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丈人传 中华文库
酒肆丈人传 作者:权韠 朝鲜王朝 |
昔者,邵子居洛。一日,乘小车,赏花于天津桥,憩于酒肆之傍。见一老翁,须鬓皤然,钩帘而坐,左手猎缨,右手指邵子曰:“汝非邵雍耶。”邵子拱而对曰:“然。”曰:“汝非折天地之和,离阴阳之会,漏神之机,泄道之密,以取媚于世者耶。若汝者,古谓之天刑之民。”邵子矍然逡巡而进曰:“夫子何罪雍甚耶,雍自少时读先王之书,至于今四十馀年矣。言不敢有悖乎理,行不敢有违乎道,夫子何罪雍甚耶?”丈人齤然而笑曰:“甚矣难悟哉,子之惑也。居,吾语汝。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嘿嘿。二仪相轧而万化出焉者,非有所辅相而然也。五气顺布而四时行焉者,非有所裁成而然也。邃古之世,其君愚芚,其民朴鄙,不识不知,乃蹈乎大方。凡天地之间,有生之类:裸者、毛者、羽者、介者、鳞者、惴耎者、肖翘者、趯趯而啾即者。咸得其所,若此之时,可谓至德也已。自伏羲画卦,而大和散。文王之演,孔子之翼。而元气磔,于是天下智者纷纷而起曰:‘我善言易象。’相与跪坐而说之,为刚柔消长之辨者,盈满海内矣。是故,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噫!作易者之过也。今汝盗窃陈搏之馀论,作为诡说,命之曰先天之学,夸奇以眩俗,矜伪以惑世。噫!乱天下者。必子之言夫。”
邵子曰:“雍闻天地之精,因卦以显。卦画之蕴,因辞以著,无非所以开物成务之道也。夫子以为过,敢问有说乎?”丈人曰:“吾藏于酒肆百有馀岁,所酿日数十石。而其味不爽,故凡求酒者不之旁舍。何则,以能知酒之性而顺以成之也。吾于万物,唯酒之知,吾将以酒喩道可乎?夫酒之始也,浑然一气耳,乌有所谓醇漓厚薄者哉。至于酾之漉之压之𥬠之而后,淸浊分焉。于是醇者以漓,厚者以薄,而酒之性迁矣。夫至道之凝,非酒浑然欤。伏羲酾之,文王漉之,孔子压之,而今子又将𥬠之,吾恐窈冥者昭然,昏默者的然,而至道凿矣。然则所谓不敢悖者,乃所以悖之也。所谓不敢违者,乃所以违之也。我率天地之性而已,何所知哉,顺天地之化而已。何所为哉,夫一气自运也。四时自行也,雨自施而物自壮也,而子亦放道而行而已矣。奈何窃窃焉知之,弊弊焉为之,以自圣哉。”
邵子逶蛇匍匐,以面掩地,定气而后言曰:“夫子之论至矣,雍敢不敬承明训,然窃有疑焉,愿夫子之卒教之也。伏羲、文王、孔子。世所谓大圣人也。而夫子之言若此,然则彼三圣者,皆不足法欤。”丈人曰:“是故恶夫佞者,子归乎,吾口闭矣。”邵子趋而退,上车三失辔,戃然不自得者间。从者曰:“先生若有不豫色然。”邵子喟然叹曰:“我治圣人之术,亦已久矣,自以为道在我矣。今闻酒肆丈人之言,我诚小人也,不敢更论道,不敢更说易。”程子闻之曰:“隐者也。”使弟子往求之,肆已空矣。君子谓自古有道而隐于市肆者,若严君平、司马季主之伦多矣。酒肆丈人,甚言虽若不经,然往往与老、庄合,所谓游方之外者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