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上 中华文库
日月星辰经乎天,天之文也;山川草木罗乎地,地之文也。志气言语发乎人,人之文也。志气不能塞天地,言语不能根教化,是人之文纰缪也;山崩川涸,草木枯死,是地之文裂绝也;日月晕蚀,星辰错行,是天之文乖盭也。天文乖盭,无久覆乎上;地文裂绝,无久载乎下;人文纰缪,无久立乎天地之间。故文不可以不慎也。夫毫厘分寸之长,必有中焉;咫尺寻常之长,必有中焉;百千万里之长,必有中焉;则天地之大,亦必有中焉。居之中,则长短、大小、高下虽不一,其为中则一也。是以出言居乎中者,圣人之文也;倚乎中者,希圣人之文也;近乎中者,圣人之文也;背而走者,盖庸人之文也。中古以来至于斯,天下为文,不背中而走者,其希矣。岂徒文背之而已,其视听识言,又甚于此者矣。凡人皆有耳、目、心、口,耳所以察声音大小清浊之异也,目所以别采色朱紫白黑之异也,心所以辨是非贤不肖之异也,口所以达耳之聪,导目之明,宣心之智,而敦教化风俗,期所以不怍天地人神也。然而耳不能听声,恶得谓之耳欤?目不能辨色,恶得谓之目欤?心不能辨是非好恶,恶得谓之心欤?口不能宣心之智,导目之明,达耳之聪,恶得谓之口欤?四者皆不能于己质形,虚为人尔,其何以自异于犬羊麋鹿乎哉?此皆能已而不自用焉,则是不信己之耳目心口,而信人之耳目心口者也。及其师旷之聪,离娄之明,臧武仲之智,宰我之言,则又不能信之于己,其或悠然先觉者,必谓其狂且愚矣。昔管仲以齐桓霸天下,攘夷狄,华夏免乎被发左衽,崇崇乎功,亦格天下,溢后世,而曾西不忍为管仲也,孟子又不肯为曾西。向使孟子、曾西生于斯世,秉其道终不易,持其道终不变,吾知夫天下之人从而笑之,又从而诟之曰,狂民尔,顽民尔,是其心恶有知哉?曾西、孟子虽被讪谤于天下,亦必固穷不可拔以须后圣尔,其肯畏天下之人而动乎心哉。世俗之鄙陋迫隘也如此,夫何敢复言,安得曾西、孟子而与之昌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