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一 逊志斋集 卷第十二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十三

逊志斋集卷之十二

中顺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云间范惟一编辑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佥事奉敕整𩛙兵备南昌唐尧臣校订

中顺大夫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东呉王可大 校刋

 序

  周礼考次目录序

周室既衰圣人之经皆见弃于诸侯而周礼独为诸

侯之所恶故周礼未历秦火而先亡吏将舞法而为

㚥必蔵其法俾民不得见使家有其法而人通其意

吏安得而舞之周之制度详矣严上下之分谨朝聘

之礼而定其诛赏教民以道使民以义恤邻而尊上

此尤战国诸侯之所深恶而不忍闻者也故去其籍

为尤甚今之所传者盖出于诸侯毁黜之馀而成于

汉儒之所𥙷非周之全书也是以略于大而详于细

烦碎不急之軄多而经世淑民之政少周公之意不

若是䟽也其章明切要者以不合于诸侯见削而不

关政治之得失者仅之𫉬存然亦纷乱失序错杂而

不可省书之周官言六卿之軄美矣冢SKchar者治之所

从出也宗伯典礼司马主兵司寇掌禁司空掌土皆

聴于冢SKchar者也冢SKchar治之本天下之大政宜见于冢

SKchar今周礼列于冢SKchar之下者预政之臣不过数人而

六十属皆庖厨之贱事攻医制服之浅技夫王之膳

服固冢SKchar之所宜知然以是实冢SKchar之軄则陋且

矣此必非周公之意司徒以五典施教其为事至重

不宜复预他事也而自卿师以下近于教者止十二

属其馀皆春秋二官之事而冬官为最多盖定其序

者不知地官在乎主教而以土官之事属之土地冬

官軄也何与乎教教之大法及冢SKchar之大政皆巳亡

矣其不亡者间见于他官司马司寇纂入者甚众惟

宗伯稍存多为他官所掠而礼之系乎邦国者亦亡

其亡者皆诸侯之所恶而去者也而其失序者汉儒

之谬也余喜读周礼忧周公之心不明于后世以书

周公之言为凖考六卿之属更次之自宗伯归于冢

SKchar者五自司马归者三自司寇归者二合宫正以下

为五曰宫正归以司徒之舎曰膳夫曰医师曰内SKchar

曰司农曰典妇功曰内司服附于冢SKchar之左重变古

也司徒去其非教事者八十存者四以司马之诸子

训方氏匡人掸人司寇之掌交归焉宗伯自司徒归

者十自司马归者十有九自司寇归者十有二司马

之存者三十有一司寇之存者二十有三而以司徒

之司虣司稽司救调人归焉于是取土地之事财赋

之则在司徒者五十有五在司马者八在司寇者十

有三为司空土地不可无治之之道也故有载师闾

师县师均人治民无法不可以治地也故有遂人遂

师遂大夫县正鄙师鄼长里SKchar邻长旅师稍人委人

土均𣗳艺地之所宜先也故有草人焉有稻人焉有

司稼焉地图方志王者所宜知也故有土训诵训山

林川泽地之宝也故有泽虞有川衡金玉锡石角羽

茶炭染草葛蜃山泽之所产也故各有主之者以致

其用𫟍囿场圃鸟兽草木所萃也故有迹人囿人场

人榖粟土地所入守之宜有制也故有廪人仓人民

者土地之本不可无恤也故有遗人以振其凶荒财

用者生于地而取之有节故市有司㕓有人肆有长

贾有师泉有府质人胥师司门司关职方土方懐方

合方形方山师川师邍师所以辩土地而致称异也

故自司马而归焉逹道路除不蠲有野庐氏蜡氏掌

害稼者有雍氏掌水禁有萍氏除毒䖝猛鸟兽蠹物

蛙黾有𡨋氏庶氏穴氏翨氏哲簇氏翦氏赤友氏蝈

氏壸𣵠氏庭氏攻禾杀草有柞氏薙氏亦皆司空之

事也故自司寇归焉六卿之属由是复其始其不能

皆六十者亡者众也而亦不必以六十为率也卿之

所掌有小大其事有烦简奚必皆止于六十乎谓六

十者汉儒之言也非周公制也周公之典孔子尝学

焉今之存者此书尔学者宜尽心而不敢忽安可疑

其有未至乎然余非疑周公之经也求周公之意而

不得故辩其失以求合于周公之意而后已也夫茍

能合周公之意则余何敢避乱经之名而不为哉

  武王戒书序

武王戒书见于大戴礼太公金匮阴谋者凡三十三

章古文阙有间矣学者考信惟在乎六经然虞夏商

周之遗事善言出乎六经之外而可信不诬者多矣

汤之盘铭不载于商书而曾子称之与经并传为训

万世政典不列于百篇文目而言为人所传诵遂为

夏书之首六经虽不可附益然先王之微言弘训安

可偏废哉予悲乎是书者太公受之古先圣王而传

之武王武王铭于用器以戒其身且及其子孙其言

之善者与诗书要义何以异焉学者以非经而外之

非惑夫因为注释其意以示来者盖圣人之言譬之

方书而天下之学道者皆祓疾之人也有志于养生

虽单方曲伎出闾巷之所传或足以延年茍为无志

虽挼以龙宫之秘蔵亦多死于国医之手然则书岂

有工拙哉顾用之何如耳世不善用则六经千载为

空言传得其人得此书而用之亦可以保身治国矣

  篆书考正辩伪序

由古以之今存乎𫝑援今以反古存乎人天下之𫝑

舎厚而趋薄舎谨而为慢舎难成而为易习如水之

下流滔滔汨汨不至于极不止非有笃志卓识者不

能知其不善而亟反之幸有一人知其不善矣自非

逹而在乎位亦不能夺举世之所嗜而挽之复乎古

是以二帝三王之礼乐政教遗文旧俗历数千年以

至于今时易世迁㡬至于不可复者岂无豪杰之士

生乎其间而欲正之哉独智不足以启群惑言之者

一而诽笑之者千万虽欲回流俗之𫝑而不能也六

书于民用最切而其变为最甚自篆而为分隶自分

隶而为行草日趋简易轻渉流荡而无法使古人复

生而视今之字必将骇眩而惊叹而人顾鲜有以知

其非者间有好古之士知之而力不足以制巳然之

𫝑不过著之于书以𤼵其所得自汉许叔重说文以

来着书之存于世者虽有精粗详略之殊而其用志

深逺终非流俗所及然世之知而好之者巳难乎其

人好而能通其意考其得失𥙷其未备而羽翼之者

宜乎其尤难也寜海方塘先生王君仲方自少笃志

古学至老不倦尝病俗字之乱真害正本诸古以正

末流之失作文字考正辩伪之书以示学者其言皆

有徴据不为臆说使人人因其言而求许氏说文以

探古人制作之𥘉意引天下以复乎古寜有御之者

乎虽然文字之学盖学者之一事耳天下所以治乱

存亡者不专在是也井牧变而民无定志比闾族党

变而乡无善俗蒐狩师田之法变而国费于养兵读

律饮射之法变而官疲于聴讼其大者如封建学校

其小者如名物衣冠其异于篆之行草者曽㡬何哉

予尝妄欲为一书以正讹解惑而未之遂先生之父

秘书公以博学多识为元闻人其所受而知者盖非

特字学而已茍有大于此者论次成书以𥙷六经之

遗缺洗百世之陋习岂非学者之所望乎予庶㡬预

闻之

  基命录序

智力或可以取天下而不足以守天下法术或可以

縻当世而不足以传无穷有以取之而不知守成之

具虑止乎旦夕而不为久逺之图为巳则难以言智

为民则难以言仁夫岂善为天下计者哉商周圣王

舎智力而不用而必本乎仁义舎法术而不恃而必

养民以道徳积之以奕世之勋劳藉之以数百年之

忠厚圣人之才为亿兆所戴其心犹凛然若不能当

天之心行民之所愿除民之所恶惟恐有所弗及既

受命于天矣而所以保其命者益谨而弗⿰忄解 -- 懈其传序

之逺也岂不宜哉后之人主祖宗积累之素既不若

古之人取之以侥幸而欲守之以智力縻之以权诈

而欲传之以法术此秦隋以来之君所以陨性偾国

者相属也数千年间庶㡬知商周圣玉之用心者惟

汉高文二帝唐神尧文皇宋之太祖太宗为然此三

代之君或奋起陇亩或阶一官而得天位其𥘉积累

之旧未能过于秦隋也特以知守成之难不敢用其

智力而叅以仁义知传世之不易不敢恃法术以为

治而放于道徳所以培植邦本而维持国𫝑者有其

具故民心归之而天命集焉迹其所为虽未及三代

之懿然寛大岂弟之政行而苛刻𢡖薄之风息皆能

变愁苦为欢欣易凋耗为富庶子孙黎民受其利者

数百年夫岂偶然也哉盖先祖有以启之于前创业

之主又能承之以徳而为天所眷者商周是也上世

无可慿之泽而创业之主能事天养民以永国家之

命者汉唐宋是也俱无焉者秦隋以降享祚不长者

皆是也夫处乎百代之下而必欲比迹商周之盛弗

可致矣然则汉唐宋得民永命之由庸非后王之所

当考法者乎予是以掇其大要论著其事为帝王基

命录非曰可以究天人相与之原然愿国家之长治

以利生民于无穷固亦仁人志士之所取也夫

  蜀鉴序

宋端平中昭武李文子尝仕于蜀蒐择史传自秦取

南郑至宋平孟昶上下千二百年事之系乎蜀者为

书十卷凡国统之离合地𫝑之险易贤才之盛衰攻

守之得失与夫忠顺致福之效逆乱取祸之原莫不

毕举而详之名曰蜀鉴殿下受封兹土既笃志二帝

三王之典以明道立徳复纵观史策考论臧否以为

劝戒暇日览是书而有取焉俾臣序之将重锓而传

于世臣惟流峙不易者山川之形也变迁靡常者古

今之事也形𫝑得之而后固事变得之而后安君不

得之则无以守其国臣不得之则无以守其身者万

世当行之道也蜀之形𫝑天下之险莫先焉然惟有

道者处之行仁义之政尽忠顺之礼维持人心之具

胶结而不可解防范外患之方巩固而不可陵则山

若为之益高江若为之弥深𨵿门不加讥呵而众庶

乐业福祥自至茍不循道上无以得乎君下无以宜

乎民而欲恃江山以为守其果足恃乎是非成败之

巳然者概可见于此书矣恭惟殿下之国甫五载寛

大仁厚之政洽乎夷蛮忠孝慎恭之徳闻于四方不

怒而群臣知耻不杀而万民畏威固已超乎千载之

表尚何俟此书以为鉴抑书之意亦何俟臣之言而

后明哉然圣智之虑不止于善一身安一时而必欲

垂法子孙𥠖民以传示后世夫后世至逺也子孙𥠖

民至众也欲至逺与至众者皆(⿱艹石)殿下之心以保邦

家于无穷则示之以往古之鉴非过也而臣承命而

有言焉虽自知其过而亦不敢辞也

  蜀汉本末序

事固有晦塞于一时而较著于后世者时之人以为

贵后之论者或贱之私𡝭者之所毁大贤君子或尊

之盖爱恶取舎出乎恒情者或汨于流俗之见或眩

于强弱之𫝑或以事功成败为贤否是以往往不能

合乎大公及夫时世逺而爱恶销大贤君子作而正

论起鄙夫憸人卑陋嵬琐之说譬如白日出而魑魅

亡严霜降而䖝虺蛰自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而是非

正伪粲然昭布于万世是岂人为也哉斯理之在人

心穷宇宙而不可磨灭者天之道也天道必久而后

定固有必然者矣当东汉之季曹操以⿰虫𡨋蟊之智阴

贼国命而窃其权黙授其子俾行僣夺其为事至秽

其为迹至暴当是之时昭烈孔明以雄才大义引既

绝之绪而续之有汛扫海宇攘除奸凶之心使汉祚

未讫昭烈优于光武而孔明之英杰岂止致主于二

汉之隆而已哉固将绍三代遗统巍平轶出百王之

表而未知所止也彼陈寿不足以识之顾扶彼而抑

此义夫志士为之愤郁者数百歳及子朱子出而笔

削纲目之书然后有以合乎天道而当乎人心正统

尊而僣乱诎有功于人极甚大近世信都赵氏复因

之而取自昭烈之生至于帝禅之亡若干年之事广

其未备之文叅其至当之论别为一书曰蜀汉本末

贤君良辅之谋谟忠臣孝子之气节㫁㫁乎其可徴

而朱子纲目之㫖至是愈白于后世蜀王殿下抚国

之暇览而悦之命重刻之以示学者而俾臣序其意

夫昭烈之仁厚孔明之忠顺固可以为君臣师表而

蒋琬费祎董𠃔之治国𨵿张赵云之用兵与夫诸葛

氏之有瞻尚关氏之有𢑱张氏赵氏之有遵暨广推

其所由来昭烈孔明之事盖有出乎区区功业之外

成败之表者非王之信古知道乐善不倦其孰能知

之深而爱之笃也哉然则是书之刻王非为一国计

也其为天下计也夫非为一时讣也其为万世计也

  自警编序

德茍可以为法不必出乎古也言茍不违乎道不必

见于经也孔子于近世亟称左丘明而举周任南人

之言以示学者是SKchar尝见诸经而援于古哉时之相

去也不逺则慕之者切从之也必易教莫善于是也

三代以下风俗美而贤才多莫东汉与宋(⿱艹石)而言行

之懿庶㡬乎古者惟宋则然而汉不及焉宋季之士

尝辑为自警编贤王治蜀于经艺之馀览而甚嘉之

蕴焉为寛仁之徳施焉为清净之政充之为精博之

学𤼵之为雄厚之文既巳无愧于宋之大儒矣而心

犹欿然若有慕焉而尚以未能化今之士皆若宋之

君子为憾于是遍布是书于天下将与人人共之夫

王岂不欲以古圣人之经为教哉而先之以近世之

言行者盖亦孔子之意也呜呼观万物而知造化之

神观贤才而知国家之政考乎言行而俗之美恶人

之贤否可得而见矣圣天子方隆三代之治欲复三

代必于宋乎始然则是书之传于圣化将有𦔳焉岂

特多士之幸也哉

  仕学䂓范序

所贵乎盛隆之世者非特以土宇之广也非特以武

备之强货财之富也风俗淳美而贤士众多礼义脩

明而纲常昭布上而朝廷下而闾巷公卿大夫之政

事谋猷韦布之士之论议著述蔼然一出于正其推

行于当时者既足以导善遏邪而遗言绪论之传使

数百年之后闻者为之感慕太息而不能巳若诗之

大小雅周召二南作者非一人言者非一事而其根

据义理忠厚光大垂之万世而无弊是奚为而致此

哉道徳成于上教化行于下渐渍薫蒸而咸有自得

之妙是以(⿱艹石)斯之盛也⿰纟⿱𢆶匹 -- 继周而治者惟汉唐暨宋而

国之广大富强皆不及焉然求其可以配周而无愧

者则不在乎彼而在乎此也宋自太祖立国育才善

俗之意固巳美矣后嗣相承以礼义遇下以寛大养

民诚心恻怛上通于天天锡佑之俊哲軰出三百年

间道术大章于天下虽周之隆莫得而尚焉其时大

小之臣材枝或有不足而忠厚常有馀事功或有不

举而论议不少贬著书立言以羽翼圣人之经者既

皆名世而可传而编辑㑹稡众人之说以成书者亦

非汉唐所能及其最有益于世者若小学书近思辩

志二录巳大行于时其次若自警编仕学䂓范之𩔖

亦班班为人所称诵贤王殿下治蜀盛徳奥学追踪

千古嘉言善政尚友百王深有慕于宋之贤者以为

皇明创业超越汉唐之上复法宋以为治则成周不

难侔矣既重刻自警编以训国人复取仕学䂓范将

刻以传示好学者有教命臣为序昔汉河间王脩学

好古从民得善书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立

毛氏诗左氏春秋博士则表章古书以辅𦔳朝廷之

教化固王者事也欤为治之道禁之以法不若谕之

以言谕以善言不若以前人之言化之为易入也繇

宋迨今百馀载之近今之天下犹宋之天下今之人

亦宋之人也以宋人之言而化今之人乌有不从者

哉使仕与学者于此书之㫖有得焉变浇为淳改薄

为厚以诚意正心为学以忠厚敦笃为行以敬恭事

君以平恕临民则宋之旧俗可复而俊哲之出当与

宋同其盛矣贤王之所望于天下者宁不在兹乎臣

不敏敢以是为多士告书凡若干卷奉川张镃时可

编次其详本序已备故弗著特推论其世云

  宗忠简公奏䟽序

国之废兴存亡盖天也而有人事焉由其已然之迹

而观之人谋之从违事变之得失皆如预定而不可

易者人力若奚所用自其未成之始而论之成败祸

福之机待人而𤼵岂皆出于天命哉故善为天下者

尽人事以回天道不善者委天命以怠人事田单齐

之壮士用一邑疮残之民复七十馀城不数月之间

葛孔明以王者之佐驱全蜀之众欲取中原之尺

寸终其身而不能遂非特天命也人事之难易固不

同也率赤子以救父兄疾呼而可集说途之人使拯

其邻于难虽善其辞令有所不从贤者能勉人以其

所乐为不能强人以所难勉单之用齐人人皆有亡

国䘮家之愤而自为战故其成功也易孔明之时人

知有曹氏不知汉徳久矣孔明徒欲以忠义激之安

能必其从已乎宋败于金而不复中兴人以为天命

而不知人事失其机故也张浚赵𪔂可谓天下之贤

相而韩世忠岳飞刘锜之徒亦一时之将材高宗虽

庸懦岂⿺辶处出法章下哉然而沮挠而不足成事者以

其𥘉不用宗忠简公之言耳徽钦之亡在乎兵不足

战而忠简公既入都城百万之兵立具争欲为之致

死忠简之贤固足以得众而斯民戴宋之心亦安可

诬哉当是时也正田单复齐之机而忠简公孔明之

流亚也使高宗能用其䇿公少延数歳未死则覆没

之地可汛扫而平𭶑虏悍酋可䌸而献诸太庙岂有

蹙国事雠之辱哉失此不聴至于窜伏东南而欲图

之则民心之亡宋亦巳逺矣是以终不能有所成非

特秦桧汤思退之罪也人无勇怯惟其所用乘其方

锐而用之中人皆可为壮夫及其气衰志慑虽乌𫉬

亦投剑而𨚫顾公之拳拳欲高宗都汴者欲用天下

之锐气以复雠雪耻而高宗信小人畏避之谋弃不

复聴而公亦死矣斯岂天命使然耶实人为之不尽

也公没今三百馀年而请高宗还汴之䟽二十有四

不尽载于史氏其九世诸孙浚录蔵于家而属予序

之公忠义著于后世不待䟽而后见䟽之所著不待

言而后明然世皆知宋之不复振由于秦桧之相而

不知始于不用公之言余是以具论之使知䟽之不

从实宋室之所由分也

  寿亲养老新书序

贤王治蜀徳政既脩国内乂安群臣有奉寿亲养老

新书以进者览之终卷叹曰予以君亲之恩居万民

之上思有以佐吾民养其亲而未能是书也庶㡬可

以佐吾民乎乃命工刻之而摹本以传且教命臣序

其首臣拜手言曰化民厚俗之事非一端其要道惟

在乎孝而巳以孝教民者岂能家喻而戸说哉其要

道在乎率之以躬训之以书而已若西伯之事王季

所谓率之也若有虞之敷五教所谓训之也率之有

未至则训之有所不行训之有未详则虽率之而民

不知所从惟王纯孝至性本乎天锡临国以来心慕

阙庭祗慎爱敬动必由礼问安之使踵相接以孝率

民可谓至矣复虑未有以扩民之𠂻也既摹印孝经

颁于境内兹复⿰纟⿱𢆶匹 -- 继以此书扶衰防患之具道志怡神

之说咸备载而无遗其于训民又何其盛哉将见数

千里之内无冻馁之老而人人无夭折之患矣且臣

闻之上古之世阴阳太和风雨时若疵疠不作疾疫

不兴人民皆登乎上寿此盖有以致之而非特方术

之效也王浚明圣学徳纯化孚骎骎乎可与古哲王

比烈矣陶含生之𩔖于仁寿之域而九畴以叙其亦

有出于此书之表者乎臣尚将与斯民同乐之书凡

四卷元邹铉所编次皆因之而无増益取诸人以为

善之意于此可见

  蒲鞭诗序

天道之灾祥不可预推也观于日月星辰之行则可

定焉国祚之舒促不可预稽也观于处尊位者之徳

则可徴焉人君者下民之天也胄胤之贵天之日星

也光耀不失其常行度不愆其序天之化工寜有不

成者乎传称成周卜世之符尝疑其说𩔖乎巫史及

观诗至麟趾然后知其永命之由在是也夫以子姓

宗族之众仁厚之德皆若麟然至和之所薫蒸大顺

之所霑洽所以导迎天命于𡨋冥之中而固国家之

基祚者可谓盛矣其享年之永不亦宜乎国朝有天

下大建亲藩布列海内仁厚如周之公子者盖不乏

人臣以所见言之若蜀王殿下之徳诚旷千载而独

立配圣哲而无愧者也殿下慈恕寛和出于天性体

道稽古日新于学群臣有过未尝有忿疾之容有所

不及专为掩覆耻形于言叱咤不施鞭朴不加而政

脩事举仁闻震于遐外毎论古人之政遇以苛察强

㫁为能者深以为非而于寛大笃厚之化欣然有契

千𠂻尝取汉刘文饶事制蒲为鞭以喻意然亦未尝

用也呜呼其可谓盛徳也巳矣㑹臣承召来朝特以

颁示缙绅聚观欣喜叹嗟咸为歌诗以颂之盖刑罚

之用贵乎当不贵乎重徳盛而善用法者鞭朴之威

过于𫓧钺不善用之虽伤饥肉溃肢体而民无所惩

文饶始为郡守能以徳为政用薄罚以示辱犹为福

禄所绥史䇿所嘉况𫝑位之尊道徳之懿过文饶万

万设示辱之具而不用者乎将见一国传之天下效

之百世师之廉耻之俗兴礼义之化流天人之心恱

而子孙黎民受其赐于无穷矣然则是诗之作其亦

周南麟趾之𩔖也夫其亦可为皇明比隆成周之徴

也夫

  宋学士续文粹序

可名之功众人知之难名之功君子知之至于不见

其功而天下阴受其利者此非圣贤之徒不能知也

周之积累旧矣由太王传数世以及于武王周八百

诸侯之助而始克商夫岂一人之徳一日之功也哉

而孟子归诸太公伯夷二老以为二老者天下之父

也天下之父既归之其子安往信是言也则武王之

武可不用而周徒以致人望而王孟子之言不㡬于

之乎然事固有立乎此而应乎彼者山岳出云而霖

𬒳四海人以为霖雨之泽也而不知本于山岳之

助贤人巨儒之于国家不必有赫然之功而其及物

常在乎事为之外谓天下果兴于斯人众人未必知

而信之然欲天下之安定非斯人亦莫之能也高祖

之于子房世祖之于卓茂搴旗斩将不与焉而尊礼

在群臣之上盖其道徳可以训暴革奸智谋可以开

惑定事言论风采信于人而传于世也久矣吾从而

尊礼之则其所化服岂特事功之浅乎当元之衰国

朝之始兴也地大兵强据名号以雄视中国者十馀

人皆莫能得士太祖高皇帝定都金陵独能聘致太

史金华公而賔礼之公始见上上问以取天下大计

公以不杀对上甚喜俾授太子经毎询以治道公未

尝不以仁义为言是时群雄多嗜杀好货独上御军

有法命将征讨戒以勿杀所至民欢乐之识者巳谓

天下不足平及海内平定上方稽古以新一代之耳

目正𢑱伦复衣冠制礼乐立学校凡先王之典多讲

行之而太史公实与其事在翰林为学士中尝为国

子司业晩为承㫖先后二十年以道徳辅导皇太子

圣徳寛大仁明而天下归心爱戴称颂洋洋者公之

功居多海外殊绝罕至之国朝贡之使接于国门至

必问公起居安否购公文集以归日本至摹刻传诵

干其境内而近则朝廷逺则穷山陋邑妇人稚子皆

知公为盛徳君子闻其名见其文未有不咨嗟敬爱

者公脩身于戸庭之间而姓字播于千万里之外蛮

夷异𩔖皆知尊慕之使中国之美传于无极其功盖

大矣而当时之人未必能名其为功此公所以为盛

与公之学博而知要其徳粹然与世无竞而端介之

气充养有道不为利害所移盖仁人长者之风不见

于世久矣乃于公而见之天之遗斯世不亦厚乎惜

夫世未𫉬尽祓公之泽而公⿺辶处以疾终窃尝叹天下

知爱公文而不能尽得其意且不能尽观也以为公

昔无恙时尝择旧文为文粹以传矣因复与同门友

浦阳郑楷叔度等取自仕国朝以来所作复选录为

十卷名曰续文粹以传千学者呜呼斯文也公之所

为虽可以传世而不足以尽公之为人也后有贤者

考论国朝之所由兴而追惟徳业之盛以歌咏太平

之治于无穷太史公之功庶㡬可白于后世乎公讳

濓字景濓金华人

  刘樗园先生文集序

学术视教化为盛衰文章与学术相表里豪杰之士

固不待教化而后知也然先王所以孜孜焉先之而

不敢忽者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生而有闻明吾教

于天下使过者抑而就中不及者企而求至道徳既

一则万事毕治矣当周盛时微而闾巷之人逺而产

乎遐方绝域肆口所成皆合乎仁义之㫖及其巳久

而衰著书之士以千百计虽不能皆概乎道而宏博

深玄咸有所自得辟诸黍稷稻梁虽为味不同而皆

可以醉饱未尝假窃剽袭浮谈虚言如后世文士之

为也自周以来教化详明得先王之意者莫如宋故

宋之学术最为近古大儒硕生既皆深明乎道徳性

命之理逺追孔孟之迹而与之为徒其他以文辞驰

于时者亦皆根据六艺理精而㫖逺气盛而说详各

有所承传而不肯妄相沿踵盖教化使然也有元百

年之间宋之遗政销灭殆尽士之能言者不为不多

辞采音节不为不工及观其所至不过攘取旧说以

为言求其学术之所自得岂惟不及宋之名世者哉

凡生于其时及见宋之遗风者自以为不可及也宁

海在宋特为诗书文物之邑去南渡国都为近故士

之显闻于世者甚众宋之衰也兵刑不振而教化犹

存取士之法稍弊而风俗不壊故其文章虽不能不

降于盛时而学术之醇终不能甚愧于古樗园刘先

生少游钱塘学于宋太学与名士大夫交斯时违干

道淳熙诸大儒犹未逺文献之传盛有可徴是以先

生之学渊博崇高得圣贤之大要其为文章朴茂质

实不为异常绝俗之谈而纡馀衍肆必逹其意而后

止索之而愈深味之而愈长其视葩藻无实可喜之

辞夐乎其不侔也先生所尊善者惟同邑阆风舒公

景薛南山陈先生寿所友而敬者则剡源戴公帅𥘉

鄞𡊮公伯长𡊮公后仕元为显官名称海内戴公文

亦传于时阆风南山与先生皆自谓宋遗人不屑仕

故文行虽高而不大彰著于世传而知之者惟邑人

而巳今相去五六十年故老沦䘮知先生之名者日

已寡矣使又历数世岂复有知斯文之可贵者乎夫

学术如先生而不传后死者之责也故择其尤善者

次为若干卷且推其所自而备着之使知先生自得

之深非近代能言者所及也先生讳荘孙字正仲樗

园其号所著有周礼辑传易说今不传

  先太守文集后序

愚庵先生既卒其孤某摭其遗文为二十卷将论序

之以传于世辞不胜夫哀未能也越三年可以有言

矣恐世之人以为私乎亲又不果为后二年执书而

泣曰呜呼先人有道而不能述使大章明于世小子

之罪也其何敢让焉君子之言惟其公而巳言而公

虽子述父事不为过言而不当由千载之后论千载

之上人犹且非之何私之足避乎周人称其父如日

月之照临子思称孔子如天地四时其言可谓夸矣

然而天下信之后世莫敢非之者何耶以其公也不

然荀淑以黄宪比颜子王安石以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为圣贤而比

之而人终不信者以其出于私见也小子亦公而已

矣何敢欺先人以欺后世哉先生之志其大者欲润

泽天下其小者亦将使道术明乎书风俗成乎身立

经世淑民之法以幸无穷皆未之遂也⿺辶处弃斯世而

弗居呜呼岂先生之不幸与抑斯人之不幸也先生

初守济宁千里之内士与民相庆先生不色喜既五

年罢去庆者咸泣先生如平时大故垂及犹忻忻不

少变先生视生死贵贱无毫髪入于心岂以志之得

失为幸不幸哉天未欲俾斯民安其生而复其性夺

先生之年不使救斯民斯民果不幸也于先生乎何

与先生之言其忧时闵民之意犹慈母之于子无或

忘之自为学至于仕自冠至于服官政不斯湏变也

呜呼此岂可以勉强能哉盖先生之道有伊尹之任

葛亮之平范希文之惠故其言若是之盛也而先

生之道不在乎言也后有诵先生之言考三君子之

徳而求先生则庶乎知言矣茍以小子为私其亲不

仁者也谓先生不足儗三君子不明者也非小子所

望乎后世也

  华川集后序

华川先生出使南夷之九年其子绶绅将传其文于

世天台方孝孺为择精醇尤可传者若干首定为若

干卷序之曰天下之物天皆易与人也惟斯文不易

以与人幸而与之必困辱其身心郁抑其神志使之

垂死而仅生悔悟咎愧不敢与造化者争强然后置

之而不顾盖富贵禄爵出于人身尊位崇虽有人刑

而时有免脱者斯文之柄出于天而人莫能与之较

故天深忌之大得者受祸多小得者遇祸少求其终

身逸乐荣盛而无虞者至鲜也岂非以挟富贵立威

之惠近用斯文以荣辱天下其所及为尤逺耶不然

得所欲以夸世者盈海内何先生独不遇耶先生在

元之季世尝持所为入燕都奇其才者比肩立皆莫

之荐困悴而归今上有天下先生尝用矣既而出佐

逺郡召入脩元史为翰林待制且将用之复出使西

陲始还又奉诏之南夷竟留未遣国家遐蒐逺揽于

士无所不用用之无不尽其才位过其望事浮于器

者亦众矣必不为先生独惜也非天谁能使然哉然

天之于人丰于今者未必不啬于后厄于一时者未

必不光耀于无穷汉数百年间王侯将相多矣司马

迁班固刑馀卑贱之人当世之所戏慢而侮讪者今

彼之尊荣盛大咸不能自存而迁固之言与经训并

传岂以其遇乎况夫圣人之道非迁固所至者其自

视宜何如也而先生何恨哉先生之文始学于江夏

黄文献公晚自肆为一家言观其平生其得于天者

可知矣余故不论惟推其意且论之使人知先生非

果不遇也先生名祎字子充金华之义乌人华川者

义乌别名云

  苏大史文集序

天下之事出于智巧之所及者皆其浅者也寂然无

为沛然无穷𤼵于智之所不及知成于巧之所不能

为非㡬乎神者其孰能与于斯乎故工可学而致也

神非学所能致也惟心通乎神者能之神诚㑹于心

犹龙之于雨所取者㳙滴之微而可以被八荒泽万

物无所得者辟之抱瓮而灌机械而注为之不胜其

劳而所及仅至乎寻丈之间荘周之著书李白之歌

诗放荡纵恣惟其所欲而无不如意彼岂学而为之

哉其心黙㑹乎神故无所用其智巧而举天下之智

巧莫能加焉使二子者有意而为之则不能皆如其

意而于智巧也狭矣庄周李白神于文者也非工于

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则不可以为神然神非工之

所至也当二子之为文也不自知其出于心而应于

手况自知其神乎二子且不自知况可得而效之乎

效古人之文者非能文者也惟心㑹于神者能之然

亦难矣庄周殁殆二千年得其意以为文者宋之苏

子而巳苏子之于文犹李白之于诗也皆至于神者

也某少好苏子之文而恨不得其意以为茍得其意

则文可勉而学年二十馀游金华见太史苏公之文

知公为苏子诸孙叹曰得苏子之意者其在是矣后

三年公尽以其文见示益叹以惊然后知公果得苏

子之意也顿挫阖辟而不至于肆驰骤反复而不至

于繁崇之于天深之于渊无不探也奥之于道徳著

之于政教无不究也而未尝用其智巧以为之也智

巧之于文不能无也而不可用也虽未尝用也而亦

未尝无也斯其为神平今之为文者竭智巧以学之

而不得其意故其文非拘则腐非诞则野非有馀则

不足求其工且不可致况于神乎公之文非今之文

也得苏子之意者也李白之诗荘周之书皆是理也

而不可以言传也孔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

所为也知神之所为则道自我出矣文奚可胜用耶

  观乐生诗集序

无穷者天下之理也不易者造化之运也乘乎运备

乎理不以古今而殊者人之才也千载之上有异才

焉出乎其间所得之理与今同也所乘之运与今同

也其言安得不与今同乎千载之下有异才焉同是

理也同是运也其言安得异于古乎古与今云者人

之所云也非天之所设也邃古之𥘉羲黄之世人以

为古也焉知天不以为非古乎并肩而居接膝而谈

人以为今之人也焉知天不以为非今乎故由后以

视先则后者为今矣由未至而视巳往则今有非今

者存而奚古与今之足间哉以一日为久则百年之

为久可知也以百年为逺则千载之为甚逺又可知

也茍以天地之始终为旦莫齐古今而洞视之则千

载百年也均之为瞬息之顷也人顾妄相诋赞于其

间以古为高以今为卑随人为轻重徇时为毁誉不

亦大惑矣乎是皆未渉乎道之流未造乎术之垣私

意之变眩其中而不自知为惑也君子之取善则异

乎此善诚足称矣忘今之为非古诚未足取也忘古

之为非今其忘之也并其时与世而尽忘之而况较

其身之贵贱显约乎以贵贱显约视人之言者不知

言者也以前后古今观人之才者不知人者也吾友

许君士脩生乎今之世而心存乎千古无一㕓之华

一命之𫝑而其志在乎生民其所得之深醇虚明同

乎前而合乎后者众人知尊之而不能识之予虽识

其所存而未足究其所穷也间尝因其诗而求其所

自致温厚和平归乎至理而清雅俊洁出乎天趣词

脩而不浮意凝而不窒程邵之所存陶谢之所逹沛

乎其两得之于是乎忘其为吾友不知其处乎今之

世而君亦忘予非其偶也相洽以心相启以言驩然

有足乐者嗟乎君之乐余知之前乎千古后乎万世

同得是理者知之而众人固莫之知也不蕲乎众人

之知此君之所以合乎古人者耶因君之诗而知君

之道则吾亦安知其非古人之徒耶

  张彦辉文集序

昔称文章与政相通举其概而言耳要而求之实与

其人𩔖战国以下自其著者言之荘周为人有壶视

天地嚢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

云游龙𬸣不可守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

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让进退具有法度韩非

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抟紏纒比辞联

𩔖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司马迁豪

迈不羁寛大易直故其文崒乎如恒华浩乎如江河

曲尽周宻如家人父子语不尚藻饰而终不可学司

马相如有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都如清

歌绕梁中节可聴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建事功而

不得遂故其文深笃有谋悲壮矫讦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龊龊自信

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悫愿摸拟窥窃蹇涩不畅

用心虽劳而去道实逺下此魏晋至隋流丽淫靡浮

急促数殆欲无文惟陶元亮以冲旷天然之质𤼵自

肺腑不为雕刻其道意也逹其状物也核稍为近古

韩退之起中唐始大振之退之俊杰善辨说故其文

开阳阖阴奇绝变化震动如雷霆淡泊如韶濩卓矣

为一家言其同时则有柳子厚李元賔李习之之流

子厚为人精致警敏习之志大识逺元賔激烈善持

论故其文皆𩔖之五代之弊甚于魏隋之间宋兴至

欧阳永叔苏子瞻王介甫曾子固而文始备永叔厚

重渊洁故其文委曲平和不为斩绝诡怪之状而穆

穆有馀韵子瞻魁梧宏博气高力雄故其文常惊绝

一世不为婉昵细语介甫狭中少容简黙有裁制故

其文能以约胜子固俨尔儒者故其文粹白纯正出

入礼乐法度中南渡以后真希元魏华甫以典章文

物为文陈仝甫以纵横之学为文其他各以其文显

者甚众至于末流而文又弊矣元兴以文自名者相

望于百年之间为世所称者曰姚寛甫虞伯生黄晋

卿欧阳原功寛甫敦庞有威仪左右佩玉故其文沉

郁而隆厚伯生颀嶷巨人谈故事遗法竟日不竭故

其文敷赡无涯不可凖则晋卿谨慎有礼故其文守

局遵度考据切当不放而宻原功博学多识故其文

繁多而不迫至于今则潜溪先生出焉先生以诚笃

和毅之质宏奥玄深之识发而为文原功称其如淮

阴将兵百万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如列子御风翩然

褰举不沾尘土用鸣一代之盛追古作者与之齐近

代不足儗也由此观之自古至今文之不同𩔖乎人

者岂不然乎虽然不同者辞也不可不同者道也譬

之金石丝竹不同也有声则同江河淮海不同也蓄

水则同日月星火不同也能明则同人之文不同者

犹其形也不可不同天下之道根于心者一也故立

言而众者文之隶也明其道不求异者道之域也人

之为文岂故为尔不同哉其形人人殊声音笑貌人

人殊其言固不得而强同也而亦不必一拘乎同也

道明则止耳然而道不易明也文至者道未必至也

此文之所以为难也呜呼道与文俱至者其惟圣贤

乎圣人之文著于诸经道之所由传也贤者之文盛

于伊洛所以明斯道也而其文未尝相同其道未尝

不同师其道而求于文者善学文者也袭其辞而忘

道者不足与论也然斯岂易易哉世有自谓不师其

辞者则剽生抉怪杂取艰深之辞敷错成文以⿰饣⿱𠂉布 -- 饰

鄙陋之意至于不可句读使人诵之而不晓其意以

为文故如是或者惩其病则弛慢不思辑陈蹈故混

不加脩甚则取里谈巷语猥䙝嘲笑之辞书之编简

以为明道文与道割裂为二互相訾诋又或见其然

遂放言而攻之以为古之道不可释以今之文今之

文不当学古之辞三者虽异而俱失之不师古非文

也而师其辞又非也可以为文者其惟学古之道乎

道明则气昌气昌文自至矣文自至者所谓𩔖其人

而不悖乎道者也其人高下不同而文亦随之不可

强也尝执此说窃观天下之文为三者之归者多矣

而无愧于古者亦有矣往居京师从潜溪先生学得

勾曲张君彦辉之文而览焉其语踈爽𩔖陶元亮善

持论𩔖李元賔意其人必雅𩛙和易君子人也虽未

尝见而存乎懐今年幸而见之与昔之所意果合且

得见其文之全其辞不泥乎古务自巳出而无艰深

俚陋之病往往本乎圣贤之道盖庶乎斯文也已茍

精而不倦于今之人又何难乎此某所以不能无感

而言也虽然文之道大矣某也何足以知之哉

  郑贞孝先生文集序

人之相与有所不足则慕有所不及则服然才智艺

术之过人者惟能使其俦𩔖慕服之与之异趋者未

必慕服也生而人或尊尚之既没未必追思其美也

惟夫有徳者则不然不特君子慕服之而众人亦皆

自知其不及非惟众人知尊之而小人亦皆感慕而

忍欺不惟化及当时而且闻乎后世而劝传之无

穷而信是SKchar为而致哉盖其脩诸身行乎家粹然一

出乎正遗泽之所加流风之所被必有不可测者矣

非若一才一艺者之浅也鳯鸟麒麟言其辨慧则不

若鹦鹉言其才力则不若骐𩦸然而羽毛之族闻其

声睹其形未有不畏而服之宗而附之者亦岂待辨

慧才力而后见哉士之有为于世者未尝不欲服乎

人而人终不之服贵为辅相富有田邑𫝑之所加无

所不可而其家人徒隶嗤鄙笑侮之者众矣况他人

乎吾以是知有徳者之难也汉数百年间奇才异能

著事功者相望独黄宪处布衣无所猷为而见之者

敬亲之者服称之为颜子后世亦信而传之夫颜子

之不可及人人之所知也汉之诸儒其于论人亦必

不茍矣至于称宪则无间言焉此其人之所得何如

哉尝恨弗𫉬同其时考其言论以惟其所至求之今

世若浦阳郑贞孝先生盖有宪之风焉而今亦亡矣

余游其乡交其士大夫以问先生之为人举其姓字

无智愚长少无有不叹息赞誉以为贤者呜呼一人

易欺也一时易诬也先生之殁十馀年矣使有大功

厚泽施于民犹且忘之矣而称先生如存慕其善者

如新斯岂智术所可为哉非徳足以服乎人其何能

致是乎先生之子叔度授余以遂𥘉集十卷诵其言

皆本于仁义忠信辞逹而㫖深称其所为因复于叔

度曰此有徳者之言也昔脩汉史者高宪之徳而以

其言论风㫖无传为憾先生之言具存于是乎过宪

矣后之人慕先生之徳知先生斯文之可贵者其亦

有徳者之徒欤先生讳渊字仲涵太史潜溪公之门

人其家以孝义闻于世卒年四十有八云

  刘氏诗序

道之不明学经者皆失古人之意而诗为尤甚古之

诗其为用虽不同然本于伦理之正𤼵于性情之真

而归乎礼义之极三百篇鲜有违乎此者故其化能

使人改徳厉行其效至于格神祗和邦国岂特辞语

之工音节之比而已哉近世之诗大异于古工兴趣

者超乎形器之外其弊至于华而不实务奇巧者窘

乎声律之中其弊至于拘而无味或以简淡为高或

以繁艶为美要之皆非也人不能无思也而复有言

言之而中理也则谓之文文而成音也则谓之诗茍

出乎道有益于教而不失其法则可以为诗矣于世

教无𥙷焉兴趣极乎幽间声律极乎精恊简而止乎

数十言繁而至于数千言皆茍而巳何足以为诗哉

世固有嗜橘柚柤梨者然饥则必饭稻啖肉而后可

饱稻与肉不可一日无也适口之味爽然入乎齿古

非不可喜而于人何所𥙷乎自古以来适口者多于

五榖而稻肉不足以恱人斯人㡬何不馁而死也金

华刘养浩与余俱学经于太史公公教人为诗必以

三百篇为本养浩之诗公之所称而取者其不失古

之意可知也然古之道今人岂尽知之乎传曰人莫

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观养浩之诗者慎无以适口

之味视之而求属餍焉则得之矣

  时习斋诗集序

诗者文之成音者也所以道情志而施诸上下也三

百篇诗之本也风雅颂诗之体也赋比兴诗之法也

喜怒哀乐动乎中而形为褒贬讽刺者诗之义也大

而明天地之理辩性命之故小而具事物之凡彚纲

常之正者诗之所以为道也诗道废久矣自汉以下

编册之所载乐府之所传隐而章丽而不浮沉笃而

雍容博厚而和平者则亦古诗之流也而其体横出

矣体之变时也不变于时者道也因其时而师古道

者有志于诗者也而师者寡矣唐之杜拾遗韩吏部

皆深于诗其所师则周公吉甫卫武公史克之徒也

其体则唐也而其道则古也世之言诗者而不知道

犹车而无轮舟而无柁也虽工且美奚以哉余生十

馀年则好为诗以俪偶为工富艶为能又五六年益

肆不羁一操觚顷千馀言可立就取而诵之张绮绣

而恊埙篪粲然可喜也人往往以此多余虽余亦自

负以为材今反视之则惕息而大惭抑塞而不宁兴

之所触欲有所云辄仰观霄汉竟日不能作一语何

者怪𭧽之所云不近道又恐今之复然也故愈不敢

易盖知道者若是之难也然亦安敢以为知也黙而

求之终夜不寝以察之平心而迎之徐徐焉而导之

知其似矣然后敢𤼵𤼵而与作者不谬也然后书之

久而复觉其不可也则又毁焉故余之于诗学之非

不专而独无盈简之藁屡书而屡毁愧而不止盖将

求合乎斯道也而后置焉然亦难矣乌伤楼君希仁

同学于太史公挈其诗曰时习斋集若干卷徴予序

呜呼余岂知诗者而敢序楼君哉楼君之诗侈约中

度是非当理将取法乎韩杜之间其务知道而合乎

古者无惑矣虽序亦何言哉然以余为知诗之难则

知楼君亦必有同于予也因书以告之

  白鹿子文集序

古之君子以美其徳行为先务而不务美其文词穷

天地万物之理察是非善恶之端以正其心谨其言

动使凡本诸身者无毫髪之可悔此君子之所汲汲

(⿱艹石)夫言语之华文词之工期后世之所尚岂君子

之所汲汲哉然君子之徳果脩矣人必慕其人慕其

人则其文亦为世所贵重故文有以人而传者以其

徳之可尊故也茍不务此而惟其末虽丽如相如敏

如枚皋精奇雄徤如柳子厚亦艺而已矣君子宁以

是为贵乎越之诸暨有隐君子曰杨公本𥘉居白鹿

山其学一以古人为宗务于躬行言高志大自勉以

孔子孟轲为师教人亦俾以孔子孟轲为师取与不

妄进退不茍始而乡人尊之既而邑人尊之既而郡

人尊之太史潜溪公以道德文学伏一世亦甚敬之

至为之传称之曰白鹿子白鹿子不喜为文辞其言

严厉峻切警薄矫邪往往中世俗忌讳以故一时之

人虽知白鹿子之贤而死于布衣今年其孙友载其

遗文若干卷至京师介浦阳戴公原礼请叙其篇首

予年馀二十时尝从太史公谒白鹿子于家聴其言

论悚然敬异而白鹿子见予喜甚以古之君子见望

今二十馀年公与白鹿子既皆沦谢而予亦颓然无

用于世矣因复于友曰人之自脩为善事之必可勉

者也脩徳而兾其传世立言而兾其行逺此虽圣贤

有不能预期盖幸不幸有命存焉非人之所能及也

以白鹿子之学古𩛙行自当为天下后世所重盖必

有知徳之士慕其人而诵其言然后白鹿子之文赫

烜光着于天下有不可掩者矣昔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没而法言传

文中子死而中说显事未有不以久而定者然白鹿

子之为人卓卓可称如此遗文之传安知不较然著

于后世乎

  非非子医书序

非非子既老著书辩黜昔之论医者其说以为虽扁

鹊复生不易吾言信乎非非子有志也道术之传岂

有古今哉智者知之众人惑之今与古皆然也由众

人而视智者虽同时犹莫能及况古人乎由智者而

视才之用者则今与古何相逺之有古之言未必皆

善今之言未必皆非后乎千百载未必无善于今之

人者也顾智者知之耳孔子圣人也圣人之言固不

敢及与圣人并时今人岂无过之者乎故道惟视善

与否今古不足论也学者之患在乎慕古而不知道

闻其出于古则以为善虽有未至不察也闻其出于

今则以为不善虽有至者不察也此道之所以不明

实学者之过也余尝以为秦以下言治道者汉之贾

谊董仲舒王吉唐之魏徴陆贽宋范仲淹司马光皆

近时救俗之论耳比之三代圣贤匡世范民之政岂

特不及其垣墙哉其可议者盖众矣每欲为一书明

先王之意以正流俗之失惧人谓吾为僣也卒未敢

为而非非子之于医独不顾举世之惑指斥其所尊

信而不疑非果有志者其能然乎医术余虽不足以

应之若非非子之志其过于余也逺矣然余闻之圣

人天地之医也贤者民物之医也此医之大者也汉

之善医者莫过于贾谊谊当无事之时流涕痛哭以

为痱肿𨂂盭其后病𤼵于数世之间果验此以何术

预知之乎谊之䇿虽不即用然其方书具存后世可

以用之否乎使圣人生汉之𥘉必能制其本疾必无

自而𤼵矣不知圣人用何道巳天下之疾也非非子

多才能而善论大事语多惊人茍敢贾谊以下之言

定其是非著其方书俾疾病者可按书而治则余将

谓非非子果有志者也果不可以今古论也

  应天府乡试小录序

圣天子受天命作四海九州主神武既昭大敷文治

闵前代习俗陋而事功卑也建学𣗳师更定制度聚

俊茂之才而作新之复设科目登进其贤能以备任

使于是二十年间列于中外赫然有声者以百计如

稼于田而俟其有秋木于林而望其成室揆日收功

果𫉬其用是岂特多士之敏于学所致哉实皇上用

贤图治之心格于天而天有以相之也天欲昌乎国

家必黙佑之而赐之以贤才众贤集于朝群才列干

位而天下不䝉其福治功不显于世者无有也洪武

二十有六年当试之期京府实试太学及畿甸十四

郡三州之士出币徴四方缙绅以程艺文之高下至

期治中刘庸请于朝俾监察御史王仲和孙仁莅其

事通判王子脩赞其政于是衣巾笔牍而至者八百

人有軄于试事者莫不䖍㳟以求称取士之意迨㧞

其绝尤者得士八十八人既掲其名以示观者复将

传于四方垂于后世士之生于斯者可谓幸矣然某

闻之朝廷取士以文而所望于士者不徒在乎文也

士之升以科目而所以成其身者不可恃乎科目也

盖皆阶此而进焉尔夫君子之所学者圣人之道圣

人之道莫大乎仁义忠孝士秉仁义忠孝犹农夫之

于耒耜不可一朝去也逹焉与俱穷焉与偕故立于

朝以之事君则成丰功著大节以为社稷镇行乎藩

屏处乎民上以之治民则使𥠖庶举得所愿以无贻

国家之忧如是则庶㡬不负圣天子之恩而可以称

为学之士矣茍或贸贸焉而食营营焉而趋而以进

士自居呜呼其尚深思养士之𥘉意也哉

  京闱小录后序

语名山大川者不称其高深而必称其出云雨语灵

区奥壌者不称其饶沃而必称其宜黍稷论天下国

家富盛昌隆岂不以贤才之众多乎周之诗人称周

之所由兴不言其它而惟及平士君子之众曰思皇

多士生此皇国夫四海亦广矣千载亦逺矣贤士君

子奚为独出于文王之时而聚于其国哉盖国家之

兴天也天之祐乎国家莫大乎锡之以贤才贤才多

而道徳政教无不举国家未有不享悠久治平之福

者也圣天子有天下群士景从海宇晏宁然圣心犹

以为未也大设学以陶钧士𩔖而收之以科举毎三

歳天下大比洪武丙子京府当试太学暨畿甸郡邑

士至者千馀人司选㧞者皆时之𦒿俊而某之昏陋

亦忝预焉既试而阅其文通古今识正道者彬彬以

数百计监察御史及京府官僚议以为今歳士盛于

往昔宜循旧比请于朝以定去留诏定其数三百于

是缙绅相贺以为自开国以来取士未有盛于斯者

将录其名与其文之美者以传而俾序其故自唐以

降夷狄横中国微至五代而极宋兴以太祖之雄而

不能攘契丹宇内不完中叶遂剖为三至于元而又

极圣人奉天明命汛扫万方弥天际海罔不臣顺行

仁立政涵育抚驯丰功盛徳在宇宙间虽前圣之粒

蒸民脩人纪者莫之能先也天道报施用锡万年之

祚贤才之盛于斯时夫岂偶然哉圣人之心上与天

通凡有所欲天必辅之圣心所属虽非恒人之所及

知然岂无所望于多士者乎为士者幸生乎今其必

识天命之当然知其生之不偶然而效所知竭所能

以辅安宗社黎民于无穷如成周多士为邦家之基

斯善矣茍不能然而谓科举之学为巳足不思其逺

且大者姑食焉而怠其事吾恐有愧于古人矣岂所

望于盛时之士也哉

  京闱小录后序

皇帝既即位大诏纪今年元为建文春三月上丁车

驾幸太学亲祀先师孔子拜跽盥献咸用享庙社礼

缙绅聚观以为崇文祗圣之典古所未有风行万方

小大喜恱皆思自奋以进庸于世秋八月天下当大

比太学暨畿内士集于京府者千五百入有诏命翰

林儒臣及时之名士较其文御史莅之而董其庶事

则属之府僚佐焉七月甲辰入院越九日己巳而毕

屏芜黜陋选擢俊良盖去者㡬十之八而登名于籍

者二百十四人非难之也盖以上初取士天下后世

将于是𮗚盛美焉而不敢弗慎也昔太祖高皇帝创

业绍正统之三年即兴科举至十七年甲子而益盛

历四举而至于兹今在朝廷之人大率多先朝之所

简㧞者也自古圣王授子孙以天下不徒遗之以人

民土宇府库甲兵而必遗之以贤才俾共守之茍无

君子则谓之空虚而不能为国士之宜重也盖如此

今高皇帝垂宪于前皇上嗣之尊右文教而士竞劝

得才视昔有加其为万世计可谓至矣将见仁人君

子为时并出辅成寛大之化养育黎民登于太和以

传祚于无穷讵不盛哉棫朴之诗曰追琢其章金玉

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圣徳固有之矣南山有䑓

之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又曰乐只君子民之父

母盛时之士其可不以古人自望乎



逊志斋集卷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