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五记
作者:袁枚 
本作品收录于《小仓山房文集/12

    志馀于才则乐,才馀于志则不乐。吾志愿有限,而所诣每过所期。自分官职得郡文学已足,而竟知大邦;家计得十具牛已足,而竟拥百亩;园得一椽已足,而竟四记之,疏名目而分咏之。私揣馀怀,过矣哉!不意数年来,过之中又有过焉。

    余离西湖三十年,不能无首丘之思。每治园,戏仿其意,为堤为井,为里、外湖,为花港,为六桥,为南峰、北峰。当营构时,未尝不自计曰:以人功而仿天造,其难成乎?纵几于成,其果吾力之能支,吾年之能永否?今年幸而皆底于成。嘻!使吾居故乡,必不能终日离其家以游于湖也。而兹乃居家如居湖,居他乡如故乡。骤思之,若甚幸焉;徐思之,又若过贪焉。然读《易·贲》之六五曰:“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辅嗣注云:“施饰于物,其道害也;施饰丘园,吉莫大焉。”谓丘园草木所生,本质素之处,故虽加束帛,虽吝而终吉。左氏曰:“乐操土风,不忘本也。”余虽贪不知止,而能合于《易》,以操土风,或免于君子之讥乎!

    彼世之饰朱门涂白盛者,或为而不居,居而不久。而余二十年来,朝斯夕斯,不特亭台之事生生不穷,即所手植树,亲见其萌芽拱把,以至于蔽牛而参天,如子孙然,从乳哺而长成而壮而斑白,竟一一见之,皆人生志愿之所不及者也。何其幸也!虽然,草木如是,吾亦可知。

    吾既可知,则此后有不可知者在矣。

    戊子三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