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志斋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四 中华文库
逊志斋集 卷第十四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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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卷之十四
中顺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云间范惟一 编辑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佥事奉敕整兵备南昌唐尧臣校订
中顺大夫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东呉王可大校刋
序
赠林公辅序
不安于小成然后足以成大器不诱于小利然后可
以立逺功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炫者竖子之雄非
豪杰之士也天之所赋于我者若是其大也吾充之
尽其道则可以运阳阴而顺四时辅天地而遂万物
穷可以希孔孟逹可以侔伊周彼或一才挟一艺
安之而自足者自贱者也吾之所有者不以禄位而
加不以丘园而损者养之得其义可以与日月同其
明河海同其容施之泽四表敛之善一身彼或不知
自重而为外物所移夺者自轻者也豪杰之士则不
然举世推其贤而不以为徳众人其恵而不以为
功予之以卿相之位而不以为荣布衣𬞞食处乎陋
巷而乐之不厌非薄乎当世之事而好恶异于人也
其所志者逺故常若不至内有足乐故在外者不足
以汨之世之急于求名者实不足恃也切于趋利者
义不明而所见者狭故也夫操不足恃之实而徼过
情之名秉不当理之义而窃茍且之利内望于成已
外望于立功皆难矣乎余求士于今世病乎此也久
矣思得如古豪杰者而友之而未之见然见可语者
则以吾心告之闻吾言而笑者有之毁予以为迂者
有之求其与予合者亦未之见予未尝不叹以为豪
杰之士难乎其人而有志者亦少也今年来京师始
𫉬同郡林君公辅公辅长予一歳为文章善放词驰
骋然察其志殊不以此为足毎慨然论事杂以谐笑
能轻外物者而喜谈古今豪杰事以自况予毎为
之抚掌嗟乎斯民之困极矣困极必通上之人求其
人用之而未之遇吾与公辅岂虚谈哉不安于小成
不诱于近利而就乎逺者大者吾与公辅志也茍怡
怡然自喜奕奕然自炫则夫人皆是矣於乎其尚以
为戒哉
赠郑显则序
天下之论文者嗜简涩则主于奇诡乐敷畅则主于
平易二者皆非也文不可以不工而恶乎好奇文不
可以不逹而恶乎浅易浅易以为逹好奇以为工㡬
何不至于怪且俗哉善为文者贵乎奇其意而易其
词骤而览之亹亹觉其易也徐思而绎之虽极意工
巧者莫加焉若是者其为至文乎圣贤之文与后世
之词纯驳工拙多寡不大相逺也而世人望之若天
然不敢指儗之者以其不务奇其词而奇其意故举
天下好奇者莫及也使其意不能过于众人而惟词
之脩安在其为奇也哉日月之在天𬯀于东而行于
西昏明于昼夜盈𧇊于晦朔自有天地以来未之有
易也天固不䂓䂓然求异以骇人之视聴然愈久而
弥新愈广而无穷则为奇也大矣尚何以异为哉至
于怜之变灭不可以理推其迹虽似乎奇而其为
明也微矣近代文士有好奇者以诞涩之词其浅
易之意攻讦当世之文昧者群和而从之而三呉诸
郡为尤甚此皆挟磷而訾日月者也其力虽不足
为斯文害然不除灭而禁斥之何由复古之盛乎今
天子悯斯世之不逮古择太学之士而教之吾郡郑
君显则与焉显则为文不好为奇而亦不流于易盖
学而得其正者也予窃有志于变天下之文而患不
得友天下之贤诚得如显则者数十軰其趋古人之
道以自见于世其崇且大者可期也况于文乎今犹
未之遇也乌得无慨然矣乎吾闻文与教化相上下
安知今之文果不古𩔖耶显则诚以吾言求之有合
于吾言者吾不谓之今之士也
送石君永常赴河南佥事序
予同乡之友石君永常由进士高第为行人㑹今上
嗣位㧞用俊良其僚之长荐行人之尤者永常与焉
擢为河南宪司佥事告行于余余执盏而问曰河南
天下之要地治郡县绵亘数千里而宪司操其平人
有不得其愿欲者必赴诉焉子之为政也奚先永常
曰于贤者爱之保之如圭璧惟恐其或见伤如黍稷
惟恐其或无成于不肖者则斥而抑之不使其有立
也芟而剔之不使滋且殖也若是何如余曰可矣然
未也永常曰谨学校之训严礼义之节求遗老先生
而尊教之使善者有所慕恶者有所愧若是何如余
曰美矣然未也必也端其本乎本安在心是也子其
正乃心嗜欲不形好恶不倾是非咸得其正然后可
以为正矣本之不治而欲以法矫乎人以教变乎俗
未见其能化也天下所贵乎执宪之臣者非所以揣
较法律用之不差之为尚也以其能化之于法律之
先而使之不抵乎法也使执宪止乎法律何不取吏
之习法者而任之而必擢取儒者而为之乎然则天
子之意可知也子行矣予欲不言久矣子贤友也虽
欲不言乌得而黙诸然余日侍轩陛间睹圣明之政
其于用法详且慎也子其慎于用法也哉永常谢
曰敢不从吾子教䂓于是其僚闻之知永常果不
乎荐擢也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俾为书其说以为序
赠周素序
圣人之道虽高深博大然其要不过乎脩巳以治人
始于播洒唯诺之微而终于尽性知命逺至于五礼
六乐万物之统万事之变无所不究而近即乎彛伦
之序不失其常既有得乎此其推之为政教宣之于
言语以用乎国家天下若水决川马行陆颿长风以
舟乎海也古之君子出环堵之室而任天下之重顺
运安行不动气貌者所学皆可用而未尝为无用学
也近世之士不然其所为学外其身与天下而举不
切乎事考其所施而程其所有判乎其不相入间有
求其要者往往失乎先后本末之伦而功烈卒不足
追古人之盛世之学者舎法家文吏则无所为师吾
深病而窃悲之欲从愿学好古之友相与讲唐虞夏
商之书𨤲周公孔子之典内淑吾身而推其馀以给
夫世用而未之遂歳之𥘉吉天台周素徒歩访予
于侯城山中留而与之谈数日其志意才艺有可乐
者且闻其所居奇山大谷间多特异士好学而与之
游者甚众乌知无与余同志者乎人恒患不好为学
然好学而不知所好犹不好也知所好而不先讲乎
脩巳治人之方好之无益也素知所好矣其来也
吾乐之而以未见其所与游者为憾也于其去告之
故使归而讲习焉庶㡬无蹈予力所病而相勉为有
用之学也哉
赠王仲缙序
饥而食饱而嬉营私而骛利生无闻而死无述者众
人也食焉而思思焉而行不忧其身之穷而忧道之
不脩不惧其家之无财而惧乎名之弗者君子也
众人之所为切于身而见效近故人之趋事者伙君
子之所务事既缓而功亦迟故众人多笑之而不知
众人之所为又君子之所悲也吾昔年舟还自金陵
泊姑苏城下舟人指城中大第谓余曰此元伪呉张
氏宫也余间今其家安在则己无噍𩔖矣问其人名
字则巳莫有知者矣及至钱塘道西湖舟人数谓余
言林处士事曰此处士故宅也此处士坟墓也此处
士曽游之地也余未尝不为之太息方张氏盛时㩀
数州之富擅王侯之贵驱百万之人以给其所欲其
车服宫室妾媵珍宝驺从师徒拟乘舆而自谓一
时之雄矣而今未下十年乃若此处士在宋时破庐
敝童羸重野鹤出入于烟霞水石间其穷困莫比今
越二三百载姓名犹灼然在人耳目则区区之富贵
者何足道而士之贫贱又何足憾哉且处士特一诗
人其自立者非能如圣贤之宏大深逺有以明斯道
而淑来世犹能如是况夫君子之希圣贤者乎吾友
乌伤王仲缙年少好学其所志甚美而其乡人窃笑
之以为迂仲缙告余余恐其沮于众人之笑也故告
以斯说使仲缙知为学之足恃而益思自勉使众人
知所有者之不足道不暇笑人而自悲也
赠郭士渊序
天地有至神之气日月得之以明星辰得之以昭雷
霆得之以𤼵声霞云电火得之以流形草木之秀者
得之以华实鸟兽之瑞者得之以为声音毛质或𬸣
而飞或妥而行或五色绚耀而八音和鸣非是气孰
能使之哉山以是而不动水以是而不息有时而崩
𬯎溢涸者是气滞而不行郁而不通也惟人者莫不
得是气而鲜得其纯得其至纯者圣人养而至于纯
者贤者也是气也养之以其道上之和阴阳下之育
庶𩔖以治天下则均以事神则格以行三军则胜
其事君则忠临下则仁居乎富贵而不骄处乎患难
而不慑施诸政事秩乎其理也𤼵诸文章焕乎其逹
也立乎朝廷则近懐而逺服百王畏而四夷恐𧲣虎
蛇枭遁迹而深逝鳯鸟来而麟龟出非至神孰能致
是乎二帝三王之盛是气伸而在上故政教脩而礼
乐作及周之衰是气屈而在下无所于用则为孔子
之春秋易礼以诛暴乱范伦纪其后孟子得是气说
东方诸侯辅以致治而不能用则著为七篇之书故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谓是乎秦汉以降是
气分而不全赋于人或得之而不善养或善养而不
遭乎时汉文帝唐太宗尝用之以致治诸亮尝用
之以诛贼韩愈尝用之以辟佛老他若董仲舒贾
谊司马迁雄皆用之成一家言虽不及于古其屈
而在下则一也至宋人君能以道徳作海内之气故
周程张邵朱子皆以是闲孔孟之道幽者使之明郁
者使之宣辟邪而驱之完群经于既壊而司马光
亦以是更弊法欧阳脩苏轼亦以是变诡僻险怪之
文其后文天祥复以是不屈于夷狄使夷狄知礼义
之可畏是气之有益于世也大哉信乎不可不作是
气也今天下承祸乱之馀伸而在上𤼵是气于文章
者太史公而已公而复古之道者吾不知其谁也
吾尝以为井田不行民不得康正统不定四夷恣横
而道无由施窃欲排群言而一反之阐孔孟之道于
今世而闻者交诮余吾邑郭士渊独以为然士渊能
文章学于太史公而未得志于世吾服其材而又感
乎命也鸣呼士渊其得是气之㡬纯者乎在乎自养
之而巳养之诚以道伸于上而施诸人天也屈于下
而垂乎后亦天也吾其违哉于人其违吾乎哉〈此句疑有〉
〈阙误衍文〉
赠赵教谕序
不知者谓仕莫易于教官知者则谓其軄为难夫
为之难者非病乎位不崇而不能服人也非忧乎禄
不丰而不足以资其身也亦非记问不充而无以应
学者之咨询也惟患乎吾身之徳不明而无以启人
之昏吾身之行不能而无以起人之困故一言未脱
乎齿而众诮或丛于耳一动乍接于人而群猜或萃
于身斯其为可愧也斯其为可畏也岂非甚难而不
易乎虽然吾身果不病乎位之卑则无慕外之非而
可以师柳下恵士师矣可服乎人者不在兹欤不患
乎禄之薄则有自得之乐而可以为孔颜之学矣资
于身者不益博欤果能习旧闻而有新得则自可以
应学者旁求而逺索将视古人之遗编为糟粕而凡
以记诵自多者曽不满乎一噱矣如是则徳不患乎
不明行不患乎不能人之昏者有不能启之乎人之
困者有不能起之乎吾之一言一动皆足以法于其
徒而众诮群猜不能及于吾矣将愧我而畏我夫何
愧人而畏人人恒难于所易而我能易其所难岂不
尤贵尤贤哉於乎吾尝为师故知其难为始也不知
已未能而责人以必能故人恒我憎不知已之不
足而责人以巳服故人不我欲后也思欲以是勉人
必先以是自勉故人亦我善思欲以是责人必先以
是责身故人亦我亲今吾去师位也巳久每思之凛
乎其若朽惟子之贤克任是道敬之懋之令闻永
保
赠王生序〈多误〉
王生处甚卑而志甚高亦有才气 居显要者
观士焉所取哉人譬诸器也位譬诸 所爱
也加 以藜糗不能损其可贵土偶以文绣能
忘其土偶之质乎才之与位不相谋也久矣君子观
其所存而巳矣其所遇奚较焉汉中王生年二十馀
调为宁海关市吏其容凝然其气充然其守甚而
志不凡近供軄之暇辄䄂古书从人讲说乎仁义道
徳之㫖而深求之若不见其所处之陋者语及𫝑利
之所为则疾之如所雠怨人多异而称之吾观世之
以士名者一不得所愿则去廉耻毁节行从而与俗
浑不复肯自奋㧞思稍别于庸人而生独不然此其
所存者足贵矣夫人有可贵而不知则为瞽知而不
称之于世则为隐余不敢隐于生也然后与之言以
失言病予且为生病者非君子之道也
送河南佥事汤侯序
天佑人主而俾之创制立政以开悠久之业必生奇
才异能以供其一时之湏使之无求而不𫉬无欲而
不成端拱指麾而庶事毕治故汉之兴或出于刀笔
而为之次律令或起于荐绅而为之定礼仪或㧞于
行伍而为之申兵法至于章程律历莫不有其人为
之明一代之制而当时中外之政未闻有不理者夫
以汉承秦坑灭之馀贤才宜其难遇也而真主一出
群英猬兴随其所向靡不如意岂人谋之所能及哉
谓非天有以相之不可也国朝承有元用夷变夏之
后文献殚耗皇上临御荡涤惰骄作新士气广大学
以育俊茂未㡬才能之士充溢四海居弼赞之任则
著慎宻忠敏之绩列紏正之位则有明肃公廉之声
往往皆如夙成颖然绝出于时以致当世之治茍以
为问学积累之素则人力不能若是之速也庸非天
之所相乎予比年往还河南闻士民称按佥事永嘉
汤公正传之贤其逹于体要也宿儒旧耇有所不能
逮熟于情伪也铢奸两有所不能逃遇事敏决而
应机立㫁执理坚确而奋起勇决居官三年吏畏而
民恱之阖境数千里之地莫不称其美而想慕其为
人而正传年甫三十耳其于政事果孰传而孰授之
也哉疑也而或悟之为也而或辅之思虑之所
营耳目之所察皆若有物以黙赞之者是则所谓天
佑国家而赋其才者非邪夫才之难也久矣吾丘寿
王妙年能文而治民无称黄霸长于治郡而相业不
显工于此者多短于彼优为一軄者大体或病焉此
全才卓识所以难乎其人也今正传之贤固非寿王
軰所能及行将以治绩受宠擢居大位益务寛厚之
量敦诚明之学以古大臣之业自勉使今之行乎河
南者他 于天下而后世称当今得人之盛于正
传有述焉非大丈夫之志愿哉予于正传所居为怜
郡所业为同道与之言论志趣又有同者于其考绩
于朝者不独称其美而以逺者大者望之非私正传
也所以乐道斯世之得贤才也
赠河南王佥事序
遇时而得位者众人之所慕非君子至乐之所存也
有位而泽如于民志伸于时上有以得乎君次有以
显乎亲此则君子之所乐者乎人孰不居乎位也而
位之可以行志者鲜位可以行志矣患乎才之不充
才足可为矣患乎道不足信乎上此士之乐难乎其
全也抱有为之才居可为之位而受知圣明以光耀
于天下王侯道其人乎道由博士弟子员自西
蜀来京师不数歳擢佥河南按察司事行部于外劝
学礼士抟奸击强擿𤼵伪媮威而不苛寛而不弛吏
民咸大畏服㑹县长吏有不法惧道按之敛民金
钱欲赂其左右道以状闻天子嘉叹称善下玺书
遣使者赐衣服钱币所以褒予者甚盛于是道之
名赫然闻于朝廷而播于四方是时道春秋尚富
居河南巳三年太夫人就养官所僚佐奉觞为寿共
叹其为贤子夫人亦欣欣焉为之饮食尽欢道于
是乎为可乐矣虽然君子之乐非特欲乐乎巳必欲
推之于人使之有以同吾乐也故巳有善则思天下
之人皆善巳𫉬所愿则思天下之人皆得遂其生夫
岂徒荣一身也哉圣天子任贤图治之心如饥渴褒
嘉良臣以风厉群下望于道者盖有在其尚无以
所至为已足而益思惟所乐以及人以报天子之厚
恩诗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天子又不云乎为君子
使媚于庶人此士之所以为可乐而能全者乎
送徐思勉之山东按察司佥事诗序
以刑罚禁人不若以礼义化人之易入也以言貌察
人不若以行事试人之易见也古人治道乃于今而
有遇焉皇上嗣登天位念习俗之陋贪诈者之多以
为昔者治之以法而犯者滋众岂非教化有未至欤
乃蠲逋租赦死刑选擢良吏以治海内除民之所患
苦而与之以所欢未及期年万姓恊和四方丕变士
君子以行道辅时为荣而不贪禄位百执事庶人以
谨行保身为常而耻言货财上而朝廷下而穷小
邑皆思洗濯暇青以自归于善可谓盛矣上犹以为
未也亲择廷臣二十有四人为采访使以观风谣烛
幽隐利民之事得以便宜行之由是天下忻然谓太
平可立致使者之出莫不自奋励各思建明图画以
求称任使之意及既事还朝卓卓以政事闻者盖居
其半给事中华亭徐君思勉有闻之最者也 天子
以为可用㑹大同有警复俾持诏往抚慰兵民思勉
精敏劲正所奏举皆切时事其能愈彰适山东按察
司以缺官告即授按察佥事将行其僚友喜思勉之
受知于上而乐圣朝贤才之众也为诗以饯之而以
首简为属昔周之中兴也宣王善于脩政用贤而贤
才众多诗人歌之韩奕烝民嵩高诸篇皆饯行之辞
也而烝民特为仲山甫徂齐而作其揄徳业为尤
盛至今观者如逄其时见仲山甫焉今思勉之軄视
仲山甫未必同而徂齐则同将王命则又同第未知
诗所述作能如尹吉甫之壮丽温厚与典训并传否
虽然世有圣君不患无贤臣徳业既盛不患无歌颂
之者今上圣明不愧三代贤主思勉能以古人自望
仲山甫之事宁知其果不可兾耶咏歌之士必有敷
焜耀以照千古者矣抑尹吉甫之言有曰柔亦不
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此其部使者之事
也予不能诗请为思勉赋之
送伴读朱君之庆府序
圣天子稽古图治嘉恵九族念亲王劝讲辅徳之官
未备无以成藩屏之才也乃二年春三月诏増立賔
辅一人佐讲读及书各一人进对皆称名而不臣坐
论道徳用賔师之仪甫定适庆王奏荐名士三人请
𥙷府僚之缺于是天子以王所举为必可任也俱授
以官而槜李朱君仲汤为伴读将行弟孝宁时为中
书舎人请于朝之大夫士赋诗以饯之惟昔太祖高
皇帝以雄才神略戡定万方惩前代宗室寡弱之弊
众建支庶罗列海内宫室服用下天子一等朝之大
臣虽三公大将军皆趋拜殿庭以至亲处权宠之隆
古莫与论何其盛哉然而诸藩徳业可拟古之贤王
者虽间有之而未之屡见岂非处尊崇之极而骄泰
易滋左右之臣位下𫝑卑不能矫其失故耶天子
然为深长之思増立辅臣重其軄任俾咸知尊贤取
友以成今徳其为宗室谋可谓逺矣朱君首应是选
其可不知所自重乎人于忠孝不能皆生而知故必
贵学学不能无待于人而自逹故必资师友之助朱
君以讲读为名王之所讲者必先王之正道由义则
安蹈利则危敬慎则𫉬福恣肆则致㐫与贤者同志
则光荣与愚者同事则污辱必恳恳为王陈之使王
享有令名朱君亦预有其美不然徒以禄位为身计
而王国之得失不介于中岂圣明设官之意哉抑岂
舎人爱兄之所愿哉夫又岂贤王选择荐进以求益
于士君子之本心哉窃闻朱君言王好学有文章其
于忠孝盖出于天性审如是能赋之士可以为圣朝
贺矣
送陈逹荘序
君子恶乎无功而忌乎喜功恶乎无名而忌乎好名
功名者人之所宜有而不可有预求必得之心有预
求必得之心于功名之间者造物之所不与也禹益
之治水土皋陶之治法垂之共工䕫之典乐其心知
尽其軄而已岂愿以此功而名于后世哉至今其功
名溢于海内而不可揜者以其有无求之心也使皆
凿私逞智以求之则其为功名也狭矣往年天子念
生民之未给恐关市之利或过取而病民也使者四
出核天下徴纳多寡之数将据之以为常斗筲无赖
之人不思上之忧悯元元之意竞以聪察苛细为能
捃摭闾阎筐䇲瓮盎间物籍其数以为匿税而致之
罪郡邑至今拘其数而不能供吏以失軄去者相望
小人喜功好名之害至于此其功名亦岂有足称者
哉适足取败而已天下何患乎无财能养民而富安
之不求富国而国自富矣广东岭海之间民富物贱
鱼塩之利博故其地有塩课之司其官自提举而
下朝廷咸慎择其人四明陈逹荘自孝义令迁为副
提举人咸称君忠信有文才可以为政昔治孝义民
甚安之盖儒者之逹于事者予以谓陈君治此軄于
是乎得人使好功喜名之人执财利之柄岭海之陬
必有受其害者陈君仁民之馀政司其平以懐逺人
东南之民必有受其福瞻骇咨叹谓国有善吏焉岂
非陈君所乐为哉不切切于功名而存心于爱民此
功名之所以不舎者也
送祝彦芳致仕还家序
天子新有天下惩前代弛缓不振之弊赫然临朝体
天地之运法日月之明之以雨露震之以雷霆大
举废政而脩明之如是者十馀年而始定当是时郡
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馀里外皆悚
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或有毫髪出法度
悖礼义朝按而暮罪之其重名实辩臧否诚古所未
有也是以其时守軄之官非精强敏给有兼人之材
应世之智者鲜能终三年之久独括苍祝君彦芳自
国𥘉兵革未靖即受命食禄凡十有五年年至七十
而以莱州府通判致其政而归于是士大夫咸称其
贤而叹其独得也多为诗美之而祝君亦自喜其老
而幸休于家也复俾予序之今之仕而位如祝君者
多矣而𫉬致其事而去者鲜矣𫉬致事而去者有矣
仕十五年而至于今者鲜也古者国之史官书当时
之事去其常者不书而择其鲜有者书之然则祝君
之归使后世有史氏出其在所书乎
送嘉祥知县叶孔昭朝觐还任序
先君太守公守济宁逾五年于时三州二十县长佐
数十人皆南方士举进士能文章有名者凡数軰余
𫉬执经诸君间讲论问难而闽士郑君礼贤丞曲阜
叶君孔昭知嘉祥待余尤厚郑君端方温直而长于
诗叶君良和恵而明于易余心尤敬爱焉二君毎
至先君屏去崖岸相与道性命之理谈政事之要以
相娱乐予时未渉患不省事以为诸君者可以常相
与处未知其乐也洪武八年郑君以中考迁知陕之
同官县去明年先君亦去官来京师以卒予奉䘮归天台
伏山泽间目不见缙绅士大夫之容耳不闻文章道
术之言每忧馀气定追思诸君过从之盛辄引领西
顾叹息而不已然后知昔时之乐诚不可复思以为
二君方有志乎仕予何由而见之乎今年予偶来京
师郑君适自陕至㑹于逆旅既为礼相劳苦即问旧
交所在数十人之中巳鲜有存者独叶君俨然治嘉
祥得上考朝京师以还为众所推誉余又叹当时仕
州县者或聪察强敏或苛刻有威声人畏而服之今
皆无在者而叶君以慈良和恵之儒者众多疑其弛
缓少功而独存焉则又可见为政之道在此不在彼
也巳而郑君谓叶君之来朝而还能诗者多歌颂之
子故不宜无序呜呼叶君既巳过数十軰矣奚待
予言哉然叶君先君之故人也先君之为政以刑不
足以止暴则行徳以率之以躁不足以制事则持静
以化之故是时先君之政为东方郡牧首推是道也
岂特可为郡哉虽天下可也今世俗之吏不逹大体
攟摭细故以为明深文重刑以为㫁卒之祸及其身
而后止其视叶君何如哉叶君以寛厚为县而治矣
由是而进乎其大者愿无变乎斯道他日朝廷求寛
厚者而用之其将在兹乎予虽贱敢为叶君庆且以
识吾私焉
送刘侯序
天下皆知仕之为贵也而不知其所由贵茍徒以禄
爵加人而不脩其可贵者吾见其贱未见其为贵也
人之所贵乎仕盖将以行道焉耳道足乎身施乎人
无所怍于心虽抱关击柝之㣲贵孰尚焉道不足而
位有馀君子之所深耻也吾行乎世见贵者多矣求
其可贵者未之或见岂果才之难哉才而知道者难
遇也刘侯其庶㡬乎刘侯为令象山三年以民情为
赏罚而不叅以私视富贫为徴发而不可动以利民
始不安之久而爱之愈久而服之语必曰吾侯而不
敢称其官其意以为侯者爵之至贵以此加之所以
见刘侯之果可贵也而不知刘侯虽为令其可贵者
自若也三代之诗人宜其忠厚也至其怨诽其上斥
之为狡童比之为硕䑕又何其薄甚矣哉今侯之治
民既甚异于诗人之所刺者而其民之忠厚不敢以
其官称之况肯有他哉则其过于周人也逺矣是非
特侯之治民为可贵其民亦可贵也余得不贵之乎
安得不称之乎
送李宗鲁序
髪不足者失髢则羞伤指之人无则忧彼皆不足
于已也故望于外物也重内茍足恃千金之宝视之
如泥𡍼文绣车马陈于其庭而目不少顾岂以得失
厚薄动其心哉爵禄之崇卑国之所以荣辱士士不
可以此荣辱其身也而使士亦以此为喜戚则士之
所贵者鲜矣故有以自适则生死一致也贵贱祸福
一视也无以自适则饱馁寒燠皆可以变色而怨快
况大者乎传称孔子摄鲁相而喜此好事者之浮谈
夫圣人之于天下不以物而喜戚得位而道𫉬行天
也道不得施天也得与不得皆归之天何以喜戚为
哉如以得为喜则将以失为忧此好名嗜利者之为
非无固必之道也吾固知非孔子事也世之以士名
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行合于孔子者无㡬孔子
之道岂徒言哉知而不信信而不行者众也临海李
宗鲁年二十馀奇杰有伟志入太学贫不能自给人
不见其有困容予知其有富贵器也久矣去年释布
衣拜察御史其容如在太学时今朝廷欲试之于
外俾主洲廪粟其言貌与为御史时无异今之人
有得杯𦎟而自庆者有失一钱而移怒于妻子者彼
非不欲强饰其情内无足恃虽欲伪为而不能也布
衣之于御史御史之于主粟吏其得失亦逺矣宗鲁
皆不为之少变岂非果有所恃之君子乎宗鲁虽不
慕富贵吾知富贵不宗鲁舎也凡人可以富贵而不
可以贫贱者不足为君子外物之临岂足荣辱宗鲁
哉人茍以其外者贱宗鲁非君子之徒也
赠黄叔之遵化主簿任序
金华黄叔以元名儒文献公之从曽孙受学于今
太史公为子弟由齐王府伴读拜察御史为良法
官既而出为北平遵化县主簿人或谓叔生长名
胄有美才都要任固宜今出而为斯軄地逺且界邉
大雪烈风薄冬凌春黄沙日夜飘击街巷只尺不可
辨其气苦寒其民狐貉毡裘以居其俗刚愎不可
以儒治而叔自南之北服食与其水土乖固不便
况簿居令丞下𫝑卑尤难为莫不为叔忧余曰此
虽爱叔而云非知叔者也夫君子异于众人者
㡬何处华显䇿肥马从徒众而享厚禄能安之而不
忧者虽众人皆然何以见君子至于事有所难处地
有所难居𫝑有所难为而能不动于心思不形于颜
面坦然以为乐者此惟君子能之众人则不能矣君
子之所乐者道所安者义道在是也义在是也虽置
之于中国之外措之于编氓之列犹欣欣而不变况
有禄食为王官乎夫仕固有崇卑顾为之何如耳为
之诚不以道虽公卿犹无位也为之诚以道虽抱关
之贱犹传于后世况有人民社稷之𭔃者乎自斯民
之生其逹乎位者亦众矣然至今不泯灭者岂皆逹
者乎亦人之自为有以致之耳以叔之才其所视
以为重轻者宜如何而奚以是为戚哉于是论者然
余言请以为叔赠
赠金溪呉仲实序
道本于人心非幽深玄逺不可知也而人鲜知之邪
惑之耳古之为邪说者其言异其术异其名亦异
其心亦自以为异于圣人之道故其说易攻而民之
智者不之信后世之为邪说者其言与术皆异至于
问其名则自以为儒问其所宗则以为得圣人之传
故智与愚者皆溺焉圣人之道载于经可知矣未尝
使人求道于博文约礼之外圣人没明道者莫过于
子思孟子而二子之所言近而身逺而天下要其原
则本之天命语其事则愚夫愚妇皆可知之亦未尝
为窈𡨋𣺌邈之说使人不可致诘也后世邪者则
曰文不必博也礼不必约也道之妙不可以言传也
呜呼是果道邪以圣人之智𧇖七十子之伟杰其过
于人亦逺矣然而必学于诗书礼乐六艺之文至于
终身而不厌彼邪说者则曰六经不必学也必求于
吾心俟其顿明忽悟而后可呜呼是果何道耶且经
之作何为也圣人思已之身不能常存以淑来世故
载其所言所行者使人取法焉耳今人必谓无所用
乎经而可以为圣贤则邪者果胜于圣人也耶弃
书语绝念虑锢其耳目而不任而侥幸于一旦之悟
者此西域之异说愚其身而不可用于世之术也而
学之谬自附于圣人而曰圣人之道固如是不特诬
其身而又诬后之学者何其甚惑耶自斯道之不明
其欲惑斯民者亦众矣然墨者不讳其名为墨杨者
不讳其名为杨申韩老佛之徒各不讳称其名故放
言而驱之则人随以定其为害可息也天下之大害
莫甚于名是而实非异端其实而圣贤其名此士所
以从之者众也然非彼之过也从之者愚也今有人
焉弃稻𮮐而啖橡栗虽无识者亦知其为愚矣弃孔
子子思孟子而不师而求异端之似者师之孰谓其
智耶金溪呉君仲实儒者也学孔子子思孟子之道
而不变于流俗者也其为学甚富其为文辞甚逹是
皆彼之所弃者而呉君独尽心焉余慕其善为学也
其自京师将归故论邪说之害以赠之俾告其乡人
呜呼斯道之不明久矣谓余言为然者其有志于道
者乎
送平元亮赵士贤归省序〈考郭士渊集当作牟元亮〉
文所以明道也文不足以明道犹不文也三代以上
斯道明故其文简三代以降道晦而不章人各以意
求之故其文繁呉之人论舟可一言而喻胡羌之人
终日谈而不得其状知与否之异也圣人之言如书
易春秋之所载孔氏弟子之所述片辞可以善其身
而治天下岂好为略哉无所用繁也荘周荀卿之著
书其辞浩浩乎无穷于道邈乎未有闻非工于言
而拙于道也求道而不得从而以言穷之虽欲简而
不可致耳然其文犹未弊也自夫不徇道而徇人不
求合于古而求合于今者始相如开其源崔蔡畅其
支魏氏迄乎唐𥘉助其澜者盈天下天下之言文者
䛕乎人而巳矣宜乎时而巳矣何有于道哉唐之中
世昌𥠖氏尝一反之而道不足以逮文宋之盛时程
氏尝欲拯之而文不能以胜道欧氏苏氏学韩氏者
也故其文昌朱氏张氏师程氏者也故其道醇合二
者而有之庶㡬不愧于古乎而天下未见其人也呜
呼今之学者欲复古之文难矣古之道不过誉于人
不浮费于辞今则不然誉不过则人以为慢辞不洽
则人以为吝位尊则形于言𫝑卑则怒于色懐之出
戸则裂而弃之矣古之道论是与非也必当贤之与
否也必严其辨不自弃其身不茍从乎时今之人不
然深谋则以为刺讥正言则以为击排志乎道则訾
以为迂慕乎圣贤则谤以为诞师以是为讳而不讲
弟子以是为嫌而不为嗟乎今之君子何由而复古
之文乎古之文也质今之文惟恐其不华也古之文
也正今之文惟恐其不阿也古之人所学者道今之
人以道为不必知也当今之世非豪杰之才恶能救
之乎匪遗乎今不足以追古匪弗愿乎人不足以明
道匪有得乎道吾未见其能文也同郡牟君元亮赵
君士贤太学之能文者也国家将望之以复古之文
吾喜古道之见于今也于其归省故与之论文
送吏部员外郎龚彦佐序
士惟不以富贵动其心然后可处富贵而成事功彼
眩惑于利逹者未得之则觊且慕既得之则夸且肆
此其识趣之陋乌能有所𣗳立于世哉夫禄之以天
下而系马千驷常人思以其身易之而不可得而伊
尹不屑一顾视焉彼圣人者其心之所存卓乎高出
万物之表而物不得以凂之其于天下之事也何有
后之君子未尝无才也卒之不若古之豪杰立徳宏
而成功大者其所见者浅而为富贵所休也使其心
有以自乐而不为外物所移何有难行之事乎予少
行天下求自重之士与之游而不可得昔年反乎乡
见龚君彦佐其言然其貌肃然其自视甚重而不
肯少屈于人心固奇之及今十馀年复至京师而彦
佐为吏部员外郎视其徳如鄕闾时不翕翕以趋𫝑
不琐琐以殉利淡乎自守而不阿而名公卿皆才其
所为予官翰林与彦佐居相邻而班相迩宜可以往
来而彦佐非有故不至公事之暇闭门读书其服
饮食以俭为夲人不知其受下大夫之禄也於乎此
可以富贵动其心者哉今年春彦佐居官及三载例
得还乡省坟墓与之友者请文以相其行世以仕而
归故乡为荣人能言之若夫彦佐之志可与成功名
而其进未巳此则人之所未及知而予乐为乡道
之也
送卢尚毅序
昔予在乡邑邑士卢君友直以孝友著称予毎过之
见其子尚毅方十五六貌质端厚操笔书大字有法
市野子弟从其游者满堂尚毅坐其中训饬之莫不
帖帖畏服心窃识而奇焉后数年选为县博士弟子
员予宦学蜀秦间而闻其以才领乡荐入太学由
太学生以事例出为幕官去年天下大比尚毅就山
东乡闱试在高等今年群士大㑹于礼部尚毅预亚
榜得为常徳教授将行以赠言为请嗟乎自予识尚
毅至今二十年予日衰且病念昔少壮时意气丰盈
开口论天下事若无难为者见古人所为少不惬意
辄抉擿抵排之今年四十有四回视𭧽日若二人然
日黙黙省巳所遗阙惟恐所为或愧于天俯仰班行
中上不能致主上下无以润泽斯民复顾恋未能一
旦引去以休于田里毎自讼不暇而何以为尚毅赠
哉况尚毅自童稚时巳为人师今年逾三十治经为
文皆不在人后以是而师大郡其不难而易也章章
矣而予何以为告虽然古人所谓师云者非止治经
为文而巳也盖有道徳之宪政事之传其本乎正身
以率之而不在法制䂓约之浅也是以师之所教弟
子之所学皆非后世所及今尚毅之父以孝友闻而
尚毅质重不华其为学必有异乎世俗之学者俾他
日湖湘之间闻有师道可称者安知非吾尚毅也夫
赠刘君序
天下之吏卑者众而难为惟其众也故仕者自意虽
有善绩终不足以取旌显于世由是多毁蔑廉隅与
俗相媮汨上下惟其难为故人无自固之心惟侥幸
兾得盈歳月即弃去不省是以庶軄多不脩关市之
官卑而尤众者也其不脩为尤甚此虽𫝑使之然吾
意亦谓有志者寡故耳君子之仕乌有崇卑难易哉
食其禄则思尽其心上之知否固不暇计茍祈人知
而为善则为善者少矣有志者不为也观乎居大位
者不足见人之志在下位者不废其軄惟有志者能
之庐陵刘君思忠以儒选择征关市于兰溪三年
恒赋不损于𥘉而民称其廉行旅称其恵士大夫颂
其能闻其去皆惜之非有志其能然乎先王之为治
使有位者皆务脩其軄非能督之使不敢也惩劝
之道明焉耳若刘君之为先王之所宜劝者也今上
方以治功望于下乌知异于先王之时哉余将于刘
君之行徴之
奉教送宣慰使杨铿还播州诗序
上帝以 大明能慎徳抚民付𢌿万方禹益之所纪
汉唐之所治弥天际海罔不来臣播州宣慰使臣杨
铿当中夏甫定即来附属春秋奉方物贡献京师训
教兵民供徭输税俗淳盗息比于内郡使介行旅交
称其能洪武二十七年春入觐蜀都王嘉其忠于天
朝也燕劳宠锡礼秩加等厥既辞有教曰铿甚忠知
臣軄长史宜合儒臣赋诗以送之且命臣序之臣乃
言曰地无逺迩人无中外惟克道斯为贤能永受
福禄惟忠惟孝皆上帝所赋福善祸实命之常环
国之境其地十百于播州以雄长一方者世不乏人
而播之杨氏独繇唐季逮今六百年祖孙相传靡有
失坠岂甲兵险阻果足以自全耶盖以能忠孝奉
臣顺而受福于天人也世有固自骄以取颠陨者
视臣铿之贤为何如是宜见宠嘉于贤王以华杨氏
之子孙岂特传一时而巳哉臣铿还其宣圣朝及贤
王徳意以告诸部族俾勿怠则臣铿之忠可歌者滋
大矣然则诸君子之诗殆其权舆乎臣铿字广成别
号庸斋好学知义理其先出于宋赠太师业世以忠
勇称其守臣节盖有所自云
送楼君士连谒选入京序
贵玉之国多䃉好鳯之国多𬸘名之所在伪之所趋
也然良工不以多䃉而訾玉君子不以多𬸘而嘲凤
务识其真而巳玉与鳯何异耶今天下尚儒四方之
以儒名者骈错阙下诵先王之道立隽功于当世者
不为少矣其中真名而伪行者亦岂无之哉或者见
其然谓儒为不足用殆未之察耳其不足用者岂皆
儒也耶疑斯者不于楼君士连观之楼君金华
太史公之门人诵先王之道有年矣其文辞行术粹
然不污公尝口称之向者出而应有司之选主宣宁
仁寿两县簿皆以忧去官虽未究其设施而其及民
者盖累见矣使稍崇其阶人其軄岂不足以成功名
哉于其除服而出也吾知其有所遇也夫士患无真
材不患不遇有材矣虽不得位弗失令名无材而居
尊位多见其无益也古之儒者岂徒诵说浮文云尔
哉将以行其所知也圣人之道具乎六经四子之书
皆可行也苟举而措之天下可不劳而治况其小者
乎自夫道之不明邪布乎域中所遵而守者皆法
家之言乌在其为儒道也以彼为世守之具则谓儒
为不足用固无足怪者世之鄙儒因其言亦曰吾之
道止云云耳非世所缓急也由是圣人之大经坠地
虽幸逢斯世有振之之渐然其壊烂巳久非一朝夕
可理固有志者之所隐惜也吾之此言不于楼君𤼵
则将何从而𤼵乎楼君幸以道自处见儒衣冠者则
告之曰天子方以儒图治各务弘道慎勿为䃉为𬸘
以累玉与凤哉
送解元振先生还庐陵序
于道诚有所得而养之纯守之笃则不为外物之所
移习俗之所变彼揺夺于利欲渐渎于污卑者皆无
得于道而然也斯道行乎天地而具乎人心人莫能
违之而不能知之或能知之而不能得之是以冥而
居瞽而蹈终其身而不能尽其性之所有加之以富
贵则骄处之以贫贱则屈习之以机巧则迁天之全
以与之者至于䘮失拆裂而无遗是不亦可悲也哉
然非其人之过也生也非其乡学也非其师莫或启
之而𢦤之者众无惑乎其不能有得也庐陵自宋盛
时为文献郡名人硕儒之有得于斯道者后先相望
解氏为郡大族异时尝有闻于天下元振先生少为
其家良子弟受业诸父濯磨讲切以求孔子孟子之
所传既而若有得焉涵焉而益深持焉而益完遂温
然为君子江湘之间多知其名洪武癸酉四川藩臣
𤼵币徴校士子之文贤王方笃志圣学稽古礼士因
𫎇召对赐坐从容咨访元振坦夷愿谅言不致餙而
陈义无𨼆其自守坚不可变迁王甚嘉奖及其告
归特赐以诗而以朴直称之复教群臣咸赋诗以送
之今世学古之士艺能才术如元振者虽不多见然
不可谓果无其人也至其言行循乎道取舎去就不
溺于俗求如元振者其可多致乎是以读王之诗而
不能自已于言既以明元振之学过世之人抑以见
贤王以道取人非盛徳不能也
送周宗𫝊省亲序
吾台在宋时为东南文献郡于时至宰辅者六七人
列侍从典方州者以数十计亦盛矣哉官爵之盛不
足深道吾独慕其时道徳文学之美形诸事业著于
简册皆崇伟光大非后世可及岂其时人才素贤乎
亦上之人有以化之也𭧽时俗沦于夷弊陋不振者
七十馀年豪杰之士生乎其间者亦众矣而终有愧
于昔心窃痛之以为盛衰之理常相仍而行庶㡬将
复宋时之盛乎及今天子立十馀年而吾郡之士稍
稍可观或出而治民或显于朝廷其所为辄出他人
右固巳占其兆矣及来太学与其七游问学士之秀
而人辄推吾台余𫉬求而遍交之其文辞纯美而材
质英朗者果吾台人也余于是益为乡喜今年上
择诸生之尤者四十有二人赐袭衣持束帛归省其
亲他或连数郡无一人而台之在行者三人焉周君
其一也上臣庶遍四海守土之吏理兵之将以万计
而币帛之赐及其亲者数十儒生独先𫎇之岂端为
诸君哉所以耀天下之观聴使为儒者知所劝耳是
今之行虽穷塞绝漠之夫犹当兴起为学况吾台文
献故乎况躬承其赐者乎又况若宗𫝊之贤者乎
宗𫝊归而告吾长者语吾朋友凡生吾台者皆当为
台自重守官軄则先徳化后刑罚居田里则崇孝悌
厉廉耻以为细民宗𫝊亦尚考论道徳文章之绪益
充其所为使他日朝廷讲人才之美必先吾台道风
俗之淳亦必首吾台而吾台果复宋时之盛吾深望
宗𫝊之行也不然非惟上之恩亦非吾所望于台
之人
送太学赵孝先从军诗序
临海赵君孝先为国子生其父老矣当为兵京师孝
先奋曰吾不代父谁当为父言者即告𥙊酒以愿代
状未许则言于礼部事闻诏可之释其父遣归孝先
得命喜不自胜如疾甚遇药如积雨𫉬见日月如羇
旅亡𦕅而𫉬禄位也即变服以行爱孝先者曰孝先
诚爱父矣然何不自重也有才如孝先蓄徳践行如
孝先有声名如孝先旦夕当为美官官于朝而以情
请上未必不许也而何急自代为哉为世惜才者曰
国家地尽四海执干戈軄战守者如林而少者岂一
兵乎而使孝先为之也夫以孝先行能用之诚当其
所长于民必有𥙷益课其绩效孰为寡多乌可徇一
夫之私愿而失良士哉孝先之友方希直闻之曰爱
孝先者非知孝先者也为世惜才者安知国家之深
惜乎以巳视人则巳重而人轻重者宜先轻者宜后
也以亲视身则身轻而亲重苟为荣辱计而忘大义
纵得大位何能一朝安中人且不为况孝先卓卓
良士乎圣天子天运神㫁以成大业其所举措不易
而审亦明矣岂不知孝先也岂不知兵之用薄得士
之效大也辟之天然将欲暑之必先寒之将欲成之
必先难之昭昭生于太阴隆隆隐于至㣲安知抑之
非舎之非用乎安知万金之非轻秋毫之非重乎
且士之所学以善俗化民为本孝先一举而使天下
士莫不自濯磨奋𤼵知亲之不可遗禄位之不可苟
由是而子则为孝由是而臣则为思有益于人纪岂
不甚大其于为人岂不甚可贵乎于是言者谢曰非
圣天子之仁不足以遂孝先之志非孝先之知学不
能处其身以道信乎士不可不学也乃相率为诗以
美之而余书其以序之
送危泰生序
临海危君孟代其父输作以死其弟国子生泰生
请传于太史公敛其首归葬泰生之友郭君士渊谓
余曰泰生悲其兄之不幸且不得志而归子何以释
之乎余曰人处平世父子相聚乎一堂之内朝夕焉
以问其饱饥寒暑跪拜献荐以致其欢忻而解其悲
戚优游顺美以养其生此民之幸者以方乎孟遭
罹患苦以死固为不幸也然今人之得此者亦有矣
而杂然而生寂然而死求其𫉬书于乡胥闾史者且
不能致况列于史官今孟独有得乎此矣不谓之
不幸然则泰生勿以深悲也且士之志上者在道徳
次者在勲业下者在利禄勲业非位高不足为则世
之仕者特利禄耳使泰生即得之不足为喜今舎此
而去也诵圣贤之言以求性命之微㫖遍览古今之
变以观其得失成败之原推之于躬行以从事于古
人道徳之学其志之得者不亦侈乎而可以琐琐之
失为戚耶儒者之于患茍非自致之则安乎命而巳
孟之死命也泰生之不遇亦命也命出乎天天其
由人乎故泰生之父贤而有文章其必识此矣郭君
曰子之言非特可以慰泰生且可慰其兄非特可以
慰其兄且可以解其父之忧而告其乡人遂书以为
赠
送凌君入太学序
为士之患常在乎自处太浅而望乎上过深圣贤之
道至大矣其全可以治天下变风俗而其绪馀犹足
以守一官化一乡非止小材曲艺而巳也故古之君
子学之终身而不敢以为成材周于用而不敢以为
能今之士不然所习者未脱乎剽窃诵说之间而充
焉以为足所能者不过乎室家邻里之近而肆然以
为高圣贤观之何其浅乎上之爵禄所以待贤者固
古君子之所辞譲而不肯居者也今之士则以为分
之宜得处卑则觊乎崇仕外则希乎内怨讦而悲戚
𫝑取而力求其望乎上非过深乎上之所以劳于育
才而病于少功也然亦有故焉鄙生于所求贪生于
所用求之尽其道则鄙者可化矣用之当其才则贪
者可消矣今之成均育才之地也欲得才之美者而
用之舎二者奚先乎士惟有慕道徳之志然后可以
当大任有轻贵富之心然后可以成大功是岂庸人
所能及哉浦江凌允恭哓然有志操以郡诸生选入
成均别予欲求予言允恭之才巳为州里所推予无
以赞也然予恐其以所至者为足而过望于上也故
有以赠之
送金文举归省序
共里闬聮姻戚而相恤者常人之所能勉居异郡生
异族而知相拯者惟君子能之自为孩提而识其面
见吾父兄与之交游来往吾情与之熟也一旦遇患
难不而恤之则何难之有生而未之识也长而不
与之交也自非志意之相同道术之相感乌能相恤
而不厌哉今天子聚天下之才于太学而教之四方
之人无所不有而吾宁海惟郭士渊在焉士渊素弱
多病一苍头侍其行亦老矣去年士渊疾作且数月
殆甚既而其苍头亦病𫗴粥㡬无所仰其同舎㑹稽
金文举朝夕坐其侧问其饥饱安否烹药进食时其
所欲而奉承之或半夜渇求水即持汲器以往或欲
起不能行则扶掖而顺其所如及士渊之愈无难色
今年予访士渊于京师士渊为酒饮我文举为之具
殽𬞞持觞起劝客坐士渊下如事其兄然余属目视
良久以问士渊士渊以告曰吾与文举素无平生欢
而文举视我如至亲我无以报今文举将归省其亲
愿子有以赠之余于是知文举之为君子也古之君
子视四海如其戸限观四海之民皆若同气之亲老
者父事之㓜者抚之而不见其为他人故居乎郷则
乡受其恵居乎位则泽乎民而推之及乎庶𩔖咸
得遂其性彼诚知本而然也后世人不知夲视其亲
戚且有乖背之心况同𩔖者乎是以侥幸得位则坚
持其私以行酷虐之政而生民之困久矣文举方以
材为时所称禄位之隆其所宜有也余所望者在乎
知夲耳视其于士渊若此则于民宁有不能加爱者
乎且无位而为善则事难而效寡有位而为善则𫝑
易而功多文举于其难者且为之矣况于易者乎其
功名之成也可必矣余重士渊请故于其行道其巳
能者告其父兄使知文举之贤而以余所闻者告文
举俾益进乎大者也
送梁宏省亲还广东序
木不必皆产于泰华求其足用而已玉不必皆出于
荆蓝惟其可宝而巳材能之士何必皆齐鲁韩魏之
国哉苟能任之四海之内无不可用者不善任使虽
邻里之人犹且相猜乌足为治乎昔尝称南士轻剽
不可当大事此北人自私之论三代圣人非不欲用
南士也限于封域不能有其地虽欲用而不可致尔
春秋寓周之法不鄙季札孔子论学文不鄙子游使
孔子居乎位其将不用南士乎亦将用其才也汉之
时有徐稚节行高当世三国魏晋以后士之可称者
多南方之人唐之时与魏徴齐名者曰陆贽为宰相
有行义者曰张九龄贽呉人九龄南粤人也宋之盛
世有杜祁公衍范文正公仲淹皆居呉越间其后立
功名有文学者率多江淮以南之士孰谓不足用哉
世之取法以为程凖者莫过于孔子而孔子未尝鄙
南士言治道之盛者莫过于汉唐宋而未尝不用南
士然则论者果何所夲哉其不足信亦明矣今国家
知其然凡任人命官惟以材而太学之生海内之人
无所不有巳可以矫论者之弊而自私之人犹窃窃
相訾不置何其甚惑耶夫天之所以授人使为贤愚
不肖者一而巳何有南北之殊国家尽有宇内视四
海皆其阃阈何尝有所偏厚而云云者譬之群儿相
詈于母之前是可𥬇其无识也然南士亦有过焉
诚使能自治其身如古人立乎朝则著忠谠之声处
乎大位则政脩而事治论者之喙将自息矣何以空
言为乎太学梁君南粤人也入学二年其师材之其
友敬之其将归觐其亲其乡之人𫎇由道来言吾故
以南士之说赠之
赠卢信道序
吾鄕之士多秀而有文比三百载间其俗凡三变在
宋中世相高以文辞逮乾道淳熙后闻大贤君子之
风而恱之重道徳尚名节褒衣危巾讲论性命言行
必本乎礼义闾巷之间弦诵之声相接至于元以功
利诱天下众驩趋之而习于浮夸才气者以豪放
为通尚富侈者以骄佚自纵而宋之旧俗微矣大明
御宇内今三十年屡诏诰四方刬削元之遗弊吾意
士俗当复如宋时之美乎宦学于外久不与鄕人接
未之见也今年临海卢信道由鄕贡进士奉诏阅兵
籍于山南予𫉬与之语其气薫然以和其容翼然以
恭叩其议论出入乎诗书沉涵乎礼文又皆粹然以
正一何其善自变也人不知学则已为学不以宋之
君子为师而欲逹诸古犹面山而趋而欲适乎海也
乾淳之学莫盛于朱子博文以致其知主敬以笃其
行而审于义理之辨此岂特朱子为然哉自孔子以
来固然矣然则师宋之君子固学孔子者所宜为也
为士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术业乃与孔子背驰
岂足为善变哉予少有志于学于宋之故俗毎有㮣
于心焉悼流俗之失而喜信道之得之也故因其归
俾告于乡人使知学孔子必自宋之君子始以复宋
之故俗非予之私言也盖亦圣明诰教之意也
送周景琰入试序
学莫善于自得自得而后能化辟之木然天之生也
润之以雨露作之以风雷是物同得也及其培植既
久其材或可以任梁栋其实或可以适口腹纷纶繁
盛各效其用于天地之间为辛者不假味于甘为甘
者不求助于苦松不必如柏而同归于可用𣏌未必
如梓而同至于可斲皆成于其所自得而是物者亦
莫知其所自由夫是之谓能化古人之于学其取于
圣人之经犹木之待风雷雨露而后生也及其得乎
斯理而致其成守其恒者为善人逹其奥者为君子
而造其极者为贤士其所得虽有大小之殊然其才
智浩手不见其穷道术确乎不为习俗所变未有假
习陈言故迹而成事功者故古人之于事有所不为
而所为必名于后世以其自得而化也不善学者则
不然非不学乎经也而不足以得经之理诵而习之
则有馀推而用之则不逹其于斯理也恱乎目而不
入于心窥其常而不究其变如观宝玉于富人之室
非不知其可爱而不能使之为已用故有所为必劳
勚而无成是岂特学者之过哉教之者无其术养之
者无其素故耳国朝有天下思得足用之士而任之
兴学建师积以岁月而考其自得之效数年以前诏
以今歳大比至期而郡邑诸生冠带而集者以千百
计而临海周景琰与焉景琰才良而气温蓄乎学而
闻于人者巳久其所能众人知之而其所得者众人
则未之知也今将试于有司出而用于世兹其渐矣
景琰其为善人以进于徳乎为君子以化民敦俗乎
抑为贤者以致当今之治垂来世之则乎余心之望
于景琰而当世之愿于天下之士固然也苟徒诵习
陈言以求合于有司之选而不能周一世之用岂吾
所谓善学者哉岂当世之愿于士也哉
赠林士恭序
黄岩林士恭好学而笃志其父将千兵镇邻郡括苍
而母夫人居故第士恭欲处以奉母则无人乎父
之侧欲久乎官所则无以慰母之心轻装美味奔走
两州间以致其养问安之使踵相接也士君子闻而
嘉其孝今年秋自括归省母郡博士苏公平仲为文
赠之士恭以予善苏公也示予于宁海且以赠言为
请予无言久矣然黄岩寜海同郡也士恭见知苏公
而予与苏公故交其道又同也焉能卒无言乎古之
赠言者非以称其所巳能盖以増益其未至者耳士
恭之能养苏公巳言之凡古圣贤之言孝皆士恭之
所学而自知者也予将何以为士恭赠哉虽然士恭
亦闻天子之诰之论者乎㫖甘温清以适其口体定
省愉恱以承其心志世俗以为善事亲矣而复有大
焉者臣乎忠友乎信兄弟夫妇和以别官以奉法战
而致勇此孝之大要而复有小焉者居处不可以不
荘惧其或慢以辱亲也言语不可以不慎惧其招怨
以危身也精微广博虽尧帝之平章百姓大舜之慎
徽五典无以加之自皇王以来以训诰化民未有盛
于今者也士恭之孝固美矣观乎此也其亦有所未
至者乎茍有所未至其可不加之意于夫言之善者
虽恒人可以为教而训诰之所陈圣人之言也虽庶
人不可忽而天子之诏天下所当奉承以行者也孔
子曰周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然则吾之赠
士恭非予之私言也天子之意而孔子之法也苏公
学孔子者其必有感于吾言也夫
赠刘文仲序〈代太史公作〉
余未冠时游学郡城中与文仲之父刘君彦祥交刘
君时年三十馀髯黒面雪白褎然衣冠颉颃诸
公间方以功名为志少所推接然独与余善馆于别
室朝夕与语甚驩间命其子出拜五男二女长者七
八歳小者三四歳言笑哑哑眉目秀朗如𦘕图竞牵
衣𬒮相追逐则文仲兄弟而文仲其第六子也中更
乱离余遁藏山中不至城市者颇久后二十年兵革
稍戢郡守辟余为郡庠师授五经于诸生复见刘君
刘君署金华县典史朝夕奔走大府形容衰惫不𩔖
𭧽时而诸子皆长大有室女亦已䈂且适人矣既而
余赴召至南京官儒䑓出入翰林二十年以老引
年乞身而归毎念刘君而文仲访予于浦阳脩髯长
身大𩔖其父予惊问刘君安在兄弟皆无恙否而刘
君作土中人巳十馀年其七子之中惟文仲及一弟
在馀五人皆巳死矣嗟乎昔见刘君虽少惫而壮气
勃勃不衰安知其死哉然刘君年巳至犹可不恨
至其诸子余乃亲见其孩提时嬉剧𰯌下如昨日耳
今死者巳死而存者如文仲且近五十为老成人则
予虽欲不耄乌可得也文仲尝推择为郡邑吏复
迁吏北平以省坟墓辞还其来访我也不忘其先人
之交而余也追惟平生之故宁不慨然乎盖古之仁
人见旧故则相赠以言余耄矣欲无言者久矣独于
文仲而有感乃述平昔之所见以赠之使两家子孙
知予与刘氏有故而不忘相交之义云
赠王时中序
攻乎术者不足尽术之妙惟寓乎术者足以尽之天
下之术未有不深且博者也茍徒窃窃然学乎其粗
而不得于道则吾之精神智虑方为所役之不暇何
由尽其理而用之善学者则不然于万物之理无不
穷众理之变无不察心之所得固巳绝出于人由是
而寓于术纵横开阖无所施而不宜岂专门独学
者之劳且陋哉赵括以善兵自雄一战而䘮军杀将
犯兵法所忌而不知淮阴侯平居饥饿困辱不稍自
异于常人及乎为将百战百胜曰此在兵法顾诸君
不察耳括区区小智梏于一技而不逹变淮阴之所
学盖有出乎兵法之外者其成败之效宜然也余尝
见世人好论医而不善治病毎为人言学医者不足
治疾惟学道者乃能知医闻者或疑其非或大吾言
而不省盖知道者寡无足怪也邑人丁公语予以临
海王君时中之善医及其所治奇效甚众心固慕之
而荐绅间多言时中之学包罗恣肆如古方士如近
世山林高人其容貌简寂如儒者其神气闲定如列
仙之流莫能名其术也私益异焉既而余姑之夫卢
君有疾殆时中治之而瘳思所以报之时中笑曰是
果以恒医遇我邪使我欲金帛为王公富人一举手
富贵终世尚何为于此哉余闻而益异之从而与之
言终莫测其为人也呜呼所谓有道而寓于术者其
时中谓邪
赠四明邵真斋序
今年春余患痎疟逾百日不止肌体瘠惫形容累然
兄弟賔客忧而谋诸人忽之者以为不足治行且自
愈危之者以为疟久为蛊久且不可治余疑焉以问
四明邵君真斋君脉巳笑曰谓不可治者固谬谓不
足治而自愈亦奚可哉然疟之始作也一二日可止
今数月矣欲速而暴攻之则损元气我将徐守之而
俟其自除既而兼旬而疟果渐瘳昔之忧者咸喜而
徳君各为诗文以记其事君以医闻东海上甚著于
治余之疾特其馀事不足为言也然余独有感焉自
昔天下国家祸乱之生其𥘉未必无可治之道也当
其忧而谋弭乱之术才不足者务为夸言以自高毎
易之以惑世智不足者过为危言以料事必难之以
惊俗惟其不能烛乎事机之㑹究乎治乱之原故眩
于纷纭之变而不知所以治之夫豪杰之士则不
然其于天下之故以是而始以是而终用某䇿则速
成而劳用某䇿则淹久而逸炳然黙识于心胸之中
而不为群议所夺如羲和推䇲以考日月之度造父
王良执辔而知马行之逺迩扁鹊见垣一方人而知
五藏之症结无毫髪之不合斯湏之不雠茍得其人
而任之则乌有难平之事哉邵君之于余庶㡬近
之惜乎其所治之未大也余少有志于是尝辟诸医
以为贾生善知脉而不善为方董生善为方而未尝
言脉周公之于齐鲁预知其后之强弱治乱阅数百
千载而不爽此真知脉者也孟子之于齐梁并其为
治之纎悉而传之此真知方者也恨今世无其人与
共论斯事邵君言论恂恂然𩔖有道者得无秘之而
未肯𤼵乎于此诚有得焉则喜而徳君者非特余兄
弟賔客而巳也余愿于君悉闻之
送李生序
善观璞者不观其形而观其色善观人者不以其材
而于其气形可伪也色不可伪也材可强也气不可
强也摩其外辉然而温栗然而润人虽贱之吾必以
为良玉矣叩其气肆然而直浩然而正虽未措于用
吾必以为美才矣古之育才者不求其多才而惟养
其气培之以道徳而使之纯厉之以行义而使之高
节之以礼而使之不乱薫之以乐而使之成化及其
气充而才逹惟其所用而无不能加之以天下之大
事而不劳优之于庙堂之上而不变穷之于荒陬陋
巷而不忧其中有所受而然也故惟有所受者然后
能有所为辟之大海然百川之灌千载之积受之而
不辞然后能涵万彚载舟楫而不难污潢之水一叶
加之则胜浮之以杯则沉矣故君子贵乎有养也临
海李生宗鲁在太学侃侃自许不逐时軰俯仰嚢无
一金之赀处之恒无忧色是非其气之足恃能然耶
彼见宝货而喜者死于宝货者也以困贫为忧者终
于困贫者也故惟安贫贱而后轻富贵非善养气者
乌能尔耶生之气美矣能养之以道吾未见其终贫
贱也今年生归拜其亲其友某为之请且言生以布
衣归未有以慰其亲请以言荣之余言不足以荣生
或者因余之言以求生则知生之所得者过于人逺
矣
送李叅政之官广西序
丈夫生而遇圣神之主承信任之隆而居方伯之位
得施赏罚号令于千里之内亦荣矣哉信荣矣然君
子不敢以为乐也君圣则望其臣者深君之信任者
隆则后世责吾者重所居者高而所治者广则斯民
议吾者众议吾者曰承君之任如是之大也而敷君
之徳以泽吾民者犹有未至也后世责吾者曰彼之
得君如此之隆也而其事业斯之隘也吾之君如
尧舜矣吾犹未及古之贤臣吾可不自省欤合三者
而思之上恐吾君中恐吾民下恐不免后世之
求备将日夜忧之之不暇奚所乐乎虽然吾才茍不
足居乎位固不敢乐也诚有才焉斯民有未安也吾
告于君而图安之斯民未入乎善也奉吾君之道而
教之大而国家之法有未著也吾以所得者告吾君
为后世虑者或未至也吾将为之赞助焉则吾可以
不愧吾之职矣吾之职不愧则吾之心乐矣岂
无能者而戚戚为哉天台李君守恒以美才为上所
㧞擢任内廷承过者三年今由左通政为广西布政
司右叅政余知李君才甚充者也有方伯之乐而无
其忧者也于其往道其荣且乐之故以告使致思焉
送王文冏序〈代太史公作〉
上既立太学以育才俊士六七年间奇能足用之人
骈兴错出布列乎内外为政咸有可称巳而虑文学
之臣未多见也乃诏丞相御史大夫择弟子员质美
而能文者得三十有五人命博士躬与讲说日程其
业而歳望其功丞相召诸生喻上㫖以为古之有文
学者若游夏以降汉之司马迁班固唐之韩愈宋之
欧阳脩苏轼皆杰然自立于世后世从而同之至今
不衰诸生何异于斯人哉乌可以不勉皆谢而退莫
不思自奋㧞以称上意上犹恐待之或未至也十二
年春复诏大臣曰朕甚欲尊显诸生恐其未悉吾意
诸生入学之日久矣其归省其亲赐其二亲帛各四
端有妻孥者携以来月与粟钱务得其欢心勿惜有
司费于是㑹稽王生文冏承命将还告余请曰上之
恩诸生者至矣文冏未知所报愿有以教之自昔国
家之兴骏功溢宇内盛气薄日月天地为之磅礴山
岳为之动揺必有异才之士出而宣之然后上下得
其序神人和而庶物育否则灾害生焉
皇上有天下今一纪宪章文物无譲古昔思得异材
出而宣盛美播于无穷而诸生适逢其时一何休
哉是诏一出凡含声鼓喙者皆当奋跃以效才技况
诸生躬承其宠而目睹其盛乌可不思报也士之有
文患不逢治世逄治世患乎无位不得于人诸生
以美才际盛时显位可必取诚能以游夏自视如上
之所期岂非诚有志者哉文冏归见余友梁先生故
太学也尚从而质焉
送浮图景晔序
周公孔子之道衰而异端出稍盛其后其说炽人
趋而信之深久而遂同称于孔子曰儒释世主恶
其然欲斥之者有矣然既扑而愈熖既灭而复兴恶
者之五六不胜喜者之千百延至于今塔庙多于儒
宫僧徒半于𥠖庶西域之书与经籍并用吾尝求其
故以为杨墨名法之流其与释氏虽殊其违圣人
之道则一然皆不数传辄不复续释氏更千载而不
废独何哉盖杨墨名法浅而易知不足以动人释氏
之术其深足以通死生之变其幽若可以运祸福
之权惟其深也故过于智者恱焉惟其幽也故昏愚
之氓咸畏而谨事之而其徒又多能苦身勚行固执
而不为外物所移饰儒言以自文援名士以自助故
其根本滋固柯脩蔓延纒乎海内无怪其与孔子同
称也然孔子之道犹天然岂以其同称而损哉有一
善可取孔子且犹进之圣人之容物固如是也况释
氏设教一本乎善能充其说虽不足用于世而可使
其身不为邪僻不犹愈于愚而妄行者乎故儒之于
释纵不能使归之于正姑容之恕之诱之以道传之
以文然后可使慕入焉四明璧奎晔师年甚少从乌
伤龙门海公为弟子性慕儒学颇至其来京师而将
还也海公属予有以告之余非释氏徒固无所告也
然晔师之居乌伤睹土田之沃室庐之稠市𢋨之富
亦以为盛矣人告之以京师为尤盛岂不疑之乎今
至京师而观之然后知其不诬也夫人学于释氏已
久骤而语之以儒道之大不犹昔之疑京师者乎在
乎造之而已晔师其归而求焉茍有得吾之言则去
周公孔子之道不逺矣
赠瑄蕴中序
学道之士既无求于利禄宜乎无所处而不安然居
山林者烟霞之与俦麋鹿之与朋去人群逺世胶不
𫉬从名人胜流讲说咨叩以广其业其流多失之野
宅市朝者交乎王公荐绅以脩其文接乎硕师宿学
以通其道茍不得幽夐绝特之地盘旋憩息以澄其
志其流或近于肆今佛者瑄上人则不然其始去天
台而游京师四方之士多与之善巨公大臣多称其
贤上人日处锺山大灵谷寺虽近市朝而其志犹山
林也今年将住持括苍之南明南明去郡城为甚迩
有泉流林木之胜而郡博士眉山苏公之名闻天下
上人道古言行于余视其仪度通而和质而有文其
论议理而节逹而不浮翩翩乎佳士也以是而得苏
公与之往来问答其道宁有不进者乎余弃于时而
居乎海上日与樵钓者伍欲从苏公而不可得于上
人之行不能无所感焉虽然吾闻古之有道者果有
可乐生死不足为之变穷逹不能改其常而况于出
处喧寂之细者乎是必有出乎见闻之表者苟得其
要则虽与蛙黾杂居而非辱轩冕在躬而非荣苏公
之为人视无睹也聴无闻也而于理无不察于事无
不知岂非庶㡬有道者乎上人行尚以吾言问之
逊志斋集卷之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