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志斋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六 中华文库
逊志斋集 卷第六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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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卷之六
中顺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云间范惟一 编辑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佥事奉敕整饬兵备南昌唐尧臣校订
中顺大夫浙江台州俯知府事前刑部郎中东呉王可大校刋
杂着
毁誉
一人之所好可以信其为善人乎一人之所恶可以
信其为非善人乎未可也一人易私也众人之所好
可以信其贤乎众人之所恶可以信其不贤乎亦未
可也众人易诬也然则恶乎从其时之君子其为人
也君子其是非也必明其去取也必当其为言必可
信而无阿一君子之所好恶不问可信其为贤否也
众君子之所好恶不问亦可知其为贤否也何者恒
人有众寡君子无众寡也通齐国之人皆恶匡章孟
子独取之而齐人之言皆废众诬而孟子也举
国之民皆信许行而孟子独斥之而滕民皆以为然
众私而孟子公也茍非君子虽众不足信而况其寡
乎苟为君子虽寡不可忽而况其众乎然则听言之
道亦可知也君子之守不可移也一人曰是可罪君
子不信也必察焉人之善也亦然不惑于恒人之
毁誉故足以为君子人毁而毁焉誉而誉焉于恒人
也何择呜呼今之君子何其易于毁誉也不贤人也
或告之曰某也贤则从而贤之果贤人也或告之曰
某非贤则从而不贤之贤与否人也贤之否之者吾
心也奚不以吾心贤否之而以毁誉之言为贤否乎
为不思也恒人之毁人也有端其誉人也有由有
忌而毁者五有忌其才而然者有忌其名轧巳而然
者有忌其位高不及而然者有忌其赀多不分而然
者有忌其为世所重而然者恶而毁者四恶其谅
不比也或毁之恶其正而不可以私动也或毁之恶
其贤而彰巳之恶也或毁之恶其得君而不𫉬自肆
也或毁之恒人之毁不出乎此者鲜矣出乎此而信
之以行诛责焉行威怒焉则贤者遇祸而不贤者得
志矣其誉人也存二利之而誉者四利其德巳也利
其赐巳也利其势可𠋣也利其名可炫也畏之而誉
者六或卑而畏之或以其贵而畏之或以其临而畏
之其势盛也或胁之其党众也或使之其名震也或
詟之由是而誉非其本心也不察而信之庆赏因之
而施爵禄因之而颁则不肖者愈炽矣邻乎号道乎
吠而从之者鸡犬也取于物而不求诸心斯其为物
也焉有君子而可以毁誉动乎虽然以毁誉易心者
不知人者也以毁誉自变其行者不自知者也古之
君子信道也审而自知也明其中无缺万人毁之所
〈疑当作漠〉如也其中未至也万人誉之确如也彼岂以外
易内哉人知之也未尝喜人之不知也未尝愠其心
方师友乎圣贤而以百世为旦暮蚋集而蛆散者于
我何哉呜呼不以毁誉观人者吾弗得见之矣能不
变屈于毁誉于道也其庶矣乎
乡原
或曰乡原奚谓德之贼也曰以其伪也奚为其伪也
曰务同乎众而不知道也一乡之中有善人焉有不
善人焉君子惟取乎善人而巳不善者虽强附以从
不取也怨怒以谤弗顾也于善如是也于不善如彼
也斯为君子巳矣使善不善咸悦而无殊焉宁知非
不善人之徒哉乡原者欲人咸悦而不择义理者也
欲人咸恱者乡原之情也君子不可以利悦小人可
以货诱者天下之势也以其私情动天下之势必不
可兼𦤺而偏胜焉则与乡原合者必毁君子不合乎
污者必恶乡原之人乡原之不善于君子则思所以
挤排摈斥之于是视君子如𬽦雠而善人之𩔖销矣
其贼德也孰大于是曰若是则盗也奚原乎曰以名
则盗凶而原吉也以言其祸与其原也寜盗虎皮而
虎质可备也羊其外而虎其中不受其祸者鲜矣方
大刚者其内必䟽通而不回诡侫而下人柔和而
易喜者其险且戾莫测也故能饵人以甘言者必能
中人以危法饰小谨以钓名者必能为巨虐以厉民
以乡原𦤺位者胡广也以乡原𥨸国者王莾也无他
由伪也
闵俗
何曾于晋非名相公孙五楼于南燕为乱臣赵括于
赵氏为败子然括能读父书传五楼料刘𥙿用兵曾
知𣈆室将乱后世材智者有所不若也呜呼岂特
贤者不如古哉
斥妄
君子之于众人其生与死同惟生而有益于世死而
无愧于心者为君子其不能然者为众人此其所由
异也使饮且食焉以养其生而于世无𥙷虽有乔松
之寿犹无生也不能奉天之道尽人之性自𦤺其身
于无过虽谈笑而亡犹不得其死也古君子所以汲
汲若不及者未尝以生死入其心惟其可以无愧
之道焉耳天之全以赋我者吾能全之而弗推之
俾明养之俾成扩而施之泽于天下后世于人之道
无所愧虽不幸而乖于天迕于人死于疾病患难何
害其为君子哉不能尽人之道而欲善其死者此异
端之惑也异端之徒其立心行巳固巳大畔于君子
视伦理之失夷然以为宜尔而不怪其身虽生其心
之亡巳久矣而犹务乎不死或尸居以求其所谓性
命或饵金石服草木而庶㡬乎坐化而立亡以预知
其死为神以不困于疾病为高彼既以此夸昡于世
世之惑者又从而慕效之不知其所云性命者果何
道而预知不困者果何益耶孔子曰竆理尽性以至
于命斯圣贤所以为教而人所当为者也竆天下之
理而见之于躬行尽乎三纲六纪而逹之于天道尧
舜禹汤周公孔子之所传人之为人不过学此而巳
生者知此而后可生死者明此而后可死入乎此则
为人出乎此则为夷狄鸟兽不可毫髪去也异端者
果足以知此乎其所云性命者果不异于圣贤之所
云乎其去夷狄禽兽果逺乎皆不能然而惟缓死之
求审如其言能阅千载而不死与木石何异曾何足
以夸人而效之耶况其生死亦与恒人同其不为疾
病所困而预知其死之期特寡欲清心使然耳不足
以为异也茍以隐儿而死为异则植物皆立枯茍以
预知为神则鸟有知死而哀鸣者此二物者亦足异
耶故不能尽人道虽不死而无益尽人之道虽不得
其死犹不死也记礼者孔子将终曵杖手而歌
圣人之于生死宜先知之然不若是不害其为圣人
也圣贤之于道不茍同于人于迹不茍异于俗道欲
其同则枉巳迹欲其异则骇世皆非圣人所为也舎
圣人不效而惟异端怪术之师㡬何而不䧟于夷狄
鸟兽耶
启惑
天地之生物有变有常儒者举其常以示人而不语
其变非不语其变也恐人惟变之求而流于怪妄则
将弃其常而趍怪故存之而不言后世释氏之徒出
意欲使天下信巳而愚举世之人于是弃事之常者
不言而惟取其怪变之附饰其故以警动众庶其
意以为此理之秘传者人不及知而我始发之遇一
物之异常辄张大而徴验之欲稽其故则荒幻而无
由欲弃其则似是而可喜凡民之愚者皆信而尊
之奉其术过于儒者之道而不悟此真可悲也夫运
行乎天地之间而生万物者非二气五行乎二气五
行精粗粹杂不同而受之者亦异自草木言之草木
之形不能无别也自鸟兽言之鸟兽之形不能无别
也自人言之人之形不能无不相似也非二气五行
有心于异而为之虽二气五行亦莫知其何为而各
异也故人而具人之形者常也其或具人之形而不
能以全或杂物之形而异常可怪此气之变而然所
谓非常者也非有他故而然也今佛氏之言以为轮
𢌞之事见无目者曰此其宿世尝得某罪而然耳见
罅唇掀鼻俯膂躬者曰此其宿世有过而然耳见
其形或𩔖于禽兽则曰此其宿世为鸟兽而然耳不
特言之又为之书不特书之又谓地下设为官府以
主之诡证曲陈若有可信而终不可诘此怪妄之甚
者也天地亦大矣其气运行无竆道行其中亦无竆
物之生亦绵绵不息今其言云然是天地之资有限
而其气有尽故必假既死之物以为再生之根尚乌
足以为天地哉譬之炊𮮐火然于下气腾于上累昼
夜而不息非以巳腾之气复归干甑而为始发之气
也茍人与物之魂魄轮转而不竆则造物者不亦劳
且烦乎非特事决不然亦理之必无者也且生物者
天地也其动静之机惟天地能知之虽二气五行设
于天地者不知之也使佛氏者即天地则可今其身
亦与人无异何以独知而独言之乎多见其好怪而
谬妄也今有二人其一人尝游万里之外而谈其所
见则人信之茍其身亦与我俱处于此而肆意妄言
则䘮心狂惑人耳虽鄙夫小子亦知其妄且诞佛氏
务为无稽之论正𩔖乎此而人皆溺而信之岂皆不
若鄙夫小子之知乎何其迷而不知悟也悲夫
言命
方子灌𬞞千圃客有言禄命之术者方子曰若欲知
命之乎穷乎天理之纪推乎日月星辰之行参乎
气运往复之端而后可以言命之粗而余何暇言之
而若亦何暇听之然吾方治𬞞试与子言𬞞可乎始
吾与二邻人艺𬞞各数十畦其土同𣗳之时同𬞞之
种又同其一人薅之甚时漑培甚宜其𬞞为最盛藩
篱不固一旦牛逸而践之无遗植也其一人怠而不
治时雨〈既毕〉草处其上而𬞞伏其中萎翳陨获无复生
色吾闵二人者之为葺吾篱使物莫能逾数耘屡漑
俾𬞞无所害故吾之植独盛以大兹三者亦可以言
命否乎世之敏于封植进取以𦤺冨贵而不虞外患
者践于牛者也不能自而困贱贫者胜于草者也
于命何预焉今徒言丰啬祸福制于天者有必至而
不察修治警戒由于人者有未至天人之道离而命
之穷矣虽然此吾庶民之圃之喻也非王者之圃
之喻也万民者王者之𬞞也九州之内王者之圃也
仁义德泽其培漑之具也政教刑罚所以剔污菜而
理之也夷狄盗贼践吾𬞞者也酷吏横敛败吾𬞞者
也圣人在乎上败吾𬞞者耘之除之践吾𬞞者斥之
攘之而岁免其租月赐之酺同其好恶而恤其穷
故其民多富而少天好善而无殃斯时苟以六物推
民之灾祥岂无短折贫困者乎而卒不售者人事修
而天莫之违也及其不然可以践败之者有所不修
而可以培且漑者有所不行故其民多不能遂其性
而乐其生然其命之出乎天者岂无寿福康宁者乎
亦卒乖戾者人事废于下而天亦莫能违也故盛世
衰世之民其命皆不可推宜然而然不然而不然此
人所能知数之所该也不然而然宜然而否此理之
所不可徴天地之所不能易而况于区区之数乎若
行乎今之世其操术必精矣阅乎世之人必众矣亦
尝见有宜死而寿宜贱贫而富贵如吾之所者乎
茍有遇焉则幸以告吾将撷圃中之𬞞太平之盛
以与子言命
越巫
越巫自诡善驱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
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巳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
以它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
莫敢我抗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分五六人栖道
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真
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
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𥘉又旋而角
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𥘉手栗气慑不能
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惟大叫以行行闻声及
叶鸣谷响亦皆以为号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
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惟指床曰亟扶我
𥨊我遇今死矣扶至床床裂死肤色如蓝巫至死
不知其非〈床裂二字疑误〉
呉士
呉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善谈兵谈必
推孙呉遇元季乱张士诚王姑苏与国朝争雄兵
未决士谒士诚曰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
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然而不霸者将劣
也今大王之将皆任贱丈夫战而不知兵此䑕闘耳
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胜小敌何有士诚以为然
俾为将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嬴缩士尝游钱
塘与无赖懦人交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
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
法睱则斩牲具酒燕饮其所募士实未尝能将兵也
李曹公破钱塘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蒐得䌸至
辕门诛之垂死犹曰吾善孙呉法
右越巫呉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
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自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
哉游呉越间客谈二事𩔖之书以为世戒
明辨
或曰苏洵子之论明事约而功多其可为善言也乎
曰其谓有大知小知者是也其所谓大智小智者非
也圣人之治天下岂用诈术揣量天下之人情以为
赏罚哉亦惟用其诚而巳譬之天地之化阴阳诚运
日月星辰诚行风雨雷露霜雪诚施寒暑昼夜之叙
诚平物之囿乎其中者顺之则生逆之则死其生与
死天地岂以私意为之哉物各有以取之耳故物之
生者不以生为恩死者不以死为怨以天地无意于
生死也圣人之于赏罚岂异于是政教诚立礼乐诚
备五刑五服诚陈随其功罪而各得报焉为公大
夫为士为剕为劓为墨为宫为大辟非圣人赏且罚
之也圣人之法赏且罚之也非法有意于赏罚也受
赏罚者自𦤺之也故圣人埀衣坐乎庙堂而四海之
人改德缮行行于千万里之外萌一恶心则栗然内
惧恐其君之知之而不敢为修一善行则欣然自喜
必其君之巳知而不敢怠圣人岂能家察人视而使
之然哉诚立乎此而应乎彼此明之大者也苏子之
言则不然以为人君之赏罚当若雷霆雷霆之击物
不测故人畏之如苏子之言是天以诈术待万物岂
足为天哉世以天以雷霆罚𭧂恶吾不知其果然否
也使其果然吾意天遇𭧂且恶者则罚之必不操狙
诈之道盻盻焉瞷人之不意而使人骇且詟也夫务
岀人之不意而使人骇詟者市井相倾之小智稍知
轻重者不为曾谓天而若是乎苟谓𭧂恶者不可得
而尽诛故警一二以惩千百尤非也夫警一二以惩
千百者乱姑息之政畏其众而莫敢问不得巳而
为之耳非圣人之道也道贵乎至公善恶各当其报
者道之常也今使千人而叛父毋亵神明惟一人受
雷霆之诛则此一人者独何不幸而馀人独何幸乎
诛止乎一人为𭧂恶者将曰天之诛不能遍乎人吾
何惧乎则其不善之心愈肆矣复何畏惮之有乎故
谓雷霆诛𭧂恶者未必然也谓天以不测使人惧者
非知天者也皆小智之私论也曰然则齐威王用此
道而诸侯震惧者何耶曰彼固霸者之馀术耳乌足
语夫王道且使威王而明则四境之内将不能欺之
矣蔽于左右之人至于九载而后悟安在其智乎贤
者非特即墨大夫不贤者非特阿大夫因左右之毁
誉而赏罚斯二人其他有贤过于即墨不贤甚于阿
者不幸而左右不言则无所赏罚焉则为邻国之笑
亦巳多矣何震惧之有哉谓诸侯震惧者史氏之谬
词也苏子信而取之过也彼苏子者好于奇谋而不
知道喜为异论而不守经吾恐世有好其者以私
智为明而祸天下故辨之
学辨
人莫不为学孰知所以为学也所以食者为饥也所
以衣者为寒也至于学而不知所以其可乎哉夫人
之有生也则有是心有心则有仁义礼智之性是性
也惟圣人不假乎学能生而尽之非圣人之资也茍
不学安能尽其理而无过哉故凡学者所以学尽其
性而巳不能尽其性而人之伦紊矣此人之所以不
可无学也而学必有要焉何谓要五经者天地之心
也三才之纪也道德之本也人谁不诵五经也而
知之者寡矣茍不足以知其意虽日诵诸口而不忘
谓之学则可矣而乌足为善学哉夫所谓善学者学
诸易以通阴阳之故性命之理学之诗以求事物之
情伦理之懿学之礼以识中和之极节文之变学之
书以逹治乱之由政事之序学之春秋以叅天人之
际君臣华夷之分而学之大统得矣然不可骤而进
也盖有渐焉先之大学以正其本次之孟轲之书以
振其气则之论语以观其中约之中庸以逢其原然
后六经有所措矣博之诸子以睹其辨索之史记以
质其效归之伊洛𨵿闽之以定其是非既不谬矣
参天下之理以明之察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践之于
身欲其实也措之于家欲其当也内烛之于性欲其
无不知也外困辱而劳�之欲其著而不畜而愈
坚也夫如是学之要庶㡬乎得矣发之乎文辞以察
其浅深核之乎事为以考其可否验之乎乡以勉
其未至日量而歳较昼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德既
修矣出而任国家之重位则泽被乎四表声施乎百
世矣处则折𠂻圣贤之道稽纉古今之法传之于人
著之于书以淑来者岂不巍巍然善学君子哉今之
学经者吾疑焉童而诵之剿其虗辞以质利禄有釡
𢈔之入以食其家则弃去而不省问其名则曰治经
也问以经之道则曰吾未之闻也或者谈治乱讲性
命于平居之时及登乎大位则惟法律权谋是行问
其故则曰经不足用也於乎是可以为学经者乎经
而无用亦可以为经乎然非经之过也学之者之愚
也非学者之愚教之者无其术也虽学犹不学也吾
故曰人莫不学而知所以为学者寡矣为其近利也
浦阳山中有倪君正年四十馀而为学不辍予慕其
好学而异乎世之所云者辨为学之道以赠焉
指喻
浦阳郑君仲辨其容阗然其色渥然其气充然未尝
有疾也他日左手之拇有疹焉隆起而粟君疑之以
示人人大笑以为不足患既三日聚而如钱忧之滋
甚又以示人笑者如初又三日拇之大盈握近拇之
指皆为之痛若剟刺肢体心膂无不病者惧而谋
诸医医视之惊曰此疾之奇者虽病在指其实一身
病也不速治且能伤生然始发之时终日可愈三日
越旬可愈今疾且成巳非三月不能瘳终日而愈艾
可治也越旬而愈药可治也至于既成甚将延乎肝
膈否亦将为一臂之忧非有以御其内其势不止非
有以治其外疾未易为也君从其言日服汤剂而传
以善药果至二月而后瘳三月而神色始复余因是
思之天下之事常发于至㣲而终为大患始以为不
足治而终至于不可为当其易也惜旦夕之力忽之
而不顾及其既成也积岁月疲思虑而仅克之如此
指者多矣盖众人之所可知者众人之所能治也其
势虽危而未足深畏惟萌于不必忧之地而寓于不
可见之初众人笑而忽之者此则君子之所深畏也
昔之天下有如君之盛壮无疾者乎爱天下者有如
君之爱身者乎而可以为天下患者岂特疮痏之于
指乎君未尝敢忽之特以不早谋于医而㡬至于甚
病况乎视之以至踈之势重之以疲敝之馀吏之𢦤
摩剥削以速其疾者亦甚矣幸其未发以为无虞而
不知畏此真可谓智也与哉余贱不敢谋国而君虑
周行果非久于布衣者也传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
医君诚有位于时则宜以拇病为戒洪武辛酉九月
二十六日述
溪喻
金华俞君子严受学于太史公将归余送之溪梁之
上指水而告之曰子知溪流之不息乎其为地卑也
其为量有容也其为源深且逺也玆其所以不息也
九仭之冈其形崭然其势巍然时雨过之如走建瓴
不逾时而失之矣瓮盎之器大者受石小者受斗石
满斗盈欲加㳙滴则旁岀而横溢矣蹄涔㫁潢行潦
是资雨霁潦干则枯涸継之矣斯三者以其为地高
为量狭而无其源也夫学亦何以异于此乎以孔子
上圣之资犹且学乎诗书易礼至于耄老而不敢怠
知学之不可无源也当世之人无足与侔矣而犹问
乎老𥅆问乎师㐮问于郯子问于太庙之有司见妇
人𡘜则问之见习水之丈人则问之其于人无所不
问岂人之智有过于孔子哉知学之不可自狭也至
于德巳成矣足以比尧舜而友周公矣人之为圣
则惊骇叹息而不居而顾自儗于老彭之好古左丘
明之知耻人问之农则曰不如农问之圃则曰不如
圃与二人行则以为必有我师其自卑下者又何如
哉此孔子所以为圣也夫人之患莫过于自高莫甚
于自狭而莫难乎不得其源源乎周公孔子之道则
固终身资之而无穷用之生民而有馀矣茍他求焉
吾未见其不涸也广其中惟众之容充其内不拒乎
细于学庶乎有得矣自贵而贱人自盈而拒物吾未
见其善学也歉然而若虗凝然而若愚戚戚焉如恐
不及而失其涂学而有得焉庶乎可守矣名而务
耀炫智而自材吾未见其能至也呜呼之水未足以
喻乎道取其𩔖而巳子其观乎海哉烁之以九年之
旱而不见其涸灌之以百川之流而不见其盈舟楫
载之而不重蛟龙龟鱼鲲鹏虾蟹巨细并育乎其中
而不以为功然海之致此者其为地卑其为量有容
其源深且逺亦无异乎溪之为也呜呼子其去而益
浚其源哉无若冈之高也无若瓮盎之狭也卑取而
广容得之勿以为足守之益𦤺其恭太史公之为教
若是而巳矣虽孔子之道亦若是而巳矣子其行哉
余深有望于子
越车
越无车有游者得车于𣈆楚之郊辐朽而轮败𫐐折
而辕毁无所可用然以其乡之未尝有也舟载以归
而夸诸人观者闻其夸而信之以为车固若是效而
为之者相属他日𣈆楚之人见而笑其拙越人以为
绐巳不顾及寇兵侵其境越率敝车御之车壊大败
终不知其车也学者之患亦然圣人之道离之为礼
乐政教法度文章合之而为性命之原仁义之统其
事业在诗书其功用在天下粹而全大而正确乎其
无不具也不幸而败于私欲折于异端昧于众人之
不知窒于学者之多𡵨于是世各以资之所近为道
愿者以小慈为仁刚者以严刻为义能言者溺于言
而不求于所不言名者以诡僻立事而未尝要之
于至理人人莫不自谓得圣人之全而圣人之大全
卒为天下裂譬之摧辀㫁毂之车置而不用犹或可
以欺世茍责之以任当世之重其不偾人之事㡬希
故人不知学足以害其身而不能祸天下学不知道
而多才能其为害也大矣是以学以知道为贵知道
以识其大全为贵存之于心体之于身见之于事而
著于言一以圣贤为师少有未至自视凛然若耳目
手足之不完也恒以为巳忧则为善学矣挟其易成
之技而不求道之大全者皆敝车𩔖也仙居陈宪直
与其同姓之友子颖奉其县大夫之命谒予山中将
率俦軰从予以为学予固求圣人之全而不得者自
度不堪师人且今学校之所学者将以为道乎将以
为进取之计乎抑将以任当世之重而推所得以及
人乎如止以期进取则无用吾言矣茍志乎行道以
及人舎圣贤将谁师哉而奚取于吾徒也夫所慕者
圣贤也所法以自期者亦圣贤也则其行事㡬于道
也必矣舎圣贤之不师而仆仆焉求吾徒之愚者而
师之吾惧宪直子颖之为善学者笑也虽然观其细
可以知其大于吾徒也犹不之遗而况圣贤之道乎
然则宪直子颖之取善也周矣其所慕者殆非进取
而巳也不惟进取利禄之慕而以道为归余虽鲁且
病固将以宪直子颖为友于其别而去也欲无得乎
公子对
越诸公子问于方子曰窃尝闻之圣贤之道其广犹
天其深如渊㣲显咸该阴阳同玄太上得其全其次
𦤺其偏见之于事功横乎八埏则可以使蒸民各
乐其性鸟兽鱼鳖萌芽生植皆全其天茍不能然犹
可以整齐前古之坠典刮磨往哲之遗编开生民之
锢蔽埀皇极于千年故君子身无间于岀处位无间
于崇卑莫不欣欣自适无往而不𦤺其乐焉今吾子
怀淑明之资循正中之涂所准者莘尹叔旦攸师者
仲尼子车谈经则融成坐斥稽史则迁固受诛幽探
神秘明执道枢洞烛千古遐瞰九区由𭧂湏鄙赐亿
柴愚睨不嗛心恐受其污神交颜闵冥与之符其于
今世宜何如也胡乃志抑气敛恒若不豫瞠乎若有
望而又失焱乎若欲求而弗遂怆乎疑有懐企乎如
有慕不知吾子奚与古之乐道者异也方子曰唯哉
否否吾有所思也虽然公子试以吾意言之公子曰
人情之交咸有歆自非圣智不能绝去今豪族贵
胄穹门𮟏戸𦘕税雕楹文帘珉础兰芬麝蓊锦烂绣
昈燕赵之姝秦越之女环居杂处置酒高㑹叩锺击
鼔奏云和之琴列阳阿之舞骈跣更进奠卮献簋态
妍意姣目挑頥许其味则熊膰豹胎蛟麟脯天鸧
海兽江瑶林雉珍怪谲诡燮舌畅齿虽易牙之善调
不能知名而遍其歌则按宫恊商和律附吕开阖
造化咀嚼今古抗声则云驱而风涌含调则瓦震而
筵举庭鸟为之𢌞翔星辰为之吞吐听者忘疲醉者
复窹虽师旷重生不能别其音而较其谱酒䦨欢极
狂发气驶令徒召卒弦砺矢盘龙金缕之裘跨
希骥𫘦𬳿之马长㦸麾前短兵夹辅遇者䑕伏观者
鱼骇殱林罄谷不遗飞羽割肝为炙刳血为酒鞍
车悬罗列左右暮出朝归乐以忘老亦何快与子则
𦎟藿坐拥简册帷裂不聮床败阙足介狷无失
困抱独寜不有思于彼乎方子曰公子谓颜回慕
跖乎淫乐田猎狂夫所好君子不谈吾不思此也请
更陈之公子曰学之所贵以能行也处下不能以施
远故愿得意而偶时也唐虞之世内有四岳外立群
后设牧十二命官惟九契司迪民䕫典饬胄行必全
于兼资德必绝乎虐傲备三则为大夫得六则为
君言语明试车服旌勲斯时之为士者亦可谓难矣
下逮成周制完典郁惟德行艺三物咸六乏一则见
少于乡具美斯𫉬预乎禄虽有俊杰之姿伟特之才
分既大定何无设公之位析侯伯之爵周之士子
亦何其碌碌也逓䧏迭兴更统二千虽因革各异华
实多愆然较其任贤容众铢十 桶 有若于今之
易易然也今国家濯涤污天覆日明抡山攟穴旁
取遐徴士有一艺者不以其贱而不用生乎四裔者
不以其夷而见轻或自萌隶而有国邑或自寒酸而
为公或以𮧯布拜二千石或以一言之美而擢令
丞于古之起渔钓相板筑无以异于文王武丁矣士
之㩀崇座𥨊大厦御吏控胥呵咄叱咤五马静途
群台辔马过者为趋乘者为下听讼理政冠带孔都
喜则死灰复然怒则豫章立枯耄倪延颈而叹息奸
诈侧足而睢盱其或善者则慕循良之为敷惠和之
治群生霑其泽千里受其惠𭧂夫戾士才 之威棓
削 骨髄杀戮惨逮婴𭒀声张势盛显㧞鸾旗丈
夫至于此也岂不足以自恣也哉吾子之思思谓是
矣方子曰位以行道非是之谓也且富贵不可求吾
何思此哉公子试稍高之公子曰烝民之生纭纭兟
兟憧憧奔奔外则寒暑燥湿之候动其志内则饥渇
欲之情役其身茍不有人以治之争夺𢦤戮之祸
作而仁义忠信之道泯有皇上帝鉴观下土择其贤
智神武者而俾为君土广民众俗变事殷非一人之
所独治故必举贤哲而为臣臣惟千百以使之久
而弥敦譬之九罭之网必掲之纲目乃不棼六马之
车必节之辔乘乃不偾故宰相者上以佐天子中以
和百官平阴阳抚夷狄而下以养兆民得其人则朝
廷社稷安而众所驩非其人则兵革兴四夷横而区
宇分故其位至重而天下莫与争其居也华榱刻桷
亚于天子之庐其行也旌节导前上驷文轩
辟易车殷则雷霆腾阗变色则海内胆裂㣲
𥬇而八荒春温在人主之前进退否臧黜邪进良唇
虗缓绞齿利剑铓九执事望门𰯌行叩颡阶頳屏
息气僵手司荣辱心制短长睚眦必酬卮酒必偿宾
客窃其馀威可以胁僚吏子弟藉其绪宠足以纳逋
亡䛕德而诵业者𭠘刺而请见迎意而希合者向望
而构裳中机则为雨露忤㫖则为风霜权利鼔动当
世休烈埀之无𭛌位至于斯亦可谓极崇也矣吾子
岂思之乎方子曰位崇信美也然有道以处之则易
以为福无道以处之亦易以取祸且吾闻君子不患
无位患无以其位公子之言夸尚权势非守位之
道吾不为是也请谈其他公子曰干濡坤茁人物肇
发𬘡缊纷纷杂沓轇轕非圣立极何繇自别伏羲至
神人文始孽旁睹凝瞩仰窥俛察奇偶变易画三卦
八六合旁魄如囊斯括姚姒辙益阐弥晣握操简
笔纪德敷业商承周扩闳衍轩豁昭罗星火交掲日
月𦊨𦊙千纪蒐猎群物大政宏犹纎㣲恍惚笼络绾
结山载海畜疠幽污蔑典法遗脱天孕巨圣手秉神
𨱆铲刮芜诛伐骜逆捜亡缉绝以有六藉典谟雅
正训誓激切三盘恳至诸诰恻怛诗道民情振滞宣
郁颂纯而和雅肆而逹 雍容商鲁雄伐风雅之
变愤怒荡潏怒而不争刺而不讦 正乐而无佚春
秋主㫁严简予夺易幽而㣲大传辨黙周礼主政具
有本末宏充宇宙细析毫髪其宜孔多存者犹阙乐
亡靡徴器数漫灭更秦之熖而中厄矣后儒区区摩
简续𮧯韩辕申毛诗之师书岀耄伏口语嗢伊孔
壁嗣兴安国训治易礼春秋者纷披各党攸闻攻
击他𡵨错忤迂诞异舌同辞其流谬妄至杂以䜟纬
𣵀以玄虗沮于名物道愈乖离有宋群哲绍而定之
提圣之心表之通逵砭去积疢扫除目翳经至于此
亦可谓无遗矣而或犹谓诗书失乎赝河图近乎诬
礼驳不纯春秋难知呫呫乎其未有所底也吾子之
思殆谓是乎方子曰经吾所尽心也虽然圣人既逺
学者忽常好大喜为谤排吾窃不取传注至于近世
亦可以止矣吾安敢讦前人之缺失以取不逊之名
哉则圣者立言贤者述之传注之儒功少而事左吾
不敢慕也公子曰圣殂教分别为异门曰有先师维
孔元孙上绍参传知道之原述为中庸性命是言枝
叶交横本乎一根敛入无朕散无垠厥㣧于邹闯
圣之垣遂登其堂㩀道发论齐梁之君南面僣尊衮
衣大圭视若孤豚狙诈相倾辨如云告以仁义耳
塞不闻退缉道要垂诸空文㤗华譲崇菽粟儗珍河
海耻富绮绣推温违者虽𭛌而踣循者虽弱而存䟽
凿齐功典谟诰训峻极莫深𣺌绝伦雄吃而靡
畅王通谈而不纯舂陵后𡚒黙契化元掲图著书要
而不烦河洛之间有伉弟昆𨵿西之英叅翔以骞敬
以立懦礼以摄昏洗濯尘鉴烨然如暾遗书之多宝
璐玙璠攴衍而南大发于闽手抉众流属之昆仑丝
缫发栉绪引毫分此七君子者皆所谓立言者也他
若庄周荀况糠秕当世瓦䃯诸子汗漫沦𣽂无有涯
涘老𣆀御寇与周同𮜿玄虗澹泊弃蔑礼义管商功
利晏墨吝鄙非析翊虐秦斯诈诡六国之间述者如
猬不𮧯𦤺客吕覧以叙采掠攘掇咸有纲绪屈原申
忧怨不至诽瑰奇隽㧞为词赋始刘安叛诛其书甚
斐事糅道厖犹传不毁贾生智敏计谋孔仲舒守
正于道有取迁修厥职事核文史造端创法综统遐
迩班固迹辞直而理东京至隋质䘮声靡退之在
唐裂去绣𫄨易以淳反丽以俚觗嘲异端轲雄是
儗柳李皇张胥和俱峙金石锵鸣黼黻交炜载越六
代四氏起丰约温深各臻厥美此虽未足亚乎立
言亦可谓述者之次也吾子岂非思法乎上者而恐
力未迨欲就次者之事而心犹耻之故恒有所思乎
方子曰立言之任吾则岂敢尝愿学焉然古之圣贤
不得巳而后言非其所乐也公子曰一气之胚人物
以滋孰戚孰䟽奚尊奚卑禆海吾池镇岳吾坻中国
吾家兆庶吾肢肢疹则唏家悖则悲贤圣不治不愧
何为洪水之难三圣叹咨䟦九州尪瘠胼胝䟽壑
为夷民用恬熙夏桀乱虐成汤拯绥爰有元圣立极
修彛文武易𭧂叔旦是𨤲虑深制备靡有阙遗泽润
数世不刑而威嬴酷项悍汉武以国历年既安而鲜
有德文以清净景以私刻法䟽佐庸孰徴成绩唐任
龄晦小康乃觌宋之真仁仅臻富殖盖上下数千载
而治者如斯否者可识也生民之困乌得不极乎向
也天䧏大厉狄据中土裂禠冠裳弃掷豆爼紊我伦
理风乖俗斁椎结旃裘兽攫羝跽礼义湮亡化为夷
虏三世于此矣天命真人仗𨱆抗旌践江作京东披
西剿朔伐南征陆屠狼豕水斩蛟鲸殱扶魑魅焚炙
鼯狌殚智疲神大憝以平于是更制定律造政明刑
重修人纪肇植天经岁郊时庙日省月程乃作帝宫
乃巩禁城宪臣思法戎卫握兵小大相维内外迭承
经营一纪而庶绩丕凝巳云至矣则而守之国可
贞矣然圣谟炳然如日运天犹歉焉有陋往代而卑
汉唐之意盖欲追三王侪二帝而永皇祚于万年沧
海之波非一山之泉武库之弧非一𢇁之弦立功埀
纪固非一人之智独士之贤所能尽其大全也然则
设施建述之序何革何因何后何先行何德而民𥙿
用何道而化迁将𥙷罅而塞漏将改范而陶甄将徼
近效而速成抑图深植而久安将使民慑而服抑使
民恱而不捐󠄂将王而巍巍抑霸而烻烻将渐之以
礼譲抑道之以诈谖孰当孰非胡易胡难此志士贤
人所宜深究而熟谋时习而勉旃者也吾子之所思
者意其在是乎方子曰嗟公子何言治乱之理国
之事有位者之所宜思也鄙小且贱安敢僣妄为逺
大之论乎然回也布衣而问为圣师韪之子车游
于诸侯举尧舜君子大之若予则愿学圣师之道
者也公子有问敢终黙乎且公子之所陈广矣高矣
奥矣幽矣余不能酬矣然鄙人之志不可不为公子
言之也昔者闻之为国之道安于均定于分人成于
序同于和而后可及其馀也虎豹熊罴处乎山而争
啖相噬兽人养之同圈而𥨊分肉而食不敢他觊者
均之有道也先王知养民之不可不均也于是度田
而井之受老传通劳并𫉬业专而心一顾德而行
式维之以井邑丘甸县都聮之以邻里乡党州闾故
其民无邪僻也崇闳峻墉穿窬不窥敝藩穴戸童子
攘资先王知分之不可不严也故天子尊于公公尊
于尊于大夫大夫临士士异于民诸矦䧏于天
子伯䧏于矦子䧏于伯男䧏于子诸矦虽尊不敢蔑
天子之卿士公虽贵不敢齿天子之路马朝觐聘
问行于上巡守锡予报于下殊礼加土以旌贤贬爵
行罚以惩愤分定于上而不紊故内尊而外安先王
病民之无叙而乖也教之以礼使父子兄弟以顺以
悌姻戚朋友以敬以爱三譲而升百拜而饮视毛避
路遇杖敛祍故𭧂戾之风息而民易使为酒食飨㑹
以合其欢忻为诗琴瑟以通其滞为羽龠千戚
以道其倦怠故民乐于为善而不能为乱夫然后有
教焉教之不循有政焉政之不从有官府之治焉故
民终身不可使之见刑罚之威夫稚子在抱而啼告
之以可畏之人则止使可畏之人立于其姆之前而
威之则不畏矣见之习则玩之也民可使之见仁义
礼乐仁义礼乐习其心则善思生刑罚习其心则不
善之思生故为治者不可不慎也此其大凡也推之
极其详𦤺之尽其公而又行之以弗厌此先王所以
治且久也訾之以为迂玩之以为愚则吾不能知之
矣自汉以䧏诸亮有大贤之才而不闻圣人之道
司马光范仲淹有君子之风而无大贤之才余亦欲
讲一王之法推往昔之𮜿正而不窒通而不泥施之
于人足以冨庶而知方用之于后可以世守而无弊
苟无得乎时犹将折𠂻性命之㫖损益礼乐之事以
传之后世此吾之思也若公子之所云虽美吾焉能
若是哉公子逡巡离席辞谢变色而言曰吾乃今知
君子之思小子不敏请服明训终身不敢言事〈多有缺误〉
余颇妄志于圣贤之道以为天下之事皆所宜为
故所著公子对其言大而近夸夫言夸则骇俗所
以人不好之故未尝敢以示人吾友浦阳郑君叔
度独诵而喜之谓余曰君子之所为揆于道如何
耳奚顾人之好恶子言诚戾乎道则人以为夸也
诚不戾乎道寜知世无知之者𫆀而子何疑焉余
愧其言不能诘乃书一通并识其归诸叔度
蚊对
天台生困暑夜卧𫄨帷中童子持翣飏于前适甚就
睡久之童子亦睡𭠘翣𠋣床其音如雷生惊窹以为
风雨且至也抱𰯌而坐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如歌
如诉如怨如慕拂肱刺肉扑股𠾱面毛髪尽竖肌肉
欲颤两手交拍掌湿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大
愕不知所为蹴童子呼曰吾为物所苦亟起索烛照
烛至𫄨帷尽张蚊数千皆集帏旁见烛乱散如蚁如
蝇利觜饫腹充赤圆红生骂童子曰此非𠾱吾血者
耶皆尔不谨褰帷而放之入且彼异𩔖也防之苟至
乌能为人害童子㧞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左
麾右旋绕床数匝逐蚊出门复于生曰可以𥨊矣蚊
巳去矣生乃拂席将𥨊呼天而叹曰天胡产此㣲物
而毒人乎童子闻之哑尔笑曰子何待巳之太厚而
天之太固也夫覆载之间二气𬘡缊赋形受质人
物是分大之为屖象怪之为蛟龙𭧂之为虎豹驯之
为麋鹿与庸狨羽毛而为禽为兽裸身而为人为虫
莫不皆有所养虽巨细修短之不同然寓形于其中
则一也自我而观之则人贵而物贱自天地而观之
果孰贵而孰贱耶今人乃自贵其责号为长雄水陆
之物有生之𩔖莫不高罗而卑网山贡而海供蛙黾
莫逃其命鸿雁莫匿其踪其食乎物者可谓㤗矣而
物独不可食于人𫆀玆夕蚊一举喙即号天而诉之
使物为人所食者亦皆呼号告于天则天之罚人又
当何如耶且物之食于人人之食于物异𩔖也犹可
言也而蚊且犹畏谨恐惧白昼不敢露其形瞰人之
不见乘人之困怠而后有求焉今有同𩔖者啜粟而
饮汤同也畜妻而育子同也衣冠仪貌无不同者白
昼𫤌然乘其同𩔖之间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脑使
其饿踣于草野离流于道路呼天之声相接也而且
无恤之者今子一为蚊所𠾱而𥨊辄不安闻同𩔖之
相𠾱而若无闻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𫆀天台生于
是𭠘枕于地叩心大息披衣出戸坐以终夕
鼻对
方子病鼻寒鼻窒不通踞炉而坐火燎其裳裳既及
𰯌始觉而惊引而视之煜煜然红盖裳之火者半也
于是骂鼻曰夫十二官各有主司维鼻何司别臭察
㣲臭之不察何以鼻为今火帛之臭亦烈矣而尔顽
若不知俾火毒烬裳及衣壅蔽之祸岂不大可悲
乎久之鼻忽有声声与口同曰我受命为子之鼻今
二十又二冬兰𮎼椒桂其气苾芳我闻我知俾子佩
蔵槁莸腐鲍风腥气恶我觉其秽俾子避匿子足不
妄而山不遇毒者皆我之得职也今子乃昧于治
身宜暖而寒去夹就单为风所加外铄内郁壅我鼻
观遂至火燎切肤而不知其然皆子之过也于鼻何
罪焉假使服食以节起处有常顺阴燮阳无所败伤
鼻寜有不闻馨香乎且古之志士至于耄老犹且居
不求维道是𡚒太雪皴肌而炉不暇近恐意之
𦤺毒知炎上之生灾可不慎也今子当始弱之时有
荼毒之祸方当茹冰嚼雪块枕草坐愁思𪫟迫冻饿
摧挫犹恐不可而乃放不加思恣肆颓惰当祁寒时
遽自溺于火为身计者良巳左矣不此之责而反诮
我为何哉夫壅蔽之祸厥有攸自秦亥蛊昏赵高乃
弑彼梁偏任斯有朱异隋广淫酗而世基以肆木不
虗中虫何由萃此三主者茍以至公为好以众庶
为耳鼻上宣下畅无所凝滞虽有奸邪何恶之遂顾
乃偏僻猜忌执一遗二以莸为薰椒兰是弃由是祸
乱交兴宗覆社圯今子不务自尤而维鼻是訾一身
之理且不逹况于政治也哉方子仰而嗟俯而愧屏
火捐󠄂炉凝神养气既而鼻疾果愈
医原
羿能教人射而不能使人命中王良能教人御而不
能使人无䘖橛之虞术之精㣲可以言语授而非言
语所能尽可以度数推而非度数所能穷苟不黙㑹
于心而欲持昔人一定之以应无涯之变其不至
于遗失者寡矣况得其法而不知其者乎医之为
术于生民之用最切其之至粹而岀于古者莫过
素问难经𫐠阴阳气运之理辨形体荣卫之原以明
养生治疾之道非古之神𧇖聦逹者何足以与此然
其精㣲之要得诸心而见于效者固有不可以言传
者矣书岂足以尽其意乎后之学者不能求其为书
之意而泥其是以言论非不可喜而不良于用甚
者弃书不省而惟攻乎浅陋拘阂之方书天下之疾
万变无穷而风气古今之殊资禀厚薄之异服食之
品劳逸之差静躁之度奉养好居处习业所遭之
时所遇之变人人相悬也茍非深思博考以周知其
故而欲按既试之法铢比两较之以治人之疾此奚
异用乡射之仪于临敌制变之顷哉其取败也必矣
人固有盛寒而饮水者亦有遇风而欬者有披甲驰
马操剑槊行数百里而不汗者有岀门辄劳𢢑不能
行者相去寜啻十百此资禀之殊也古之人多硕大
敦厚寿至百岁今人未壮而先衰不老而巳病岂能
及乎是风气之不同也或能饮酒至石不醉而或不
敢染唇或敢鲜甘厚味而或𦎟藜茹藿或夹衣以
御冬或裘以处暑服食之品不特五方之人不𩔖
也贵富家子未尝跣足沾手而小民终岁服劳与牛
马等知道之士怒不见于色而𭧂悍之夫动辄诟詈
劳逸静躁乌可同乎中州之人夏夜露卧而无恙使
南人效之则病矣江海之人屏息水行凿层冰而取
鱼鳖使山林之人效之则死矣人之耳目手足均也
脉络血气筋骨均也而其变之乖殊若此医岂易言
乎药岂易用乎其病在乎心也而药其肺在乎寒也
而以为热病乎实也而以为虗病不能自言受药而
死者无所控诉故医得用其术而莫之诘也谚有之
曰山川而能语师食无所蔵腑而能语医师色如
土此言用药之难也故智足以知古人之矣而无
所自得有所自得而不能察乎脉察脉精矣而不善
药欲犁然当乎疾而必愈皆不可𦤺也则医之以术
名于世者焉可多得乎昔者贵人有疾而天方不雨
医来治者以十皆莫效最后一人至脉巳则以指
计甲子曰某夕天必雨竟出不言治疾之方贵人疑
之曰岂谓吾疾不可为邪何言雨而不及药我也巳
而夕果雨贵人喜起而行乎庭逹旦疾若脱去明日
后至之医来谒贵人喜且问曰先生前日脉疾而言
雨今得雨而果瘳何也医对曰君侯之疾以忧得之
然私讣君侯忠且仁所忧者民耳以旱而忧以雨而
瘳理固然也何待药而愈邪若是医者可谓得其道
矣方书之所具成之所有夫人皆能用也求之于
言语之外而得其所不言之意非奇士其孰能之始
余闻四明有世医邵君真斋善为方视人疾以为不
可治者必不治而所治必取奇效心窃识之今年真
斋过余坐而与之语畏慎恭悫不妄有所引而于
察脉用药信乎无所苟余益信服之生民之疾多矣
不度可否以身试之而无成者相踵其有如真斋之
不茍用而必成功者乎有能求周公孔子之意于法
度之表者乎苟难乎其人则余于真斋不宜无也
作原医以赠之
杂问
天为而运乎地为而处乎日月䧏升为而有
寒暑乎峙者为而山流者为而水乎鸟为而
飞兽为而走乎孰明而可见孰幽而不可睹乎上
下千载孰不变乎四方万里孰不异乎人何由而岀
庶𩔖乎心何由而叅天地乎有生芸芸奚不朽乎有
为而成孰长久乎
三五之道具六经乎六经委弃作程乎易辨治乱
政之祯乎书著训谟道之英乎礼以范俗乐和以成
乎诗以荡邪善之萌乎春秋赏罚人伦之城乎措之
孔易施之孔明乎革浇紏慝化虗为盈乎万彚咸育
刑息譲兴乎神人昭格天地以寜乎安如㤗华百世
其贞乎智力不烦神恬以清乎舎经舎经劳而不逞
乎
以成俗复井田乎井田奚先民平均乎南国迫隘
自中原乎乡保相恤恩义敦乎礼导乐宣乱奚臻乎
以弭𭧂蠲滥法乎法繁众死民玩何怛乎𦊙罛交
陈鱼能活乎促不惮死寜不䟦乎欲民之训省苛察
乎
以𦤺治贵任人乎人畴为贤明且仁乎明以㫁奸
仁煦民乎州伯群牧俨若神乎毋挫其柄久以责勲
乎内外咸修治斯𣪞乎
莾莾九土育群氓乎性殊俗异厖服诡形乎嚘嘤侏
离骇可憎乎亶究厥原二气之生乎长吾诸父㓜吾
婴乎摩疢疗饥舎巳以征乎审图审思君軄成乎
锥可春平杵可为裳乎戈可书乎笔可以为兵乎橛
可为楹乎楩楠可为杗乎牛可以骖乘乎马可以轭
而耕乎物各有性材可更乎治能无体政能无经
乎
方仭之址可为九成之台乎一尺之基及肩之垣能
不颓乎周为而延乎秦为而遽颠乎厚基广址
不在厥先乎
三代异尚道亦异乎忠质化原文何贵乎秦之周
岂尚刑乎汉之寛大亦善承乎唐尚諌诤自其始乎
宋尚儒术奚而中圯乎奚王奚霸奚为美乎
以法弭乱乱足弭乎以刀理髪髪可理乎弭乱何以
其以寛乎牛饫刍豆复逾闲乎
以兵威逺逺来服乎㧑戈召宾宾将格乎何以格賔
恭敬酒食乎何以来逺化中国乎
周有世积而厥祚绵乎汉唐何积而亦然乎岂视其
身之仁𭧂不以其先乎
周公之制焕哉章乎不足善其国至于削弱而亡
乎岂圣人之智未深长乎抑后嗣不守自逢殃乎
梦梦之中孰主尸乎善恶谁报修短谁司乎孰流而
为电安发而为雷乎将一气之行于冲漠人固莫得
而窥乎
周公孔子一何少乎跖𫏋羿奡如蓬藜乎岂天啬其
赋乎抑人不由其道乎
俗流如川将日䧏乎川流弥下将安障乎民性孔善
古何异乎施德敦仁能无治乎
盐车之下有完𩦸乎鞭笞之下有贤士乎蒿藋之野
有麒麟乎𭧂戾之国有忠臣乎
𭠘骨两犬能无啖乎以利示民能无滥乎上之攸好
下无趋乎上之攸尚下无为乎
艺芳盈畦可以饱乎摛文充栋以明道乎
求道于人不知在我乎秉烛煌煌出而求火乎
啜粟衣帛与尧殊乎尧德万世独不如乎
孰非颜乎孰非孔乎而为庸民能无恐乎
我晰晰乎孰得而𣵀乎我规规乎孰得而乎晰晰
之至与神同明乎规规之至与天同形乎
志将楚能至赵乎志在修辞能知道乎凿江浚河
患无澜乎道明气充患无文乎
天孕兆民犹厥子乎既受而生奚复死乎
人之生死果有命乎桎桔岩墙孰非正乎
君以岀命将不然乎猛虎𭶑盗岂皆天乎
祐恶抑善岂人常乎颜冉何厄而盗跖何昌乎
岂至贵者名固足以厄其身乎将在乎人善攫者贵
富而守道者贫乎
岂民祸天地而剪除者乃得赏乎何屠城赭邑子孙
贵盛而爵号宣朗乎践蚁轹蛙果有乎彼起与籍
戮人如刈麻将何法以诛乎
均为天民奚贵奚贱而肆力以虐乎居天之位弗治
以害果天托乎
匹夫盗金能不赂吏乎胡盗予夺生杀之大柄而睢
盱自恣乎有功于天孰过儒乎奚啬其后而困其躯
乎
是非褒贬侵天軄乎彼赏罚者又何蕃且息乎
仪秦何积所遇喜乎孟荀何薄而困辱以死乎
岂圣贤豪俊天所弃乎将阘茸委琐人所比乎
狐如丘麟何少乎庸夫骈肩孰闻道乎
道难行岂幽幽暗暗如如墨乎岂拘拘曲曲于
蔓于𣗥乎将昭昭皎皎如出日乎坦坦朗朗如矢之
直乎奚释而弗思去而弗即乎见珠在渊能不求乎
见羊躏苗能不忧乎胡道在身弃而弗修乎私欲躏
厥天而日休休乎
七日不食能不死乎一息不省能存天理乎人重死
其身而轻死其心谁谓膏梁食犬豕乎
五狼一羊羊能无伤乎众恶一心心能无亡乎
秉圭在庙能无寅乎执敬无愆能不仁乎
一子堕井父能食乎万民颠𬯀天胡弗恻乎
天之任君犹人俾牧乎既食其直将刍其畜乎畜之
不息主无恶乎 殄之能无怒乎
天之示君岂不章乎天之虑民岂不长乎
妖星异灾犹咄叱乎膏露嘉禾赉酒食乎
苍麟朱鳯果为祥乎武宣何修而来游翔乎
额额胡羯盗之渠乎奚𫉬麟十六以驾车乎
周衰政乖二百纪乎易姓㡬何治者何主乎
汉颂文景黄老之效乎曾谓儒道不若彼老乎
唐始善相房杜乎稽籍考勲有可乎
𢦤厥毋兄戾孰京乎胡抑心䧏志从魏徴乎
太宗造基岂非哲乎徴言是从而德彛以察乎
斯民之性古何异乎孰谓古道不足治乎
枕虎以𥨊能无啮乎招狄自𦔳寜不灭乎
天地何际华夷何限乎阴阳昼夜何相反乎君子小
人何性同而趋逺乎
九州之外𣺌何穷乎邹衍何见而哓哓以诳彼恫乎
玄针视海能无惑乎无有羽翼孰知其极乎
日月何弊乾坤有�塞乎暗昧昏黒将如日之夕乎
岂肇造人纪重建极乎
长生久视寜有斯理尧舜大圣奚亦死乎
偓佺安期果何在乎谁能不死阅千载乎
怪士好诞非愚孰惑乎剖符尚主诛之何益乎
夷法污华纷其可骇乎缁衣髡首遍四海乎
藉其成佛复何庸乎灭伦败𩔖惰厥躬乎
流毒深且久不去乎不伐厥本劳斧锯乎
井田法布孰有游民乎敛其浮诞化以仁义孰敢不
循乎
教岀一孔政窒乎持之勿变屏异术乎
申韩邓慎世之虺乎刻削巧苛𭧂者奚喜乎
用法如流奚不恒乎操刀终身寜不自割乎
尧民之命皆富以长乎桀民之命皆天而殃乎均为
天民何所赋之不同乎抑偶值其时乎将命不可必
而难知乎
爵禄赏罚君之宝乎廉耻节义世之道乎俾民贱宝
君安所贵乎俾民弃道世何能治乎
秦法凝脂奚𦤺乱乎汉网弥阔奚不犯乎火逼牛尾
寜不触乎孰云祸乱民所欲乎
孰非民乎孰富孰贫乎孰衣文绣孰如悬鹑乎屈为
佣隶天寜不仁乎仁莫如井田井田不易在任人乎
封建莫复天下为私乎择贤命爵尚庶㡬乎刑措民
滋世有不熙乎
䇿问十二首
问孔子删诗书㫁自唐虞以下其事详矣至于二帝
三皇系之所自未尝稍及之盖慎其疑也及汉太史
迁为三代世表乃尧舜禹稷契皆黄帝之后何所
徴而言欤尧以二女女舜咨询群臣皆谓有鳏在下
曰虞舜尧未尝识之也使舜而与尧同族尧治天下
以亲九族为首其有弗识之者乎迁谓黄帝生玄
玄生𧎸极𧎸极生高𨐌高𨐌生放勋黄帝生昌意
昌意生颛顼颛顼生穷蝉穷蝉生敬康敬康生句芒
句芒生蟜牛蟜牛生瞽叟瞽叟生舜自黄帝至尧四
世而至舜乃八世其世之踈数姑未论乌有圣人
而娶四世之祖姑者乎舜百有十岁而崩时禹年七
十固未耄老也而迁乃谓禹为昌意之曾孙则于尧
四从昆弟于舜为高大父行矣安有四世之从孙年
有百馀岁而传天下于四世之高祖者乎黄帝至夏
桀二十四世至汤一十九世汤又传二十九世而为
纣二代总之千一百二年而武王乃以黄帝一十九
世孙而代黄帝四十六世孙纣何夏商周世次久速
不同至此乎二帝三王之道学者所宜尽心而其事
之难知有如是者皆不可不讲也愿闻所以折𠂻
问孔子作春秋讥跻僖公传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
盖人之大伦不可紊也后世祭孔子以门人从祀乃
异乎此颜渊曾参子思虽贤子也路也晢也伯鱼也
父也子顾居上父乃居下岂特若跻僖公先父食之
失哉而世因之而不革何欤且子思孙也位于祖之
前孟子子思门人也与师对坐其能安乎汉以下大
儒得在祀典者众矣或学术不醇或名节可贱果可
以升圣人之堂而无愧乎学校者礼义所自岀而圣
贤人伦之则也辨其得失使质诸神而无疑学者
軄也勿以无位为辞
问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逹使于四方不能专
对虽多亦奚以为是古之诵诗者必能从政而专对
也今三百篇具在大儒君子又从章析句释之其义
理详明皆圣人之时所未有而未尝有用之于事者
何欤岂时殊事异而有所难用欤将今之学者不若
古之人欤夫古人亦人尔谓今人举不能及可不可
也然十五国风二雅三颂之中可以为政者何茍
当专对之任则将何见幸悉陈之欲以观有用之学
问古之学者舎道无所为学孔子曰君子学道则爱
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然当是时未闻有道学之名
何欤近世大儒抗然以道学自名于世可谓盛矣世
俗反非病之而不信或攻之以为党或目之以为伪
又何欤道学之名未立冝人才之少及其学既盛则
宜贤者之多而后世之士顾不逮古先抑又何也岂
古者教岀于一故人兴于行后世学术多𡵨乱真者
众虽大儒先生不足振起之欤若周程邵张数子及
朱文公张宣公谓之道学冝矣东莱吕氏其学似与
朱子不异宋史乃不列之于道学亦有欤今流俗
以道学之名相诟侮鲜有以此自期者夫学而不求
道乌足谓之学欤诸君诵周公孔子之言不释于口
可谓有志矣然志于学而不讲其所当学不可也愿
肆言之且以观趋向之所在
问古之君子有德必有言有学必有用观左氏所传
公卿大夫以德行名世者言语政事皆卓卓可是
果何由𦤺此乎孔门虽以四科目诸子然颜渊问为
之政子贡闻性与天道子游治武城夫子喜之其
不长于一偏也如此何后世学者之不及乎惇厚之
士未必能言而无德者肆为邪诐之以惑世通
载籍者多不能施诸事而不学之人妄为刻薄之政
以病民德之与学不能兼有所通岂无所自而然乎
孔子谓诵诗者能专对为政太史公亦谓书长于政
诸君之为学德行所习也诗书所讲也岀而当言语
政事之任亦可以庶㡬古人乎幸明以告我
问六艺之为用要矣古之人未有不通乎是而可为
大贤君子者其度数之细为教之法亦可得而详言
乎考之孔子之书其于礼乐盖屡及之而鲜有问答
射御书数者独何欤岂六者之中亦有重轻本末欤
抑此四者㣲而易知当时学者无不习熟而无事于
问答欤后世之士学止乎读书以射御为武事以书
为末技礼乐之音律制度往往以为有司所軄无
庸乎考习其通六艺者盖寡然而道德明备者辄为
天下所宗而莫敢议何其与古异欤今欲师古人而
周通六艺则患无其传且力不暇欲如后世之学止
乎诵读则授之以事于用必有所阙然则奚为而可
乎岂先乎其大而后可尽其细乎将识其㫖趣纲要
而纎悉曲折或可遗乎周公自谓多艺孔子亦曰游
乎艺圣人未尝以艺为可后也学者仰师圣人而顾
后艺其不可也决矣讲其所疑盖亦圣人之意
问古者𦤺治之主莫过汉文帝近世少康之君宋
仁宗考之史传文帝于制度未尝有更变创建曹叅
为相日饮醇酒与吏相应呼其朝廷不治甚矣而
天下乐业者何欤仁宗之时用兵则屡出屡败府库
则匮竭而无馀其视富强者有间矣而海内久安终
宋之世思慕其德不忘果何由而𦤺此欤请质言之
以祛所惑
问秦汉以来天下多言祥瑞以为国家之兴率由乎
此然三代之立国传统可谓盛矣其祯祥之符亦有
可考者乎孔子作春秋大而地震日食小而螟蝝𧌒
鹆之异皆谨志之计其二百馀年之间诸国岂无祯
祥之事顾叶而不道其意果安在乎麟鳯龟龙记礼
者以为四灵祥之尤也春秋以麟终篇圣人之书之
也以为祥乎抑以为异乎以为祥也则刘宋之𭧂五
代蜀之乱纷纷见于其国以为不祥也记礼者何所
㩀而云然乎近世欧阳子㫁然辟祥瑞四灵之之
谬信其言也则经所谓作善䧏之百祥国家之兴必
有祯祥其皆非乎抑岂祥者非物而在人乎愿辨
其所以然以折𠂻旧之得失
问昔者圣人尝言诵诗三百而不逹于政虽多亦奚
以为是学诗可以为政也岂特诗为然传书以道
政事汉儒多引春秋㫁大政则书与春秋亦政事之
所自出也非特二经也易所以冒天下之道举而措
之民谓之事业则可为政者莫大于易记礼者谓班
朝治军莅官行法教训正俗分争辨讼非礼皆不可
则礼又政之本也今之学者莫不专一经而兼习五
经果能以经术逹于政否乎夫使一人而兼言五经
之治道固有所不及其各推所闻可以辅世淑民措
于政事者详择而明言之将以观穷经𦤺用之学
问钦睹 大诰谓乡饮酒之礼申明古先哲王之教
令斯礼之相传尚矣果始于何时欤古者之行是礼
一则宾兴贤能二则卿大夫国中贤者三则州长习
射四则党正蜡祭其详亦可得而言欤宾主介僎之
位有不同九十至六十豆数有多寡所以示民者其
义果何在欤孔子尝言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夫乡饮之近于王道亦有其欤 圣朝稽古为治
颁仪式于天下叙长㓜论贤良别奸顽异罪人坐席
叙德与齿而犯法者列于外坐劝惩之意可谓著明
矣是即先王化民成俗之道也其节文制度亦可得
而悉陈欤夫明乎古之道而通乎当世之务学者之
事也其毋多譲
问人之行莫大于孝故圣贤之问答加详焉今我皇
上大诰之书明孝以训臣民凡为臣子者所当服行
而弗忘也夫所谓饮食之品温清定省之仪岀告反
面之节父毋有命善则速行乖于礼法则哀告再三
与礼经所言亦相表里欤事君忠夫妇别长㓜叙朋
友信四者之为孝可得而详言欤所谓居处端庄也
莅官必敬也战阵勇敢也其事果何而可𦤺欤若
何而可不犯国法不损肌肤不𦤺人之骂詈欤此圣
诰之大纲也其条目可得悉数欤今也家传而人诵
则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矣孝为先王之要道讵不然
欤夫言明乎道虽千古以上之圣人犹尊以为经况
圣谟之大诸生寜有不素讲而熟究其义者乎其悉
心以对
问国之有才犹巨山乔岳之有名木也故观木之盛
可知山岳之崇厚观贤者之多可推国之盛隆三代
以下最盛而历年久者莫汉唐与宋若也汉之张
子房诸孔明唐之魏徴宋璟张九龄陆贽宋之李
沆韩𤦺冨弼司马光皆显于世者也其学术之异同
事业之崇卑亦可得而论欤抱道德而不大显者若
贾𧨏董仲舒之在汉韩愈之在唐周程张邵朱子之
在宋遗言具存于世其源流统绪之详亦可得而言
欤昔之不大显者使其居光显之位其亦𦤺汉唐宋
之治而巳欤抑能比三代欤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
不知其人可乎是亦所宜讲也逹而在位所欲学者
为谁仕而不显所成就者何事悉著于篇将以观多
士之所志
临海县知县黄诰
黄岩县知县张师善
台州府儒学教授尚 芳
训导李 深
黄岩县儒学教谕文 程
府学生陈缜 叶琰王梅龄
临海县学生李临卿戴浚之
黄岩县学生孙思光牟汝钧校对
逊志斋集卷之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