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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之故老言,洪武纪年之末,庚辰前后,人间道不拾遗。有见遗钞于途,拾起一视,恐污践,更置阶圮高洁地,直不取也。

  建庶人国破时,削发披缁骑而逸。其后在湖、湘间某寺中,(或曰武当山)。至正统时,八十馀矣。一日,闻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陈牒,门者不知谁何,亦不敢沮。既入,从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问:“汝何人?讼何事?”不对。命与纸笔,即书云“告状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长孙懿文太子长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谓曰:“老和尚事真伪不可知,即真也,吾与汝无君臣分,不得行此礼。虽然,汝老如此,欲复出何为乎?”曰:“吾老也,无能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当付之何地邪?不过欲归体父母侧尔,幸为达之。”御史许诺,命有司守护,飞章以闻。上令送京师。

  至,遣内竖往视,咸不识。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为?”问:“吴诚在无?”众以白上,上命诚往。诚见庶人亦迟疑,庶人曰:“不相见殆四十年,亦应难辨矣。吾语若一事,昔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箸挟一脔肉赐汝,汝两手皆有执持,不可接,吾掷之地,汝伏地以口嚃取食之,汝宁忘之耶?”诚闻大恸,返命言信也。上命迎入大内某佛堂中养之,久而殂云。

  或曰庶人削发乘马,自朝阳门出,至河南居某寺,寺僧亦不之知。一日,有盗劫寺,俄而一文官一武弁同来捕,围其寺,且将屠之,僧徒忧。庶人大书黄布掷出,曰:“圣旨令官军散。”二官执而问之,庶人道其实,乃闻于朝。命某二官往迎取,驿赴阙下,置之禁中,时正统间事,与前闻异辞。或又云在沐黔公府后,乃沐为奏还,非也。或又曰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内以枪支门,门内枪满无隙焉,靖难兵先锋死者甚众,兵始入,遂克之。

  建庶人数以文皇靖难之谋问中山王仲子增寿,对以保无它。及兵至,建召徐诘责腰斩之,横尸路旁。文皇入城,问为谁?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时追封武阳侯,进定国公。召见其子,年甫十五,即赐名,命袭爵焉。

  文皇兵入城,驸马都尉梅公死于笪桥下。某国长公主曳文皇裾不释,问:“驸马何在?”文皇与公主言:“予二甥为世官。”以慰主心。靖难兵未起时,长公主有书遗文皇,劝沮大计,上不答。逮兵兴,以手书寄之,言兴师大意,且令迁居太平门外,恐误误罹锋刃。及上绍统后,二甥犹幼,主保护甚到,恒与同寝,置于榻内,如是数年。比长,乃已。上亦恒赐手诏,有曰:“若不念汝母亲,不至今日,尔畜生宜知之。”

  今世传逸诗一篇,曰:“寥落东南四十秋,如今霜雪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录,野老吞声哭未休。”

  建庶人亲属初居中都广安宫。正统时,有司奏人众不能容,应稍展大其居或徙他地。上命悉放出,听杂居民间。遂皆出,壮强者不能名六畜。时命既下,或言仍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举宋艺祖言:“有天命者,任自为之。”群臣不敢复言,惟仰圣度之如天也。

  永乐初,都御史陈瑛言:“建文时效死之臣,如礼部侍郎黄观、太常寺少卿廖升、修撰王叔英、衡府纪善周是修、浙江按察使王良、沛县知县颜伯玮,宜加追僇。”上曰:“朕初举义兵,诛奸臣不过齐、黄数辈耳。其后二十九人如张𬘘、王钝、郑赐、黄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所陈犹有非此类者,勿问。”初,靖难兵入城,升、是修自经死。观守安庆,投江死。叔英守广德,亦自经死。良在官,举家自焚。伯玮在县,兵至城,不肯下,与其子皆死。瑛后阅方孝孺等狱辞,乃收观、叔英妻女,将给配之。观妻出通济门,挤其二女于河,即自溺。叔英二女皆及笄,逮赴锦衣狱,皆赴井而死。

  高帝令宋学士濂作灵芝甘露颂,赐酒,大醉。归为孝孺言之,须臾酣寝。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当误事,即为制文书完。比晓,宋起趋朝,愕然谓方曰:“我今日死矣。”方问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颂,醉甚,误不为,今何及矣!上怒,必赐死。”方曰:“正恐先生觉迟,已具一草,或裁定以进,可乎?”即以文呈,宋阅之曰:“何改为?”亟怀之入朝。上迎谓濂:“颂安在?”宋出进之。上读之曰:“此非学士笔也。”宋又愕然。上曰:“此当胜先生。”宋叩首谢:“臣实以赐酒过醉,不能成章,门生方某代为之。”上曰:“此生良胜汝。”立召见,即试以一论五策,方立成。上览讫,复顾宋曰:“渠实过汝。”即命面赐绯袍、腰带,犹平巾,令往礼部宴,命宗伯陪之。复遣觇焉,方据上席巍然。上曰:“斯人何傲?”因不留,俾为蜀王府教授。语懿文曰:“有一佳士赉汝,今寄在蜀。其人刚傲,吾抑之,汝用之,当得其大气力。”

  文皇既即位,问广孝:“谁可草诏?”广孝以方对,遂召之。数往返,方竟不行,乃强持之入,方披斩衰行哭。既至,令视草,大号,詈不从,强使搦管,掷去,语益厉,曰:“不过夷我九族耳!”上怒云:“吾夷汝十族。”左右问:“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于是尽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为方友者杀之。

  铁铉,字鼎石,为山东布政。靖难兵攻城,铉固守不下。帝即位,致之来,不屈,终不面天颜,遂劓刖剺面,支解躯体,至死詈不绝。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洪武中起进士,除给事中,后迁户部侍郎,尝密疏言北平事。及太宗皇帝南下,执敬,责以不迎乘舆之罪,敬厉声以对,词甚不谨。上怒,欲杀之,而怜其才,系之狱。或以管仲、魏徵之事讽之,敬折斥之,竟被斩夷三族。上曰:“国家养士三十年,惟得卓敬。”刘忠愍公所撰传云耳。

  周缙,字伯绅,武昌人,以太学生授永清典史,摄令事。文皇兵起,郡县望风迎降,永清地密近燕府,缙极力为拒守。县民寡弱,相率逃散。缙度不可为,怀印南奔,将他图焉。道闻母丧,归葬。即出,纠义旅勤王,战舰戎器数日略具,则闻南师熸而天命去矣,遂去匿编氓间。已而,事露,有司即其家械赴京师。缙分必死,慷慨就行,至则下狱。久之,从轻典,谪戍兴州。居数年,以子代还,年八十,考终于家。吴文定公撰传云尔。

  曾凤韶,庐陵人,建文中御史。诏遣使请罢靖难兵,众惮行,凤韶请往,至不纳。文庙即位,以侍郎召,不赴,自杀,年二十九。

  陈继之,莆田人,庚辰进士,户科给事中,屡论时事。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与太常卿分宜黄子澄、兵部尚书溧水齐泰、户部侍郎定远郭任、翰林侍讲宁海方孝孺、户部主事平凉匡敬、兵科给事中西安韩永列名奸臣榜,皆死,夷族。(时死者方党、练党最多。练安,字子宁,二人事此不具录。)

  邹谨、魏勉皆永丰人,建文世同为御史。朝士有约北兵开门以纳,谨率同列廷殴之,又请加诛。明日,建文亡,二人自杀。

  王艮,字敬止,吉水人,为翰林修撰。建文亡前一夕,吞脑子死。

  陈彦回,本莆田人。父丞归安,被诛,家破。彦回幼,同县定远令黄积良收育之。积良又谪戍,彦回转依南充丞于中和。被荐授保宁训导,累迁知徽州府。靖难兵兴,彦回纠义勇赴援。永乐初,诏械送京师,杀之,妻妾给配。

  黄钺,字叔扬,常熟人,以进士为户科左给事中,居忧于家。壬午岁,闻国事,遂赴琴川桥下死。

  刘政,字仲理,吴县人,中解元,家居。亦以壬午岁闻事不食,大呼跃投地,绝脰而卒。

  钱芹,字继忠,吴县人,隐节。峻白太守姚君问政,芹授一策,不言而退。其策言勤王事,不知其详也。

  文皇龙潜时,刘观为王府良医。一旦以事怒之,与数人谪云南。始至,入铁佛寺,寺僧此宗顾刘等曰:“方谈盛德。”旁一僧曰:“丰干饶舌。”刘知二人与,礼拜请言,皆固拒。恳之久,乃顾刘曰:“君知之。”又问,答曰:“姚和尚知之。”盖二僧方谈邸事,时刘等亦未知也。无几,果召还。

  刘归以启上,时姚公未见亲密,刘等言其能卜。上召问:“汝能卜乎?”姚以吴语对曰:“会。”曰:“何术邪?”曰:“观音课。”曰:“用课钱乎?”曰:“我自有。”即开襟,有太平钱五文系于内衣带,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钱掷之,徐复一掷,讫,视上曰:“殿下要作(音佐)皇帝乎?”上曰:“莫胡说。”姚曰:“有之。”又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寻来一看。”问:“为谁?”曰:“宁波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来。至燕,使者与饮于酒肆,一人驰入报。上命与天颜相类者九人并服卫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谓袁试看此十人,珙趋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轻行?”上曰:“胡说,我等十人皆后护卫长官也。”(俗呼卫士。)珙不答。上还宫,命召珙至,详叩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龙须及脐,即登宝位。”上怒,命数士絷送有司,言有游客来府中为妖言,令解还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王以大桶盛袁而𫔎之,舁入王府,上遂与言事。上日夕视其须,既一年有半乃脐矣,召袁视之。袁方至,上昂首谓:“吾须如何?”珙曰:“已及脐矣。殿下何忽仰头乎?仰之犹少不及,然时已至,特稍费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见上遽言曰:“殿下尚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问:“何人?”曰:“殿下将应天顺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来觅殿下矣,尚不省耶?臣为柰亨,布政司吏;臣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出诸怀中以进。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乎出门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将靖内难,年馀不视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县官入,出西瓜数拌,曰:“有进瓜,与卿等尝之。”上自啮一片瓜。既而,词责曰:“吾奉藩守土,未尝扰有司,尔等何为离间?”以瓜皮高掷起,杖亦弃去,伏甲皆起,执群官尽杀之,兵遂出。

  文皇屡问姚公起义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姚曰:“伺有天兵来助乃可。”上未知所谓。一日,启上,明日午时,天兵应至。及期,上已发兵,见空中兵甲蔽天,其帅即玄帝也。上忽摇首,发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应云。

  时都指挥平保儿闻变南奔,建庶人命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门,平时守御,遂拒战。平善枪,枪及御衣,当胁洞数重而过。俄而,平骑忽蹷,平叹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上命絷于军。其夕,上驻跸于鼓楼。翼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问之曰:“汝前日马不蹷,将若何?”对曰:“若枪及肤则无今日矣,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父皇养如许人,止得此小厮。”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见,上顾曰:“保儿尚在乎?”盖喜之也。明日,更召,则夕已雉经矣,误以上言为憾之也。上嗟惜曰:“是予错说话矣。”(或曰平拒战事即在徐。)

  文皇兵驻金川门,命人请皇嫂来军中。既至,上陈建庶人罪状与兴师之故。比皇嫂还宫,宫已焚矣。皇嫂常氏,后文皇追谥懿文曰“孝康皇帝”,庙号“兴宗”,皆曰“懿敬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杨文敏公迎见马首,上问:“何人?”对曰:“翰林编修臣杨荣。”曰:“何如?”曰:“臣请问殿下今始入城,当先谒陵乎?先入朝乎?”上哑然,曰:“固当先谒陵。”遽从之。既而,召文敏,谓:“非若言,几误乃事矣。”由是宠遇遂隆。

  文皇即位诏,传为王达善所草。闻之先辈,言实景彰学士笔也。

  周纪善初与胡广、金幼孜、解缙、黄淮、杨士奇、胡俨约同死。比难及,周命其子邀诸人,皆不应。周乃独缢于应天府学礼殿东庑。

  国朝至于今,文臣膺封爵者,洪武中五人,曰:李善长(韩国公),刘基(诚意伯),汪广洋(忠勤伯),陶安(姑孰侯),李炎(桂林伯)。永乐中三人,曰:姚广孝(荣国公),茹瑺(忠诚伯),王骥(靖远伯)。正统中二人,曰:徐友贞(武功伯),杨善(兴济伯)。成化中一人,曰:王钺(威宁伯)。正德中一人,曰:王守仁(新建伯)

  姚广孝建取日功后,文皇欲疏茅土,姚固辞,乃只为善世。一日朝罢,上与语,姚应对如常,上曰:“公今日胸中当有事乎?”姚曰:“无之。”上曰:“必有之,朕见卿词气知之矣,勿讳。”姚又对如初。三四问答,姚始言:“今早驾未出时,臣与吏部尚书言,尚书班在前,臣进而应之,凡越二班,话间屡进屡退,殊为不安,以此少介介耳。”上曰:“向欲爵公,固以此耳。”即命为少师,姚乃受之。然终不畜发。上即欲为建第,姚力辞之,竟居庆寿寺中。又赐宫人,姚亦不受,惟章服曾服之。今有画像,面大方肥,红袍玉带,髡顶,上戴唐帽也。

  姚广孝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缭厚垣,以瓴甋瓶缶密甃之,口向内,其上以铸,下畜鹅鸭,日夕鸣噪,迄不闻煅声。(懿文尝至燕,即闻地道下有金鼓声,惊悸至疾。)

  风李秀不知何许人。太宗在藩时,秀寄赤籍中,阳狂奇谲,众因呼之云。然无他异,惟上知其人,数召与语,语多不伦。府殿鸱吻堕,上殊恶之,左右莫敢言。秀突来前,上曰:“秀,吾殿兽堕,何也?”秀曰:“欲换色耳。”上笑曰:“痴子胡说。”尝启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护卫饮,乞为臣召之。”上又笑,令诸校往。及往,秀已出,茅庐萧萧,略无营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请客未归,幸少伺。诸校坐门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钱来,谢言:“劳诸公枉临,伺烧纸后奉款。”置楮于地下,散之,便烬之,烟起冲人窍,诸人涕横流。纸已烬,秀运箕扬之,灰被众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时侯,若辈犹不起邪?”众咸愤诟其狂颠,去复于上,上笑而已。张英公时未极臣位,坐堂上,偶梁尘落其背,秀疾趋其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尘犹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尝启上:“某地贵不可言,上宁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无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谁与?”上曰:“死矣,藁葬于某。”秀请更葬,上从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平壤间,即“圣夫人墓”,人呼“奶母墓”是已。及上登极,秀犹在,后不知所终。(殿堕兽事,或云是上梦而姚答,必有一误。)

  永乐元年正月,李至刚言宜以北平为北京,从之。

  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书,供赐甚渥。《礼记》先修,书成,最号精当。既而,亦颇有餐钱之啧,遂急成馀帙。或谓未协舆议。(或又云《礼经》最后,或未审。)其后复开局修《永乐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词,网罗无遗。每摘一字为标揭,系事其下,大小精粗,无所不有。以太穰滥,竟未完净而罢,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度、少卿粲)。尤重度书,称为我朝王羲之。命中书舍人习其体,凡王言悉为一家书,迄今百馀年,传习不改。

  永乐三年,进士放榜后,诏选二十八人入文渊阁缉学,以比二十八宿,号“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简、杨相、刘子钦、彭汝器、王英、王直、馀鼎、章敞、王训、柴广敬、王道、熊直、陈敬宗、沈升、洪顺、章朴、余学夔、罗汝敬、卢翰、汤留、李时勉、段民、倪维哲、袁天祥、吴绅、杨勉也。周文襄不与,乃自请于上,诏从之,时谓之“挨宿”。此称遂遍于人间,凡未至其地而强攀附者,以此称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渊阁觇庶吉士讲习否,令一一记其动静。比报,各有所事,唯刘子钦袒腹席地酣睡,盖时初饭罢,子钦被酒,迳入梦尔。上命召至,谓曰:“吾书堂为汝卧榻邪?罚去其官,可就往工部为辨事吏。”子钦略不分疏,遽谢恩,起而出。至外,即买吏巾绦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书见之,惊曰:“刘进士何为尔?”特起迎之。子钦曰:“奉圣旨,命子钦为本衙门吏。”尚书不敢答,子钦便登堂侍立于旁,与群胥偶。少顷,上又命一竖入部觇之,还报云云。上笑曰:“刘子钦好没廉耻。”更令召来。子钦至,犹吏服,上曰:“汝好没廉耻。”顾左右还与冠带,归内阁著读书。子钦又无言遽起,谢恩出,具冠袍返阁中,即一日间也。

  永乐三年,取进士六百人,分为六甲,状元曰李马,上改“马”为“骐”。既而,骐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进士年二十以下者遣归,仍附本学肄业。皆豫注拟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拟之,就注登科录下。

  是岁进士有林廷美者,闽人,仪貌颇伟,上欲俾近侍,问其贯籍,林以乡音对,上嫌之,乃拟为某京官。林退数步,复召回,曰:“老蛮子也,没若福。”即改为山东某州知州,凡二任。会有朝旨,有司繁剧地升一级。林时在京师,三司以下皆保奏某县系繁剧,林当准敕。时程襄毅公信谓林曰:“公必与驳典,然亦应稍通人事。”林曰:“我何为尔?”程曰:“官不须尔,当承胥辈一语,无伤。”林亦不从。一日,倚部门,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升格,可贺矣。”林曰:“然。”吏曰:“某当承效殷勤,公少顾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银伍钱,为日费,姑以馈尔。”吏欲十两,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书白所司言:“某州保结,恐三司失实,异时连坐。”官曰:“奈何?”吏曰:“当更行下军卫具保乃可。”官从之。林知之,窘矣。问之吏,吏曰:“公亦问我乎?今欲集事反手耳,弟予我金,然当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乃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子召公当来。”越二日,果然。盖吏又白官:“移文往返,应得半岁期,恐违朝廷一时恩典。”官曰:“奈何?”曰:“今当州有操兵数百在京,或令具一结状,则事可速办兼获其实。”官曰:“然。”吏即行牒移军具状如式,林遂得如拾芥。舞文辈入赂市权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彻矣。

  永乐中,征安南,黎季牦降,有三子,皆随入朝。其孟曰澄,赐姓陈,官为户部尚书。澄善制枪,为朝廷创造神枪。后贬其官,而命其子世袭锦衣指挥,澄愿从文,乃许令世以一人为国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赐姓邓,亦官尚书。后贬江阴县佐,(未审丞、簿)。有三子,亦令一人袭锦衣指挥,并赐江阴田甚厚,永蠲其傜,今犹守世业。其季曰某,官为指挥。久之,乞归祭墓,既往,即自立为王。季牦死葬京师,其子后迁葬于锺山之旁。

  本朝赐臣下姓不多见,惟国初有之。予友邳州车挥使车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禄有军功,赐姓车。天顺中,进士笪茂赐姓陕,“笪”读如“陕”也。

  太宗置供用库在内宫墙外,密迩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纳作弊,令纳户高叫,皇帝则自闻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谓之惊驾,辄问徒杖,竟不得申。今纳者,有以五十石入而止得作四十石者。

  永乐初,上言客人贩磁器入京,取他粗碗三两筒与饭堂乞儿,有司循之至今。国家善法盛心多不能及,大抵视有司所存者耳。

  文皇尝召盛御医寅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诊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时之怒,亦形于脉耳,汝诚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诉汝,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颇能唱,我每饭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见,久之,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我因抚抱。少顷遽闻其哭,问之,又是渠击以铜椎,个小女儿能胜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觉挥几肘,至今气不能平也。”盛叩头陈劝再三,乃已。上语谓仁孝也。

  永乐中,山东民妇唐赛儿夫死,唐祭墓回,经山麓,见石罅露出石匣角,唐发视之,中藏宝剑妖书。唐取书究习,遂通晓诸术。剑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发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货百物,随须以术运致。初亦无大志,事冗浩阔,妖徒转盛至数万,官捕之,唐遂称反,官军不能支。朝命集数路兵击之,屡战,杀伤甚众,逾久不获。三司皆以不觉察系狱。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怡然不惧,裸而缚之诣市。临刑,刃不得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钮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三司、郡、县将校等官,皆以失寇诛。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庙在南京,帐内左右良窘。金文靖公速集诸内侍,令秘不发丧,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军中锡器,悉收入内幄,召攻金者入,销锡制为椑。椑成,权敛而锢之,即杀工以灭口,命光禄日进膳如常仪。随作二诏,一为遗诏入朝,一召东宫于留都,俾星驰即位。比丧达京师,寂无知者。皇太子至,遂发丧,易梓宫成礼。文靖一时镇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记万言,太宗亲称之。昭帝圣学缉熙,词翰并精,尤喜举业。在青宫,每得试录,辄指摘瑕病,手标疏之,以示宫臣,往往审当。语之曰:“使我应举,岂不堪作状元天子耶?”

  仁庙圣体肥硕,腰腹数围。上常令太子诸王习骑射,仁庙苦不能,上见辄恙,令有司减削玉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肴,仁庙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庙登基,乃官其后。仁庙失意于文皇,每含愠,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劝之。一日,内苑曲宴,又对后詈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妇儿好,他日我家亏他撑持。”又曰:“吾不以媳妇故,废之久矣。”谓诚孝也。时先在侍,忽不见,上令觅之,乃在爨室手制汤饼以荐。比荐,上大喜,复至感泣,命痛饮而罢。

  太宗既久不见皇储,亦颇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其,未命使人,杨士奇进曰:“请令夏原吉往。”上问:“何故?”对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过疑或致他虞。”上叹服,从之。比原吉至,仁庙初闻之,果惊怖,谓或有后命,颇欲自裁,问:“谁衔命?”左右对原吉,仁宗曰:“原吉来,必能为我调护,当且见之。”及见,原吉备道上旨,仁宗乃安,即与就道。

  仁庙一日谓三杨公曰:“见夜来玄象否?”对曰:“不见,高皇帝有私习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晓。”上曰:“大臣与国同休戚,岂可论此?朕夜中观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沉思久之,长叹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驾。

  仁宗郭妃以中宫诞辰,邀过其宫上寿,上亦往,妃进卮于后,后不即饮,上曰:“尔又为疑乎?”遽取饮之,妃失色,无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经死,时适雷。

  宣庙尝乘怒杀二奄尹,心恒念其非辜。晚年每游幸时,指曰:“此厮又在此。”即命弹丸自射之。左右问:“何如?”上曰:“即某某,见朕行辄伏于前,如候伺者。”以后益频,以逮晏驾。(太监阮安留说,宣庙崩时,肌肤燥裂犹燔鱼,以烈剂故。)

  文帝初,仁宗为皇太子,帝命监国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汉庶人辅之。庶人于诸王中特雄杰,勇力绝人,极精弧矢,每从上搜畋,射生特多。有鸟并柯而栖,庶人连发二矢,前矢已贯禽,偶栖者未觉,而后矢已及矣,联翩而堕焉,其妙如此。上尝称之,谓:“昔人有一箭落双雕之誉,我汉王岂不匹休之?”及辅监国既久,屡欲归朝,无计。然帝虽假为监国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后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陈委曲。某某归言于上,上即命召至,继令之国,于时反谋未尝一日忘。暨仁宗践祚,庶人益轻之,姑伺机而发。无何,仁宗晏驾,庶人谓:“我向在兄未正位时,犹欲居之,兄在亦应竟取,况侄乎?”逆谋遂决。

  汉庶人既获,系于禁省,以铁镣絷其足,而维以长木曳地。及见上,庶人以足运曳木,回拉上足,上踣,庶人将遂为弑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铜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登遐之后,群臣兆民若丧考妣,悲哀特甚,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四事尤为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未尝遣差内官出干郡县,复中宫位号,不用宫人殉葬。此皆自昔君人甚难,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所谓度越百王者也。

  正统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贺,大陈礼乐,百辟济济,一时伟观甚盛。而容台拜赞者,目眩心忪,误多唱一拜,觉之,无及矣。廷中惕息,谓大失瞻望,谴戾必重。礼毕,紏仪官举劾,天颜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误多了,罢。”顷之,锡宴甚丰洽也。

  皇后大渐,召三杨于榻前,问:“朝廷尚有何大事未办者?”文贞首对:“有三事,其一建庶人虽已灭,曾临御四年,当命史官修起一朝实录,仍用建文之号。”后曰:“历日已革除之,岂可复用?”对曰:“历日行于一时,实录万世信史,岂可蒙洪武之年以乱实?”后颔之。(或曰且请谥为“神宗皇帝”,非实。)其二,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诛,太宗皇帝诏‘收其片言一字,论死。’乞弛其禁,文辞不系国事者,听令存而传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趋下,叩头言:“臣等谨受顾命。”遂出。

  英庙一日独与杨文敏公语,语及公家事甚详。又问:“公有何事难自处者,朕为卿处之。”公谢无有。上因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与臣共贫贱,颇善事。弟妾有父,以臣贵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彼侵家政,规权赂,颇挠臣事,臣未去之也。”公意盖欲上为属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顾左右,呼校尉来,面封杖,俾至公第杖杀之,公叩首谢。然而以双棰往,公请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顿首言:“此女颇无过,居亦自疾其父,姑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宁自安?要之势自不可,后或噬脐,无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恳再三,竟不从。校去顷刻,报已两毙,公犹未出朝也。

  正统时,王振虽跋扈,大臣犹持体分。某尚书遇振,未曾少降词色,同坐时,振欲据尊席,尚书曰:“公职太监,四品,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无如之何。

  李祭酒先生时勉,始为侍讲,直谏,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击其胁折,曳出舁下狱。杨文贞公遇于外朝,以烧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见,亦盛怒将毙之,对云云,乃少霁而释之。及为大司成,在正统中,诸生称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王振势倾朝野,每进香文庙,司成设茗延款,至先生独否。振久衔之,令人密廉其事,无所得。彝伦堂前有大树,是许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阴翳,妨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声罪,以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传圣旨以百斤枷枷之,肆诸成均前。时为三械,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数斤而窍极隘,不可饮食。鉴请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苏李继为浮薄,厌之。至是,继力自效,继家素富,结诸权贵,与某伯李者为兄弟,因李识会昌伯孙公。至是,为求援于孙,孙适生辰,家启晏,太后令家自馈礼,孙因附奏:“臣今岁生辰殊不乐,比年每得诸公卿为贺,国子学先生不过一幅绡帊而已,然辱此大人君子临贲为荣。今诸公皆集,独李先生为朝廷桁杨之禁,臣席无此君子为重,故不乐耳。”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或曰太后云:“祭酒尊贵臣,奈何施囊头,是甚纪纲?”上答言:“不知。”太后言:“不知作甚皇帝?”)上遣问之,乃知振所为也,即飞诏放李先生,令就去贺孙舅公,乃得释。继又已备仪物,公因就诣孙某宅,初筵犹未散也。(或曰诸生司马恂等上章,愿代枷,伏阙三日,始得命公脱枷。久始苏,稍迟,皆死矣。又曰愿代枷石大用。皆未详孰是也。)

  李先生在翰林时,一岁上元夜,朝廷结鳌山。一驺控先生马而行,中道拾一堕钗,以呈先生,视之,金也,怀之。归,少酬驺以钱,大书揭于门。既而,失钗妇往寻不获,仓皇间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妇遽往。先生扣之,妇言夫为锦衣千户,勾当海外,妾昨出看鳌山,失去一金钗,尚存其一可验也。先生出验之,良是,即以归之,亦不问其姓氏。既久,千户还,妻述失钗事。夫言非李公汝当忧思成病,或且致绝,汝绝吾亦不聊生,是二命所关也。亟往扣谢之,因具仪物酬先生,先生悉却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强,此一片药乃海域所产,非伤财所得而甚罕贵,公幸受之。”先生问:“何物?”曰:“血蝎也。”乃受。付夫人,言此为血蝎,当识之。既而,先生被击胁折,舁至锦衣,适此千户莅狱,惊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尝令死。”因密召良医师入视,医云:“可为,弟须真血蝎。”千户曰:“吾曩固尝贶公。”立命问其夫人,夫人取舁之。医治药,以板夹胁傅之,越一日夜,遂苏焉。

  正统未,王振谓三杨:“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其后当如何?”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文敏曰:“不然,杨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当荐几个后生报圣恩耳。”振喜,令具名来。翼日,即同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贞或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力,彼岂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书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士竟是我辈人,当一心力也。”文贞叹服。

  己巳之变,郭忠武登守大同,极效劳烈。自是年秋至明年夏,与贼相拒,大小数十百战,未尝挫衄,斩捕无算。初,西宁侯宋瑛、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上班师将旋驾,郭欲有陈论,不能自达,乃告学士曹鼐、张益宜从紫荆关返,鼐、益曰:“然。”即当入奏。既而行营果入紫荆,郭以为得请矣。俄复折而东,才四十馀里耳,盖竟从居庸也,未入而蒙尘矣。

  己巳八月二十三日,虏以二十馀人奉上皇至大同城下,索金币,约贿至即归驾,郭定襄登闭门不纳。上皇传旨曰:“朕与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登遣人传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启闭。”竟不出。袁斌以头触门大呼,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或曰同知。)霍瑄乃出见,有所献,瑄尤效力。及如约以贿往,虏笑不应,竟拥驾去。及上皇回銮,瑄与众朝见,上皇特嘉劳瑄久之。至复辟,即擢瑄为户部侍郎。登止夺爵,降守甘州而已。(郭氏家传云:定襄谋以死士七十馀人饷之食,令奋前执其弓刀,众拥驾还。召而与之盟,约事酬以一品之禄,败则族诛之,士皆用命,已书券给之,会有阻者。既淹久,虏疑,遽惊扰而去,未审其的。)

  虏拥乘舆登陴临视,诸臣在城下朝上,虏以长刀签一脔烧羊于钴端啖赵尚书雍,赵迳开喉仰接而吞之,虏惊啮指,曰“好汉”。

  英宗在虏庭,未尝少沮降辞色,圣敬无斁。虏以女入侍,不受。虏畏服,不敢少失臣礼。会大雪,乘舆所止,穹庐上雪不凝,虏尤异之。往觇上天容,穆然危坐,亦无寒色,咸惊骇叹,效顺之谋益笃焉。

  北狩时,袁锦衣彬劳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卫士在侍。尝以乏御膳告乜先,乜先不晓何等语,问译者,译者曰:“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乜先啮指称羡,以我中华君臣,虽在蒙尘,其礼犹如此耳。乃与之六羊,令自致行在,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联革为长条二,各絷三羊,担著两肩而行。乜先已异之,复令人觇。沙行数里始至上前,叩头覆命。置羊,复出数里外取水,返,又出数里取薪藁,每往返皆覆命如初。乜先益奇之,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沙告之。又问:“汝邂逅至此邪?亦故随驾者邪?”沙曰:“偶随来耳。”又问:“中国如汝比者几?”沙曰:“十万胜我者,若更胜而至精者,复若干。”乜先曰:“然则向何不以汝等辈来迎驾耶?”沙曰:“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回即来此矣。”乜先闻言颇心动。及驾旋,沙不及从,留虏中,虏授以士卒为头目,浸用事,权力已雄。纳妇生子,为富贵大族,亦时奉虏命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来,访得其子,因密语之,令输情于朝,期以明年复至,当遂归朝,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其子以闻,上允,且深悯之。如期果至,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迳挥其属幡然南趋,暨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所携辎重且甚富。至京师,入见上,上恐其诈,命所司详验,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不敢信。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尝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娘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娘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曰:“此真老爷爷物也。”上乃授以某卫千户,赐宅一区。

  景泰五年春,积雪恒阴,诏求直言。御史锺公同手疏请朝两宫复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刘广衡,广衡沮之,锺不听,稍易疏语,竟上之。诏廷臣集议。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方且封事欲发,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与锺类,五月己未也。晡时奏入,帝读毕大怒,日已暝,宫门扄,乃传旨自臬隙中出,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明日,加讯,无所指。又明日,大施榜掠,已无完肤,辞连锺公,即逮置对复。下苛拷,迫令服通南内,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穷惨酷,必欲致死。会大风沙,乃命禁锢狱中终身。大理少卿廖公庄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帝怒,命伺服阕治之。既而,陛见,即命于朝堂以大杖杖之八十,濒死而止,贬为定羌城驿丞。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锺、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锺公尤瘠,杖至三十,已僵不动。杖毕,顷之乃苏,众以手舁入狱,又禁不与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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