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志斋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七 中华文库
逊志斋集 卷第十七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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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卷之十七
中顺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云间范惟一 编辑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佥事奉敕整兵备南昌唐尧臣校订
中顺大夫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东呉王可大校刋
记
柳氏谱记
柳氏浦江著姓也铸始迁祖也师颜其字河东其迁
所自也建炎初其迁之时也瀚字宗海铸子也森字
子林彬字子均瀚子也森之子何字元洁蕴字元
积也生二子禅也祐也禅生子圆庆圆夭而庆子
㫁不也祐子与某与某子新亦不也彬之子何
温也温之子福福子周用用无子而周子尝尝子施
亦绝也禅以下为不字非无字也为其绝不字也
蕴子𥙷之字山甫其官则宋崇德主簿也崇德之子
知高邮县事金字时某也高邮尝以子贵赠泗州知
州封浦江县男则元之时也其子为谁贺无嗣而宝
后 也次子贯加讳者何尊之也为而尊之学
为当世师而名于其下冝尊也其仕则为翰林待制
而私谥则文肃也宝之子曰璟景文璟之子曰复叔
贤𣏌叔坚也复子三恂性愭也𣏌子四愉某某恺也
文肃公有子三人绍庆路学正卣三子秬颖穆也秬
夭颖字伯嘉为永丰尉曰士某子如士鲁子得其子
也穆字叔雍其子曰士忠字子中而孙则本尚㓜也
同二子稠穟叔简叔丰二子字也士恭穟子也因子
程叔则而士礼程之子也自铸至本十世矣续绝贵
贱不同者何也天也天易知而难测敬顺不怠而求
合乎道者天所爱也肆悖不修而与道乖自逆于天
者也天之于人无不爱而于顺其道者爱之为甚
爱人则富贵之佚休之引而申之俾勿坠不如是则
否焉然则天岂徒然哉视乎人之所为而巳矣文肃
公予虽不及师之而尝闻之于人诚天之所爱者也
今又𫉬见叔雍嗜学而近道盖所谓善人乎文肃
公之泽绵乎其未艾也余是以乐为柳氏也
龟岩隐居记
山岳川流霞云草木流峙卷舒荣悴之态变化至无
穷尽也然咸出天地自然之理使身居其所目寓其
象以充大其德业以蜕濯污垢以通乎出处消长隐
㣲而不谬乎理则山川云木固为人学道之助及道
之既成也亦可谓无于此也茍为不然则崭然而
高者山也湛然而㓗者川也朝敛夕舒春荣秋悴者
云霞草木也而𣺌然居处乎其间者曰人耳果何预
于巳之损益哉余少也好游毎遇夫名山秀川之寓
乎目而乐乎心者辄左右瞻眺思见夫学道之人观
其所得之浅深以勖乎已之不逮恨其人不概见而
重峦宻林多为庞僧野叟之所窟宅欲以半亩之宫
栖息于寛闲之境造物者亦靳而不之与岂吾道不
赖乎外物而自成乎许君士有道士也其从父弟
曰士成隐居于寜海县治东南三十里之九湾山日
循西行二里许山趾得翠石高大径数丈若巨龟出
曝于江渚之上石旁土田衍沃可耕而山势亢爽风
气固宻初无筑室于兹者士成顾而异之曰吾所居
虽与山俱而喧杂湫隘岂天偶以此遗我乎因以赀
购石旁之地立屋数间而谓之龟岩隐居间见予辄
请记夫士成岂果为隐者哉𮗚山于艮则当审夫时
止时行之义观水于坎则当识夫常德行习教事之
象观屯于云雷而以之经纶观升于木而以之积顺
德之高大他日得出处之宜以其所畜及乎人而不
匮者非士成也耶吾闻道之大原具于易而龟列于
四灵士成沉静好易或隐或不隐灼石龟而卜焉殆
必有得矣余何足以知之
冝隐轩记
洪武九年余遇郑君好义于京师是时天子方以灾
变求言天下御史用深文𦤺无罪守相数十百人于
狱议者𡨚之君曰此寜不足言耶即草封事诣丞相
愿得召对言状丞相问所言云何君抗色曰吾将见
上言事丞相何问焉丞相怒奏抵君罪君慷不少
屈辨说天下事激昻奇壮声动朝廷闻其名者皆
君为奇士予亦服君之才以为且将立功名当世忧
患不能沮之也后予游学于外不与君相闻者甚久
前年君归自江淮予往访焉视其貌加𠑽听其言若
不忍出口语及前事则深自悔咎曰学未知道而多
言此吾过也取圣贤经传穷旦暮攻习发其其理而
考诸躬行粹然若循䋲墨而蹈䂓矩非复昔日郑君
也予愈服之乃知昔之知郑君者特其弃馀而君不
予鄙也顾以所居冝隐之轩属予记凡物有所冝者
必有所短舟冝于川而不冝于陆骐𩦸冝于𦤺逺而
不宜于服田偏于用也神龙乘风云雷电下上八
极而困蛰于玄冬与蛙蚓等局于时也惟人亦然辨
士冝于𢧐闘之际而居平世不如庸人乌𫉬任鄙冝
于尚力之主而折旋尊爼之间手足无所可用拘于
技也孟公绰冝于为宰而短于治黄霸治郡则冝
而为相则损才各有所便也若夫为圣贤之学者
之于身也无不具而见之于用也无不能岂果有所
冝与否哉其仕也隐之道行其隐也仕之用存不违
俗以为高不同世以求合用舎进退皆安之而不顾
夫是之谓君子郑君之学得于圣贤者美矣岂冝于
隐而不良于行乎昔之见君也未越十年而君之所
得过于昔之所见也多矣自兹以往使益进于道乌
知无大异于今者而其冝于隐也庸知非冝于仕之
端乎人之常情不能安于藜藿则不能享八珍之奉
服䟽布而厌者其衣文绣也必骄未有滥于贫约而
可处冨贵以免祸者故有慕利禄之心者死于贫贱
者也隐居自得而乐之不厌者功名冨贵之人也
黙山精舎记
余年十七八侍先君守济寜寿昌胡君朝翰自太学
来分教鲁诸生余时与之往来甚熟朝翰能为诗执
笔作行草书蜿蜒满𥿄余私敬爱之后余先君捐󠄂馆
执䘮归天台闻朝翰亦丁内艰去不𫉬见及既除丧
服至京师朝翰来访逆旅追计昔日相见时巳五年
朝翰貌加老与之语旧故各悚然不自胜余谓朝翰
今内外仕者多出大学子亦将仕乎朝翰曰仕不仕
有命非我所敢知我家寿昌有黙山最胜吾祖宋校
书君楚才尝归老于此某思结屋其旁读书著文以
自娯第未果归耳屋成名之为黙山精舎子必为我
记之予曰子倘归予记未晚既而朝翰每见必以为
吾言且曰子第为记归与否不在子也乃告之曰仕
与隐皆非君子之所乐也乐得其道焉耳古之人有
居辅相之位而色忧者矣有饭𬞞饮水而充焉自得
者矣岂以仕与隐为乐哉仕而得行其道可乐也隐
而不失其义亦可乐也故乐在乎道奚以穷逹论哉
茍无其道而乐居乎位是窃禄也不以其道而自肆
于隐是盗名也故君子未尝志乎仕亦未尝志乎隐
而惟其道之不志乎仕而卒然居乎位则人信之
曰是不为仕也为行道也则其道之化人也速不期
隐而隐则人信之曰是将为隐也知其道之不可行
也则人服其行而莫敢非之然则子之不汲汲于仕
者是矣而何以眷眷于黙山哉且人之荣辱贵贱有
命惟君子能不以之为喜戚而其在我者以胜之
子不见鲁之陋巷乎当颜子之处乎此无一命之爵
古金之禄以荣贵其身而今越千载虽野人妇女皆
敬而仰之非以其道德之胜耶语当时之爵禄崇衍
者季孟阳货之流胜于颜子逺矣而今尚有识其故
居者乎子诚能乎在巳者他日仕则以施诸人归
而隐则以善其身而名于后世使后世之人指黙山
之精舎若鲁人之仰陋巷然而予之言亦以子而传
不亦善耶
直内斋记
人之受于天者均也圣人与天同德而众人至于与
物为徒可不知其故哉于此有泉焉其发源同其㓗
莹甘美同其一注之金玉之器而𢇮之之尘𡏖无
自而侵则其明可以察毫髪其味可以荐神与其
发源之初无以异其一入乎淤泥积潦之沟牛马之
所践凫鹜之所浴秽污之所集而莫或藩捍澄治之
则虽欲不异乎其初弗可𦤺矣圣人之质金玉之器
也而又以礼为𢇮以敬为持之以兢兢之畏守之
以翼翼之恭是以其中心浑全无所蚀其德即天
德也其道即天道也其语黙进退出处久速举措设
张后乎天者不违乎天而先乎天者天不能违也故
圣人之质既美而又有自新之具其所合乎天者岂
偶然哉若夫常人其质固已不美矣天理之所在嗜
好汨之于内利害𬬸之于外声色臭味爵禄名势所
以污之者非一端而又重之以怠肆放之以邪僻
彼安能复同于天而不变其始哉其与物相去不能
分寸者不知自新之学故也夫圣人之与庸人其资
之不侔固有由然矣使众人亦以圣人自新者治其
心而加谨焉虽未至于圣其有不至于君子者乎此
予于㑹稽张君遁之名斋而喜其有志也张君之质
过众人甚逺而好学慕古道取孔子释坤六二之言
以直内为斋居之名夫敬为复善去恶之机天理之
所由存人欲之所由消也故人能一主乎敬穾奥之
间俨乎上帝之临造次之顷凛乎若圭璧之奉妄
思邪虑罔或萌孽其中而皆发于义也以之事父则
尽乎孝而非欲人己之孝而为之也以之事君则
𦤺其忠而非愿乎冨贵华宠而为之也操之而不失
则内直内直则方外者在是而圣人之天德可庶㡬
而至矣故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
学而至于不疑其所行非㡬于圣而能之乎嗟夫夫
人皆可以与天同德而不知主敬以明善斯有志者
之所以为难能欤若张君者独能取古人之学以自
勉非有志而能然欤予也固志乎道而未至者焉得
不与君言之而且以自警也欤
君子斋记
去年秋诏选太学生高等者为郡县学教官卢龙王
蕴玉来教谕阳予𫉬见焉其色烨然其仪度伟然
听其论事与人之得失当否廉厉而精确使人悚然
异肃然敬也是冬例朝京师予𫉬与蕴玉偕道进往
返八千馀里蕴玉不予弃也行必聮辔息必比席食
也匕箸之与邻言也辞说之与叅欢然有㑹乎心而
若有所得予与蕴玉皆然而莫知其所由然也今年
夏蕴玉复来访予郡学与坐察其貌加粹以温叩
其言益醇以简而其志欿然愈自下不倦论古人之
学辄悔其用力之未至予于是叹而深奇之噫何其
进之速也古之君子德业赫赫著于天下流于后世
者岂特天质之美哉盖其操志也不画于卑近其为
学也不安于浅陋平居无事固无时而不学及乎临
政事君听讼接下御家睦亲教人授业行师奉𥙊以
至游息𥨊处燕语歩趍亦无一事之非学惟其为学
之心常存而不怠是以凡有声者皆足以悟乎耳不
必闻琴瑟佩玉而后邪虑不萌也有形者皆足悟乎
目不特阅典谟雅颂而后至理可乐也经乎耳目者
显而天地日月雷霆风雨山川草木幽而阴阳寒暑
之盛衰进退无不足以濯旧蔽而启新知君子之心
尝有斯湏之不进哉是以自少而至耄老自恒人
而至圣贤如禾𮮐自盈寸之苗而至于有秋𣏌楩
楠自拱把之植而至于百围盖有可必而不可诬者
后之士志狭而易肆学陋而易足口焉而无得于心
书焉而不求其道少之所习至长而忘长之所有至
仕而弃未贵而先骄未老而巳勉强而仅得者不
旋踵而失之岂复可望其进哉位愈高而名愈辱年
益加而德弥损不至于小人而不止者众矣求如蕴
玉之进乎道而不怠者乌可得哉自识蕴玉始一年
而巳𮗜其进使毎见而毎有所进焉其至于君子也
孰御盖古之学者期至于君子后之学者期至于公
为君子矣虽不为公卿无害也为公卿而不足为
君子其如公卿何蕴玉请名其斋居予欲以古人望
之也因名之曰君子斋而以其说告之且以考其所
进焉
尚志斋记
今人多不如古也而莫士为甚以其无志也吾尝试
于众曰周公孔子与吾同也可取而师也颜子孟子
与吾同也可取而友也众若骇然而惊愕然而相顾
悱然𥬇予以为狂呜呼甚矣今之士之无志也寜独
不思乎口之所食者周公孔子颜孟所食之粟也身
之所服者周公孔子颜孟所服之帛也寒而火暑而
风庐而居车马而行晨兴而夕𥨊莫不与周公孔子
颜孟同目能视耳能听手足持且行亦莫有异者何
独于道而疑之乎使此四君子皆若世所妄传神仙
物之不可形象则不可效之矣今其人生而居有
鄕𣳚而相传有子孙其德行文章具乎书可徴其所
以为圣贤为学之次第可考而知奚为而不可效之
哉且此四君子者其性与吾同其形与吾同其能四
耳而三目六五常而二其心邪而吾心之所具者亦
未尝阙其一也彼何独可为圣贤而吾何独不可为
哉是有故也周公人臣也思兼三王之所为孔子颜
孟皆匹夫也而或自比文王或谓舜可得而及或羞
比伯夷伊尹其所志如此其自视其身何如哉天之
生身也岂特养夫区区之口体至死而巳哉亦将以
辅天地所不及而助之养斯民耳然有命焉或不得
位以施其泽于当时则著诸书而传之乎后世惟伸
其道而巳穷逹不足以累之也惟其不累乎穷逹故
处之廊庙而无喜色困之𤱶亩而不动其中其中之
所存者重故视乎外者轻志巳素定也岂若鄙夫之
为哉所志在乎冨贵权术得之则以为荣失之则摧
挫而欲死自君子观之与犬䑕何异而或自以为适
者所志者卑故也故志乎冨贵权术而不志乎道者
自贱其身者也谓其身不足以行道者诬其身者也
谓周孔颜孟为不可及者弃其天性者也是三者皆
君子之贼也余友金华俞君子严请名其读书之斋
于太史公公名之曰尚志余病乎士之无志也久矣
故告之以其说
尚友斋记
生乎今之世以举世之人为不足必求士于千载之
上而友之其待巳不亦太重而视人不亦太轻乎非
然也顾在我者何如耳我诚庸人也虽同闾共巷之
人皆我所畏我安敢友之我诚贤也我诚有道也虽
空天下无一人视千载如一时可也吾安可不友乎
古之人是故昔者孔子自儗文王孟子羞比管仲而
愿学孔子斯一圣一贤其自知也明故其自许者当
历百世而无异词茍不度其能而过于自许若司马
迁之比仲尼石勒之卑光武言未出口而人且窃笑
之矣将孰信耶虽然此要其终而言耳学者之立志
则异乎是古今一理也智与愚一性也能穷理而尽
性虽即吾身为孔孟可也虽上取孔孟而期友之亦
可也况馀人乎浦阳黄君仲昭年二十馀好学而警
敏尝以尚友名其斋浦阳万家邑也其业儒者亦众
矣仲昭虽贤岂无一人可与仲昭友者乎又推之于
一郡又推之浙水之东其民益众如仲昭者冝亦多
矣又推之于大江之南极其广而至天下岂尽无如
仲昭之贤者乎仲昭皆不之求而取古之人以为
友或者固不能无疑然而仲昭之志则可尚也古之
圣贤尝以众人待其身哉世衰俗䧏士不知所立
志视古之人如神异物然以为非人所能及间有
以古人自望者辄指笑以为狂嗟乎今人啜粟衣帛
莫不与古人同至于古人之道则自贱其身而不敢
略效之不亦愚乎仲昭之 为人余虽不足知然斯
志则古人之志也是可以尚友矣顾未知仲昭所愿
友者何人尔古之人有贤有不贤其道有至有不至
仲昭取其贤且至者以为友而以其不贤者自惩则
凡册书之所具孰非仲昭之友乎予颇有志于古以
为伊尹周公皆所当友者毎为人所指𥬇喜仲昭之
似吾志故为之记若夫古人学术政事之懿道德仁
义之说尚当与仲昭讲之
省庵记
同郡卢廷刚为谷府奉祠笃志问学勇于巳名其
读书之室曰省庵洪武癸酉从王过大梁予还自京
师路遇焉请发其义未果也今年复自上国以书数
千里抵汉中申前请予曰异哉廷刚之求也病疡之
人常求愈于疡医必不求医于者病目之人常求
愈于目医必不求医于瞽者岂非未能治巳者固难
望其治人乎予天下之固陋者平居视世事一无所
省存诚而无思应物而无机见人绐巳辄以为是而
不省其为欺见人侮巳辄以为冝而不省其为妄闻
誉吾者泊然内视而不省以为可喜闻毁吾者然
自信而不省以为可怒于凡得䘮荣辱祸福皆不入
吾胸中疾雷震电而不省为之惊出魅𣳚而不省
为之惑举四海之无所省者莫予加也而廷刚顾求
吾𤼵省庵之义与医疡于疡医瞽于瞽何异哉虽然
人之情不能两至有所昧者必有所明有所短者必
有所长予于物之外至者固不省矣吾岂果无省者
乎吾于言也省其或违乎理于行也省其或戻于义
念虑之萌发也省其或汨于私而沦于欲事上也省
其未竭乎忠抚下也省其未底乎寛交友也省其未
有以先施事神也省其未能无愧于天凡动乎四体
而出乎口者未尝不𦤺吾之省非徒省之而巳又必
攻之克之揉之直之使中心循乎正而不颇虽若是
庸敢谓之能自省乎哉庸敢自谓弗叛于君子之道
乎哉且予闻之无过而不省者圣人也有过辄省而
即改者贤人也告以过而能改者进于君子者也过
之不省而省所不必省者众人也廷刚能于斯数者
而慎所省焉然后知予所必省者非太察而所不省
者非太踈也虽然经之言曰惟精惟一精则省之谓
也知之属也一则非𦤺力于守不能也克巳之事而
行之夲也自昔大贤君子未尝不从事于斯者而况
予与廷刚也欤况不及廷刚者欤予也焉可不卒言
之以塞廷刚之请且以自勉欤
御赐训辞记
处天下之大位者必基之以天下之盛德而后可德
不足而位有馀天道之所不与也自昔帝王之兴天
将俾文武才智之士出而辅翼之以享太平之乐必
生盛德之君子以为之先使之积仁累行以启后人
之业是以本源深长庆泽隆衍而奕世承其爵位于
无穷非若侥幸于一旦者之不可恃也洪惟圣天子
受天明命肇造区夏豪杰英勇之臣乘时𡚒身以立
大功至将相者固不可以一二计求其有积乎其前
有乎其后事业谋谟可以叅乎古之名臣者惟故
𡵨阳武靖王李公为然武靖之先驸马都尉陇西恭
献王以皇国懿亲晚享爵土方少壮时事父母极尽
子道及际风云之㑹为上所尊礼在群臣中莫有比
者而寅畏慎宻言不及私敦厚寛大动必思义海内
盛德者归焉至武靖王遂以元勲登上公之贵忠
孝大节卓为天下师法由是福祚光宠为国世家今
国公嗣軄思祖考之美皇上乃书体尔嫡祖忠孝
不息八字以赐公既宝蔵之而祇服不忘复手录其
副严奉于居第之正堂出入瞻视恒若对越天颜靡
或怠且谓孝孺尝𫉬拜武靖王而粗知其事贻书
海上而以记为属立身事君之道莫大于忠孝公之
生也天既命公以是理今上复申言之以为赐圣人
之言即天之言也天发乎言固已昭然日月况笔
之为书而昭掲于斯虽河洛之所出龙龟之所何
以过于此哉纵有令于辞者犹不能复加毫末而况
孝孺之鄙贱乎虽然忠孝之说窃尝闻之矣事亲而
祗顺无违固孝也推以事君诚敬而不欺仁恕而有
容先国家之政而忘乎私惟生民社稷是利而不顾
乎巳此孝之大者也故知孝亲乃可以事君能忠
于君然后谓之大孝而忠与孝非二𦤺也若公之先
王和色顺德洽乎家庭宏猷伟论禆乎宗社奇功俊
略震乎四夷而守以诚悫内而君安之外而百姓信
之于斯二者可谓兼尽矣公也可不思述前人之事
以期无圣天子之耿命乎古之贤臣能祖考之
业若伊陟之于阿衡巫贤之于巫咸吕伋之于尚父
召虎之于康公魏文贞之有谟李西平之有诉皆克
宣先猷昭宏遗志以承勲烈于悠久使人因其身而
益知祖德之盛以増国家之光是所谓忠孝之大者
而非有志者不能学也公春秋冨而为学甚专器重
厚而用志甚逺刻情行不知冨贵之在躬而孜孜
焉以报君亲之恩自励古所世济其美而与国同
休者天下固望之矣然则安敢不为公书之以庆国
之有世臣乎
学孔斋记
阴阳之气运乎两间物之有形色者莫不资之以自
成而是气也未尝为之加损三辰之明也五岳之崇
也四海之广也百川之流也皆得乎是气之大者也
豫樟楩楠得之以为材麟鳯龟龙得之以为祥虎豹
犀象得之以为威𮮐稷稻粱麻枲桑檿得之以利万
世力者得之以重𦤺逺灵者得之以司晨纪候而
肖翘之𩔖蝡动之伦非得乎是则不能有生其化可
谓盛矣而运行不息者尝有古今之间哉孔子之
道亦然知者不得之则不能成其知勇者不得之则
不能成其勇赐之辨求之艺与商之文学茍非有
得焉则不能成其名而凡游乎圣人之门者皆有闻
乎其一二而圣人之道固自若也岂惟当世为然千
载之后得其全者为大贤得其正者为君子得其偏
者犹不失为善人明乎春秋者得其㫁明乎易衍者
得其中明乎诗书者得其正明乎礼乐者得其文无
得焉者过焉而为庄周卑焉而为申韩悖焉而为小
人具视听而备人之形者孰能舎斯道而自立哉故
庶人舎是则长㓜乖大夫士舎是则軄业𮥠为将相
舎是则无益于国而祸及之为南面之君而不师斯
道则无以施德泽于众庶著显号于无穷由周汉而
来得孔子之道以为君者视其治功可考矣帝者得
之为文景为明章为太宗为仁宗王者得之则或卓
然为宗英或知为善之可乐是皆有绝人之资高世
之识故能知所务而卒有成虽所得未能尽乎大全
然皆圣人之徒也以臣观乎蜀王殿下其圣人之徒
而得其大全者乎殿下资禀甚高而务学甚笃闻道
甚早而力行不怠明足以照万理而不底于太察才
足以综万事而行之以无为德度之懿煦乎阳和之
温也问学之博浩乎宝蔵之冨也学古之士有一于
此皆思自附于圣贤而乃处之以谦虗守之以畏慎
检身进道恒若不及而于恤民济众赈灾施惠之事
孜孜为之使遇孔子之圣而师尊焉所得岂可量哉
间论群圣之道因以学孔名殿侧之斋命臣记其说
夫孔子之学当世之学者皆知之求其善学孔子之
道者虽古之君子或病焉非孔子果不易学也窃取
其偏而不求其全以名求之而不知吾身之可以为
圣贤者众矣孔子所以与阴阳同其化者固足以陶
铸百王而范围三代其言见乎经者人之所能识也
其事本诸心者非学道而有得者不能也殿下既有
得于斯道矣而臣何言焉虽然得之固美也而守之
难守之固难而不变其守推以及物也益难先乎孔
子而得斯道之大全者莫如尧舜文王学乎孔子而
得其全者莫如颜子尧舜之钦明恭巳文王之不显
亦临无斁亦保颜子之克己复礼服膺不惰大圣大
贤之守斯道也岂有他术哉亦曰敬而巳敬者所以
成夫仁而巳矣仁为众善之原群德之长而天地之
心也得此以为人则人道尽得此以为君则君道备
孔子之圣岂能加毫末于斯乎故为人而不学孔颜
之学则不足以为人为君而不以尧舜文王为凖则
为失君之軄自孔子以来千有馀岁矣知孔子者多
不𫉬居乎大位而冨贵尊显者往往不知师圣人之
大全是以生民于孔子之泽未之数〈一作𩔗〉也夫
以殿下备颜子所有之德而居孔子所无之位敬以
守之仁以行之至于愈久而不变固所优为者推至
仁以治国俾人人谓居大位学孔子而得其大全者
自殿下始以一洗往古之陋岂非天下后世之幸也哉
身思永堂记
世子殿下既正位储宫惟荷国家之重上而祇承
帝训恭绍王猷下而抚临群臣士民以及三军之众
弗可以不稽古为学也日御殿东堂与官僚通经术
者讲虞夏商周君臣出治立德之要孔子孟轲垂
世淑人之言孜孜忘食因请于王取皋陶陈谟之语
名所御堂曰身修思永以著厥志㑹臣较文京师还
有教俾记其事臣拜手譲不可则言曰为国之本莫
尚乎脩身脩身之道莫切乎治心而心之官则在乎
思是思者贤否之所由出治乱之所由生休咎之所
由分也人之有身孰能无所思也哉惟能处其身于
礼义所思不止乎安一巳而及于生民不止乎一
时而贻诸后世𤼵言也恐或蔽于凡近而必务可以
经逺施政也恐或便于目前而必欲传之无穷如是
则思永而身无不脩矣古昔贤君保宗庙社稷于千
百载者未有不始于斯者也若夫恒人则不然耳目
也声色或诱之肢体也佚乐或溺之好义理矣或不
胜乎利欲喜问学矣或不能推之行事言行之间茍
且为斯湏之计而不暇稍逺其谋欲其身之脩而治
其国家乌可得哉今殿下名堂特有取乎皋陶之说
可谓知所择矣然殿下日新圣道于古事无不贯逹
臣不敢复论抑尝窃观圣天子之𦤺治宵衣旰食数
十年无一日之怠冨有天下而膳服未尝过其节
好未尝失其中畏天恤民之意闻乎中国而播于四
夷举一事立一法必虑万世而为之防巍巍高出乎
往古而开久大之业者皆身脩思永之明效而百王
之取法者也岂非殿下之当师哉夫人君自谓不敢
师圣人者知不优也有师圣人之美志而无其效者
勇不逮也智勇具全而莫能辅君以道德者群臣之
过也殿下信道敏学而问于臣顾臣虽不足以辱命
而亦不敢有隐周公之诗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永
言配命自求多福逺之如虞廷贤臣之所陈近之如
圣上之所传笃志力行以保艾王家之丕基私窃有
望焉
御史府记
皇上嗣位之初即下明诏行寛政赦有罪蠲逋租巨
万计去事之妨民者明年以纪元赐高年米肉絮帛
民鬻子者官为之赎免田之租税㡬年分遣使者问
海内所患苦赏廉平吏罪至死者多全活之于是刑
部都察院论囚视往岁减三分之二人皆重于犯法
二年春二月甲子有诏若曰顷以诉状繁易御史台
号都察院与刑部分治庶狱今赖宗庙神灵㫁狱颇
简其更都院仍汉制为御史府专以紏贪残举循良
匡政事宣教化为軄省御史贠定为二十八人务为
忠厚以底治平三月戊辰赐御史衣明日巳巳以都
院旧署在太平之北于朝谒为难命即詹事府为御
史府赐宴于新治复命文武大臣皆预以宠绥之既
而有敕令臣某记其事臣惟斯民之生以德养之则
安于为善以刑制之则弃于为恶圣人之治天下岂
有他术哉使人人皆知去恶以从善而治道成矣惟
御史之官始于周其軄之所治与权任之重轻虽累
变不常然得其人则纪纲振而国体尊非其人则人
望不肃而是非错缪然专任以刑狱则自近代始𭧽
者法吏持刑深刻犯者滋众先皇帝甚厌苦之欲有
所更革而未暇今皇上以德养人群生喜恱讼者衰
止复古官名以脩善政实行先帝之遗志自今居是
府者其敬承圣训凡便于国利于民者则言之为民
之蠹为国之病者则去之母溺于私而枉其所守母
慑于势而屈所当为一以道辅佐天子行德教使𥠖
民醇厚如三代时斯不建官图治之意苟为不然
舎其大而务其细或事小忠末节以市名或为诡行
憸言以规荣利于民之治否国之安危无预焉则是
官之名虽更而实之可厌苦者自若也奚可哉臣幸
执笔从太史后夫纪政教明軄守以示后世史氏軄
也故书其事以为居位者规
春风和气堂记
曹国李公年盛〈一作冨〉而志博质壮而气和〈一作温〉为天
子近戚重臣而笃学下贤好与𮧯布之士𩔖名私
第燕处之所曰春风和气堂因友人林君公辅属笔
于某某念童稚时尝以文见先武靖王于济上王喜
而礼貌之从容笑语以国士见期今十有五年矣而
公克嗣先烈声誉志业有光于前人名所居堂逺以
见属为义甚冨而相处甚厚不可以鄙贱辞迺为之
言曰天以五气成岁功而施发生之德者为春人以
五常应变而具慈爱之道者为仁天虽至徤非春无
以生物人有刚武明毅之才非仁无以立政故国之
有仁人犹天之有春也唐虞之世有稷契皋为春
而无险戾乖僻之气以间之是以其时为极盛为汤
之春者伊尹为高宗之春者传说为文武成康之春
者周公召公毕公之徒其为人不同然皆能恊和万
施惠泽于天下至周之季孔子孟子者出其德可
以为春而国莫或之用虽能备大和于一身而无由
推以及物汉之兴萧曹为之春光武之复国邓禹冯
异卓茂贾复之流或除残去𭧂以成其功或岂弟慈
祥以化其俗其事虽殊而为之春者一也由汉而下
有仁人以辅其政者其国必昌而长故唐以房杜姚
宋为春宋以王李韩范司马公为培植元气之具而
皆传世数百年其他或温之未㡬而寒之者之𤼵
生之难不能胜殒伐之易由是斯民阅千百载而与
春遇者盖不能十一夫岂仁者盛于古而后世独鲜
哉或遗之而不能用或用之而叅以邪佞之人虽欲
为春不可得也我朝之有天下文武之臣为世之春
者不可胜计而武靖王实为首方其戡大难夷大
盗以不杀为威以不战为武义声所海内率从及
功成治定出入殿廷左右天子所言皆恻怛寛大之
事谦谨忠恕不自骄盈民到于今颂之此岂可勉强
为之哉仁发于诚而不可掩也今公当太平无事之
时思前人之德念国家之恩掲春风于堂上以寓目
焉俨乎若武靖王之在前而挹其声容也穆乎若处
唐虞三代之朝而听仁人贤士之谋议也孝以志
忠以尽軄学益明道益高自牧愈下将见为国之春
赞雍熙之治于斯世也有日矣寜止见于一堂而巳
哉夫生长显美而不溺于富贵有以识志节之奇不
为耳目之玩而以仁者之事自勉有以窥器业之盛
余既追思武靖之德而喜见公之有成故愿为天下
道之
萝月山房记
处焉而乐者不如慕焉而乐之之深也人之常情久
则玩玩则厌心生慕则好好则乐心生茍有天下至
美之物心一厌焉则虽贵而必贱淳熬捣珍世之美
味也使常食者言之未必识其为至美虞韶象武世
之美音也使常听者聆之未必知其为善乐是以富
贵者不知禄位之可乐而贫贱者慕焉山林之士不
知幽寂之境之为高而富贵者思焉然以贫贱而慕
冨贵则为鄙以富贵而慕林泉则为逹其于外慕一
也而贤否异焉者盖无欲而贫贱犹不失为善人无
道而富贵其为不幸也大矣世之贤士多喜林壑之
趣而忘乎爵位之为崇其亦有以也哉广海何茂先
资敏而文年少而奇其尊府当草昧时识真主于龙
战之顷遣使迎䧏所守十馀州不血一刃而归軄方
其有功于朝廷甚伟用是历大藩者二十年遂剖符
与诸彻侯等茂先生长于冨贵之中足未尝丘𡋹
目未尝睹林岭性雅好学萧然有出尘之姿其言论
诗章若林居涧饮追云月而遗氛垢者之所为绝刮
去轩裳绮纨态号其南门赐第读书之室曰萝月山
房取杜子美过何将军山林诗语也室之内外环以
法书名𦘕奇石灵草在辇毂之下而有萝浮衡麓间
意声利之人从之游莫不自失也夫薜萝之月隐居
之士夫孰不见而未尝知其趣茂先以之名一室而
坐移崇山宻林于戸牖之下欣然而乐忘乎富贵之
可羡是果为而𦤺此哉盖其天资近道超乎世俗
之表冝其不为势位所动也然心可楽乎物而不可
溺乎物茍得其乐而不为物所溺虽禄位不足为累
茍溺于所好而不能乐其趣虽林泉之清亦足为𭛠
志之具而巳故士果有以超乎万物则万物皆为我
用无以过乎物则一心将为万物役圣贤之学所以
贵乎穷理尽性使此心浩乎与天地同体故处富贵
而不盈遇贫约而不歉临大故㫁大事而不慑若是
则利禄不能使之污山林不能为之清出处隐显将
无所不宜茂先之贤倘有意于是乎果出于是则虽
子美复起而为茂先言不能以有加矣而予也何足
与闻之
后乐堂记
虑周乎当世然后可以任天下之事德施乎众庶然
后可以同天下之乐所知不过乎一时所谋不出乎
一身者其不为国家之祸者㡬希古昔豪杰之士居
乎穷庐陋巷之中布衣𬞞食不足以自给而深思生
民安危之由政教得失之故古今治乱之原而为之
营度计划汲汲若谋其私彼岂不欲自逸而过为是
忧劳也哉盖天之授人以才智非欲其自谋一身而
巳固将望之𥙷天道之所不能助生民之所不及焉
尔是以伊尹方处𤱶亩而以𮗜斯民自任颜渊饮水
饥饿而论为孟子辙环四方毎以先王之道告世
之有力者诚知所受者大所任者重不敢弃当世而
乎天也故得志则泽于四海不得志则功流于
后世其德业声号愈逺而弥张若夫鄙夫则不然利
乎身而忘乎人适乎今而不顾其后当其得所愿而
处大位肆于民上自谓可以无忧而不知无德及人
终亦不能保其乐也予求士于今世不归乎此者鲜
矣若河南右叅议董公安常其闻圣贤之风而兴起
者乎公世居燕之宛平自为儒生处山林间服布
而茹藜粟巳怀忧民之心及元亡而国朝有天下公
以荐入朝为资善大夫事懿文皇太子其所陈说多
忠厚之言皇上闻而善之超迁左春坊大学士㑹东
宫晏驾俄出治河南尽心于民事民有所未安若疾
在肢体政有所未宜若灾在旦夕草封事数千言上
于阙下而名其退食思政之堂曰后乐之堂盖取范
公希文之言以著其志焉世之居大任者多矣以家
未富禄未厚所欲未尽得为忧者常有之忧其軄之
难者无有也不惟忧其軄而以斯民为忧者尤无
有也未得位则思位之可乐幸而得位则惟恐乐之
未极孰有如范公之不忘天下而忧乐为民者乎又
孰有如公之慕圣贤者乎范公之学术与颜孟未必
同也而忧民之心同公今之学术与范公未必𩔖也
而忧民之心亦同公之过于人岂不逺矣哉虽然范
公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然则世未
臻于唐虞三代则君子将无斯湏之乐邪予观公天
质笃厚充养有素温粹之气溢于笑言其中盖有足
乐者乎有以自乐而莫能施之于人此公之所以忧
乎使处大位者皆能知公之所乐而效公之所忧斯
民或者其有瘳乎
后乐斋记
匹夫而忧天下无位而论世事时俗以为狂而君子
之所取也以言乎位内而公卿大夫外而伯牧守令
禄丰者任荣軄要者忧重匹夫固若无与焉以言乎
道吾之所受于天者异于众人若此其逺也天岂徒
以是私我哉故大而天地小而人物而与我同𩔖者
或弗遂其性皆吾之任也皆吾任则皆吾之所当忧
也安敢以身之卑軄为解乎古之人不敢以众人待
其身亦不敢以后王望其时颜回累然布衣而自比
于舜伊尹在草莾而思𦤺其君于唐虞非为夸大之
论也道当尔也夫人在平居巳有仁万物之心假之
以位其功业孰御乎故忧天下者天下之所恃以无
忧者也鄙夫则不然务安其身而不恤乎人恱乎君
而不顾乎后世其未得位则汲汲以求既得之则极
嗜好奉养之华以为乐生民之艰瘁政治之阙失若
巳不闻焉其心非不欲保禄位然其所务既私甚则
偾人之国否则自偾其身固有不能免者以其自为
之心太急而宴安之乐过早也茍能忧民之忧而图
利安之虽不期乎身之乐而乐自至矣寜有危败之
祸哉余少时诵范文正公之言而慕其为人以为贤
者固当如是既而观其在仁宗时不𫉬大行其志以
死每然叹息以为仁宗近世之治主公经国之伟
才犹不相遇合则世之有志如公而不值主者冝乎
其多矣及游四方求当今之士而交之欲其所志如
公者未始一见然后又知非惟治主之难而有志者
固少也近于京师识水嘉戴君思持思持为大学生
试事于外数年有司未之用赁室以居缊䟽食困
贫殆不可处思持不以为忧毎语生民之故辄深思
长虑如切诸身然扁其室曰后乐若慕文正公之言
者余于是私爱敬焉士之不能行道者忧贫贱慕冨
贵之情害之也而思持独不以此易其心其异于常
人逺矣夫异常之事虽㣲而不废古之义也乃记其
斋以告于世焉
孝思堂记
人子之道养其亲固难而莫难于显其亲显其亲固
难而尤莫难乎安其亲安其亲难矣而惟寿其亲者
为尤难也自庶人以上滑甘膬美之品纎丽温㓗之
服孰不知奉乎父母然而颜色之或少违志意之有
未诚爱敬之心一有不至则不足为善养幸而事养
无所戾然不能德以显其身使父母之声誉不彰
彻于当世生无以异于众庶𣳚无以丰其𥙊祀则亲
与巳皆未能无所憾或𦤺身于贵富俾亲得享其光
荣矣茍才不克胜乎位善无以及乎人贻谤取侮而
恒惧乎危辱之臻则亦未得为孝也其或富贵而亲
安之矣势位可以耀当时而名节不足传后世则亲
之令名不能垂乎悠久君子犹病焉故孝子事亲之
心无穷而其道亦无穷养而能显显而能安安而能
寿其亲于永存庶㡬君子之所愿而可以尽孝思之
心乎成都王侯履道少䘮父其母夫人贤而知教纳
之于庠序俾就学既而遂登朝为御史由御史为河
南按察司佥事而母夫人固无恙履道迎就官所朝
夕率妇子侍侧怡愉顺适僚友孝焉因扁其正堂
曰孝思以著其志夫人恒难乎养而履道有禄以具
肥甘供裘莫难乎显亲而履道入朝则豸冠立柱
下执宪度以肃百僚出莅大藩则绣衣持斧按行所
部紏枉而旌直吏二千石以下奔走拜伏惟恐或后
穷闾下邑数千里之民莫不想望其风采而思其家
世之过人不谓之能显亲可乎然则履道之所宜思
者在乎安其亲之心寿其亲之名而巳国之所尚者
公廉而持之以无欲民之所思者不扰而行之以寛
惠邪墨者无所贷而柔愿者无所𡨚则可以恱乎亲
矣一念之所出一行之所施不惟欲徇乎巳而必欲
合乎天不惟欲同乎人而必欲当乎理使仁人孝
子者必归焉则巳之名可传亲之名亦因以不朽矣
能如是岂非孝思之大者乎履道家乎蜀蜀之士若
司马相如雄虽能显其亲于无穷而德不足李令
伯以孝于后世而君子不能无憾可以当仁人孝
子而无愧者惟诸武侯张敬夫为然斯二贤者皆
百世之士也人不以百世之士自期则其所思者不
逺矣履道好古而文笃行而温他日𦤺其身为名臣
以不忘其亲使天下后世因孝思之堂诵履道之德
其尚有考于吾言也
全乐斋记
心无愧戚慕怨而乐者乐乎天资于物而后乐者乐
乎人天下之物未尝无可乐也以无可乐而徒资于
外物则其乐也有时而穷而吾乐之也有时而厌崇
华侈㤗妖姱珍怪之于目繁声逺调之于耳肥坚安
养之于身可以乐亦可以悲众人乐之而君子𥬇之
君子之所乐全其受于天者而不以人伪叅之索之
极其明践之极其诚持而行之至于久而不息则天
地之运寒暑之迹万物之情皆吾乐也岂若资于外
者之浅乎彼快然适意自以为乐者可乐之具接于
前则以为举世之乐莫能敌及静思而熟念之凡其
所乐者皆可惭恧悔恨也庸有一息之乐哉古之圣
贤穷日之力常若不及者求其固有之乐而巳不以
穷逹动其中也不以穷逹变其乐斯乐之至者乎浦
阳黄君资安脩㓗而知义处一室布衣𬞞食若无以
自适而心独乐之名其所居曰全乐而属余以记凡
人心有所乐口未必能言也况君之乐而余能言之
乎然天下之道同也古今之性同也余探乎千载之
上而求之舜之鼓琴颜子之箪瓢曾晢之游咏㑹乎
吾心者如出于吾心也况于君乎余试与君登浦汭
之高丘而望之荣且悴者何为也感乎吾耳者何声
也晦明燠寒行乎两间而无穷者何气也流而逝峙
而列者孰使之然也苍乎其退 乎其 者谁为
之宰也君请为余言之余当援琴而鼓之君之乐即
吾之乐也吾之乐与舜颜子曽晢之乐将有同乎无
同乎人之乐乎天之乐乎君必知之矣余乌足与闻之
好古斋记
余游太史公之门东阳君信亦以其业来学瞻其
仪观若有志古人者叩其言好举易诗书寻出其文
数十篇皆斥去时俗语巳而视其文之目则题曰好
古斋余异而问之曰君何古之取乎夫宓犠氏之前
世之所谓上古也三代之间世之所谓中古也秦汉
以䧏世之所谓下古也上古吾无徴焉耳下古吾无
取焉耳君之所好者其中古乎中古之世今之世无
随〈随疑误〉焉君生乎今之世所好于中古者果何道乎
自夫巨者而言民之生也置连帅诸侯以治之为阡
陌立井田以均之学校以教之礼乐以薫之而今之
存者鲜矣为州闾邻里之法以洽其情为乡饮乡射
之法以勉其怠为冠昏䘮𥙊之法以厚其伦而今之
行者寡矣君之所好将在兹乎君曰吾无位奚敢过
计愿近之余曰古之农耕焉而足食古之商物而
求直古之工任力而求报今也或嬉以困其生或
腾价以取乎人或窳其器以欺世或不执三者之业
异乎先王之教而肆然衣食于其间是以古之民也
富今之民也贫古之俗也美今之俗也薄而君之所
好将在斯乎君曰是亦非我所能为也愿近之余曰
古之为士者冠员而履方上衣而下裳长绅委前利
剑佩后容𦤀珩璜备乎左右今也加乎元者方其隅
纳乎足者锐其首小𬒮斜裙束丝系膂俯仰无和平
之音进退无从容之度拜则轩其尻趋则蝢其歩而
与古异矣而君之好乎古岂谓是欤君曰服之不𠂻
久矣然王制也吾何敢违用今之服行古之礼可也
愿复近之予曰古之为学者岂务他哉务明乎伦理
而巳故事君有言责者尽其言有事任者赴其功临
敌𦤺其勇履难𡚒其忠事父母而竭其孝兄弟焉而
竭其爱妻子焉而别且慈朋友焉而诚信不欺君之
好古将谓是欤君曰斯人之常行也不敢不勉抑愿
闻其馀予曰古之人其业善其身而已未尝有求
于世也及其誉闻既广其君举而加诸位其心戚然
若不敢安遑遑然思推其泽于斯民若益稷伊傅之
流是也今则不然脩其业以自鬻于人及既得位则
弃所学以富贵其身是以功名之见于世者䆮少矣
君岂谓是欤君曰此立功之说闻君子有立言者奚
若予曰古之立言者岂以文辞哉亦明其道而已道
明矣思觉后世之人故不得巳而载之言其言出而
为经作万世之程周衰秦汉间处士客不知道术
各以其臆见为书偏曲诡激君子羞之然其辞有
足取者至于今并失之矣而君之好其谓此乎君曰
此吾志也尽之矣谨闻诲矣予曰虽然此皆以物而
言也以物而观诚有古今之异君盍思夫道充天地
亘古今一而巳矣尧舜禹汤文武尽之以为君益稷
伊传周公尽之以为臣孔子尽之以为圣颜回曽参
践之以为贤盗跖违之以𭧂桀纣逆之以亡是道也
不以冨贵而加不以贫贱而损不以古而兴不以今
而陨诚反而求之自有 太极 具于吾
心古孰甚焉躬而行之逹则兼善天下穷之独善其
身古之人皆然余亦有志于古凡井田封建之法三
代之大典未尝不究而知之思而欲行之不敢以今
之人自视也而君好古之道言貌文辞皆𩔗乎古则
亦古之人也行将造君而质焉君曰然请书以为记
种学斋记
农之于田君子之于学其贵贱虽不同力至则𫉬多
心专则功其道𩔖也然而山泽之农劳苦而常贫
原隰之农逸暇而富足此限于地势者然也农之良
者能以力胜之惰者地虽美不能为美焉盖良农之
治田也先时而艺倍力而培早作而夜不休垂成而
志愈劝竭三时之力弃百事而不顾故土虽而𫉬
丰岁虽凶而不饥惰者不然艺则后于众培则失其
时贪休而逸坐视人之劳而弗思及其将熟则砺
钱鏄以趋之其土非不美也而力之不至则有不可
恃者矣故丰岁而常饥凶年而离散此则在乎人之
为也然用力之中有不同焉五榖榖之善者也或者
弃去不植而惟䄺稗焉是艺䄺稗岁凶土旷而暂植
之可也藉之以为常用力虽劳而与惰者无㡬矣不
亦过欤夫学也何以异乎是人之资禀智愚之殊犹
地之美恶然周公孔子之道五之种也贤智之资
学之而易入固非愚者所及或恃焉而不加则归
于愚矣愚昧之人质固下也茍能兼攻而勇𦤺之其
有弗至于道者乎斯道也近之化一家逺之济天下
不可一日忘也或者病其难而事乎老佛名法之教
其始非不足观也而不可以用用之脩身则德𮥠用
之治家则伦乱用之于国于天下则毒乎生民是犹
䄺稗之农也学之蠹者也用力虽劳而不可入乎道
也此农之有似乎学而郑君叔度㫖乎韩氏种学之
言以名其斋者欤夫叔度礼义之胄也而质过乎人
生七龄而诵周公孔子之言今二十年矣田固美也
生乎名胄又加美也学之早艺之先乎人也惟周公
孔子焉学学之得其道也夫如是在乎加之不息耳
累仁集义以培其本明六艺之文以畅其攴䟽之剔
之惟恐邪秽之萌也扶之翼之欲其日盛而月长也
𣷉之欲其深煦之欲其明引而程之欲其自强而不
倦道之成也孰御既成矣欿焉其若虗眇焉如不及
皇皇焉思与人共之足乎已而循乎天用则乎生
民矣不用亦不失令名岂非种学之善者哉不然则
卤莾尔灭裂尔非吾之所谓学矣而与学之蠹者俱
矣噫非叔度之贤斯言也吾将谁告欤
讷斋记
工于辩者非能言者也惟讷于言者为近之用心与
否之异也李广之射石非用心于石也故中石而𣳚
羽使广之心知其为石而求中之则石不可得而破
矣天下之事莫劳于过用其心莫逸于弃其智巧而
不用有意于用其智巧至拙者也有意于工其机辨
至不能言者也汉之廷臣陈平之流口材穷天下而
綘侯平居𫘤戅若不能出言孰不鄙其木讷哉及乎
诛诸吕而安刘氏发一言而七庙定非平等也綘侯
也故士能有所养然后临事而不困百战百胜之兵
一战而不胜败矣蓄锐而不𤼵未尝有勇名必胜之
将也夫以无穷之变交陈乎前而人欲以私智利口
酬之使各当其理而无缺不亦难哉茍能析众理以
待乎事居至静以应乎动彼哓哓而至吾以黙黙示
之固将钳舌汗颡之不暇而乌能与我较乎天台厉
君士荣其少时志锐气充读书务覧谈论伟然常
穷其同軰既而渉世颇久乃自惩创见人厚自谦退
不为多言题其室曰讷斋士荣盖有所得而然也吾
尝病利口者之众以为茍不有以救止则日趋于薄
思以身由之而未能然人见予之不言也或尤以为
傲或𥬇以为愚彼固不足以知然而俗之所尚其可
见矣毎窃自叹安得与余同者而语之乎今既于士
荣见之而又惜其身之在下不能使人化之也虽然
以士荣之才岂有不遇者哉吾试从而徴焉他日大
夫士耻言人之过失而尚躬行田野之民安于其业
而不能相讦讼临民之上者相戒以恶言厉色为羞
此必讷者之化也当是时也士荣尚以告余亦可出
而仕矣
尊闻斋记
古之人有不可及者惟圣人为然自圣人以下其天
资与人不大相逺也而后世莫有及之者无圣人为
之师而为学之功不若古人也七十子之徒既面见
圣人而躬受其教矣冝若可以无过犹且日检其身
而不睱闻圣人一言则退而识诸心出而讲于友服
于言行而推于事功或有愧乎斯言则然而惭戚
然而忧恐恐然惧无以见于师而服乎友也及善其
身而成其名人问之则又退然如不能胜曰斯吾师
之教也非我之能为也于人则曰吾师之云也非
我之所能言也岂特于师为然于当世之贤者亦然
于昔之闻人亦然古人之尊所闻盖如是故名立于
当时传于后世而不废也今之人岂皆不若古人之
有美质哉去圣人既逺矣用力倍古之人且恐不足
而顾放其心而不持弛其身而不脩视圣人之言如
鸟过其目闻圣人之言如风入其耳不求其意之所
存不察其道之可法于吾身同时之人冝又可知也
蔑其所闻如此欲其名之立道之成岂可望哉奚独
不思乎圣人之所由圣七十子之学于圣人问答辨
难之说非徒云也七十子有是性也吾性与之同七
十子有是才也吾才与之同七十子所学于圣人者
吾何为不可乎茍能即圣人之言以为师诸子之言
以为友以颜闵所以自治者治其身颜闵可㡬而及
矣况馀子乎且天下非无人生今之世而欲得如古
圣人而师之固未见茍求胜巳者而师之岂无其人
乎一鄕之中必有胜巳者吾师之一国之中必有胜
巳者吾又从而师之以国为未至又求天下胜巳者
而事之则吾之所闻必众矣告吾以善者必多矣又
求古圣人之所言者而服之虽颜闵生今之世亦若
是而已矣茍欲必得如圣人者以为师而望以善其
身难矣哉六人郭君士中好学善文辞受经于今太
史公而取曾子之言以尊闻名其斋太史公信天下
之师也士中既得而师之矣又能尊其所闻则所以
治身之道异乎今之所为也必矣余欲以贤者望士
中也故推吾所闻者以告之
棠溪书舎记
浦江之东有地曰棠溪吾友乌伤刘君养浩筑室讲
学其上养浩学于太史公为文有名于四方年四十
馀志不稍而益笃焉养浩谓余尝从事乎学俾余
记之嗟乎学岂易为而易知者哉非诚为学者不足
以知非诚知之不足以言言之而不至知之而不明
皆未尽为学之道者也古之为学者可见矣其幽深
奥𣺌者虽不可以言传未有道不足以周万理才不
足以用天下而可为圣贤者也孔子之门若子羔者
迹其行可谓有道君子矣而孔子鄙之为愚若仲由
者可以治千乘之邑而斥之为野盖子羔之信道而
才不足以行之仲由优于才而未能以闻道皆偏滞
于一隅者也后世学圣贤者既不足以得其大全高
明宏逹之士务事功而过于踈略纯恪谨之士攻
义理而局于卑懦踈略之流必至于诈卑懦之流必
至于木自汉以下未有不入于二途者也近者大贤
病其若此于是著其说于群经大穷乎天地而㣲析
乎毫髪精之于性命粗之于事为莫不掲而示人使
学者可以按书而蹈圣贤之域冝乎其易矣而卒未
有至焉者有志者寡而安于小成者众慎言笃行学
之一事耳古之恒民皆由之而不以为异今之能若
是者人望之如圣贤而彼亦以得圣贤之道自望文
辞言语道之馀器耳古之人未尝以此为学而后之
大儒君子舎是无以名此学之所以坠地而莫救也
吾尝以为当今之世非杰然雄才出而脩孔孟之道
不足以起俗学之弊而使生民见三代之盛以太史
公之贤岂无望于为学之士哉此吾与养浩之所宜
勉也夫人有美才难矣以美才而得师又难也茍不
以圣贤为凖则岂不可惜乎故吾以大者为养浩告
若文辞之事固养浩之所知者余不敢以告也
来鸥亭记
心无一物之累然后万物皆可以为乐非乐夫物也
物至乎前而皆足以资吾之乐也茍为有累于心扰
扰焉怵迫于中者纷纭起灭万变而无穷五采八音
陈乎耳目之侧亦孰与为乐哉故心诚有可乐虽㣲
物皆足娯乎心其中无可乐者虽至可乐之物亦适
以增其累昔之君子有居深山而群鹿豕者有居海
滨而事渔钓者方其有以自乐快然不知贫贱之足
悲而贵富之可慕凡物之触乎见闻者莫不有以乐
其中盖其心之虗明广大与天地同体而无一物之
累其乐不亦宜乎后之士乐乎物者有矣有以自乐
者每难乎其人岂非无得于心故哉无得于心而有
资于物犹瞽者之资乎美观聩者之资乎美音虽有
可乐奚从而乐之华亭姚子宗文天资粹美而好学
不倦其心盖有足乐者异日居海上鸥鸟翔集于左
右心乐之因名其居曰来鸥亭及来居淮水之阴群
鸥从之如昔日仍掲其名而请予记夫鸥鸟之飞水
居之人多见之而未尝知其为可乐姚子独遇之忻
忻莫逆于心岂独于鸥为然哉凡物之接乎前者莫
非可乐之具也子思子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
上下察也君子之道与其所乐安往而不在乎斯理
也予窃有味焉而未之有得也幸而他日与姚子
论斯亭之上以𤼵吾心之所同者岂非果可乐也哉
读书斋记
弓矢干戈所以御乱而其弊也亦以兴乱非弓矢干
戈能兴乱用之者非其人则乱因之而起或者以其
兴乱而不知其有御乱之功遂弃而不用岂不惑哉
圣人惧人性之偏于所习而沦于不善立诗书礼乐
以教之愚者使之通昏者使之明悍者使之淳顽者
使之廉当周盛时天下无不学之民无不善之俗故
宾兴贤且能者用之于朝则为良公而其在𤱶亩
之人亦皆不失为敦行君子其化至于刑措而不用
其效至于七八百年而后亡诗书礼乐之教使然也
后世睹其末流之弊谓辨士以口舌相倾皆教之所
𦤺而不究其善俗化民之功于是或任刑名以督责
为能或尚黄老以无为为高或用武夫俗吏各以其
意见为治求以胜诗书礼乐而卒不可胜然后知其
不可及而终不能以此易彼斯非惑与故欲知天下
之治乱视其俗欲知其俗视其民知学与否而巳矣
异时江南之俗以赀产相推以侈靡相夸其号为有
识者 客为好学是以大
乱乘之今国家有意于化民之事而其大家巨族亦
然有慕于为学车君叔明兄弟尤以文雅以其
馀力𤼵为咏歌入其室朴素俭质 其身 无异尝
以读书名其斋州里多效之能文辞者又从而叹咏
之吾故以是占天下之将治也人心亦众矣欲一而
同之舎其性之所同有者不能也其性之所同有者
具乎诗书礼乐之教以此治人人心有不一者乎能
一人心与之生死存亡无不可也此先王之意也今
世方行之而巨室者又导上之教以𦤺于众庶者也
使三呉之地比屋皆知为学之美者寜不自车君始
乎然则斯斋之所系大矣
黙斋记
乌伤有士曰宗君思𧇩病世人以言语取败题其居
室为黙而告予曰子能为言其为我记之余曰异哉
乎宗君巳欲黙而强人以言乎以余之言为是则君
之黙过也以君之黙为是则余之言非也二者不可
以茍同矣君之有爱于余言何哉虽然予非好言者
也盖欲黙而未能者也于他人且不能不言况敢黙
于宗君乎余尝游㤗山之崖见奔流之注于𡋹其声
若雷霆之震凡有耳者至其侧皆废其用而人不之
怪及处乎家闻儿童噪于庭则咄而禁之然后知语
与黙之说水之声𭛠于天故虽𭧂而人不恶儿童之
噪出于人故人恶之君子之于语黙岂有他哉出于
天而𤼵于不得巳斯美矣道诚宜言也虽终日言孰
能非之道诚宜黙也虽一启齿人犹以为病故君子
未尝有意于言亦未尝有意乎黙也皆一于天而不
敢叅之以人人伪而天诚诚者无穷而伪者有时败
也冝黙而言其失为佞冝言而黙其失为诬二者皆
君子之所不取今宗君既以黙自居而余复言之而
不巳不亦皆不可乎是不然也昔之圣贤有不语如
愚人者矣有以好辨于时者矣人岂敢訾其为过
哉有道者之于世不待言而化不待令而从若颜子
是矣宗君其慕颜子者乎自大贤以䧏言不直则道
不明道不明则学不传故孟子居好辨之名而不辞
余慕孟子者窃有志焉
见山堂记
桐庐多名山寿昌为胜寿昌之南山又其胜者而梁
氏居为胜梁氏居当山之阳求其尽群山之胜于
一覧者则在乎见山堂焉初山堂之未建梁氏曰某
者按其西百馀武得小山高而不亢丛而不污左右
顾视而乐之乃刬荆𣗥除粪壤因崇以为垣夷级以
为阶者为圃而通者为径斩木𤥨石而作斯堂堂
成而四望诸山翼然临乎前屹然蔽乎后云幻雾诡
林加穹而石加秀禽鸟猿鼯之音寒暑旦暮之变接
乎耳目而动乎心志所以増益乎人者大矣于是名
堂曰见山命诸子讲学其中俾予记之世之山有目
者皆见也然多蔽于所嗜幸无他而见之则又病
于求之大深取之大博而不能有所得今夫樵者苏
苏而然也市人屠贾日常见山而若无所见蔽于货
利而然也仕者汲汲于爵禄才者汲汲于名誉众营
营各𭛠志于所皆有所蔽而夺其耳目之正虽见
犹否也惟夫幽人静士遗外物而不故独见之然
又多肆意于瑰奇幽绝之境不逹其大至于縁木跻
崖穷极险怪敝履劳躯体而不知厌则其所得者
狭矣善于用物者则不然㩀其要以观其妙得其一
而尽乎百凡接于目者㑹诸心心之所㑹皆足为我
用而不为所𭛠其事至逸而所𫉬至大故君子乐之
若见山堂者近之矣然堂以为学且与学道者𩔖焉
道具于圣贤之言人莫不学也而不见乎道之真以
有蔽之者耳幸而无所蔽则又昡于文辞之富骛心
毕精慱索逺采而不得其要故卒无因而至焉惟知
要之士操大中以制众理居至静以裁万变知周乎
物而不劳才𥙿于用而无穷斯为善学者矣然则斯
堂岂特可为观游之而巳哉
孝友庵记
乌伤朱氏居赤岸者为最著元之季世丹溪先生讳
震畗字彦脩以道德性命之说教其乡人人咸服之
先生娶戚氏生二子衍玉尝择地东朱山之原谓其
子曰我死与而母俱蔵此若等冝祔于左右皆应曰
诺巳而戚氏卒衍亦卒未㡬先生亦卒玉奉先生及
母夫人柩窆于其中奉兄柩窆墓右又预治其左为
二穴他日将与其妻合葬即墓前若干武为庵俾子
弟居之以奉洒扫扁之曰孝友而来告曰此先君之
志我则行之请有以示后人使世守无怠呜呼古礼
之废也久矣葬之弊为尤甚古之葬者万民各以其
族区分而序列之惟有罪者则不入兆域至周之季
虽稍变弛然族葬之礼未变也昔尝观乎洙泗之间
拜先圣人之墓见伯鱼子思之冡昭穆序葬而子孙
咸祔其侧至今二千年而未巳犹有先王之遗意焉
今之人儒衣冠而诵六艺者皆以学孔子自名至于
葬其亲则往往信俗巫冡师之说为其身谋或父子
异处或兄弟殊迁使其魂魄不相接形气不相依与
黜罚其亲何异乎而犹以儒于人不亦妄矣乎若
先生父子者可谓无愧于孔子传不云乎慎终追逺
民德归厚矣慎终之事玉既能行之茍欲追逺则岂
不在后之人哉玉之子与衍之子从父兄弟也至于
孙则为从祖兄弟矣愈逺而至于曾玄至于来昆又
至于数十世分益尽爱敬之心得无少衰乎幸有人
焉能相率而拜于墓下㑹于斯庵之中指之曰某某
墓之子也某墓之孙也出于某墓者也某墓又出于
先生者也吾数十百人其初数十人耳数十人其𥘉
数人耳数人之先先生一人耳一人之身何为而不
亲睦乎闻斯言也有不涕泣而下拜者非人也孝友
之心其能自巳乎其有弗追逺而返始者乎斯岂先
生之志乎其可以示后人否乎玉泣曰是先生命玉
之志也请书之
望云堂记
生乎千载之上而为后世所慕者夫岂偶然哉生乎
千载之下而尚友乎古人者夫岂徒然哉道德功业
不能逺过乎人无以兴无穷之慕志行才术不能自
㧞于流俗虽慕古之人无益也故观古人之善当视
慕者之众寡观今人之贤否当观其所慕之人与其
所为之业所慕得其人而行或不掩焉君子以为夸
所为有足多而不知取法于古之贤者君子以为陋
慕焉不失人由焉不违道岂非君子之所为者乎綘
人刘士登繇太学生仕于朝再擢为京府治中二亲
居乎乡去官所数千里以道途之不易也弗敢迎以
养因名其堂曰望云之堂盖慕乎唐贤相文惠狄公
之为人而取其语以表其孝思可谓知所慕矣及观
士登之行巳为政安重慎宻不大声色而吏慑其威
民信其令大夫士其才而咸谓刘氏为有子又何
难能也今天下之人有亲如士登者不为鲜而能善
其身为时令人如士登者鲜也善其身而能以古之
贤臣自望者鲜也夫古之与今时有先后而其得
于天者等耳文惠公之为孝子为忠臣卓乎贯天地
昭乎掲日月者尝加毫髪于天性之外哉善率之
而巳矣以士登之笃志而才美敛之为德行施之为
事功将奚所弗至他日位益崇所𣗳立益伟使后之
人慕其行业犹今之慕文惠叹企羡父母与有荣
焉则果能㧞于流俗而于孝也大矣然则居斯堂也
可不深思君亲之大义以求无愧于古人乎
梅所记
仙居高君德至学慎行隐居荐谷之阳名其所居
曰梅所客疑之曰有梅焉而谓之梅所可也环坐之
内未尝有梅而曰梅所何欤高君苟以梅自儗则梅
一物耳生于寂寞之鄕而荣于穷冬之时视夫姱丽
如绮绣绚郁如云霞夺目适意逞妍于阳春而为人
所善者不侔甚矣而君独何取乎或从而应之曰人
与物固非同𩔖也而有以比德焉昔日孔子尝以兰
自儗周之诗人以樛木儗后妃以棫朴儗贤材屈原
以申椒兰桂比君子斯数者岂非草木哉而圣人贤
士皆有取者以德不以其形也苟以其形枯丛败折
非有知识之性声音之奇何足取之有盖君子之观
物也求之于形似之外㑹于心意之表故物皆为我
用用之久而不厌彼众人则不然骋意于形色之间
娯情于臭味之顷譬如游蜂野蝶憧憧旦夕而不知
止用力虽劳而所得者寡矣是乌足以语夫道德哉
且子不闻乎随时而同俗者众人之智也独立而不
变者君子之节也在昔之时挟材御术侥幸于一旦
取鞍马金帛以骄其妻子而自以为得志者闾巷之
间皆是也旋目而视之风雨散而沙尘飞欲再求而
熟玩之巳不可见矣是何异于阳春之草木乎高君
居众人得志之时饮水饭粟以乐圣贤之道众人固
讥其戾俗而𥬇其后时矣及变乱既清彼方危惧惴
栗恐不能自脱而高君之道然不变而坦然方亨
何异于梅之在岁晏乎然则虽谓高君为梅可也谓
高君寓意于梅亦可也谓高君所居为梅所亦无不
可也何独疑之乎于是高君谢曰㫖哉子诚知梅欤
广平有愧和靖不如
临海县知县黄诰
黄岩县知县张师善
台州府儒学教授尚 芳
训导李 深
黄岩县儒学教谕文 程
府学生陈缜叶琰王梅龄
临海县学生李临卿戴浚之
黄岩县学生孙思光牟汝钧校对
逊志斋集卷之十七〈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