重镇处之。”重诲对以无阙。他日,帝屡言之,重诲愠曰:“臣累奏无阙,惟枢密使可代耳。”帝曰:“亦可。”重诲无以对。温琪闻之,惧,数月不出。
重诲恶成德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建立,奏建立与王都交结,有异志。建立亦奏重诲专权,求入朝面言其状。帝召之,既至,言重诲与宣徽使判三司张延朗结婚,相表里,弄威福。三月辛亥,帝见重诲,气色甚怒,谓曰:“今与卿一镇自休息,以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外官。”重诲曰:“臣披荆棘事陛下数十年,值陛下龙飞,承乏机密,数年间天下幸无事。今一旦弃之外镇,臣愿闻其罪。”帝不怿而起,以语宣徽使朱弘昭。弘昭曰:“陛下平日待重诲如左右手,奈何以小忿弃之。愿垂三思。”帝寻召重诲慰抚之。明日,建立辞归镇,帝曰:“卿比奏欲入分朕忧,今复去何之。”会门下侍郎兼刑部尚书、同平章事郑珏请致仕,己未,以珏为左仆射致仕。癸亥,以建立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冬十一月庚寅,皇子从厚纳孔循女为妃,循因之得之大梁,厚结王德妃之党,乞留。安重诲具奏其事,力排之,礼毕,促令归镇。
四年。皇子、右卫将军从璨性刚,安重诲用事,从璨不为之屈。帝东巡,以从璨为皇城使。从璨与客宴于会节园,酒酣,戏登御榻,重诲奏请诛之。三月丙戌,赐从璨死。
初,朔方节度使韩洙卒,弟澄为留后。未几,定远军使李匡宾聚党据保静镇作乱,朔方不安。冬十月丁酉,韩澄遣使赍绢表乞朝廷命帅。前磁州刺史康福善胡语,上退朝,多召入便殿,访以时事,福以胡语对。安重诲恶之,常戒之曰:“康福,汝但妄奏事,会当斩汝。”福惧,求外补。重诲以灵州深入胡境,为帅者多遇害,戊戌,以福为朔方、河西节度使。福见上,涕泣辞之。上命重诲为福更他镇,重诲曰:“福自刺史无功建节,尚复何求。且成命已行,难以复改。”上不得已,谓福曰:“重诲不肯,非朕意也。”福辞行,上遣将军牛知柔、河中都指挥使卫审馀等将兵万人卫送之。审馀,徐州人也。
长兴元年。初,王德妃因安重诲得进,常德之。帝性俭约,及在位久,宫中用度稍侈,重诲每规谏。妃取外库锦造地衣,重诲切谏,引刘后为戒,妃由是怨之。
宣武节度使符习,自恃宿将,论议多抗安重诲,重诲求其过失,奏之。夏四月丁酉,诏习以太子太师致仕。
初,帝在真定,李从珂与安重诲饮酒争言,从珂殴重诲,重诲走免。既醒,悔谢,重诲终衔之。至是,重诲用事,自皇子从荣、从厚皆敬事不暇。时从珂为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重诲屡短之于帝,帝不听。重诲乃矫以帝命谕河东牙内指挥使杨彦温使逐之。是日,从珂出城阅马,彦温勒兵闭门拒之,从珂使人扣门诘之曰:“吾待汝厚,何为如是。”对曰:“彦温非敢负恩,受枢密院宣耳。请公入朝。”从珂止于虞乡,遣使以状闻。使者至,壬寅,帝问重诲曰:“彦温安得此言。”对曰:“此奸人妄言耳,宜速讨之。”帝疑之,欲诱致彦温讯其事,除彦温綘州刺史。重诲固请发兵击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军都指挥使药彦稠将兵讨之。帝令彦稠“必生致彦温,吾欲面讯之。”召从珂诣洛阳。从珂知为重诲所构,驰入自明。
加安重诲兼中书令。
李从珂至洛阳,上责之,使归第,绝朝请。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斩杨彦温,癸丑,传首来献。上怒药彦稠不生致,深责之。安重诲讽冯道、赵凤奏从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儿为奸党所倾,未明曲直,公辈何为发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间邪。此皆非公辈意也。”二人惶恐而退。他日,赵凤又言之,上不应。明日,重诲自言之,上曰:“朕昔为小校,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为天子,曾不能庇之邪。卿欲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陛下父子之间,臣何敢言。帷陛下裁之。”上曰:“使闲居私第亦可矣,何用复言。”丙辰,以索自通为河中节度使。自通至镇,承重诲旨,籍军府甲仗数上之,以为从珂私造,赖王德妃居中保护,从珂由是得免。士大夫不敢与从珂往来,惟礼部郎中、史馆修撰吕琦居相近,时往见之,从珂每有奏请,皆咨琦而后行。
安重诲言昭义节度使王建立过魏州有摇众之言,五月丙寅,制以太傅致仕。
秋八月乙未,捧圣军使李行德、十将张俭引告密人边彦温告:“安重诲发兵,云欲自讨淮南。又引占相者问命”。帝以问侍卫都指挥使安从进、药彦稠,二人曰:“此奸人欲离间陛下勋旧耳。重诲事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贵,何苦谋反。臣等请以宗族保之。”帝乃斩彦温,召重诲慰抚之,君臣相泣。壬寅,赵凤奏:“窃闻近有奸人诬陷大臣,摇国柱石,行之未尽。”帝乃收李行德、张俭皆族之。
安重诲久专大权,中外恶之者众。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汉琼浸用事,数短重诲于上。九月,重诲内忧惧,表解机务。上曰:“朕无间于卿,诬罔者朕既诛之矣,卿何为尔。”甲戌,重诲复面奏曰:“臣以寒贱,致位至此,忽为人诬以反,非陛下至明,臣无种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终不能镇浮言,愿赐一镇,以全馀生。”上不许。重诲求之不已,上怒曰:“听卿去,朕不患无人。”前成德节度使范延光劝上留重诲,且曰:“重诲去,谁能代之。”上曰:“卿岂不可。”延光曰:“臣受驱策日浅,且才不逮重诲,何敢当此。”上遣孟汉琼诣中书议重诲事,冯道曰:“诸公果爱安令,宜解其枢务为便。”赵凤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轻动。甲申,以范延光为枢密使,安重诲如故。
十二月,天雄节度使石敬瑭征蜀,安重诲请自督战。既行,石敬瑭累表奏论蜀不可伐,上颇然之。
二年。初,凤翔节度使朱弘昭谄事安重诲,连得大镇。重诲过凤翔,弘昭迎拜马首,馆于府舍,延入寝室,妻子罗拜,奉进酒食,礼甚谨。重诲为弘昭泣言:“谗人交构,几不免,赖主上明察,得保宗族。”重诲既去,弘昭即奏:“重诲怨望,有恶言,不可令至行营,恐夺石敬瑭兵柄。”又遗敬瑭书,言:“重诲举措孟浪,若至军前,恐将士疑骇,不战自溃,宜逆止之”。敬瑭大惧,即上言重诲至,恐人情有变,宜急征还。宣徽使孟汉琼自西方还,亦言重诲过恶。有诏,召重诲还。
春二月,安重诲至三泉,得诏亟归。过凤翔,朱弘昭不内,重诲惧,驰骑而东。
辛丑,以枢密使兼中书令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赵凤言于上曰:“重诲陛下家臣,其心终不叛主,但以不能周防,为人所谗。陛下不察其心,重诲死无日矣。”上以为朋党,不悦。
三月,帝既解安重诲枢务,乃召李从珂,泣谓曰:“如重诲意,汝安得复见吾。”丙寅,以从珂为左卫大将军。
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安重诲内不自安,表请致仕。闰五月庚寅,制以太子太师致仕。是日,其子崇赞、崇绪逃奔河中。
壬辰,以保义节度使李从璋为护国节度使。甲午,遣步军指挥使药彦稠将兵趣河中。
安崇赞等至河中,重诲惊曰:“汝安得来。”既而曰:“吾知之矣,此非渠意,为人所使耳。若以死徇国,夫复何言。”乃执二子,表送诣阙。
明日,有中使至,见重诲,恸哭久之。重诲问其故,中使曰:“人言令公有异志,朝廷已遣药彦稠将兵至矣。”重诲曰:“吾受国恩,死不足报,敢有异志。更烦国家发兵,贻主上之忧,罪益重矣。”崇赞等至陕,有诏系狱。皇城使翟光邺素恶重诲,帝遣诣河中察之,曰:“重诲果有异志则诛之。”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拜于庭下。重诲惊,降阶答拜,从璋奋挝击其首,妻张氏惊救,亦挝杀之。
奏至,己亥,下诏,以重诲离间孟知祥、董璋、钱镠为重诲罪,又诬其欲自击淮南以图兵柄,遣元随窃二子归本道。并二子诛之。
六月乙丑,复以李从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
秦王之乱〈(两王篡弑附)〉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冬十二月庚子,以皇子从荣为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正月癸酉,以皇子从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从荣之母弟也。从荣闻之不悦。
秋九月,帝谓枢密使安重诲曰:“从荣左右有矫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气者。朕以从荣年少临大藩,故择名儒使辅导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斩之。重诲请严戒而已。
三年夏四月,以邺都留守从荣为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冯赟为副留守,夹马都指挥使新平杨思权为步军都指挥使以佐之。丙戌,以枢密使安重诲兼河南尹。以河南尹从厚为宣武节度使,仍判六军诸卫事。
冬十二月,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很,不亲政务,帝遣左右素与从荣善者往与之处,使从容讽导之。其人私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善,亲礼端士,有老成之风。相公齿长,宜自策励,勿令声闻出河南之下。”从荣不悦,退告步军都指挥使杨思权曰:“朝廷之人皆推从厚而短我,我其废乎。”思权曰:“相公手握强兵,且有思权在,何忧。”因劝从荣多募部曲,缮甲兵,阴为自固之备。又谓帝左右曰:“君每誉弟而抑其兄,我辈岂不能助之邪。”其人惧,以告副留守冯赟,赟密奏之。帝召思权诣阙,以从荣故,亦弗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冯赟入为宣徽使,谓执政曰:“从荣刚僻而轻易,宜选重德辅之。”
夏四月壬子,以皇子从荣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为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长兴元年秋八月,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丙辰,立从厚为宋王。
三年。秦王从荣喜为诗,聚浮华之士高辇等于幕府,与相唱和,颇自矜伐。每置酒,辄令僚属赋诗,有不如意者,面毁裂抵弃。冬十月壬子,从荣入谒,帝语之曰:“吾虽不知书,然喜闻儒生讲经义,开益人智思。吾见庄宗好为诗,将家子文非素习,徒取人窃笑,汝勿效也。”
秦王从荣为人鹰视,轻佻峻急,既判六军诸卫事,复参朝政,多骄纵不法。初,安重诲为枢密使,上专属任之,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虽典兵,常为重诲所制,畏事之。重诲死,王淑妃与宣徽使孟汉琼宣传帝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妻永宁公主与从荣异母,素相憎疾。从荣以从厚声名出已右,尤忌之。从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见。石敬瑭不欲与从荣共事,常思外补以避之。范延光、赵延寿亦虑及祸,屡辞机要,请与旧臣迭为之,上不许。会契丹欲入寇,上命择帅臣镇河东,延光、延寿皆曰:“当今帅臣可往者独石敬瑭、康义诚耳。”敬瑭亦愿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诏,不落六军副使,敬瑭复辞,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东道,代义诚诣阙。
四年春正月戊子,加秦王从荣守尚书令兼侍中。
夏四月,言事者请为亲王置师傅,宰相畏秦王从荣,不敢除人,请令王自择。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荐兵部侍郎刘瓒于从荣,从荣表请之。癸丑,以瓒为秘书监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阳鱼崇远为记室。瓒自以左迁,泣诉,不得免。王府参佐皆新进少年,轻锐谄谀,瓒独从容规讽,从荣不悦。瓒虽为傅,从荣一概以僚属待之,瓒有难色。从荣觉之,自是戒门者勿为通,月听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五月戊寅,立皇子从珂为潞王。
秋八月,太仆少卿致仕何泽见上寝疾,秦王从荣权势方盛,冀已复进用,表请立从荣为太子。上览表泣下,私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老太原旧第耳。”不得已,壬戌,诏宰相、枢密使议之。己卯,从荣见上言曰:“窃闻有奸人请立臣为太子。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上曰:“群臣所欲也。”从荣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以吾为太子,是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惧从荣之言,即具以白上。辛未,制以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九月,秦王从荣请严卫、捧圣步骑两指挥为牙兵。每入朝,从数百骑,张弓挟矢,驰骋衢路。令文士试草《檄淮南书》,陈已将廓清海内之意。从荣不快于执政,私谓所亲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赵延寿惧,屡求外补以避之。上以为见已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为。”齐国公主复为延寿言于禁中,云:“延寿实有疾,不堪机务”。丙申,二人复言于上曰:“臣等非敢惮劳,愿与勋旧迭为之。亦不敢俱去,愿听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称职,复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许之。戊戌,以延寿为宣武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朱弘昭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复辞,上叱之曰:“汝辈皆不欲在吾侧,蓄养汝辈何为。”弘昭乃不敢言。
辛丑,诏大元帅从荣位在宰相上。
冬十月,范延光屡因孟汉琼、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为成德节度使,以冯赟为枢密使。帝以亲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康义诚为朴忠,亲任之。时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祸,义诚度不能自脱,乃令其子事秦王,务以恭顺持两端,冀得自全。
十一月甲戌,上饯范延光,酒罢,上曰:“卿今远去,事宜尽言。”对曰:“朝廷大事,愿陛下与内外辅臣参决,勿听群小之言。”遂相泣而别。时孟汉琼用事,附之者共为朋党以蔽惑上听,故延光言及之。
戊子,帝疾复作,己丑,大渐。秦王从荣入问疾,帝俛首不能举。王淑妃曰:“从荣在此。”帝不应。从荣出,闻宫中皆哭,从荣意帝已殂,明旦,称疾不入。是夕帝实小愈,而从荣不知。
从荣自知不为时论所与,恐不得为嗣,与其党谋,欲以兵入侍,先制权臣。辛卯,从荣遣都押牙马处钧谓朱弘昭、冯赟曰:“吾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当止于何所。”二人曰:“王自择之。”既而私于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从荣怒,复遣处钧谓二人曰:“公辈殊不爱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汉琼,咸曰:“兹事不得康义诚,不可济。”乃召义诚谋之,义诚竟无言,但曰:“义诚将校耳,不敢预议,惟相公所使。”弘昭疑义诚不欲众中言之,夜邀至私第问之,其对如初。
壬辰,从荣自河南府常服将步骑千人陈于天津桥。是日黎明,从荣遣马处钧至冯赟第,语之曰:“吾今日决入,且居兴圣宫。公辈各有宗族,处事亦宜详允,祸福在须臾耳。”又遣处钧诣康义诚,义诚曰:“王来则奉迎。”
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义诚、汉琼及三司使孙岳方聚谋于中兴殿门外,赟具道处钧之言,因让义诚曰:“秦王言祸福在须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儿在秦府,左右顾望。主上拔擢吾辈,自布衣至将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何地。吾辈尚有遗种乎。”义诚未及对,监门白“秦王已将兵至端门外。”汉琼拂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犹顾望泽利邪。吾何爱馀生,当自帅兵拒之耳。”即入殿门,弘昭、赟随之,义诚不得已亦随之入。
汉琼见帝曰:“从荣反,兵已攻端门,须臾入宫,则大乱矣。”宫中相顾号哭。帝曰:“从荣何苦乃尔。”问弘昭等“有诸。”对曰:“有之,适已令门者阖门矣。”帝指天泣下,谓义诚曰:“卿自处置,勿惊百姓。”控鹤指挥使李重吉,从珂之子也,时侍侧,帝曰:“吾与尔父冒矢石,定天下,数脱吾于厄。从荣辈得何力,今乃为人所教,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当呼尔父授以兵柄耳,汝为我部闭诸门。”重吉即帅控鹤兵守宫门。孟汉琼被甲乘马,召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使将五百骑讨从荣。
从荣方据胡床,坐桥上,遣左右召康义诚。端门已闭,叩左掖门,从门隙中窥之,见朱洪实引骑兵北来,走白从荣。从荣大惊,命取铁掩心擐之,坐调弓矢。俄而骑兵大至,从荣走归府,僚佐皆窜匿,牙兵掠嘉善坊溃去。从荣与妃刘氏匿床下,皇城使安从益就斩之,并杀其子,以其首献。初,孙岳颇得预内廷密谋,冯、朱患从荣狼伉,岳尝为之极言祸福之归。康义诚恨之,至是,乘乱,密遣骑士射杀之。帝闻从荣死,悲骇,几落御榻,绝而复苏者再,由是疾复剧。从荣一子尚幼,养宫中,诸将请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与之。癸巳,冯道帅群臣入见帝于雍和殿帝,雨泣呜咽,曰:“吾家事至此,惭见卿等。”时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甲午,遣孟汉琼征从厚,且权知天雄军府事。丙申,追废从荣为庶人。执政共议从荣官属之罪,冯道曰:“从荣所亲者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任赞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诩在病告巳半年,岂豫其谋。居敏尤为从荣所恶,昨举兵向阙之际,与辇、陟并辔而行,指日景曰:来日及今,已诛王詹事矣。自非与之同谋者,岂得一切诛之乎。”朱弘昭曰:“使从荣得入光政门,赞等当如何任使,而吾辈犹有种乎。且首从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从皆不问,主上能不以吾辈为庇奸人乎。”冯赟力争之,始议流贬。时咨议高辇已伏诛。丁酉,元帅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赞、秘书监兼王傅刘瓒、友苏瓒、记室鱼崇远、河南少尹刘陟、判官司徒诩、推官王说等八人并长流。河南巡宫李浣、江文蔚等六人勒归田里,六军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并贬官。浣,回之族曾孙。诩,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吴,徐知诰厚礼之。
初,从荣失道,六军判官、司谏郎中赵远谏曰:“大王地居上嗣,当勤修令德,奈何所为如是。勿谓父子至亲为可恃,独不见恭世子、戻太子乎。”从荣怒,出为泾州判官。及从荣败,远以是知名。远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与物无竞,登极之年,已逾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
辛丑,宋王至洛阳。十二月癸卯朔,始发明宗丧,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从荣既死,朱洪实妻入宫,司衣王氏与之语及秦王。王氏曰:“秦王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归祸,是其罪也,若云大逆,是厚诬矣。朱司徒最受王恩,当时不为之辨,惜哉。”洪实闻之大惧,与康义诚以其语白闵帝,且言:“王氏私于从荣,为之诇宫中事”,辛亥,赐王氏死。事连王淑妃,淑妃素厚于从荣,帝由是疑之。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戊寅,闵帝大赦,改元应顺。壬午,加河阳节度使兼侍卫都指挥使康义诚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
朱弘昭、冯赟忌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宁国节度使安彦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忠正节度使张从宾,甲申,出彦威为护国节度使,以捧圣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代之。出从宾为彰义节度使,以严卫步军都指挥使皇甫遇代之。彦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枢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书门下三品冯赟、河东节度使兼侍中石敬瑭并兼中书令。赟以超迁太过,坚辞不受,己丑,改兼侍中。
凤翔节度使兼侍中潞王从珂与石敬瑭少从明帝征伐,有功名,得众心。朱弘昭、冯赟位望素出二人下远甚,一旦执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屡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辞疾不来,使臣至凤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阴事。时潞王长子重吉为控鹤都指挥使,朱、冯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为亳州团练使。潞王有女惠明为尼,在洛阳,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惧。
闰月丙午,尊皇后为皇太后。甲寅,以王淑妃为太妃。
二月,朱弘昭、冯赟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汉琼,己卯,徙成德节度使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代汉琼,徙潞王从珂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为成德节度使,皆不降制书,但各遣使臣持宣监送赴镇。
潞王既与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从璋权知凤翔。从璋性粗率乐祸,前代安重诲镇河中,手杀之。潞王闻其来,尤恶之,欲拒命,则兵弱粮少,不知所为。谋于将佐,皆曰:“主上富于春秋,政事出于朱、冯,大王功名震主,离镇必无全理,不可受也。”王问观察判官滴河马胤孙曰:“今道过京师,当何向为便。”对曰:“君命召,不俟驾。临丧赴镇,又何疑焉。诸人凶谋,不可从也。”众哂之。王乃移檄邻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杀长立少,专制朝权,别疏骨肉,动摇藩垣,惧倾覆社稷。今从珂将入朝以清君侧之恶,而力不能独办,愿乞灵邻藩以济之。
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当东出之道,尤欲与之相结。遣推官郝诩、押牙朱廷乂等相继诣长安,说以利害,饵以美妓,不从则令就图之。思同谓将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与凤翔同反,借使事成而荣,犹为一时之叛臣,况事败而辱,流千古之丑迹乎。”遂执诩等,以状闻。时潞王使者多为邻道所执,不则依阿操两端,惟陇州防御使相里金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来计事。金,并州人也。
朝廷议讨凤翔。康义诚不欲出外,恐失军权,请以王思同为统帅,以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都虞候。益知军情将变,辞疾不行,执政怒之,出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前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副之,前綘州刺史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皆为偏裨。晖,魏州人也。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凤翔行府。以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监。思同虽有忠义之志,而御军无法。潞王老于行陈,将士徼幸富贵者心皆向之。诏遣殿直楚匡祚执亳州团练使李重吉,幽于宋州。洋王从璋行至关西,闻凤翔拒命而还。
三月,安彦威与山南西道张虔钊、武定孙汉韶、彰义张从宾、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合兵讨凤翔。汉韶,李存进之子也。乙卯,诸道兵大集于凤翔城下,攻之,克东西关城,城中死者甚众。丙辰,复进攻城,期于必取。凤翔城堑卑浅,守备俱乏,众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谓外军曰:“吾未冠从先帝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从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谗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诛乎。”因恸哭,闻者哀之。
张虔钊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驱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诟,反攻之,虔钊跃马走免。杨思权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帅诸军解甲投兵,请降于潞王。自西门入,以幅纸进潞王曰:“愿王克京城日,以臣为节度使,勿以为防、团。”潞王即书“思权可邠宁节度使”,授之。王思同犹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晖大呼曰:“城西军已入城受赏矣。”众皆弃甲投兵而降,其声震地。日中,乱兵悉入,外军亦溃,思同等六节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敛城中将吏士民之财以犒军,至于鼎釜皆估直以给之。丁巳,王思同、药彦稠等走至长安,西京副留守刘遂雍闭门不内,乃趣潼关。遂雍,𬩽之子也。
潞王建大将旗鼓,整众而东,以孔目官虞城刘延朗为腹心。潞王始忧王思同等并力据长安拒守,至岐山,闻刘遂雍不内思同,甚喜,遣使慰抚之。遂雍悉出府库之财于外,军士前至者即给赏令过。比潞王至,前军赏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长安,遂雍迎谒,率民财以充赏。
是日,西面步军都监王景从等自军前奔还,中外大骇。帝不知所,为谓康义诚等曰:“先帝弃万国,朕外守藩方,当是之时,为嗣者在诸公所取耳,朕实无心与人争国。既承大业,年在幼冲,国事皆委诸公。朕于兄弟间不至榛梗,诸公以社稷大计见告,朕何敢违。军兴之初,皆自夸大,以为寇不足平。今事至于此,何方可以转祸。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若不免于罪,亦所甘心。”朱弘昭、冯赟大惧,不敢对。义诚欲悉以宿卫兵迎降为已功,乃曰:“西师惊溃,盖主将失策耳。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自往扼其冲要,招集离散,以图后效,幸陛下勿为过忧。”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将兵拒之。义诚固请自行,帝乃召将士慰谕,空府库以劳之,许以平凤翔,人更赏二百缗,府库不足,当以宫中服玩继之。军士益骄,无所畏忌,负赐物扬言于路曰:“至凤翔,更请一分。”
遣楚匡祚杀李重吉于宋州。匡祚榜捶重吉,责其家财。又杀尼惠明。
初,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为秦王从荣所厚,及朱弘昭为枢密使,洪实以宗兄事之。从荣勒兵天津桥,洪实首为孟汉琼击从荣。康义诚由是恨之。辛酉,帝亲至左藏,给将士金帛。义诚、洪实共论用兵利害,洪实欲以禁军固守洛阳,曰:“如此,彼亦未敢径前,然后徐图进取,可以万全。”义诚怒曰:“洪实为此言,欲反邪。”洪实曰:“公自欲反,乃谓谁反。”其声渐厉。帝闻,召而讯之,二人讼于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斩洪实,军士益愤怒。
壬戌,潞王至昭应,闻前军获王思同。王曰:“思同虽失计,然尽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灵口,前军执思同以至,王责让之。对曰:“思同起行间,先帝擢之,位至节将,常愧无功以报大恩。非不知附大王立得富贵,助朝廷自取祸殃,但恐死之日,无面目见先帝于泉下耳。败而衅鼓,固其所也。请早就死。”王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杨思权之徒耻见其面。王之过长安,尹晖尽取思同家资及妓妾,屡言于刘延朗曰:“若留思同,虑失士心。”属王醉,不待报,擅杀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华州,获药彦稠,囚之。乙丑,至阌乡,朝廷前后所发诸军,遇西军皆迎降,无一人战者。丙寅,康义诚引侍卫兵发洛阳。诏以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为京城巡检。从进已受潞王书,潜布腹心矣。
是日,潞王至灵宝,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义节度使康思立谋固守陕城以俟康义诚。先是,捧圣五百骑戍陕西,为潞王前锋,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尔辈数人奚为。徒累一城人涂地耳。”于是捧圣卒争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
丁卯,潞王至陕,僚佐说王曰:“今大王将及京畿,传闻乘舆已播迁,大王宜少留于此,先移书慰安京城士庶。”王从之,移书谕洛阳文武士庶,惟朱弘昭、冯赟两族不赦外,自馀勿有忧疑。
康义诚军至新安,所部将士自相结,百什为群,弃甲兵,争先诣陕降,累累不绝。义诚至干壕,麾下才馀数十人。遇潞王候骑十馀人,义诚解所佩弓剑为信,因候骑请降于潞王。
戊辰,闵帝闻潞王至陕,义诚军溃,忧骇不知所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从进闻弘昭死,杀冯赟于第,灭其族,传弘昭、赟首于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汉琼使诣魏州为先置。汉琼不应召,单骑奔陕。
初,帝在藩镇,爱信牙将慕容迁,及即位,以为控鹤指挥使。帝将北渡河,密与之谋,使帅部兵守玄武门。是夕,帝以五十骑出玄武门,谓迁曰:“朕且幸魏州,徐图兴复,汝帅有马控鹤从我。”迁曰:“生死从大家。”乃阳为团结。帝既出,即阖门不行。
己巳,冯道等入朝,及端门,闻朱、冯死,帝已北走。道及刘朐欲归,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辈不预谋。今太后在宫,吾辈当至中书,遣小黄门取太后进止,然后归第,人臣之义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无君而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若归俟教令。”乃归。至天宫寺,安从进遣人语之曰:“潞王倍道而来,且至矣,相公宜帅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于侍中,召百官。中书舍人卢导至,冯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劝进文书,宜速具草。”导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设有废立,当俟太后教令,岂可遽议劝进乎。”道曰:“事当务实。”导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者邪。若潞王守节北面,以大义见责,将何辞以对。公不如帅百官诣宫门,进名问安,取太后进止,则去就善矣。”道未及对,从进屡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劳矣,安得百官无班。”道等即纷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于上阳门外,卢导过于前,道复召而语之,导对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辈之罪,擢发不足数。”康义诚至陕待罪,潞王责之曰:“先帝晏驾,立嗣在诸公。今上亮阴,政事出诸公,何为不能终始,陷吾弟至此乎。”义诚大惧,叩头请死。王素恶其为人,未欲遽诛,且宥之。马步都虞候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皆为部下所执,降于潞王,东军尽降。潞王上笺于太后,取进止,遂自陕而东。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闵帝至卫州东数里,遇石敬瑭。帝大喜,问以社稷大计。敬瑭曰:“闻康义诚西讨,何如。陛下何为至此。”帝曰:“义诚亦叛去矣。”敬瑭俛首长叹数四,曰:“卫州刺史王弘贽,宿将习事,请与图之。”乃往见弘贽问之,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多矣,然皆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使群下有所瞻仰。今皆无之,独以五十骑自随,虽有忠义之心,将若之何。”敬瑭还,见帝于卫州驿,以弘贽之言告。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前责敬瑭曰:“公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计于公,冀图兴复,乃以此四者为辞,是直欲附贼卖天子耳。”守荣抽佩刀欲刺之,敬瑭亲将陈晖救之,守荣与晖斗死,洪进亦自刎。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引兵入,尽杀帝左右及从骑,独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阳。
是日,太后令内诸司至干壕迎潞王,王亟遣还洛阳。
初,潞王罢河中,归私第,王淑妃数遣孟汉琼存抚之。汉琼自谓于王有旧恩,至渑池西,见王大哭,欲有所陈。王曰:“诸事不言可知。”仍自预从臣之列,王即命斩于路隅。
壬申,潞王至蒋桥,百官班迎于路,传教以未拜梓宫,未可相见。冯道等皆上笺劝进。王入谒太后、太妃,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由。冯道帅百官班见,拜,王答拜。道等覆上笺劝进,王立谓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获已。俟皇帝归阙,园寝礼终,当还守藩服。群公遽言及此甚无谓也。”
癸酉,太后下令废少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事,权以书诏印施行。百官诣至德宫门待罪,王命各复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于柩前。
帝之发凤翔也,许军士以入洛人赏钱百缗。既至,问三司使王玫以府库之实,对有数百万在。既而阅实,金、帛不过三万两、匹,而赏军之费计应用五十万缗。帝怒,玫请率京城民财以足,数日仅得数万缗。帝谓执政曰:“军不可不赏,人不可不恤,今将奈何。”执政请据屋为率,无问士庶自居及僦者,预借五月僦直。从之。
王弘贽迁闵帝于州廨,帝遣弘贽之子殿直峦往鸩之。戊寅,峦至卫州谒见,闵帝问来故,不对。弘贽数进酒,闵帝知其有毒,不饮,峦缢杀之。
闵帝性仁厚,于兄弟敦睦,虽遭秦王忌疾,闵帝坦怀待之,卒免于患。及嗣位,于潞王亦无嫌,而朱弘昭、孟汉琼之徒横生猜间,闵帝不能违,以至祸败焉。
孔妃尚在宫中,王峦既还,潞王使人谓之曰:“重吉辈何在。”遂杀妃,并其四子。
闵帝之在卫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询遣使问起居,闻其遇害,恸哭半日,自经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乙酉,改元,大赦。戊子,斩河阳节度使、判六军诸卫兼侍中康义诚,灭其族。己丑,诛药彦稠。庚寅,释王景戡、苌从简。
有司百方敛民财,仅得六万,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责,囚系满狱,贫者至自经、赴井。而军士游市肆皆有骄色,市人聚诟之曰:“汝曹为王力战,立功良苦,反使我辈鞭胸杖背,出财为赏,汝曹犹自得,不愧天地乎。”
是时,竭左藏旧物及诸道贡献,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万缗,帝患之。李专美夜直,帝让之曰:“卿名有才,不能为我谋此,留才安所施乎。”专美谢曰:“臣驽劣,陛下擢任过分,然军赏不给,非臣之责也。窃思自长兴之季,赏赉亟行,卒以是骄。继以山陵及出师,帑藏遂涸。虽有无穷之财,终不能满骄卒之心,故陛下拱手于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国之存亡,不专系于厚赏,亦在修法度,立纪纲。陛下苟不改覆车之辙,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财力尽于此矣,宜据所有均给之,何必践初言乎。”帝以为然。壬辰,诏禁军在凤翔归命者,自杨思权、尹晖等各赐二马、一驼、钱七十缗,下至军人钱二十缗,其在京者各十缗。军士无厌,犹怨望,为谣言曰:“除去菩萨,扶立生铁。”以闵帝仁弱,帝刚严,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于徽陵,庙号明宗。帝衰绖护从至陵所,宿焉。
契丹入寇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夏五月,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来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高颀报之。
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与约,推一人为王,建旗鼓以号令诸部,每三年则以次相代。咸通末,有习尔者为王,土宇始大。其后钦德为王,乘中原多故,时入盗边。及阿保机为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达靼咸役属之。阿保机姓邪律氏,恃其强,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机击黄头室韦还,七部劫之于境上,求如约。阿保机不得已,传旗鼓,且曰:“我为王九年,得汉人多,请帅种落居古汉城,与汉人守之,别自为一部。”七部许之。汉城者,故后魏滑盐县也。地宜五谷,有盐池之利。其后阿保机稍以兵击灭七部,复并为一国。又北侵室韦、女真,西取突厥故地,击奚灭之,复立奚王而使契丹监其兵。东北诸夷皆畏服之。
是岁,阿保机帅众三十万寇云州,晋王与之连和,面会东城,约为兄弟,延之帐中,纵酒,握手尽欢,约以今冬共击梁。或劝晋王︰“因其来,可擒也。”王曰:“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机留旬日乃去,晋王赠以金缯数万,阿保机留马三千匹、杂畜万计以酬之。阿保机既归而背盟,更附于梁,晋王由是恨之。
二年夏五月己丑,契丹王阿保机遣使随高颀入贡,且求册命。帝复遣司农卿浑特赐以手诏,约共灭沙陀,乃行封册。
均王贞明二年。初,燕人苦刘守光残虐,军士多亡归契丹。及守光被围于幽州,其北边士民多为契丹所掠,契丹日益强大。契丹王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谓之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置百官。至是改元神册。述律后勇决多权变,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后常预其谋。阿保机尝度碛击党项,留述律后守其帐,黄头、臭泊二室韦乘虚合兵掠之。述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奋击,大破之,由是名震诸夷。述律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晋王方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以叔父事阿保机,以叔母事述律后。
刘守光末年衰困,遣参军韩延徽求援于契丹。契丹主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延徽,幽州人,有智略,颇知属文。述律后言于契丹主曰:“延徽能守节不屈,此今之贤者,柰何辱以牧圉,宜礼而用之。”契丹主召延徽与语,悦之,遂以为谋主,举动访焉。延徽始教契丹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艺荒田。由是汉人各安生业,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诸国,延徽有助焉。
顷之,延徽逃奔晋阳。晋王欲置之幕府,掌书记王缄疾之。延徽不自安,求东归省母,过真定,止于鄕人王德明家。德明问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为晋有,当复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复往,得无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来,如丧手目,今往诣之,彼手目复完,安肯害我。”既省母,遂复入契丹。契丹主闻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归,恐不听,故私归耳。”契丹主待之益厚。及称帝,以延徽为相,累迁至中书令。
晋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书于晋王,叙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鄕,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因以老母为托,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终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为寇,延徽之力也。
三年。晋王使其弟威塞军防御使存矩募兵,存矩得五百骑,自部送之,以(青)[寿]州[刺史]卢文进为裨将。兵叛,杀存矩,文进帅其众奔契丹。
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北至进牛口,旧置八防御军,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军食,不入于蓟,幽州岁致缯纩以供战士衣。每岁早获,清野坚壁以待契丹,契丹至则闭壁不战,俟其去,选骁勇据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土兵皆自为田园,力战有功则赐勋加赏,由是契丹不敢轻入寇。及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每刍牧于营、平之间。德威又忌幽州旧将,有名者往往杀之。
吴王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然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契丹主大喜,即选骑三万欲攻幽州。述律后哂之曰:“岂有试油而攻一国乎?”因指帐前树谓契丹主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契丹主曰:“不可。”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犹是矣。吾但以三千骑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无食,不过数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为中国笑,吾部落亦解体矣。”契丹主乃止。
三月,卢文进引契丹兵急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弃城走。文进以其部将刘殷为刺史,使守之。晋王使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兵攻之,旬日不克。契丹主帅众三十万救之,德威众寡不敌,大为契丹所败,奔归。
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声言有众百万,毡车毳幕弥漫山泽。卢文进教之攻城,为地道,昼夜四面俱进,城中穴地然膏以邀之。又为土山以临城,城中镕铜以洒之。日杀千计,而攻之不止。周德威遣间使诣晋王告急,王方与梁相持河上,欲分兵则兵少,欲勿救恐失之,忧形于色。谋于诸将,独李嗣源、李存审、阎宝劝王救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犹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复何忧哉!”存审、宝以为虏无辎重,势不能久,俟其野无所掠,食尽自还,然后踵以击之。李嗣源曰:“周德威社稷之臣,今幽州朝夕不保,恐变生于中,何暇待虏之衰?臣请身为前锋以赴之。”王曰:“公言是也。”即日,命治兵。夏四月,晋王命嗣源将兵先进,军于涞水,阎宝以镇、定之兵继之。秋七月,晋王以李嗣源、阎宝兵少,未足以敌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审将兵益之。八月,契丹围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阎宝、李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存审曰:“虏众吾寡,虏多骑,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虏以万骑蹂吾陈,吾无遗类矣。”嗣源曰:“虏无辎重,吾行必载粮食自随,若平原相遇,虏抄吾粮,吾不战自溃矣。不若自山中潜行趣幽州,与城中合势,若中道遇虏,则据险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岭,循涧而东。嗣源与养子从珂将三千骑为前锋,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遇,契丹惊却,晋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晋兵行涧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战,乃得进。至山口,契丹以万馀骑遮其前,将士失色。嗣源以百馀骑先进,免胄扬鞭,胡语谓契丹曰:“汝无故犯我疆埸,晋王命我将百万众直抵西楼,灭汝种族!”因跃马奋檛,三入其陈,斩契丹酋长一人。后军齐进,契丹兵却,晋兵始得出。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陈待之。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戒勿动,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烟尘蔽天,契丹莫测其多少。因鼓噪合战,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辛丑,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见之,握手流涕。
契丹以卢文进为幽州留后,其后又以为卢龙节度使。文进常居平州,帅奚骑岁入北边,杀掠吏民。晋人自瓦桥运粮输蓟城,虽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则文进帅汉卒为鄕导,卢龙巡属诸州为之残弊。
四年。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拨号北大王,谋作乱于其国。事觉,契丹主数之曰:“汝与吾如手足,而汝兴此心,我若杀汝,则与汝何异!”乃囚之期年而释之。撒剌阿拨帅其众奔晋,晋王厚遇之,养为假子,任为刺史。胡柳之战,以其妻子来奔。
龙德元年。赵王镕养子张文礼既杀赵王,遣间使因卢文进求援于契丹。〈事见《后唐灭梁》。〉
契丹主既许卢文进出兵,王郁又说之曰:“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己物也,不然,晋王所有矣。”契丹主以为然,悉发所有之众而南。述律后谏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契丹主不听。十二月辛未,攻幽州,李绍宏婴城自守。契丹长驱而南,围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进攻定州。王都告急于晋,晋王自镇州将亲军五千救之,遣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将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
二年春正月甲午,晋王至新城南,候骑白“契丹前锋宿新乐,涉沙河而南”,将士皆失色,士卒有亡去者,主将斩之不能止。诸将皆曰:“虏倾国而来,吾众寡不敌。又闻梁寇内侵,宜且还师魏州,以救根本。”或请释镇州之围,西入井陉避之。晋王犹豫未决。中门使郭崇韬曰:“契丹为王郁所诱,本利货财而来,非能救镇州之急难也。王新破梁兵,威振夷夏,契丹闻王至,心沮气索,苟挫其前锋,遁走必矣。”李嗣昭自潞州至亦,曰:“今强敌在前,吾有进无退,不可轻动,以摇人心。”晋王曰:“帝王之兴,自有天命,契丹其如我何!吾以数万之众平定山东,今遇此小虏而避之,何面目以临四海?”乃自帅铁骑五千先进。至新城北,半出桑林,契丹万馀骑见之,惊走。晋王分军为二逐之,行数十里,获契丹主之子。时沙河桥狭冰薄,契丹陷溺死者甚众。是夕,晋王宿新乐。契丹主车帐在定州城下,败兵至,契丹举众退保望都。晋王至定州,王都迎谒于马前,宴于府第,请以爱女妻王子继岌。
戊戌,晋王引兵趣望都,契丹逆战,晋王以亲军千骑先进,遇奚酋秃馁五千骑,为其所围。晋王力战,出入数四,自午至申不解。李嗣昭闻之,引三百骑横击之,虏退,王乃得出。因纵兵奋击,契丹大败,逐北至易州。会大雪弥旬,平地数尺,契丹人马无食,死者相属于道。契丹主举手指天,谓卢文进曰:“天未令我至此。”乃北归。晋王引兵蹑之,随其行止,见其野宿之所,布藁于地,回环方正,皆如编翦,虽去,无一枝乱者,叹曰:“虏用法严,乃能如是,中国所不及也。”晋王至幽州,使二百骑蹑契丹之后,曰:“虏出境即还。”骑恃勇追击之,悉为所擒,惟两骑自他道走免。
契丹主责王郁,絷之以归,自是不听其谋。
晋代州刺史李嗣肱将兵定妫、儒、武等州,授山北都团练使。
是岁,契丹改元天赞。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春三月,契丹寇幽州,晋王问帅于郭崇韬,崇韬荐横海节度使李存审。时存审卧病,己卯,徙存审为卢龙节度使,舆疾赴镇。以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嗣源领横海节度使。
夏闰四月甲午,契丹寇幽州,至易定而还。
二年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桥。以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陕州留后霍彦威副之,宣徽使李绍宏为监军,将兵救幽州。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师,命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泽州刺史董璋戍瓦桥。李存审奏契丹去,复得新州。
三月乙巳,镇州言契丹将犯塞,诏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北京左厢马军指挥使李从珂帅骑兵分道备之,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绍斌本姓赵,名行实,幽州人也。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夏五月,幽州言契丹将入寇,甲寅,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充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将大军渡河而北。契丹屯幽州东南城门之外,虏骑充斥,馈运多为所掠。
秋七月,契丹恃其强盛,遣使就帝求幽州以处卢文进。时东北诸夷皆役属契丹,惟勃海未服。契丹主谋入寇,恐勃海掎其后,乃先举兵击勃海之辽东,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营、平等州以扰燕地。九月,契丹攻勃海,无功而还。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冬十月,易定言契丹入寇。十二月己巳,命宣武节度使李嗣源将宿卫兵三万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御契丹。
三年春正月,契丹寇幽州。
二月,上以契丹为忧,与郭崇韬谋,以威名宿将零落殆尽,李绍斌位望素轻,欲徙李嗣源镇真定为绍斌声援,崇韬深以为便。
明宗天成元年春正月,契丹主击女真及勃海,恐唐乘虚袭之,戊寅,遣梅老鞋里来修好。秋七月,契丹主攻勃海,拔其夫馀城,更命曰东丹国。命其长子突欲镇东丹,号人皇王;以次子德光守西楼,号元帅太子。
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契丹主闻庄宗为乱兵所害,恸哭曰:“我朝定儿也。吾方欲救之,以勃海未下,不果往,致吾儿及此。”哭不已。虏言朝定,犹华言朋友也。又谓坤曰:“今天子闻洛阳有急,何不救?”对曰:“地远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为言帝所以即位之由,契丹主曰:“汉儿喜饰说,毋多谈。”突欲侍侧曰:“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可乎?”坤曰:“中国无主,唐天子不得已而立,亦犹天皇王初有国,岂强取之乎?”契丹主曰:“理当然。又闻吾儿专好声色游畋,不恤军民,宜其及此。我自闻之,举家不饮酒,散遣伶人,解纵鹰犬。若亦效吾儿所为,行自亡矣。”又曰:“吾儿与我虽世旧,然屡与我战争。于今天子则无怨,足以修好。若与我大河之北,吾不复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之所得专也。”契丹主怒,囚之。旬馀,复召之曰:“河北恐难得,得镇、定、幽州亦可也。”给纸笔,趣令为状,坤不可,欲杀之,韩延徽谏,乃复囚之。
辛巳,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夫馀城,述律后召诸将及酋长难制者之妻,谓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问曰:“汝思先帝乎?”对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见之。”遂杀之。
八月丁亥,契丹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东丹,与长子突欲奉契丹主之丧,将其众发夫馀城。
庚子,幽州言契丹寇边,命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将兵御之。
九月,契丹述律后爱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楼,命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谓诸酋长曰:“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酋长知其意,争执德光辔,讙跃曰:“愿事元帅太子。”后曰:“众之所欲,吾安敢违。”遂立之为天皇王。突欲愠,帅数百骑欲奔唐,为逻者所遏;述律后不罪,遣归东丹。天皇王尊述律后为太后,国事皆决焉。太后复纳其侄为天皇王后。天皇王性孝谨,母病不食亦不食,侍于母前应对或不称旨,母扬眉视之,辄惧而趋避,非复召不敢见也。以韩延徽为政事令。听姚坤归复命,遣其臣阿思没骨馁来告哀。
冬十月庚子,幽州奏契丹卢龙节度使卢文进来奔。初,文进为契丹守平州,帝即位,遣间使说之,以易代之后,无复嫌怨。文进所部皆华人,思归,乃杀契丹戍平州者,帅其众十馀万,车帐八千乘来奔。十二月癸巳,以卢文进为义成节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秋九月壬申,契丹来请修好,遣使报之。
三年春正月,契丹陷平州。
初,义武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都镇易定十馀年,自除刺史以下官,租赋皆赡本军。及安重诲用事,稍以法制裁之。帝亦以都篡父位,恶之。时契丹数犯塞,朝廷多屯兵于幽、易间,大将往来,都阴为之备,浸成猜阻。都恐朝廷移之他镇,腹心和昭训劝都为自全之计,都乃求婚于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又知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与安重诲有隙,遣使结为兄弟,阴与之谋复河北故事,建立阳许而密奏之。都又以蜡书遗青、徐、潞、益、梓五帅,离间之。又遣人说北面副招讨使、归德节度使王晏球,晏球不从。乃以金遗晏球帐下使图之,不克。四月癸巳,晏球以都反状闻,诏宣徽使张延朗与北面诸将议讨之。庚子,诏削夺王都官爵。壬寅,以王晏球为北面招讨使,权知定州行州事,以横海节度使安审通为副招讨使,以郑州防御使张虔钊为都监,发诸道兵会讨定州。是日,晏球攻定州,拔其北关城。都以重赂求救于奚酋秃馁,五月,秃馁以万骑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阳,都与秃馁就攻之。晏球与战于嘉山下,大破之,秃馁以二千骑奔还定州。晏球追至城门,因进攻之,得其西关城。定州城坚,不可攻,晏球增修西关城以为行府,使三州民输税供军食而守之。
王晏球闻契丹发兵救定州,将大军趣望都,遣张延朗分兵退保新乐。延朗遂之真定,留赵州刺史朱建丰将兵修新乐城。契丹已自他道入定州,与王都夜袭新乐,破之,杀建丰。乙丑,王晏球、张延朗会于行唐,丙寅,至曲阳。王都乘胜,悉其众与契丹五千骑合万馀人,邀晏球等于曲阳,丁卯,战于城南。晏球集诸将校令之曰:“王都轻而骄,可一战擒也。今日,诸君报国之时也,悉去弓矢,以短兵击之,回顾者斩。”于是骑兵先进,奋檛挥剑,直冲其陈,大破之,僵尸蔽野。契丹死者过半,馀众北走,都与秃馁得数骑,仅免。卢龙节度使赵德钧邀击契丹,北走者殆无孑遗。
秋七月壬戌,契丹复遣其酋长惕隐将七千骑救定州,王晏球逆战于唐河北,大破之。甲子,追至易州。时久雨水涨,契丹为唐所俘、斩及陷溺死者不可胜数。
契丹北走,道路泥泞,人马饥疲,入幽州境。八月壬戌,赵德钧遣牙将武从谏将精骑邀击之,分兵扼险要,生擒惕隐等数百人,馀众散投村落,村民以白梃击之,其得脱归国者不过数十人。自是契丹沮气,不敢轻犯塞。
初,庄宗徇地河北,获小儿,畜之宫中,及长,赐姓名曰李继陶。帝即位,纵遣之。王都得之,使衣黄袍坐堞间,谓王晏球曰:“此庄宗皇子也,已即帝位。公受先朝厚恩,曾不念乎?”晏球曰:“公作此小数竟何益?吾今教公二策,不悉众决战,则束手出降耳,自馀无以求生也。”
闰月戊申,赵德钧献契丹俘惕隐等,诸将皆请诛之,帝曰:“此曹皆虏中骁将,杀之则敌绝望,不若存之以纾边患。”乃赦惕隐等酋长五十人,置之亲卫,馀六百人悉斩之。
契丹遣梅老季素等入贡。
初,卢文进来降,契丹以蕃汉都提举使张希崇代之为卢龙节度使,守平州,遣亲将以三百骑监之。希崇本书生,为幽州牙将,没于契丹,性和易,契丹将稍亲信之,因与其部曲谋南归。部曲泣曰:“归固寝食所不忘也,然虏众我寡,柰何?”希崇曰:“吾诱其将杀之,兵必溃去。此去虏帐千馀里,比其知而征兵,吾属去远矣。”众曰:“善!”乃先为阱,实以石灰。明日,召虏将饮,醉,并从者杀之,投诸阱中。其营在城北,亟发兵攻之,契丹众皆溃去。希崇悉举其所部二万馀口来奔,诏以为汝州刺史。
冬十月,王都据定州,守备固,伺察严,诸将屡有谋翻城应官军者,皆不果。帝遣使者促王晏球攻城,晏球与使者联骑巡城,指之曰:“城高峻如此,借使主人听外兵登城,亦非梯冲所及,徒多杀精兵,无损于贼,如此何为!不若食三州之租,爱民养兵以俟之,彼必内溃。”帝从之。
四年春正月,王都、秃馁突重围走,不得出。二月癸丑,定州都指挥使马让能开门纳官军,都举族自焚,擒秃馁及契丹二千人。辛亥,以王晏球为天平节度使,与赵德钧并加兼侍中。秃馁至大梁,斩于市。夏四月,契丹寇云州。五月,契丹寇云州。
长兴元年冬十一月,契丹东丹王突欲自以失职,帅部曲四十人越海自登州来奔。
二年春三月辛酉,赐契丹东丹王突欲姓东丹,名慕华,以为怀化节度使、瑞愼等州观察使。其部曲及先所俘契丹惕隐等皆赐姓名,惕隐姓狄,名怀惠。秋九月己亥,更赐东丹慕华姓名曰李赞华。
三年。初,契丹舍利荝剌与惕隐皆为赵德钧所擒,契丹屡遣使请之。上谋于群臣,德钧等皆曰:“契丹所以数年不犯边,数求和者,以此辈在南故也。纵之,则边患复生。”上以问冀州刺史杨檀,对曰:“荝剌,契丹之骁将,曏助王都谋危社稷,幸而擒之,陛下免其死,为赐已多。契丹失之,如丧手足。彼在朝廷数年,知中国虚实,若得归,为患必深,彼才出塞,则南向发矢矣,恐悔之无及。”上乃止。檀,沙陀人也。
上欲授李赞华以河南藩镇,群臣皆以为不可。上曰:“吾与其父约为昆弟,故赞华归我。吾老矣,后世继体之君,虽欲招之,其可致乎?”夏四月癸亥,以赞华为义成节度使,为选朝士为僚属辅之。赞华但优游自奉,不豫政事。上嘉之,虽时有不法,亦不问。以庄宗后宫夏氏妻之。赞华好饮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仆小过,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残,奏离婚为尼。
五月,契丹使者迭罗卿辞归国,上曰:“朕志在安边,不可不少副其求。”乃遣荝剌骨舍利与之俱归。契丹以不得荝剌,自是数寇云州及振武。
初,契丹既强,寇抄卢龙诸州皆遍,幽州城门之外,虏骑充斥。每自涿州运粮入幽州,契丹伏兵于阎沟,掠取之。及赵德钧为节度使,城阎沟而戍之,为良鄕县,粮道稍通。幽州东十里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钧于州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穑。至是,又于州东北百馀里城三河县以通蓟州运路,虏骑争德,钧击却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毕。边人赖之。
孟知祥据蜀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秋七月,孟知祥阴有据蜀之志,阅库中,得铠甲二十万,置左右牙等兵十六营,凡万六千人,营于牙城内外。
初,郭崇韬以蜀骑兵分左右骁锐等六营,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宁远等二十营,凡二万四千人。八月,孟知祥增置左右冲山等六营,凡六千人,营于罗城内外。又置义宁等二十营,凡万六千人,分戍管内州县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营,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内。
秋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飞棹兵六营,凡六千人,分戍滨江诸州,习水战以备夔、峡。
初,魏王继岌、郭崇韬率蜀中富民输犒赏钱五百万缗,听以金银缯帛充,昼夜督责,有自杀者,给军之馀,犹二百万缗。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饶,遣盐铁判官、太仆卿赵季良为孟知祥官告国信兼三川都制置转运使。冬十月,季良至成都。蜀人欲皆不与,知祥曰:“府库他人所聚,输之可也。州县租税,以赡镇兵十万,决不可得。”季良但发库物,不敢复言制置、转运职事矣。安重诲以知祥及东川节度使董璋皆据险要,拥强兵,恐久而难制。又知祥乃庄宗近姻,阴欲图之。客省使、泗州防御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必能制知祥。己酉,以严为西川都监,文思使太原朱弘昭为东川副使。李严母贤明,谓严曰:“汝前启灭蜀之谋,今日再往,必以死报蜀人矣。”
二年春正月,孟知祥闻李严来监其军,恶之。或请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绵、剑迎候。会武信节度使李绍文卒,知祥自言尝受密诏许便宜从事,壬戌,以西川节度副使、内外马步都指挥使李敬周为遂川留后,促之上道,然后表闻。严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于严有旧恩,冀其惧而自回,乃盛陈甲兵以示之,严不以为意。
孟知祥礼遇李严甚厚,一日谒知祥,知祥谓曰:“公前奉使王衍,归而请兵伐蜀,庄宗用公言,遂致两国俱亡。今公复来,蜀人惧矣。且天下皆废监军,公独来监吾军,何也。”严惶怖求哀,知祥曰:“众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斩之。又召左厢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惧。知祥指严尸谓曰:“昔严奉使,汝为之副,然则故人也,为我瘗之。”因诬奏:“严诈宣口敕,云代臣赴阙,又擅许将士优赏,臣辄已诛之”。内八作使杨令芝以事入蜀,至鹿头关,闻严死,奔还。朱弘昭在东川,闻之亦惧,谋归洛,会有军事,董璋使之入奏,弘昭伪辞然后行,由是得免。
三月,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传诏安谕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先是,孟知祥遣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琼华长公主及子仁赞于晋阳,及凤翔,李从曮闻知祥杀李严,止之,以闻,帝听其归蜀,丙申,至成都。
盐铁判官赵季良与孟知祥有旧,知祥奏留季良为副使。朝廷不得已,四月,以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李昊归蜀,知祥以为观察推官。
三年春三月,孟知祥屡与董璋争盐利,璋诱商旅贩东川盐入西川,知祥患之,乃于汉州置三场,重征之,岁得钱七万缗,商旅不复之东川。
先是,诏发西川兵戍夔州,孟知祥遣左肃边指挥使毛重威将三千人往。顷之,知祥奏夔、忠、万三州已平,请召戍兵还,以省馈运,帝不许。知祥阴使人诱之,夏六月,重威帅其众鼓噪逃归。帝命按其罪,知祥请而免之。
四年夏五月,帝将祀南郊,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诏谕两川,令西川献钱一百万缗,东川五十万缗。皆辞以军用不足,西川献五十万缗,东川献十万缗。仁矩,帝在藩镇时客将也,为安重诲所厚,恃恩骄慢。至梓州,董璋置宴召之,日中不往,方拥妓酣饮。璋怒,从卒徒执兵入驿,立仁矩于阶下而诟之曰:“公但闻西川斩李客省,谓我独不能邪。”仁矩流涕拜请,仅而得免。既而厚赂仁矩以谢之。仁矩还,言璋不法。未几,帝复遣通事舍人李彦珣诣东川,入境,失小礼,璋拘其从者,彦珣奔还。
秋九月,鄜州兵戍东川者归本道,董璋擅留其壮者,选羸老归之,仍收其甲兵。
冬十月辛亥,割阆、果二州置保宁军,壬子,以内客省使李仁矩为节度使。先是,西川常发刍粮馈峡路,孟知祥辞以本道兵自多,难以奉他镇,诏不许,屡督之。甲寅,知祥奏称财力乏,不奉诏。
十二月,安重诲既以李仁矩镇阆州,使与绵州刺史武虔裕皆将兵赴治。虔裕,帝之故吏,重诲之外兄也。重诲使仁矩诇董璋反状,仁矩增饰而奏之。朝廷又使武信节度使夏鲁奇治遂州城隍,缮甲兵,益兵戍之。璋大惧,时道路传言,又将割绵、龙为节镇,孟知祥亦惧。璋素与知祥有隙,未尝通问,至是,璋遣使诣成都,请为其子娶知祥女。知祥许之,谋并力以拒朝廷。
长兴元年春正月,董璋遣兵筑七寨于剑门。辛巳,孟知祥遣赵季良如梓州修好。二月乙未朔,赵季良还成都,谓孟知祥曰:“董公贪残好胜,志大谋短,终为西川之患。”都指挥使李仁罕、张业欲置宴召知祥,先二日,有尼告二将谋以宴日害知祥,知祥诘之,无状,丁酉,推始言者军校都延昌、王行本,腰斩之。戊戌,就宴,尽去左右,独诣仁罕第。仁罕叩头流涕曰:“老兵惟尽死以报德。”由是诸将皆亲附而服之。壬子,孟知祥、董璋同上表,言两川闻朝廷于阆中建节,绵、遂益兵,无不忧恐,上以诏书慰谕之。
董璋恐绵州刺史武虔裕窥其所为,夏四月甲午朔,表兼行军司马,囚之府廷。戊戌,加孟知祥兼中书令。五月,董璋阅集民兵,皆翦发黥面,复于剑门北置永定关,布列烽火。
孟知祥累表请割云安等十三盐监隶西川,以盐直赡宁江屯兵,辛卯,许之。
董璋遣兵掠遂、阆镇戍。秋七月戊辰,两川以朝廷继遣兵屯遂、阆,复有论奏,自是东北商旅少敢入蜀。
董璋之子光业为宫苑使,在洛阳,璋与书曰:“朝廷割吾支郡为节镇,屯兵三千,是杀我必矣。汝见枢要,为吾言,如朝廷更发一骑入斜谷,吾必反,与汝诀矣。”光业以书示枢密承旨李虔徽。未几,朝廷又遣别将荀咸乂将兵戍阆州,光业谓虔徽曰:“此兵未至,吾父必反。吾不敢自爱,恐烦朝廷调发,愿止此兵,吾父保无他。”虔徽以告安重诲,重诲不从。璋闻之,遂反。利、阆、遂三镇以闻,且言已聚兵将攻三镇。重诲曰:“臣久知其如此,陛下含容不讨耳。”帝曰:“我不负人,人负我则讨之。”
九月癸亥,西川进奏官苏愿白孟知祥,云朝廷欲大发兵讨两川。知祥谋于副使赵季良,季良请以东川兵先取遂、阆,然后并兵守剑门,则大军虽来,吾无内顾之忧矣。知祥从之,遣使约董璋同举兵。璋移檄利、阆、遂三镇,数其离间朝廷,引兵击阆州。庚午,知祥以都指挥使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汉州刺史赵廷隐副之,简州刺史张业为先锋都挥使,将兵三万攻遂州。别将牙内都指挥使侯弘实,先登指挥使孟思恭将兵四千会璋攻阆州。
东川兵至阆州,诸将皆曰:“董璋久蓄反谋,以金帛啖其士卒,锐气不可当,宜深沟高垒以挫之,不过旬日,大军至,贼自走矣。”李仁矩曰:“蜀兵懦弱,安能当我精卒。”遂出战,兵未交而溃归。董璋昼夜攻之,庚辰,城陷,杀仁矩,灭其族。初,璋为梁将,指挥使姚洪尝隶麾下,至是,将兵千人戍阆州。璋密以书诱之,洪投诸厕。城陷,璋执洪而让之曰:“吾自行间奖拔汝,今日何相负。”洪曰:“老贼,汝昔为李氏奴,扫马粪,得脔炙,感恩无穷。今天子用汝为节度使,何负于汝而反邪。汝犹负天子,吾受汝何恩,而云相负哉。汝奴材,固无取,吾义士,岂忍为汝所为乎。吾宁为天子死,不能与人奴并生。”璋怒,然镬于前,令壮士十人刲其肉自啖之,洪至死骂不绝声。帝置洪二子于近卫,厚给其家。
丙戌,下制削董璋官爵,兴兵讨之。丁亥,以孟知祥兼西南面供馈使。以天雄节度使石敬瑭为东川行营都招讨使,以夏鲁奇为之副。璋使孟思恭分兵攻集州,思恭轻进,败归。璋怒,遣还成都,知祥免其官。戊子,以石敬瑭权知东川事。庚寅,以右武卫上将军王思同为西都留守兼行营马步都虞候,为伐蜀前锋。
冬十月癸巳,李仁罕围遂州,夏鲁奇婴城固守,孟知祥命都押牙高敬柔帅资州义军二万人筑长城环之。鲁奇遣马军都指挥使康文通出战,文通闻阆州陷,遂以其众降于仁罕。戊戌,董璋引兵趣利州,遇雨,粮运不继,还阆州。知祥闻之,惊曰:“比破阆中,正欲径取利州,其帅不武,必望风遁去。吾获其仓廪,据漫天之险,北军终不能西救武信。今董公僻处阆州,远弃剑阁,非计也。”欲遣兵三千助守剑门。璋固辞曰:“此已有备。”丁未,族诛董光业。
孟知祥以故蜀镇江节度使张武为峡路行营招收讨伐使,将水军趣夔州,以左飞棹指挥使袁彦超副之。癸丑,东川兵陷征、合、巴、蓬、果五州。十一月戊辰,张武至渝州,刺史张环降之,遂取泸州,遣先锋将朱偓分兵趣黔、涪、
石敬瑭入散关,阶州刺史王弘贽、温州刺史冯晖与前锋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军都指挥使赵在礼引兵出人头山,后过剑门之南,还袭剑门,壬申,克之,杀东川兵三千人,获都指挥使齐彦温,据而守之。晖,魏州人也。甲戌,弘贽等破剑州,而大军不继,乃焚其庐舍,取其资粮,还保剑门。
乙亥,诏削孟知祥官爵。
己卯,董璋遣使至成都告急,知祥闻剑门失守,大惧,曰:“董公果误我。”庚辰,遣牙内都指挥使李弘肇将兵五千赴之,戒之曰:“尔倍道兼行,先据剑州,北军无能为也。”又遣使诣遂州,令赵廷隐将万人会屯剑州。又遣故蜀永平节度使李筠将兵四千趣龙州,守要害。时天寒,士卒恐惧,观望不进,廷隐流涕谕之曰:“今北军势盛,汝曹不力战却敌,则妻子皆为人有矣。”众心乃奋。董璋自阆州将两川兵屯木马寨。
先是,西川牙内指挥使太谷庞福诚、昭信指挥使谢锽屯来苏村,闻剑门失守,相谓曰:“使北军更得剑州,则二蜀势危矣。”遽引部兵千馀人间道趣剑州。始至,官军万馀人自北山大下,会日暮,二人谋曰:“众寡不敌,逮明,则吾属无遗矣。”福诚夜引兵数百升北山,大噪于官军营后,锽帅馀众操短兵自其前急击之,官军大惊,空营遁去,复保剑门,十馀日不出。孟知祥闻之,喜曰:“吾始谓弘贽等克剑门,径据剑州,坚守其城,或引兵直趣梓州,董公必弃阆州奔还。我军失援,亦须解遂州之围。如此,则内外受敌,两川震动,势可忧危。今乃焚毁剑州,运粮东归剑门,顿兵不进,吾事济矣。”
官军分道趣文州,将袭龙州,为西川定远指挥使潘福超、义胜都头太原沙延祚所败。甲申,张武卒于渝州,知祥命袁彦超代将其兵。朱偓将至涪州,武泰节度使杨汉宾弃黔南,奔忠州。偓追至丰都,还取涪州。知祥以成都支使崔善权武泰留后。董璋遣前陵州刺史王晖将兵三千会李弘肇等分屯剑州南山。
十二月壬辰,石敬瑭至剑门,乙未,进屯剑州北山。赵廷隐陈于牙城后山,李弘肇、王晖陈于河桥。敬瑭引步兵进击廷隐,廷隐择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归路,按甲待之,矛槊欲相及,乃扬旗鼓噪击之,北军退走,颠坠下山,俘斩百馀人。敬瑭又使骑兵冲河桥,李弘肇以强弩射之,骑兵不能进。薄暮,敬瑭引去,廷隐引兵蹑之,与伏兵合击,败之。敬瑭还屯剑门。
石敬瑭征蜀未有功,使者自军前来,多言道险狭,进兵甚难。关右之人疲于转饷,往往窜匿山谷,聚为盗贼。上忧之,壬子,谓近臣曰:“谁能办吾事者。吾当自行耳。”安重诲曰:“臣职忝机密,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上许之。重诲即拜辞,癸丑,遂行,日驰数百里。西方藩镇闻之,无不惶骇。钱帛、刍粮昼夜辇运赴利州,人畜毙踣于山谷者不可胜纪。时上已疏重诲,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诲离上侧,乃敢累表奏论,以为蜀不可伐,上颇然之。
西川兵先戍夔州者千五百人,上悉纵归。二年春正月壬戌,孟知祥奉表谢。
庚午,李仁罕陷遂州,夏鲁奇自杀。癸酉,石敬瑭复引兵至剑州,屯于北山。孟知祥枭夏鲁奇首以示之,鲁奇二子从敬瑭在军中,泣请往取其首葬之。敬瑭曰:“知祥长者,必葬而父,岂不愈于身首异处乎。”既而知祥果收葬之。敬瑭与赵廷隐战,不利,复还剑门。
凤翔节度使朱弘昭奏安重诲怨望,不可令至行营。又遗石敬瑭书,使逆止之。敬瑭上言:“重诲至,恐人情有变。”宣徽使孟汉琼亦言重诲过恶,有诏召还。事见《安重诲专权》。
二月己丑朔,石敬瑭以遂、阆既陷,粮运不继,烧营北归。军前以告孟知祥,知祥匿其书,谓赵季良曰:“北军渐进,奈何。”季良曰:“不过绵州,必遁。”知祥问其故,曰:“我逸彼劳,彼悬军千里,粮尽,能无遁乎。”知祥大笑,以书示之。
两川兵追石敬瑭至利州,壬辰,昭武节度使李彦琦弃城走,甲午,两川兵入利州。孟知祥以赵廷隐为昭武留后,廷隐遣使密言于知祥曰:“董璋多诈,可与同忧,不可与同乐,他日必为公患。因其至剑州劳军,请图之。并两川之众,可以得志于天下。”知祥不许。璋入廷隐营,留宿而去。廷隐叹曰:“不从吾谋,祸难未已。”
庚子,孟知祥以武信留后李仁罕为峡路行营诏讨使,使将水军东略地。乙巳,赵廷隐、李弘肇自剑州引还,留兵五千戍利州。丙午,董璋退还东川,留兵三千戍果、阆。丁巳,李仁罕陷忠州。三月己未朔,李仁罕陷万州。庚申,陷云安监。李仁罕至夔州,宁江节度使安崇阮弃镇,与杨汉宾自均、房逃归。壬戌,仁罕陷夔州。
夏四月己酉,以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五月己亥,下诏以重诲离间孟知祥、董璋、钱镠为重诲罪。
丙午,帝遣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军将刘澄各还本道,谕以安重诲专命,兴兵致讨,今已伏辜。
冬十一月癸巳,苏愿至成都,孟知祥闻甥侄在朝廷者皆无恙,遣使告董璋,欲与之俱上表谢罪。璋怒曰:“孟公亲戚皆完,固宜归附。璋已族灭,尚何谢为。诏书皆在苏愿腹中,刘澄安得豫闻,璋岂不知邪。”由是复为怨敌。
乙未,李仁罕自夔州引兵还成都。
十二月,昭武留后赵廷隐白孟知祥,以利州城堑已完,顷在剑州与牙内都指挥使李弘肇同功,愿以昭武让弘肇。知祥褒谕,不许。廷隐三让,癸酉,知祥召廷隐还成都,以弘肇代之。
三年春正月,孟知祥以朝廷恩意优厚,而董璋塞绵州路,不听遣使入谢,与节度副使赵季良等谋,欲发使自峡江上表。掌书记李昊曰:“公不与东川谋而独遣使,则异日负约之责在我矣。”乃复遣使语之,璋不从。二月,赵季良与诸将议,遣昭武都监太原高彦俦将兵攻取壁州,以绝山南兵转入山后诸州者。孟知祥谋于僚佐,李昊曰:“朝廷遣苏愿等西归,未尝报谢,今遣兵侵轶,公若不顾坟墓甥侄,则不若传檄举兵,直取梁、洋,安用壁州乎。”知祥乃止,季良由是恶昊。
孟知祥三遣使说董璋,以主上加礼于两川,苟不奉表谢罪,恐复致讨。璋不从。三月辛丑,遣李昊诣梓州极论利害,璋见昊,诟怒,不许。昊还,言于知祥曰:“璋不通谋议,且有窥西川之志,公宜备之。”
夏四月,东川节度使董璋会议将谋袭成都,皆曰:“必克。”前陵州刺史王晖曰:“剑南万里,成都为大。时方盛夏,师出无名,必无成功。”璋不从。孟知祥闻之,遣马军都指挥使潘仁嗣将三千人诣汉州诇之。璋入境,破白杨林镇,执戍将武弘礼,声势甚盛。知祥忧之,赵季良曰:“璋为人勇而无恩,士卒不附,城守则难克,野战则成擒矣。今不守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锐皆在前锋,公宜以羸兵诱之,以劲兵待之,始虽小衄,后必大捷。璋素有威名,今举兵暴至,人心危惧,公当自出御之,以强众心。”赵廷隐以季良言为然,曰:“璋轻而无谋,举兵必败,当为公擒之。”辛巳,以廷隐为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将三万人拒之。
五月壬午朔,廷隐入辞。董璋檄书至,又有遗季良、廷隐及李弘肇书,诬之云季良、廷隐与已通谋,召已令来。知祥以书授廷隐,廷隐不视,投之于地曰:“不过为反间,欲令公杀副使与廷隐耳。”再拜而行。知祥曰:“事必济矣。”弘肇素不知书,视之,曰:“璋教我反耳。”囚其使者,然亦拥众为自全计。
璋兵至汉州,潘仁嗣与战于赤水,大败,为璋所擒,璋遂克汉州。癸未,知祥留赵季良、高敬柔守成都,自将兵八千趣汉州,至弥牟镇,赵廷隐陈于镇北。甲申迟明,廷隐陈于鸡踪桥,义胜定远都知兵马使张公铎陈于其后。俄而璋望西川兵盛,退陈于武侯庙下。璋帐下骁卒大噪曰:“日中曝我辈何为。何不速战。”璋乃上马。前锋始交,东川右厢马步都指挥使张守进降于知祥,言璋兵尽此,无复后继,当急击之。”知祥登高冢督战,左明义指挥使毛重威、左冲山指挥使李瑭守鸡踪桥,皆为东川兵所杀。赵廷隐三战不利,牙内都指挥副使侯弘实兵亦却。知祥惧,以马棰指后陈,张公铎帅众大呼而进,东川兵大败,死者数千人,擒东川中都指挥使元璝、牙内副指挥使董光演等八十馀人。璋拊膺曰:“亲兵皆尽,吾何依乎。”与数骑遁去,馀众七千人降,复得潘仁嗣。知祥引兵追璋,至五侯津,东川马步都指挥使元环降。西川兵入汉州府第,求璋不得,士卒争璋军资,故璋走得免。赵廷隐追至赤水,又降其卒三千人。是夕,知祥宿雒县,命李昊草榜谕东川吏民,及草书劳问璋,且言:“将如梓州,询负约之由,请见伐之罪”。乙酉,知祥会廷隐于赤水,遂西还,命廷隐将兵攻梓州。
璋至梓州,肩舆而入,王晖迎问曰:“太尉全军出征,今还者无十人,何也。”璋涕泣,不能对。至府第,方食,晖与璋从子牙内都虞延浩帅兵三百大噪而入。璋引妻子登城,子光嗣自杀。璋至北门楼,呼指挥使潘稠使讨乱兵,稠引十卒登城,斩璋首及取光嗣首以授王晖,晖举城迎降。赵廷隐入梓州,封府库以待知祥。李弘肇闻璋败,始斩其使以闻。
丙戌,知祥入成都。丁亥,复将兵八千如梓州。至新都,赵廷隐献董璋首。己丑,发玄武,赵廷隐帅东川将吏来迎。
壬辰,孟知祥有疾。癸巳,疾甚。中门副使王处回侍左右,庖人进食,必空器而出,以安众心。李仁罕自遂州来,赵廷隐迎于板桥。仁罕不称东川之功,侵侮廷隐,廷隐大怒。乙未,知祥疾瘳,丁酉,入梓州。戊戌,犒赏将士,既罢,知祥谓李仁罕、赵廷隐曰:“二将谁当镇此。”仁罕曰:“令公再与蜀州,亦行耳。”廷隐不对。知祥愕然,退,命李昊草牒,俟二将有所推,则命一人为留后。昊曰:“昔梁祖庄宗皆兼领四镇,今二将不让,惟公自领之为便耳。公宜亟还府,更与赵仆射议之。”
孟知祥命李仁罕归遂州,留赵廷隐东川巡检,以李昊行梓州军府事。昊曰:“二虎方争,仆不敢受命,愿从公还。”乃以都押牙王彦铢为东川监押。癸卯,知祥至成都,赵廷隐寻亦引兵西还。
知祥谓李昊曰:“吾得东川,为患益深。”昊请其故,知祥曰:“自吾发梓州,得仁罕七状,皆云公宜自领东川,不然诸将不服。廷隐言本不敢当东川,因仁罕不让,遂有争心耳。君为我晓廷隐,复以阆州为保宁军,益以果、蓬、渠、开四州,往镇之。吾自领东川,以绝仁罕之望。”廷隐犹不平,请与仁罕斗,胜者为东川。昊深解之,乃受命。六月,以廷隐为保宁留后。戊午,赵季良帅将吏请知祥兼镇东川,许之。季良等又请知祥称王,权行制书,赏功臣,不许。
董璋之起兵攻知祥也,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以闻。范延光言于上曰:“若两川并于一贼,抚众守险,则取之益难,宜及其交争,早图之。”上命思同以兴元之兵密规进取。未几,闻璋败死,延光曰:“知祥虽据全蜀,然士卒皆东方人,知祥恐其思归为变,亦欲倚朝廷之重以威其众,陛下不屈意抚之,彼则无从自新。”上曰:“知祥吾故人,为人离间至此,何屈意之有。”乃遣供奉官李存环赐知祥诏曰:“董璋狐狼,自贻族灭。卿丘园亲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节。”存环,克宁之子,知祥之甥也。
秋七月庚寅,李存环至成都,孟知祥拜泣受诏。乙未,孟知祥遣李存环还,上表谢罪,且告福庆公主之丧。自是复称藩,然益骄倨矣。
八月甲子,孟知祥令李昊为武泰赵季良等五留后草表,请以知祥为蜀王,行墨制,仍自求旌节。昊曰:“比者诸将攻取方镇,即有其地,今又自求朝廷节钺及明公封爵,然则轻重之权皆在群下矣。借使明公自请,岂不可邪。”知祥大悟,更令昊为已草表,请行墨制,补两川刺史已下,又表请以季良等五留后为节度使。
初,安重诲欲图两川,自知祥杀李严,每除刺史,皆以东兵卫送之,小州不减五百人,夏鲁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数千人,皆以牙队为名。及知祥克遂、阆、利、夔、黔、梓六镇,得东兵无虑三万人,恐朝廷征还,表请其妻子。
九月,孟知祥命其子仁赞摄行军司马,兼都总辖两川牙内马步都军事。
冬十月己酉朔,帝复遣李存环如成都,凡剑南自节度使、刺史以下官,听知祥差署讫奏闻,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然其兵亦不复征也。
四年春二月,孟知祥墨制以赵季良等为五镇节度使。癸亥,以孟知祥为东、西川节度使、蜀王。秋七月,以卢文纪、吕琦为蜀王册礼使,并赐蜀王一品朝服。知祥自作九旒冕、九章衣,车服旌旗皆拟王者。八月乙巳朔,文纪等至成都。戊申,知祥服衮冕,备仪卫诣驿,降阶北面受册,升玉辂,至府门,乘步辇而归。文纪,简求之孙也。
冬十二月,孟知祥闻明宗殂,谓僚佐曰:“宋王幼弱,为政者皆胥吏小人,其乱可坐俟也。”
潞王清泰元年闰正月,蜀将吏劝蜀王知祥称帝,己巳,知祥即皇帝位于成都。二月癸酉,蜀主以武泰节度使赵季良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领节度使如故。蜀主以中门使王处回为枢密使。
秋七月,蜀主得风疾逾年,至是增剧。甲子,立子东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亲卫马步都指挥使仁赞为太子,仍监国。召司空同平章事赵季良、武信节度使李仁罕、保宁节度使赵廷隐、枢密使王处回、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铎、奉銮肃卫指挥副使侯弘实受遗诏辅政。是夕殂,秘不发丧。
王处回夜启义兴门告赵季良,处回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强将握兵,专伺时变,宜速立嗣君,以绝觊觎,岂可但相泣邪。”处回收泪谢之。季良教处回见李仁罕,审其词旨然后告之。处回至仁罕第,仁罕设备而出,遂不以实告。
丙寅,宣遗制,命太子仁赞更名昶,丁卯,即皇帝位。冬十二月甲申,蜀葬文武圣德英烈明孝皇帝于和陵,庙号高祖。
二年春二月戊寅,蜀主尊母李氏为皇太后。太后,太原人,本庄宗后宫也,以赐蜀高祖。
石晋篡唐
后唐潞王清泰元年。帝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山陵既毕,不敢言归。时敬瑭久病羸瘠,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之言。而凤翔旧将佐多劝帝留之,惟韩昭胤、李专美以为“赵延寿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见其骨立,不以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亲,兼自少与吾同艰难。今我为天子,非石郎尚谁托哉。”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
二年夏六月,河东节度使、北面总管石敬瑭既还镇,阴为自全之计。帝好咨访外事,常命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翰林学士李嵩、知制诰吕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赵延乂等更直于中兴殿庭,与语或至夜分。时敬瑭二子为内使,曹太后则晋国长公主之母也,敬瑭赂太后左右,令伺帝之密谋,事无巨细皆知之。敬瑭多于宾客前自称羸瘠不堪为帅,冀朝廷不之忌。
时契丹屡寇北边,禁军多在幽、并,敬瑭与赵德钧求益兵运粮,朝夕相继。甲申,诏借河东人有蓄积者菽粟。乙酉,诏镇州输绢五万匹于总管府,籴军粮,率镇冀人车千五百乘运粮于代州。又诏魏博市籴。时水旱民饥,敬瑭遣使督趣严急,山东之民流散,乱始兆矣。敬瑭将大军屯忻州,朝廷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敬瑭惧,幕僚河内段希尧请诛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刘知远斩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以徇。希尧,怀州人也。帝闻之,益疑敬瑭。秋七月乙巳,以武宁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将兵屯代州,以分石敬瑭之权。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春正月癸丑,唐主以千春节置酒,晋国长公主上寿毕,辞归晋阳。帝醉,曰:“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石敬瑭闻之,益惧。
三月,石敬瑭尽收其货之在洛阳及诸道者归晋阳,托言以助军费,人皆知其有异志。唐主夜与近臣从容语曰:“石郎于朕至亲,无可疑者,但流言不息,万一失欢,何以解之。”皆不对。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嵩退谓同僚吕琦曰:“吾辈受恩深厚,岂得自同众人,一概观望邪。计将安出。”琦曰:“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母以赞华在中国,屡求和亲,但求荝刺等未获,故和未成耳。今诚归荝刺等与之和,岁以礼币约直十馀万缗遗之,彼必驩然承命。如此,则河东虽欲陆梁,无能为矣。”嵩曰:“此吾志也,然钱谷皆出三司,宜更与张相谋之。”遂告张延朗,延朗曰:“如学士计,不惟可以制河东,亦省边费之什九,计无便于此者。若主上听从,但责办于老夫,请于库财之外捃拾以供之。”他夕,二人密言于帝,帝大喜,称其忠,二人私草遗契丹书以俟命。久之,帝以其谋告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对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虏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因诵戎昱《昭君诗》曰:“安危托妇人。”帝意遂变。一日,急召嵩、琦至后楼,盛怒,责之曰:“卿辈皆知古今,欲佐人主致太平,今乃为谋如是。朕一女尚乳臭,卿欲弃之沙漠邪。且欲以养士之财输之虏庭,其意安在。”二人惧,汗流浃背,曰:“臣等志在竭愚以报国,非为虏计也,愿陛下察之。”拜谢无数,帝诟责不已。吕琦气竭,拜少止,帝曰:“吕琦强项,肯视朕为人主耶。”琦曰:“臣等为谋不臧,愿陛下治其罪,多拜何为。”帝怒稍解,止其拜,各赐卮酒罢之,自是群臣不敢复言和亲之策。丁巳,以琦为御史中丞,盖疏之也。
初,石敬瑭欲窥唐主之意,累表自陈羸疾,乞解兵柄,移他镇。帝与执政议从其请,移镇郓州。房皓、李嵩、吕琦等皆力谏,以为不可,帝犹豫久之。五月庚寅夜,李嵩请急在外,薛文遇独直,帝与之议河东事。文遇曰:“谚有之,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兹事断自圣志,群臣各为身谋,安肯尽言。以臣观之,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图之。”先是,术者言国家今年应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帝意文遇当之。闻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败吾决行之。”即为除目,付学士院使草制。辛卯,以敬瑭为天平节度使,以马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宋审虔为河东节度使。制出,两班闻呼敬瑭名,相顾失色。
甲午,以建雄节度使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趣敬瑭之郓州。敬瑭疑惧,谋于将佐曰:“吾之再来河东也,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节与公主所言乎。我不兴乱,朝廷发之,安能束手死于道路乎。今且发表称疾,以观其意,若其宽我,我当事之。若加兵于我,我则改图耳。”幕僚段希尧极言拒之,敬瑭以其朴直,不责也。节度判官华阴赵莹劝敬瑭赴郓州,观察判官平遥薛融曰:“融书生,不习军旅。”都押牙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掌书记洛阳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邪。然卒以河东复授公,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群情不附。公明宗之爱婿,今主上以反逆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今部落近在云、应,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敬瑭意遂决。
先是,朝廷疑敬瑭,以羽林将军宝鼎杨彦询为北京副留守,敬瑭将举事,亦以情告之。彦询曰:“不知河东兵粮几何。能敌朝廷乎。”左右请杀彦珣,敬瑭曰:“惟副使一人我自保之,汝辈勿言也。”
戊戌,昭义节度使皇甫立奏敬瑭反。敬瑭表,帝养子,不应承祀,请传位许王。帝手裂其表抵地,以诏答之曰:“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天下皆知,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壬寅,制削夺敬瑭官爵。乙巳,以张敬达兼太原四面排陈使,河阳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以保义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以右监门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寨使。丙午,以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以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丁未,又以张敬达知太原行府事,以前彰武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陈等使。光远既行,定州军乱,牙将千乘方太讨平之。
张敬达将兵三万营于晋安乡,戊申,敬达奏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叛奔晋阳。审信,金全之弟子也,敬瑭与之有旧。先是,雄义都指挥使马邑安元信将所部六百馀人戍代州,代州刺史张朗善遇之。元信密说朗曰:“吾观石令公长者,举事必成。公何不潜遣人通意,可以自全。”朗不从,由是互相猜忌。元信谋杀朗,不克,帅其众奔审信,审信遂帅麾下数百骑与元信掠百井奔晋阳。敬瑭谓元信曰:“汝见何利害,舍强而归弱。”对曰:“元信非知星识气,顾以人事决之耳。夫帝王所以御天下,莫重于信。今主上失大信于令公,亲而贵者且不自保,况疏贱乎。其亡可翘足而待,何强之有。”敬瑭悦,委以军事。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戍代北,帅步骑五百奔晋阳。重荣,朔州人也。以宋审虔为宁国军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六月,石敬瑭之子右卫上将军重殷、皇城副使重裔闻敬瑭举兵,匿于民间井中。弟沂州都指挥使敬德杀其妻女而逃,寻捕得,死狱中。从弟彰圣都指挥使敬威自杀。秋七月戊子,获重殷、重裔,诛之,并族所匿之家。
张敬达发怀州彰圣军戍虎北口,其指挥使张万迪将五百骑奔河东,丙辰,诏尽诛其家。
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瑭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儿比梦石郎遣使来,今果然,此天意也。”乃为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八月己未,以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李周为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癸亥,应州言契丹三千骑攻城。
张敬达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安重荣、张万迪降兵皆隶焉。知远用法无私,抚之如一,由是人无贰心。敬瑭亲乘城,坐卧矢石下。知远曰:“观敬达辈高垒深堑,欲为持久之计,无他奇策,不足虑也。愿明公四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能办之。”敬瑭执知远手,抚背而赏之。
唐主使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谓琦曰:“愿附奏陛下,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若引契丹,当纵之令入,可一战破也。”帝甚悦。帝闻契丹许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复为水潦所坏,竟不能合。晋阳城中日窘,粮储浸乏。
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旌旗不绝五十馀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虏骑过城下,亦不诱胁。审琦,洺州人也。辛丑,契丹主至晋阳,陈于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谓敬瑭曰:“吾欲今日即破贼,可乎。”敬瑭遣人驰告曰:“南军甚厚,不可轻,请俟明日议战未晚也。”使者未至,契丹已与唐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敬瑭乃遣刘知远出兵助之。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陈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陈。唐兵见其羸,争逐之,至汾曲,契丹涉水而去。唐兵循岸而进,契丹伏兵自东北起,冲唐兵,断而为二,步兵在北者多为契丹所杀,骑兵在南者引归晋安寨。契丹纵兵乘之,唐兵大败,步兵死者近万人,骑兵独全。敬达等收馀众保晋安,契丹亦引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馀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
是夕,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契丹主执敬瑭手,恨相见之晚。敬瑭问曰:“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遽与唐战而大胜,何也。”契丹主曰:“始吾自北来,谓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则吾不可得进矣。使人侦视,皆无之,吾是以长驱深入,知大事必济也。兵既相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此急击之,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此吾所以亟战而胜,不可以劳逸常理论也。”敬瑭甚叹伏。
壬寅,敬瑭引兵会契丹围晋安寨,置营于晋安之南,长百馀里,厚五十里,多设铃索吠犬,人跬步不能过。敬达等士卒犹五万人,马万匹,四顾无所之。甲辰,敬达遣使告败于唐,自是声问不复通。唐主大惧,遣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将洛阳步骑兵屯河阳,诏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将魏州兵二万由青山趣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将幽州兵由飞狐出契丹军后,耀州防御使潘环糺合西路戍兵由晋、綘两乳岭出慈隰,共救晋安寨。契丹主移帐于柳林,游骑过石会关,不见唐兵。
丁未,唐主下诏亲征。雍王重美曰:“陛下目疾未平,不可远涉风沙。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帝意本不欲行,闻之,颇悦。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皆劝帝行,帝不得已,戊申,发洛阳。谓卢文纪曰:“朕雅闻卿有相业,故排众议首用卿,今祸难如此,卿嘉谋皆安在乎。”文纪但拜谢,不能对。己酉,遣刘延朗监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军赴潞州,为大军后援。诸军自凤翔推戴以来,骄悍不为用,彦饶恐其为乱,不敢束之以法。
帝至河阳,心惮北行,召宰相、枢密使议进取方略。卢文纪希帝旨,言国家根本,太半在河南。胡兵倏来忽至,不能久留。晋安大寨甚固,况已发三道兵救之。河阳天下津要,车驾宜留此镇抚南北,且遣近臣往督战,苟不能解围,进亦未晚。张延朗欲因事令赵延寿得解枢务,因曰:“文纪言是也。”帝访于馀人,无敢异言者。泽州刺史刘遂凝,𬩽之子也,潜自通于石敬瑭,表称车驾不可逾太行。帝议近臣可使北行者,张延朗与翰林学士须昌和凝等皆曰:“赵延寿父德钧以卢龙兵来赴难,宜遣延寿会之。”庚戌,遣枢密使、忠武节度使、随驾诸军都部署兼侍中赵延寿将兵二万如潞州。辛亥,帝如怀州。以右神武统军康思立为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帅扈从骑兵赴团柏谷。思立,晋阳胡人也。
帝以晋安为忧,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永清龙敏请立李赞华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楼,朝廷露檄言之,契丹主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军中精锐以击之,此亦解围之一策也。帝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帝忧沮形于神色,但日夕酣饮悲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冬十月壬戌,诏大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谓之“义军”,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陈州刺史郎万金教以战陈,用张延朗之谋也。凡得马二千馀匹,征夫五千人,实无益于用,而民间大扰。
初,赵德钧阴蓄异志,欲因乱取中原,自请救晋安寨。唐主命自飞狐踵契丹后,钞其部落,德钧请将银鞍契丹直三千骑,由土门路西入,帝许之。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先将兵戍易州,德钧过易州,命在明以其众自随。在明,幽州人也。德钧至镇州,以成德节度使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与偕行。又表称兵少,须合泽潞兵,乃自吴儿谷趣潞州,癸酉,至乱柳。时范延光受诏将部兵二万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延光知德钧合诸军,志趣难测,表称魏博兵已入贼境,无容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乃止。
十一月戊子,以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依前东北面行营招讨使。以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以翰林学士张砺为判官。庚寅,以范延光为河东道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周副之。辛卯,以刘延朗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副使。赵延寿遇赵德钧于西汤,悉以兵属德钧。唐主遣吕琦赐德钧敕告,且犒军。德钧志在并范延光军,逗留不进,诏书屡趣之,德钧乃引兵北屯团柏谷口。
契丹主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有成功。观汝气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敬瑭辞让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于柳林,是日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己亥,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以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延广,陕州人也。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契丹主虽军柳林,其辎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辄结束,以备仓猝遁逃。而赵德钧欲倚契丹取中国,至团柏逾月,按兵不战,去晋安才百里,声问不能相通。德钧累表为延寿求成德节度使,曰:“臣今远征,幽州势孤,欲使延寿在镇州,左右便于应接。”唐主曰:“延寿方击贼,何暇往镇州。俟贼平,当如所请。”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赵氏父子坚欲得镇州,何意也。苟能却胡寇,虽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毙耳。”德钧闻之不悦。
闰月,赵延寿献契丹主所赐诏及甲马、弓剑,诈云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说令引兵归国。其实别为密书,厚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已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
帝闻之,大惧,亟使桑维翰见契丹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贪豪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一旦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契丹主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龙敏谓前郑州防御使李懿曰:“君,国之近亲,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君独无忧乎。”懿为言赵德钧必能破敌之状。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钧之为人,怯而无谋,但于守城差长耳。况今内蓄奸谋,岂可恃乎。仆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为耳。今从驾兵尚万馀人,马近五千匹,若选精骑一千,使仆与郎万金将之,自介休山路,夜冒敌骑入晋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则事济矣。张敬达陷于重围,不知朝廷声问,若知大军在近团柏,虽有铁障可冲陷,况敌骑乎。”懿以白唐主,唐主曰:“龙敏之志极壮,用之晚矣。”
晋安寨被围数月,高行周、符彦卿数引骑兵出战,众寡不敌,皆无功。刍粮俱竭,削柿淘粪以饲马,马相啖,尾鬣皆秃,死则将士分食之,援兵竟不至。张敬达性刚,时谓之“张生铁”。杨光远、安审琦劝敬达降于契丹,敬达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况降敌乎。今援兵旦暮至,且当俟之。必若力尽势穷,则诸军斩我首,携之出降,自求多福,未为晚也。”光远目审琦,欲杀敬达,审琦未忍。高行周知光远欲图敬达,常引壮骑尾而卫之。敬达不知其故,谓人曰:“行周每踵馀后,何意也。”行周乃不敢随之。诸将每旦集于招讨使营,甲子,高行周、符彦卿未至,光远乘其无备,斩敬达首,帅诸将上表降于契丹。契丹主素闻诸将名,皆慰劳,赐以裘帽,因戏之曰:“汝辈亦大恶汉,不用盐酪啖战马万匹。”光远等大惭。契丹主嘉敬达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谓其下及晋诸将曰:“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时晋安寨马犹近五千,铠仗五万,契丹悉取以归其国,悉以唐之将卒授帝,语之曰:“勉事而主。”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愤惋而死。
帝以晋安已降,遣使谕诸州,代州刺史张朗斩其使。吕琦奉唐主诏劳北军,至忻州,遇晋使,亦斩之。谓刺史丁审琦曰:“虏过城下而不顾,其心可见,还日必无全理,不若早帅兵民自五台奔镇州。”将行,审琦悔之,闭牙城不从。州兵欲攻之,琦曰:“国家如此,何为复相屠灭。”乃帅州兵趣镇州,审琦遂降契丹。契丹主谓帝曰:“桑维翰尽忠于汝,宜以为相。”丙寅,以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维翰仍权知枢密使事。以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刘知远为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帝与契丹主将引兵而南,欲留一子守河东,咨于契丹主,契丹主令帝尽出诸子自择之。帝兄子重贵,父敬儒,早卒,帝养以为子,貌类帝而短小,契丹主指之曰:“此大目者可也。”乃以重贵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契丹以其将高谟翰为前锋,与降卒偕进。丁卯,至团柏,与唐兵战,赵德钧、赵延寿先遁,符彦饶、张彦琦、刘延朗、刘在明继之,士卒大溃,相腾践死者万计。
己巳,延朗、在明至怀州,唐主始知帝即位,杨光远降。众议以天雄军府尚完,契丹必惮山东,未敢南下,车驾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嵩素与范延光善,召嵩谋之。薛文遇不知而继至,唐主怒,变色。嵩蹑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见此物肉颤,适几欲抽佩刀刺之。”嵩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刺之益丑。”嵩因劝唐主南还,唐主从之。
洛阳闻北军败,众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窜山谷。门者请禁之,河南尹雍王重美曰:“国家多难,未能为百姓主,又禁其求生,徒增恶名耳。不若听其自便,事宁自还。”乃出令任从所适,众心差安。
壬申,唐主还至河阳,命诸将分守南北城。张延朗请幸滑州,庶与魏博声势相接,唐主不能决。
赵德钧、赵延寿南奔潞州,唐败兵稍稍从之,其将时赛帅卢龙轻骑东还渔阳。帝先遣昭义节度使高行周还具食,至城下,见德钧父子在城上。行周曰:“仆与大王乡曲,敢不忠告。城中无斗粟可守,不若速迎车驾。”甲戌,帝与契丹主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之,父子拜帝于马首,进曰:“别后安否。”帝不顾,亦不与之言。契丹主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主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锁德钧、延寿送归其国。
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赍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妄语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俛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属谁。”德钧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卒。张砺与延寿俱入契丹,契丹主复以为翰林学士。
帝将发上党,契丹主举酒属帝曰:“馀远来徇义,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惊骇。汝宜自引汉兵南下,人必不甚惧。我令太相温将五千骑卫送汝至河梁,欲与之渡河者多少随意。馀且留此,俟汝音闻,有急则下山救汝。若洛阳既定,吾即北返矣。”与帝执手相泣,久之不能别,解白貂裘以衣帝,赠帝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孙勿相忘。”又曰:“刘知远、赵莹、桑维翰皆创业功臣,无大故,勿弃也。”
初,张敬达既出师,唐主遣左金吾大将军历山高汉筠守晋州。敬达死,建雄节度副使田承弘肇帅众攻汉筠于府署。汉筠开门延承弘肇入,从容谓曰:“仆与公俱受朝寄,何相迫如此。”承弘肇曰:“欲奉公为节度使。”汉筠曰:“仆老矣,义不为乱首,死生惟公所处。”承弘肇目左右,欲杀之。军士投刃于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岂可害之。”承弘肇乃谢曰:“与公戏耳。”听汉筠归洛阳。帝遇诸涂,曰:“朕忧卿为乱兵所伤,今见卿甚喜。”
符彦饶、张彦琪至河阳,密言于唐主曰:“今胡兵大下,河水复浅,人心已离,此不可守。”丁丑,唐主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遂断浮梁,归洛阳。遣宦者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昭信节度使李赞华于其第。
己卯,帝至河阳,苌从简迎降,舟楫已具。彰圣军执刘在明以降,帝释之,使复其所。
唐主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宣徽南院使刘延朗将千馀骑至白马陂行战地,有五十馀骑渡河,奔于北军。诸将谓审虔曰:“何地不可战,谁肯立于此。”乃还。庚辰,唐主又与四将议复向河阳,而将校皆已飞状迎帝。帝虑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骑扼渑池。
辛巳,唐主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审虔等携传国宝登玄武楼自焚。皇后积薪欲烧宫室,重美谏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死而遗怨,将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谓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孙妇女一朝至此,何忍独生,妹自勉之。”淑妃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获免。
是日晚,帝入洛阳,止于旧第。唐兵皆解甲待罪,帝慰而释之。帝命刘知远部署京城,知远分汉军使还营,馆契丹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士民避乱窜匿者,数日皆还复业。
初,帝在河东,为唐朝所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张延朗不欲河东多蓄积,凡财赋应留使之外尽收取之,帝以是恨之。壬午,百官入见,独收延朗付御史台,馀皆谢恩。
甲申,车驾入宫,大赦“应中外官吏一切不问,惟贼臣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奸邪贪猥,罪难容贷。中书侍郎、平章事马胤孙、枢密使房皓、宣徽使李专美、河中节度使韩昭胤等,虽居重位,不务诡随,并释罪除名。中外臣僚先归顺者,委中书门下别加任使。”刘延皓匿于龙门,数日,自经死。刘延朗将奔南山,捕得,杀之。斩张延朗,既而选三司使,难其人,帝甚悔之。
十二月乙酉朔,帝如河阳,饯太相温及契丹兵归国。追废唐主为庶人。丁亥,以冯道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诏赠李赞华燕王,遣使送其丧归国。
庚子,以唐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以皇城使晋阳周环为大将军,充三司使。环辞曰:“臣自知才不称职,宁以避事见弃,犹胜冒宠获辜。”帝许之。改兴唐府曰广晋府。
二年春正月,李嵩、吕琦逃匿于伊阙民间。帝以始镇河东,嵩有力焉,德之,亦不责琦。乙丑,以琦为秘书监。丙寅,以嵩为兵部侍郎,判户部。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献之,三月庚申,诏以王礼葬于徽陵南。
六月,左拾遗张谊上言:“北狄有援立之功,宜外敦信好,内谨边备,不可自逸,以启戎心。”帝深然之。
三年秋八月,帝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簿、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帝事契丹甚谨,奉表称臣,谓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于别殿拜受诏敕。岁输金帛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玩好珍异,相继于道。乃至应天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北二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皆有赂遗,小不如意,辄来责让,帝常卑辞谢之。晋使者至契丹,契丹骄倨,多不逊语。使者还,以闻,朝野咸以为耻,而帝事之曾无倦意,以是终帝之世,与契丹无隙。然所输金帛不过数县租赋,往往托以民困,不能满数。其后契丹主屡止帝上表称臣,但令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
契丹遣使如洛阳,取赵延寿妻唐燕国长公主以归。冬十月戊寅,契丹遣使奉宝册,加帝尊号曰武英明义皇帝。
帝以大梁舟车所会,便于漕运,丙辰,建东京于汴州,为开封府,以东都为西京,以西都为晋昌军节度。
帝遣兵部尚书王权使契丹谢尊号,权自以累世将相,耻之,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乃辞以老疾,帝怒,戊子,权坐停官。
范杨之叛 范延光 杨光远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初,成德节度使董温琪贪暴,积货巨万,以牙内都虞候平山秘琼为腹心。温琪与赵德钧俱没于契丹,琼尽杀其家人,瘗于一坎,而取其货,自称留后,表称军乱。
二年春正月,诏以秘琼为齐州防御使。
初,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微时,有术士张生语之云:“必为将相。”延光既贵,信重之。延光尝梦蛇入腹,以问张生,张生曰:“蛇者龙也,帝王之兆。”延光由是有非望之志。唐潞王素与延光厚,及赵德钧败,延光自辽州引兵还魏州,虽奉表请降,内不自安,以书潜结秘琼,欲与之为乱。琼受其书不报,延光恨之。琼将之齐,过魏境,延光欲灭口,且利其货,遣兵邀之于夏津,杀之。丁卯,延光奏称夏津捕盗兵误杀琼。帝不问。
三月,范延光聚卒缮兵,悉召巡内刺史集魏州,将作乱。会帝谋徙都大梁,兼枢密使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资用富饶。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疾雷不及掩耳也。”丙寅,下诏,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庚辰,帝发洛阳,留前朔方节度使张从宾为东都巡检使。
夏四月丙戌,帝至汴州。丁亥,大赦。五月壬申,进范延光爵临清郡王,以安其意。
范延光素以军府之政委元随左都押牙孙锐,锐恃恩专横,符奏有不如意者,对延光手裂之。会延光病经旬,锐密召澶州刺史冯晖,与之合谋逼延光反。延光亦思张生之言,遂从之。六月,六宅使张言奉使魏州还,言延光反状。义成节度使符彦饶奏延光遣兵渡河,焚草市。诏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昭信节度使白奉进将千五百骑屯白马津以备之。奉进,云州人也。
丁酉,以东都巡检使张从宾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戊戌,遣侍卫都军使杨光远将步骑一万屯滑州。己亥,遣护圣都指挥使杜重威将兵屯卫州。重威,朔州人也,尚帝妹乐平长公主。范延光以冯晖为都部署,孙锐为兵马都监,将步骑二万循河西抵黎阳口。辛丑,杨光远奏引兵逾胡梁渡。丁未,以侍卫使杨光远为魏府四面都部署,张从宾为副部署兼诸军都虞候,昭义节度使高行周将本军屯相州,为魏府西南都部署。
军士郭威旧隶刘知远,当从杨光远北征,白知远乞留。人问其故,威曰:“杨公有奸诈之才,无英雄之气,得我何用。能用我者其刘公乎。”
诏张从宾发河南兵数千人击范延光。延光使人诱从宾,从宾遂与之同反,杀皇子河阳节度使重信,使上将军张继祚知河阳留后。继祚,全义之子也。从宾又引兵入洛阳,杀皇子权东都留守重乂,以东都副留守、都巡检使张延播知河南府事。从宾取内库钱帛以赏部兵,留守判官李遐不与,兵众杀之。从宾引兵东扼汜水关,将逼汴州。诏奉国都指挥使侯益帅禁兵五千会杜重威讨张从宾,又诏宣徽使刘处让自黎阳分兵讨之。时羽檄纵横,从官在大梁者无不忷惧,独桑维翰从容指画军事,神色自若,接对宾客,不改常度,众心差安。
秋七月,张从宾攻汜水,杀巡检使宋廷浩。帝戎服,严轻骑,将奔晋阳以避之。桑维翰叩头苦谏曰:“贼锋虽盛,势不能久,请少待之,不可轻动。”帝乃止。
范延光遣使以蜡丸招诱失职者,右武卫上将军娄继英、右卫大将军尹晖在大梁,温韬之子延浚、延沼、延衮居许州,皆应之。延光令延浚兄弟取许州,聚徒已及千人。继英、晖事泄,皆出走。壬午,敕以“延光奸谋,诬污忠良,自今获延光谍人,赏获者,杀谍人,焚蜡书,勿以闻”。晖将奔吴,为人所杀。继英奔许州,依温氏。忠武节度使苌从简盛为之备,延浚等不得发,欲杀继英以自明,延沼止之,遂同奔张从宾。继英知其谋,劝从宾执三温,皆斩之。
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之,获五人,其三隶奉进,其二隶符彦饶,奉进皆斩之。彦饶以其不先白己,甚怒。明日,奉进从数骑诣彦饶谢,彦饶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取滑州军士并斩之,殊无客主之义乎。”奉进曰:“军士犯法,何有彼我。仆已引咎谢公,而公怒不解,岂非欲与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彦饶不留,帐下甲士大噪,擒奉进,杀之。从骑走出,大呼于外,诸军争擐甲操兵,喧噪不可禁止。奉国左厢都指挥使马万惶惑不知所为,帅兵欲从乱,遇右厢都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兵出营,厉声谓万曰:“符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吾辈及军士家属皆在大梁,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灭族乎。今日当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勿复疑也。”万部兵尚有呼跃者,顺密杀数人,众莫敢动。万不得已从之,与奉国都虞候方太等共攻牙城,执彦饶,令太部送大梁。甲寅,敕斩彦饶于班荆馆,其兄弟皆不问。
杨光远自白皋引兵趣滑州,士卒闻滑州乱,欲推光远为主。光远曰:“天子岂汝辈贩弄之物。晋阳之降,出于穷迫,今若改图,真反贼也。”其下乃不敢言。时魏、孟、滑三镇继叛,人情大震。帝问计于刘知远,对曰:“帝者之兴,自有天命。陛下昔在晋阳,粮不支五日,俄成大业。今天下已定,内有劲兵,北结强虏,鼠辈何能为乎。愿陛下抚将相以恩,臣请戢士卒以威,恩威兼着,京邑自安,本根深固,则枝叶不伤矣。”知远乃严设科禁,宿卫诸军无敢犯者。有军士盗纸钱一幞,主者擒之,左右请释之。知远曰:“吾诛其情,不计其直。”竟杀之,由是众皆畏服。
乙卯,以杨光远为魏府行营都招讨使、兼知行府事,以昭义节度使高行周为河南尹、东京留守,以杜重威为昭义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以侯益为河阳节度使。帝以滑州奏事皆马万为首,擢万为义成节度使。丙辰,以卢顺密为果州团练使,方太为赵州刺史。既而知皆顺密之功也,更以顺密为昭义留后。
冯晖、孙锐引兵至六明镇,光远引之渡河,半渡而击之,晖、锐众大败,多溺死,斩首三千级,晖、锐走还魏。
杜重威、侯益引兵至汜水,遇张从宾众万馀人,与战,俘、斩殆尽,遂克汜水。从宾走,乘马渡河,溺死,获其党张延播、继祚、娄继英,送大梁,斩之,灭其族。史馆修撰李涛上言:“张全义有再造洛邑之功,乞免其族。”乃止诛继祚妻子。涛,回之族曾孙也。
杨光远奏知博州张晖举城降。
安州威和指挥使王晖闻范延光作乱,杀安远节度使周环,自领军府,欲俟延光胜则附之,败则渡江奔吴。帝遣右领军上将军李金全将千骑如安州巡检,许赦王晖,以为唐州刺史。
范延光知事不济,归罪于孙锐而族之,遣使奉表待罪。戊寅,杨光远以闻,帝不许。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恐王晖奔吴,遣行军司马张朏将兵会复州兵于要路邀之。晖大掠安州,将奔吴,部将胡进杀之。八月癸巳,以状闻。李金全至安州,将士之预于乱者数百人,金全说谕,悉遣诣阙,既而闻指挥使武彦和等数十人挟贿甚多,伏兵于野,执而斩之。彦和且死,呼曰:“王晖首恶,天子犹赦之。我辈胁从,何罪乎。”帝虽知金全之情,掩而不问。
乙巳,赦张从宾、符彦饶、王晖之党,未伏诛者皆不问。九月甲寅,以李金全为安远节度使。三年夏五月,杨光远自恃拥重兵,颇干预朝政,屡有抗奏,帝常
曲意从之。庚申,以其子承祚为左威卫将军,尚帝女长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宠冠当时。
秋八月壬午,杨光远奏前澶州刺史冯晖自广晋城中出战,因来降,言范延光食尽穷困。己丑,以晖为义成节度使。杨光远攻广晋,岁馀不下,帝以师老民疲,遣内职朱宪入城谕延光,许移大藩,曰:“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无以享国。”延光谓节度副使李式曰:“主上重信,云不死则不死矣。”乃撤守备,然犹迁延未决。宣徽南院使刘处让复入谕之,延光意乃决。九月乙巳朔,杨光远送延光二子守图、守英诣大梁。己酉,延光遣牙将奉表待罪。壬子,诏书至广晋,延光帅其众素服于牙门,使者宣诏释之。朱宪,汴州人也。
己巳,杨光远表乞入朝,命刘处让权知天雄军府事。庚午,制以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应广晋城中将吏军民今日以前罪皆释不问。其张从宾、符彦饶馀党及自官军逃叛入城者,亦释之。延光腹心将佐李式、孙汉威、薛霸皆除防御、团练使、刺史,牙兵皆升为侍卫亲军。
初,河阳行军司马李彦珣,邢州人也,父母在乡里,未尝供馈。后与张从宾同反,从宾败,奔广晋,范延光以为步军都监,使登城拒守。杨光远访获其母,置城下以招之,彦珣引弓射杀其母。延光既降,帝以彦珣为坊州刺史。近臣言:“彦珣杀母,杀母恶逆,不可赦。”帝曰:“赦令已行,不可改也。”乃遣之官。
臣光曰:治国者固不可无信,然彦珣之恶,三灵所不容。晋高祖赦其叛君之愆,治其杀母之罪,何损于信哉。辛未,以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
初,郭崇韬既死,宰相罕有兼枢密使者。帝即位,桑维翰、李嵩兼之,宣徽使刘处让及宦官皆不悦。杨光远围广晋,处让数以军事衔命往来,光远奏请多逾分,帝常依违,维翰独以法裁折之。光远对处让有不平语,处让曰:“是皆执政之意。”光远由是怨执政。范延光降,光远密表论执政过失。帝知其故,而不得已,加维翰兵部尚书、嵩工部尚书,皆罢其枢密使。以处让为枢密使。
十一月,范延光自郓州入朝。帝患天雄节度使杨光远跋扈难制,桑维翰请分天雄之众,加光远太尉、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由是怨望,密以赂自诉于契丹,养部曲千馀人,常蓄异志。范延光屡请致仕,甲寅,诏以太子太师致仕,居于大梁,每遇宴会,与群臣无异。延光之反也,相州刺史掖人王景拒境不从,戊午,以景为耀州团练使。
四年秋七月,西京留守杨光远疏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桑维翰迁除不公,及营邸肆于两都,与民争利。帝不得已,闰月壬申,出维翰为彰德节度使兼侍中。
五年秋八月,太子太师致仕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帝许之。延光重载而行。西京留守杨光远兼领河阳,利其货,且虑为子孙之患,奏:“延光叛臣,不家洛、汴而就外藩,恐其逃逸入敌国,宜早除之”。帝不许。光远请敕延光居西京,从之。光远使其子承贵以甲士围其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在上,赐我铁券,以不死,尔父子何得如此。”己未,承贵以白刃驱延光上马,至浮梁,挤于河。光远奏云自赴水死,帝知其故,惮光远之强,不敢诘,为延光辍朝,赠太师。
九月,杨光远入朝,帝欲徙之他镇,谓光远曰:“围魏之役,卿左右皆有功,尚未之赏,今当各除一州以荣之。”因以其将校数人为刺史。甲申,徙光远为平卢节度使,进爵东平王。
齐王天福八年。初,高祖以马三百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同平章事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单州刺史承祚,十一月戊戌,承祚称母病,夜开门奔青州。庚子,以左飞龙使金城何超权知单州。遣内班赐光远玉带、御马、金帛以安其意。
壬寅,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郭谨将兵戍郓州。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领军卫将军蔡行遇将兵戍郓州。杨光远遣骑兵入淄州,劫刺史翟进宗归于青州。甲寅,徙杨承祚为登州刺史,以从其便。光远益骄,密告契丹取晋。
开运元年春正月,成德节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诣杨光远,为陈祸福。光远遣光裔入奏,称承祚逃归,母病故尔,既蒙恩宥,阖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与光裔复往慰谕之。
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与杨光远通使往还。二月甲辰,周儒引契丹将麻答攻郓州以应杨光远。辛亥,杨光远将青州兵欲西会契丹。戊午,诏前保义节度使石赟分兵屯郓州以备之。三事并见《契丹灭晋》。
壬戌,杨光远围棣州,刺史李琼出兵击败之,光远烧营走还青州。癸亥,以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为东面马步都部署,将兵屯郓州。
夏四月戊寅,命侍卫马步都虞候、泰宁节度使李守贞将步骑二万讨杨光远于青州。契丹救之,齐州防御使堂阳薛可言邀击,败之。
冬十二月。李守贞围青州经时,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稽首于契丹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承勋、承祚、承信劝光远降,冀全其族。光远不许,曰:“吾昔在代北,尝以纸钱祭天池而沈,人皆言当为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勋斩劝光远反者节度判官丘涛等,送其首于守贞,纵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第,上表待罪,开城纳官军。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诸子归命,难于显诛,命李守贞以便宜从事。闰月癸酉,守贞入青州,遣人拉杀光远于别第,以病死闻。丙戌,起复杨承勋,除滋州防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