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诫录/卷九 中华文库

懿宗之代，有处士张孜，本京兆人，耽酒如狂，好诗成癖。然于吟讽，终昧风骚，尔来二十余年，不成卷轴。孜与李山甫友善，常为山甫鄙之。张乃图写李白真仪，日夕虔祷。忽梦一人自天降下，飒曳长裾。是夕，星月晃然，当庭而坐，与孜对酌，论及歌诗。孜问姓名，自云李白。孜因备得其要，白亦〈（按《学海》本作“已而”）〉超然上升。孜后所吐篇章，悉干教化，当时诗者稍稍善之。有《遇雪》云：“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到处生红炉，周回下罗幂。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汗滴。岂知饥寒人，脚手生皴劈。”又《庚子年遇赦》云：“时清无大赦，何以安天下。直到赤眉来，始寻黄纸写。草草蠲赋舆〈（按《学海》本作“税”）〉，忙忙点兵马。天子自蒙尘，何曾济孤寡。”又驾在蜀日，孜著杂言数篇，伤时颇切。其一首两联云：“只爱轻与肥，不忧贫与贱。著牙卖朱紫，断钱赊举选。”返〈（按《学海》本作“及”）〉驾还京之后，相府遣人捕之，孜乃易姓〈（按《学海》本有“名”字）〉越淮而去。故李山甫昔〈（按《学海》本作“尝”）〉代孜歌歌〈（按《学海》本无下“歌”字）〉其幻〈（按《学海》本无“幻”字）〉梦曰：“天使翰林生我前，相去殁〈（按《学海》本作“后”）〉来二百年。英神杰〈（按《学海》本作“绝”）〉气归玄天，日月星辰空戚然。我识翰林文，不识翰林面。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瑞光闪烁天关〈（按《学海》本作“门”）〉开，五云著地长裾来。华山秀作英雄骨，黄河泻作纵横才。巍峨宛似神仙客，一段风雷扶气魄。低头语了却抬头，指点胸前称李白。梦中一面何殷勤，高吟大语喧青云。白言天府偶闲暇，与我握手论高文。一论耳目清，再论心骨惊。豁如混沌初凿破，天地海岳何分明。利若剑戟坚，健如虬龙争。神机圣法说略尽，造化与我新精灵。不问尘埃人，不语尘埃事。樽前酒半〈（按《学海》本作“半日”）〉空，归云扫筵起。自言天上作先生，许向人间为弟子。梦破青霄〈（按《学海》本作“清宵”）〉春，烟霞无去尘。若夸郭璞五色笔，江淹却是寻常人。”

梁朝杜舍人荀鹤为诗愁苦，悉干教化，每于吟讽，得其至理。如《赠僧》云：“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得心头火自凉。”又“利门名路两何凭，百岁风前短焰灯。只恐为僧心不了，为僧心了总输僧。”南宗睹之，传为心印。杜在梁朝，献朱太祖《时世行》十首，欲令太祖省徭役，薄赋敛。是时方当征伐，不洽上意，遂不见遇，旅寄寺中。敬相公翔谓杜曰：“希先辈稍削古风，即可进身。不然者，虚老矣。”杜遂课〈（按《学海》本作“咏”）〉《颂德诗》三十章，以悦太祖。议者以杜虽有玉堂之拜，顿移教化之词。壮志清名〈（按《学海》本作“明”）〉，中道而废。《时世行》聊纪两首，《颂德诗》不复录之。“夫因兵死守蓬茅，麻纻裙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八十老翁住破村，村中牢落不堪论。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还似平宁征赋税，未曾州县略安存。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西山哭倚门。”

咸通中，王建侍御吟诗寒碎，竟不显荣。乾符末，李洞秀才出意穷愁，不登名第。是知诗者，陶人情性，定乎穷通。故韦庄补阙有《长安感怀》云：“大道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筑太平基。”此则苞括生成，果〈（按《学海》本作“永”）〉为台辅。长兴末，何仆射瓒有《蜀城书事》云：“到头须卜林泉隐，自愧无能继卧龙。”诗后十旬，得疾而卒。今录四公全什，用明将来。王建侍郎《寄贾岛》诗曰：“尽日吟诗坐忍饥，万人中觅似君稀。僮眠冷榻朝犹卧，驴放秋田夜不归。傍暖旋收红落叶，觉寒重著旧生衣。曲江池畔时时到，为爱鸬鹚雨里飞。”李洞秀才《上崇贤曹郎中》云：“闲坊宅枕穿宫水，听水分衾盖蜀僧。药杵声中捣残梦，茶铛影里煮孤灯。刑曹树荫千年井〈（按《学海》本作“画”）〉，华岳楼开万仞冰。诗句变风官〈（按《学海》本作“宫风”二字）〉渐紧，夜涛春尽海边藤。”韦补阙《感怀》曰：“长年方悟少年非，人道新诗胜旧诗。十亩野塘留客钓，一轩春雨对僧棋。花间醉任黄莺语，亭上吟从白鹭窥。大道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筑太平基。”何仆射《书事》云：“果决生涯向洛中，西投知己误恩容。云遮剑阁三千里，水隔瞿塘十二峰。闷步文翁坊里月，闲寻杜甫宅前松。到头须卜林泉隐，自愧无能继卧龙。”

陈羽秀才题破〈（按《学海》本无“破”字）〉吴王夫差庙，汪遵先辈咏绝〈（按《学海》本无“绝”字）〉万里长城；程贺员外因《咏君山》得名，时人呼为程君山；刘象郎中因《咏仙掌》得名，时人呼为刘仙掌。已上〈（按《学海》本有“诸”字）〉名公称为卓绝。千百集中，无以加此。陈秀才《题夫差庙》云：“姑苏台上千年木，刻作夫差庙里神。幢盖寂寥尘土满，不知箫鼓乐何人。”汪先辈《咏史诗》曰：“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虽然万里连云际，不及尧阶三尺高。”程员外《咏君山》曰：“曾游方外见麻姑，说到君山此本无。云是昆仑山顶石，海风飘落洞庭湖。”刘郎中《咏仙掌》曰：“万古亭亭倚碧霄，不成奇克不成招。何如掬取莲池水，洒向人间救旱苗。”

梁震先辈，蜀川人也，比〈（按《学海》本作“初”）〉名霭。僖宗在蜀日，方修举业。时刘象先辈随驾在蜀，震以所业贽于刘。刘略吟味震诗曰：“据郎君少年，才思清秀。傥随乡赋，成器非遥。若不改名，无因显达。何以〈（按《学海》本有“故”字）〉缘霭字雨下从谒，雨下谒人，因甚得见？此后请改为震。震字，雨下从辰。辰者，龙也。龙遇水雨〈（按《学海》本作“而”）〉变化。烧尾之事，不亦宜乎。”震后果得上第，名闻诸侯。高令公季昌召赴荆南，以笔砚筹画见托，终身不就宾席，虑因玷污前名，至今南楚之间，独步而已。

梁朝彭城王刘中令知俊，制置同州日，因筑营墙，掘得一物，重八十余斤，状若油囊。召宾幕诸将问之，或曰地囊，或曰飞廉，或曰金神七杀，独刘参谋失名曰：“此冤辱也。古老囹圄之地，即有此焉。昔王充据守洛阳，修河南府狱，亦获此物，而某远祖记之，乃是冤枉囚人死魄入地，聚为此物，凝结不消。纵鼓铸不燃，浸沃不湿。刃之不入，击之转坚，经千百年间而不腐烂。但于清夜，致之酒食，许以申冤，当有黑气冲天，不异丰城之剑气也。此非吉瑞之兆，实为窜逐之征。”公一一试之，皆如其说。遂复深瘗，寻易营基。后有拔城背主奔秦之兆，亦由见怪之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