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集卷第一 震川先生集 别集卷第二上
明 归有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康熙刊本
别集卷第二下

震川先生别集巻之二上

 应制策

  嘉靖庚子科乡试对策五道

  第一问

夫阐扬帝王之烈者必假于文以传文者所以赞述

往古传示来裔著之不刋垂之无极者也盖帝王为

可继之道而未必其后世之能继其所托以传者典

册纪载而已典册纪载而不文则不足以传故曰言

之无文行之不逺由此言之则帝王所以衍万世无

疆之休者其创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扬厉之者在于


后人一代之文不具则一代之道徳经制亦几乎泯


矣故古之帝王所恃以为不泯而使其子孙世世有


考焉者托之于文也我国家■列圣相承代有作述


所以阐扬祖功宗徳者亦既备矣如一统志㑹典之


作皆在于前朝文盛之世以昭混一之盛经纶之迹


者执事以下询末学愚生概乎未之知也至于考制

度审宪章博闻而强识之又非所及也夫金匮石室


之藏兰台秘阁之载艸野贱人无所得睹记惟二书


传诵于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论乎荀卿子曰


欲观圣王之迹于其灿然者矣所谓灿然者岂非圣

人之制作布之天下迪之后世者也虞夏商周之盛

可考已当时之所谓典章经制者皆圣人之作而又

有圣人者以播扬之故其言语文章著于天下大者

事天飨帝小者至于渔互虫豸靡不纤悉王府则有

以咸正无缺岂非其盛欤汉以后其德固已不逮于

古而当时文章之盛犹仿佛于三代故太史公八书


之撰班固诸志之述犹足以备一家之言至于唐之

六典宋之㑹要元之经世大典则其文章气势愈趋


于下而说者谓三代之后惟唐制为尽善而六典建


官之法足以上追姬周则其亦未可轻訾者而比于

典谟则有间矣盖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

王之文汉之文可矣而制不备唐宋则文与制均之

未至也若今一统志㑹典之作欲以比隆于典谟而

岂可与汉唐宋例论哉然愚独恨当时儒臣奉命不

能深明圣意究作述之至以勒一代之巨典而容有

采缉补缀疏略抵牾于其间盖一统志出于■睿皇

帝之命而大学士李贤等为之者也㑹典出于■敬

皇帝之命而大学士李东阳等为之者也是二者若

以为圣人之制则何敢议出于二臣之手诚不能无

疵者盖祖宗之功烈过汉唐亦宜有比隆三代之文

不宜猥琐于末议牵制于文词而贤等所载沿革郡


名人物古迹往往剽摘书传字句诗人组绘之语不


足以称王者之制而职司事例又多务简省一代之


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而祖


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则二臣之过


也今■天子中兴迈志宪古已尝敕所司重修㑹典


则一统志亦将以次而及之矣开局秉笔固皆一代


之长材茂学必有所见以广圣意者愚犹以为彰往


绪扬休烈以绍诸无穷当属诸一代之宗工而其体


裁宜依彷禹贡周官之书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


土物贡尤必著其详而民风土俗则略用汉地里志


及后世圗经之法序官职必先其体统于建废沿革


悉皆存其故至于臣下论建亦如历代书志通考之


类兼存而并志之又窃谓修书之臣■髙帝之时多


延天下有文学者如梁寅徐一䕫之徒皆以儒士在


局今拘于科目一不可也苏洵修礼书必欲明实录


以昭来世今动有避讳使人无从考实二不可也自


古为书者多出一手今局务既开议论纷沓分门著


撰文体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章必先体制今之文


章驰骋浸淫极矣而不要于古雅体裁不明义例不

立四不可也明兴以来百七十年岂无迁固之徒以

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僣及此惟执事寛之

  第二问


王者既以其身致天下之治尤必思所以继其治而


诒以万世之业故天下之本在于太子太子之教不


可不豫也三代尚矣其遗法至今犹存禹有典则而


启敬承汤有风愆而太甲终允徳文武有谟训而成


康代为有周之令主诚以天下之大生民之众天命

之隆替祖宗之继坠咸有赖于一人故曰一人元良


邦以贞太子之谓也太子之教万世之所系也恭

惟皇天眷佑我■皇上笃生元子正东宫之号螽斯

繁衍广藩辅之封皇子赖天能胜衣将出阁讲读宗

社休嘉臣庶均庆逺稽古典近考制度斟酌损益以

适万世之中以禆我■皇上盛徳至意者不独文学

法从之臣有是心而亦江湖之士之所同也愚所望

于今日者固三代之事而已汉唐宋其何足以云今

者六傅之设賔客之制崇文崇贤府坊馆局之建官

则备矣而非古之三公三少之旧也帝范之书戒子

之篇元良之述承华要略之制教则详矣而非古之

典则之诒也古法之存于今者惟周制为详其可考

者在二戴之记及所称明堂青史氏之记古者胎教


王后腹之七日而就宴室太史持铜御户左太宰持


升御户右比及三月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太师缊

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言曰不

敢以待王太子太子生有士负之礼有择于诸母之礼有知


妃色就学之礼有记过之史有彻膳之宰有诽谤之


木有敢谏之鼓工诵箴瞽诵诗百工执艺事以谏有


三公三少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徳义师道之教训故

成王之生仁者养之孝者襁之四贤傍之而德成也


后世官非三代之官而教非三代之教始以为之法

者既无周宻详悉之虑而其为言又无躬行心得为

之本而官僚并建辞㫖谆复徒一时之美观耳汉髙

祖文帝之盛所崇用者叔孙生晁错之徒卒使惠以

懦怯废事景以任刻残物武帝开置博望苑以通賔

客宾客多以异术进者而太子后遭巫蛊之祸唐太

宗教其子者甚悉而聚麀之耻寔以身诲之宋时家

法虽严而其所以为教亦不切于身心性情之实夫

汉唐宋所为天下计者未尝不甚详而根本之地如

此其旷略此宜其立国仅仅至此我■太祖髙皇帝

创业垂统洪谟逺虑莫非三代之法而万世之计立

国之初庶务倥𬾠首建大本堂图史充牣其中招延


四方名贤为太子讲论经理敷陈治道又为昭鉴录


使知前代太子诸王之善可为法而恶可为鉴而■

成祖文皇帝又为文华宝鉴盖为学而不知先代之


故则不足以有所感发而惩创■成祖之书一本■


太祖之意虽一事之善恶皆在所录者固以身为天


下之所系善恶起于几微而治忽之端在于此尤不

可以不严也今日欲举三代之典继祖宗之志亦宜


有可言者矣愚敢条其所当急者其一曰选宫僚昔


■太祖不设专官而以公卿兼领以防后世离间之


患夫衔虽列于朝班职则专于训导不宜徒取文学


而用道德可为师表者家丞庶子皆宜选用吉士以


备其职二曰慎与处太子虽有宫官而其所常与处

者则保姆内侍小黄门之属女子小人导以非心尤


宜防虑择其淳德谨厚者而使之渐涵灌渍于德义


而不知三曰礼师傅夫尊卑之分悬隔则官属不得

尽其忠昔■懿文太子之于宋濓■仁宗■宣宗之


于杨士奇其相亲礼往复辨论如家人父子盖太子


有子道臣道不宜阔略相师友之礼以成乖隔之患


其四曰明实学世儒率谓天子之学与韦布不同文

华进讲不过采摭经中数条以备故事夫岂所以深

探圣奥必先专一经以次而及其馀五曰辨仪等盖

富贵之极惟其所欲故周官有王后世子㑹不㑹之

文所以樽节使之不过今宜饮食衣服悉有制度又

使太子诸王礼秩必异所以防㣲杜渐固万年之基

盖天下之事莫大于此者执事幸采而闻之于上

  第三问

三代之乐不传于世见于遗经厪有可考者君子追

寻缺轶于千百载之下因其辞以求其意得其意而

后足以㑹其辞然必其有以深探古人之心而㑹本


末源流于一而后可以斟酌古今拟议制度以为复


古之渐而未易言也当天下无事之时世之君子辄


言曰兴礼乐夫礼乐岂易兴哉自汉以至于今数千


百年明君良臣相与咨嗟太息讲求掇拾卒无有复


三代之旧者而儒者又从而卑其说以为礼以养人


为本少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盖谓随世可以制作


而不必尽合于三代而不知三代之礼乐舎焉则天


下无所谓礼乐者盖三代之制皆非一世之事自其


初累世相因以为治而驯至于大备虽代有变革而


不过进退损益于其间故异世而不可不袭者礼也

其所不相袭者礼之末也殊时而不可不沿者乐也


其所不相沿者乐之末也夫以三代之圣人皆因于

累世之故故其乐易举而可行至于后世荡然矣又


无圣人者以起之而欲稽考于既废之后岂不难哉


乐之所从来久矣黄帝使伶伦断大夏之竹两节而


吹之以为黄锺之宫制十二筒以听鳯鸣比黄锺之


宫而生之以为律本故后世皆宗黄帝之乐周礼大


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韶大𮑮大


武之舞分乐而序之奏黄锺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


神奏太簇歌应锺舞咸池以祀地祗奏姑洗歌南吕

舞大韶以祀四望奏蕤宾歌函锺舞大夏以祭山川

奏夷则歌小吕舞大𮑮以享先妣奏无射歌夹锺舞

大武以享先祖以九变而致天神地示人鬼固九韶

六英六列之遗也黄帝之清角英招其本声固在于

此世人自莫能察而徒知求太古之音于洞庭之野

而不知周家之盛固已备六代之乐而周官岂其伪

书哉说者谓其所序圜锺为宫黄锺为角太簇为征

姑洗为羽此律之相吹者也函锺为宫太簇为角姑

洗为征南吕为羽此律之相生者也黄锺为官大吕

为角太簇为征应锺为羽此律之相合者也乐之变

数皆用其宫之本数黄锺在子子数九故九变而终


夹锺在卯卯数六故六变而毕林锺在未未数八故


八变而止其究以感天神地示人鬼焉者非如昔人

天社虗危类求之说也至和之气寓诸器而托诸声

感应自然之理无所不通分天地人者所从言之异

也虞书商颂推之固有合焉者矣文中子曰化至九

变王道其明乎故乐至九变而淳气洽矣鳯凰何为


而藏乎盖圣人之制随时不同而非截然为数代之


乐成周兼而用之以六代之乐配十二调每乐二调

以一阴一阳相对而为之合其感动神示自有不容


已者故曰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影之象形响之应

声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降之以殃其自然


者也他书所载师文师开之鼓琴师涓之写濮上元

声其感薄阴阳通于物类要其理有不可诬者惜乎


周衰王者不作天地之气不应而淫过凶嫚之声竞

以相夸浸淫于后世先王之制遂不可考汉之制氏


仅能得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其后河间献王

所得雅乐天子但令太常以时存肄不令奏郊庙其

郊庙及所奏御皆俗乐淫声西汉一代文章之盛名


卿才士辈出而卒莫有能兴礼乐者而亡国新声代

变日増自此以往岂复可冀耶前世号知乐者如荀


勖阮咸张文𭣣万宝常王朴诸人卒亦未有以见之


于用而牛弘何妥郑译李照阮逸范镇司马光之徒

纷纷莫决而士大夫之议常与工师之说相悖固有


所谓订正虽详而铿锵不协韵辨析可听而考击不

成声伥伥焉如瞽无目而以手模指索状物之形难


矣此无他先王之制既废后之人虽欲罄心思而测

度摹拟于千百载之上不可得也故乐者汉以前有


司掌之无不知其义汉以后儒者求之而卒莫得其


数有传与无传之异又无先王以制之也虽然乐者


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传而存不以无传而亡其

始在于人心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情动于中而发


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


乐千古之人心不亡则千古之人皆可以制乐而世

之论乐者不求夫乐之本而区区于乐之数夫其数


可知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本末一以贯之矣后


之人不察而殚精于壁羡尺度之间较量于累黍多

寡之际致疑于锺律洪杀之节纷纭于五声十二律


变宫变征之异夫乐诚不可以舎器数而没于气数


之中则其力愈劳而其数愈失盍亦反其本矣太史

公曰神使气气就形细若气微若声圣人因神而存


之虽妙必效庄周曰奏之以天徴之以人行之以礼


义建之以人情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乐无


言而心悦者也古者百姓太和万物咸若声律身度

五音天音也八声天化也七始天统也秋养耆老而


冬食孤子勃然招乐兴大鹿之野然则明君在上休


养生民陶以太和万物之生各得而天地之沴不作

然后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冩中声以黄锺为声气

之元则太和薰蒸八风顺序鳯仪兽舞之治可复追


矣不然虽使置局设官招选天下知音之士以研究

律吕之精无不符于先王此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

下之本也

  第四问

王者之兴必有一代之臣以辅翼天下之治而成弘

济之功夫有是君而无是臣则上常患于不得其下

而君之事无所寄有是臣而无是君则下常患于不

遇其上而下之才无所展然天将以开一代之治而

启其明良之㑹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则

必生是臣以致恊谋参赞之力盖天下之势乱极而

治天之爱民之深必不使之终于此也故圣人之生

以安民也而圣人之于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

必得是人足以办吾事者故贤臣之生以佐圣也自

古大乱之世未有无圣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无

贤臣而可以弘化者如云龙风虎气类自应相须而

成相待而合而乌知其所以然哉尧以前如风后力

牧常先大鸿之徒非经所见不可得而论矣虞书所


载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而下以革命而有

天下则有如成汤有一德之伊尹而后有升陑之师

武王有鹰扬之太公而后有牧野之㑹至于毕散周

召之徒皆以圣人之德奔走后先御侮疏附诗书所


称有大功以配享于先王曁其子孙藉其休以有国


者数百年盖其盛不可及矣三代而下汉髙起布衣

诛秦蹙项以有天下而淮阴绛灌之徒摧锋陷阵以


致其百战之功而其时称萧何韩信张良此三人者


为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乱奋迹南阳恢复旧物则有

邓禹吴汉贾复寇恂马援冯异彭岑来歙之徒宣其


力唐太宗举兵晋阳平隋之乱则有刘弘基李𪟝李


靖房𤣥龄杜如晦之流致其勋宋太祖受周之禅去


五代战争之患致天下于太平则有赵普潘美曹彬

之辈殚其谋天下不可以无君故立之君立之君不

可以无臣故生之臣以佐之有尧舜三代之君则必

有尧舜三代之臣有汉唐宋之君则必有汉唐宋之

臣天之爱民久矣不如是何以戡定祸乱克成太平

耶慨自■元入主中国天下腥膻者垂百年既而运

穷数极天闵斯人之乱于是生我■太祖髙皇帝于

淮甸以清中原之戎拯天下之祸而援生民之溺数

年之间定金陵平吴㑹克荆襄闽广  不战而窜

息于狼望之北固宇宙以来所未有之勲而圣人独

禀全智功髙万古神谟庙算有非他人所能赞其万

一者而一时诸臣应运而生皆起于淮甸之间乘机


遘㑹以成不世之勲有若髙祖之丰沛光武之南阳


者此岂人之所为哉盖将以开我国家亿万年无疆


之治故■圣祖龙兴于上而诸臣景附于下乘风云


之㑹依日月之光而昭诸鼎彝铭诸策府有非一时


之所能殚述者其大勲光宣炳烺于天地之间如中


山武宁王以下六王者其功尤烈天下之人至今能


道之他如朱文正李文忠咸以内外之亲而郭子兴


郭英吴良祯廖永忠永安之徒则以父子兄弟后先


致力效死于其间大抵数总大军以不杀为威而沉


毅好谋定大事于一言武宁之功为大而开平之穷

虏于漠北黔宁之收功于滇南此方面之功之最著


者其他或抚一城或定一方或专城而秉钺或分阃


而受寄或敌忾以怒寇或殄灭以为期孰非体天地


好生之徳勤■皇祖安集之命有功于方夏而惠于


元元者乎国史之所纪载者固莫得而睹而往往见


于儒臣铭章碑志之间此愚生之所窃识其万一者


因念百六七十年父子兄弟长养太平之世方内无


兵革之祸戎虏之警者固我■髙皇帝天覆地载之


功诸臣匡持辅恊之力不可少也书曰丕显文武克


慎明徳昭升于上敷闻于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

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

从此之谓乎今太庙既已配享而功臣庙又有特祠

金书铁劵山河带砺之盟于今不替迩者■皇上又

兴灭继绝开庙藏览旧记以昭元功之侯籍使开平

宁河岐阳诚意之赏复延于世我国家之酬诸臣者

可以无憾矣顾承平日久为其子孙者或骄溢于富

贵而不能体乃祖乃父之心时陷法禁从而弃之又

所不忍而未免有厚徳掩息遴柬布章之讥则■髙

皇帝之大诰武臣■文皇帝之铁榜训戒今日诚不

可不申明而训敕之也书曰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

胥及逸勤予敢动用非罚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予


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不敢动


用非徳敬以为今日献


  第五问

古之为天下者养民之生后之为天下者听民之自


生夫听民之自生可也又从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


求所以为可继之道则我之取者无穷而民之生日


蹶民蹶而我之取者将不我应国计民生两困而俱


伤其何以善其后是不可不深思而熟虑之也我国


家建都北平岁输东南之粟以入京师者数百万舳


舻相衔接于江淮加以方物土贡金帛锦绣以供大


官王服者岁常不绝其取于民不少矣而比年以来


民生日瘁国课日⿰虗亏 -- 亏水旱荐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


为计然惟知取于民而未知所以救菑捍患与民莫


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其水旱常听于天而东南


之田其水旱常制于人盖其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


而东南又并海有堤防蓄泄虽恒雨恒旸而可以无


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


震泽即今太湖周礼所谓具区五湖盖地一而名异


也尔雅具区郭景纯云吴越之间有具区周五百里

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犹江之言九江尔春秋越与


吴战于五湖岂太湖之外复有四哉其所谓具区洮


隔彭蠡靑艸洞庭及季氏图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鉴


湖为五湖者非也禹治扬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蠡


而东偏莫大于震泽欲宁震泽之水在于疏其下流


三江入于海而后震泽无泛滥之虞震泽固吐纳众


水者也西北有宣歙芜湖荆溪宜兴溧阳溧水数郡


之水西南有天目富阳分水湖州杭州诸山诸溪奔


注之水潴聚于湖而由震泽吴江长桥东入松江青


龙江而入海溧阳之上古有五堰以节宣歙金陵九


阳江之水宜兴之下有百凟以疏荆溪所受之水江


阴而东有运河泄水以入江宜兴而西有夹苎干与


塘口大吴等凟泄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东


南泄水之尾闾也三江之流不疾则海潮逆上日至


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吴淞江之疏导不可不先而凡


太湖以下诸江之入于海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


昔宋单锷尝疏东南水利书苏文忠以为有利于民


条其事于朝而亦莫能行之者大抵承平日久人习


于苟安稍有建国家之计必以为迂远动众而不可


用故经国之虑每至于格而不行夫自汉以来天下

之用不尽于东南至唐宋而东南之民始出其力以


给天下之用然自吴越窃据于此乃能修水利以自


给外以奉事大国而内不乏于朝府之用是以其国


不困而民犹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则取于


浙右浙右不熟则取于淮南于是圩田河塘因循隳


废而坐失东南之大利以至于今夫钱氏以一方用


之惟其治之也専故常足于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


治之也泛故常不足于用呜呼以天下之大而无赖


于东南则可以坐视而莫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専


仰给于东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图之也先

朝周文襄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绩矣然百馀年


来已非其故有司案行修举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

迹之所存矣至又委之国贫民困夫国贫民困已矣


任其困而贫也则将何时而已乎夫亦延访故老遍

考昔人之论而求今日之所宜又不必専泥于古之


迹而惟视夫水势之所顺盖古今天时地势陵谷丘

渊代有变移必欲凿空以寻故迹吾恐力愈劳费愈


广而迄不可就反为苟安目前者之所嗤笑禹之行

水行其所无事而已矣五堰百凟可复则复之白蚬

安亭青龙江可开则开之或为纵浦或为横塘或置

沿海堽身堽置斗门使渠河之通海者不湮于潮泥


堤塘之捍患者不至于摧壊而又督成水利之官常


时相视禁富人豪家碾硙芦苇茭荷陂塘壅碍上流


而仿钱氏遗法收图回之利养撩清之卒更畨迭役


以浚之而后利兴而可久害革而民不困不然如近


者尝浚白茒㑹几何时渐就湮塞此其惩也今夫富


人有良田美庄犹不使之荒芜而加意焉况东南以


供天下之费乎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东南也齐


鲁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数日不雨禾俱槁死黄茅白


苇一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视相率而为沟中之

瘠凡以沟渠之制废也谓宜少仿古匠人沟洫之法

募江南无田之民以业之盖于古吴则通三江五湖

于齐则通菑济之间荥阳下引河东南为洪沟以通

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㑹而朔方两河河西酒

泉皆引河关中𣲗渠灵轵引诸水东海引巨定泰山

下引汶水皆穿渠漑田万馀顷岂独三江五湖之为

利哉举而行之不但可兴西北之利而东南之运亦

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人毋徒委之气数而以论

事者为迂也此文诸家选本皆颠倒舛讹不可读今从钱牧斋先生藏本

  隆庆元年浙江程策四道隆庆元年丁卯浙江乡试时太仆府君

   以长兴令入外帘此乃主考委代作者

  问自昔帝王立极垂统为后世计如禹有典则

  汤有风愆文武有谟烈其子孙能敬承之故夏

  商皆飨国长世周过其历至于八百年汉唐而

  下盖莫能比隆焉我■太祖髙皇帝受天明命

  诞受多方在御日久万几之暇辄亲著述睿思

  𤣥览自身心以至于天下国家无一事不有垂

  教而祖训一书为圣子神孙虑尤谆悉矣其大

  经大法世世遵守昭如日月固不待赞述也乃

  若㣲言至论为今日■圣天子之绎思者可得

  而详言之欤我■世宗肃皇帝凭几之言告戒


  深切皇上孝思罔极遵承末命改元一诏风行


  雷动乃至荒陬绝徼含齿戴髪之民靡不拭目


  以观德化伏读诏㫖称郊社等礼各稽祖宗旧


  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窥■圣天子法祖之盛心


  矣诏条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间与皇祖之


  训相符契者亦可述其概欤夫臣子为君父陈


  烈祖之训盖忠爱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彰何


  以仰答鸿庥于万一乎诸士子具悉以对将为


  尔闻于当宁

帝王之御天下也欲垂万世之统者必欲其谋虑之


逺欲保万世之业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谋虑以垂统


仁之周也嗣守以保业敬之至也是故徳业光昭而


心源继续显承丕大而佑启无疆自古有天下者其


祖宗肇之于前而子孙继之于后所以长世而不替


者用此道也请因明问而陈之昔唐虞之际以天下


相授受而示之以精一执中之㫖彼其平时都俞吁


咈相告语于一堂之上者无非此道然犹咨命之谆


谆者诚以天下重器不能不为之长虑也故以天下


与人而并以治之之道与之斯知所以与天下矣受


人之天下而并其治之之道受之斯知所以受天下


矣不然徒以天下相传则非尧之所以授舜舜之所


以授禹也夫三圣人面相授受而犹如此况祖宗之


天下传之子孙而能不为之长虑乎诚念今日得之


之难而他日保之之尤难故垂训以为子孙计者不


容不详且切焉是故圣有谟训明徴定保禹惟有是


训也而其子孙能敬承之有夏之历至四百年圣谟


洋洋嘉言孔彰汤惟有是训也而其子孙能克从之


有商之历至六百年文武宣重光奠丽陈教故子孙


嗣守大训无敢昏渝有周之历至八百年盖禹汤文

武为其子孙虑天下者如此其周而启太甲成康所


以保天下者如此其至也我■太祖髙皇帝受命自


天奄有函夏圣武神文天经地纬削平僣乱海宇乂

宁登天下之贤俊相与修明政刑暇则又亲洒宸翰


睿思所及动辑成书如存心省躬诸录以至孝慈女


戒昭鉴其大者如三编大诰资世通训洪范之注及


又以意命群臣纂修宝训律诰职掌集礼诸书自古

帝王著作之盛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训录特为圣


子神孙深远之虑尤详且切矣尝自叙以为创业之


初备尝艰苦人之情伪亦颇知之自平武昌以来豫

定律令颁而行之至于开导后人复为祖训一篇立

为定法大书掲于西庑朝夕观览以求至当首尾六

年凡七誊稿而定我子孙钦奉朕命不负朕垂训之

意天地祖宗亦将孚佑于无穷矣于是颁赐诸王且

录于谨身殿乾清宫东宫壁因顾侍臣曰朕著祖训

录所以垂训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

不知所守故为此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绎六年

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大哉皇言诚

万世圣子神孙所宜钦承而敬守之者也是书之目

有曰圣训首章又有曰持守曰严祭祀曰谨出入曰

慎国政曰礼仪曰法律曰内令曰内官曰职制曰兵


卫曰营缮曰供用其篇袠简要而条贯靡遗纲领宏


大而精微具悉历世保之以为大训至于朝廷之典


章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尽述者请举一二明言


之有曰凡古帝王以天下为忧守成之君常存敬畏


以祖宗忧天下为心则宜永受天之眷顾夫圣祖起


自布衣同时僭王叛国芟夷殆尽海内旷然尤且惴


惴然惧天下之起而相轧也况自古承平之久无常


静之国而南面之奉可以娱耳目悦心意者交引于


前人主能时懐警惧而渊涓蠖𮑮之中此心卓然清


明则宴安之欲不生而虑周于天下衅孽之萌无所


作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又谓忧常在心则民


安国固盖惟望风雨以时田禾丰稔使民得遂其生

又谓四方水旱当验国之所积优免税粮岁虽无灾


择地瘦民贫亦优免之夫圣祖虽在深宫之中乃至


祁寒暑雨靡不关心当时庶事草创建都封邑征伐


四方用度广矣而免租之诏无岁不下今天下宴然


而大司农往往告乏岁一不登议改折带徴有司且


相顾以为旷恩矣使闾阎不被免租之惠民何以聊


生圣主顾畏民岩思小民之依简劭农之官广蠲贷

之泽则海内之民乐生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

又谓帝王居安常懐警备动止必详人事审服用仰

观天道俯察地理皆无灾变然后运用疑有阙文夫圣祖

躬擐甲胄出入兵间及为天子犹谨备之如此人主

必当俨神明之居慎出入之际端拱穆清正容谨仪

和鸾之节淸道而行开延英阁以登魁磊耆艾之士

朝夕燕见抽绎顾问考古验今则圣德日脩天眷日

隆亦不劳心于非意之防矣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

也又谓平日持身之道无优伶近狎之失无酣歌夜

饮之欢正宫无自纵之权妃嫔无窥恣之专又谓内


府饮食常用之物设局于内职名既定要在遵守故


当时日历圣政记所称后妃居中不预一髪之政外


戚亦循理畏法无敢恃宠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给扫


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绝前代如此至今阴教修明后


宫顺序尤望体圣祖述周礼设局之义修掖庭永巷


之职使戴金貂之饰者有济济谨孚之美无戏敖骄


恣之过左右敕正则王爵天宪不至旁落矣今日之


所当绎思者此也又谓四方诸戎得其地不足以供


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


无故兴兵致伤人命但■戎与西北边境至相密迩

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以谨备之今日御西北之■


其上策在于不攻其无策在于不善守谨备边塞驱


而出之中国御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开边𨻶以快


心于狼望之北必无幸矣圣祖尝戒诸王逺出开平


谓守边之要未尝不以先谋为急故朕于北鄙之■


尤加慎宻今日之所当绎思者此也我■世宗肃皇


帝导扬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诏实奉皇


考之教明诏所谓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继述之兼


善者也夫郊社等礼所以遵祖训者莫大于此若夫


言官加恤录之恩方士致左道之辟宗室解甸人之


系若卢施寛释之仁百司严黜陟之典铨选破资格


之条冗员申裁省之令郡县别望𦂳之差没■布招


懐之惠殪敌速上功之簿至于重贪墨之罚督勘核


之报举大臣之赠谥加闲散之名服听监司之荐辟


所谓推类以尽义通变以宜时有难尽述者明诏又


曰各地方官以武备为不急以玩寇为苟安将贼盗


妖逆隐蔽纵容不早扑灭往往醸成大患祖训所谓


忧天下者明诏得之矣又曰天下军民十分穷困国


用虽诎岂忍照常徴派四方闻之孰不感泣田租逋


负改折蠲免与夫大官之所增派尚方之所趣办缮

部之竹木兵曹之子粒多所停罢则祖训所谓忧民


者明诏得之矣又曰内府各衙门供应钱粮朕加意


节省自有馀又令户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监局库假


疋军器香蜡等物祖训所谓内府设局与周礼天官


之义合者明诏得之矣若夫求贤纳谏不一而足凡


可以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等项长策仍许


诸人直言无隐此即祖训所谓防壅蔽而通下情也


然则与皇祖之训盖无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


蹷而起如聩而闻含齿戴髪靡不拭目以观德化之


成也顾愚生犹惓惓于皇上之绎思者实臣子忠爱


之忱不容已耳书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式勿


替有殷历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愚窃以为今日


圣天子颂焉


  问我祖宗列圣世有实录表年纪事撰述功德


  以为信史迩者皇上深诏近臣纂修■世宗肃


  皇帝实录载笔之臣必能仰体宸衷勒成巨典


  然窃以■先皇帝享国最久年载旷悠又无前


  代记注之书编摩摉辑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


  然者矣夫实录之名何所起欤抑古之论史每


  难其事昔刘子𤣥与宰相言二史不注起㞐而

  欧阳永叔论日历之废盖近代为史之通患而


  子𤣥又谓史有三长至曽子固序南齐书其论


  美矣二子之言后世多称之可得而备述欤兹


  者■先皇帝彚进史馆方当下之学官诸士子


  皆得而与知者宜以所闻著之于篇其毋让焉


经纶世道者立一时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训


大哉国史所从来久矣上古帝王继天立极功徳与


天地同流其不可传者与化而往矣其可传者独赖


有史以存之故巍然焕然之迹亦与天地而同久虽


在千百世之下而神明之号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称


之何者其托于史者无穷也夫垂徽名而记往号昭


𮟏古而示方来史之所系其重如此迩者明诏纂修


我■世宗肃皇帝实录通行海内博采遗事明问特


举以策诸生敢不具述所闻以对夫左右史以记言


动自夏殷以前已有之周官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


史皆史官之职事而诸侯各有国史迄于战国纷争


秦灭典籍而史官尚存汉武帝以司马氏为太史东


京则班固为兰台令史刘珍等著述东观皆天下之


选故史记两汉书冠绝后代自后史馆著作莫不妙


简其人虽其文辞不能方驾前古亦各一时之美而

陈寿以下悉仿汉书之体往往类萃诸家别录而断


代以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德间唐𤣥龄许敬宗


敬播等相与立编年之体而实录之名自此始太宗


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实录惟独宣懿之后以


乱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后之为史者以之


为依据至我朝■列圣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


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阐大猷金匮之藏永世作


典祖宗之洪业真与天地永久矣我■皇上嗣登宝


位甫当朝庙之日即降纶音特命纂修实录天下皆


仰圣人孝思罔极继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


肃皇帝以上圣之资抚中兴之运上比列圣二祖五

宗飨国独为长久嘉靖以来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旷


世之勲特异畴昔包括旁罗错综铨次在于今日实

为重难尝考国初犹设起居注而大明日历圣政记

则学士宋濂所撰其序以为幸得日侍燕闲十有馀


年书之颇为得实使他日修实录者有所采掇以传

信于来世自起居之官不设而史馆论撰亦鲜则今


之修史可以借手者盖寥寥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

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史家所因惟有博

采自司马氏犹取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班书则世

皆以为司马迁王商扬雄歆向之笔自古以来未有

不裒聚众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时政记史官撰日

历而宋则宰相主监修学士主修撰两府撰时政三

馆修起居注此等之类今𡘋废缺而欲以责成于一

旦盖因仍者之易为力而创造者之难为功也我■

先皇帝大制作大建置固昭然掲诸日月天下之人

所共知之若夫深宫秘庭动静起居群臣不能记也

圣性之渊懿圣德之精㣲如尧之安安如舜之浚哲

群臣不能测也至于类取诸司供报博采群臣墓铭

家状夫进退百官剖决章奏裁处万几钱榖甲兵四

夷之事百官有司典籍虽在视诸故府似乎有征然


曹分局别岁殊月改缀缉穿联欲无抵捂固亦劳矣


而一时臣工人品之淑慝心迹之疑似殊功伟德非

常之事奸宄凶慝梼杌嵬琐之形墓志家状不足尽


也盖古之为史者易于有所因虽迁固之才不能无


因而为也今之为史者难于无所述虽有迁固之才


无以自见矣当唐宋之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刘子𤣥


为萧至忠言五不可其一谓汉郡国上计太史以其


副上丞相后汉群臣所撰先集公府乃上兰台故史


官载事为广今史臣惟自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

弗通行状若今之起居废失得无如刘子𤣥之所论

乎欧阳脩以为史官职废其所撰述简略百不存一

至于事关大体没而不书加以时政日历起居注例

皆积滞相因故追修前事岁月既逺遗失莫存圣人

典法遂成废坠若今之追修积滞得无如欧阳修之

所论者乎然则所贵良史裁酌体例旁采异闻考求

真是发愤讨论使归于一古人有言所见异词所闻

异词所传闻异词先朝之事尚在所见则已异于所

闻与所传闻逺矣抑尝读武帝本纪诸志表传皆史

迁当时撰述而班固陈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纪

后汉列传载记当时纪志盖不废也自宝录专行则


纪志殆废此尤史家之阙典窃以为实录之外宜用

拟古迁固之书此不当待后世而定也■先皇帝大

礼郊祀九庙明堂先圣祀典籍田亲蚕章服礼仪河


渠刑法诸所兴建散入纪年难以㑹通当令首尾贯


串包络彚稡可仿司马迁八书而为之宰相百官报

罢不常可仿公卿志表为之群臣之善恶四夷之叛


服则列传载记皆不可废此即一代之史非直俟数


百年之后而为也徒恃实录一书所轶多矣此方今

史馆之所当议者也愚又谓汉史成于班固唐历缉

于吴兢柳芳崔巍唐书成于吴兢韦述于休烈令狐

峘宋国史凡三书后洪迈复请合为九朝而续通鉴


长编成于李焘本朝二百年历列圣而未有统㑹之


史此亦方今史馆之所当议者也抑刘子𤣥又云史

有三长才学识有学无才如愚贾操金而不能殖货

有才无学如巧匠无楩楠斧斤不能成室善恶必书


使乱臣贼子知惧此为无可加者㑹子固为南齐书


目录序云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


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


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而后其任可得而称也

噫能如子玄之论得为良史矣若子固所称则又追

迁固而上之盖唐虞三代之史官也兹者明诏采取

遗事诸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时金马石渠之彦宜有

其人愚生草茅下士独能诵习旧闻而已述作大义

何敢僣及之

  问古者国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议所以集众思

  也王通氏著续书尝曰议其尽天下之公乎夫

  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

  访皆议之谓也黄帝尧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汉

  近古请举汉之议者其或是或非或罢或行亦

  有可论者乎夫匡衡张谭郊社之说何据贡禹

  韦𤣥成祖庙之议何本董仲舒师丹之请建限

  田何罢而不行祝生唐生之请罢盐铁何议而

  不用公孙卿壶遂司马迁改朔之议何取贾让

  闗并韩牧王横治河之策孰得先诛先零之谋

  何以卒从赵充国罢邉塞置吏卒之请何以卒

  用侯应此皆汉之大事而有国家者之所当考

  昔韩退之非三代两汉之文不敢观诸士子皆

  通经学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及之者请言

  之以观所学

欲尽天下之理者必并天下之智欲并天下之智者

必兼天下之谋并智合谋而天下之公尽矣天下之


公尽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国有大事常令议臣

集议不专于一人不徇于一说惟其当而已是故大


臣之言必用小臣之论必庸众思之集必绎一夫之


见必伸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

合并而为公此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议也王通


氏论帝制恢恢乎无所不容天下之危与天下安之

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千变万化而吾守中焉故曰

议其尽天下之公乎汉制大夫掌论议事有疑未决

则合中朝之士杂议之自两府大臣下至博士议郎

皆得尽其所见而不嫌于以小臣与大臣抗衡其道


公矣若明问所及皆一时朝廷之大务然非当时能


询采博议尽天下所欲言何以粲然著于简策如此


请为执事言其略古之帝王郊祀天地以冬日至于


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于泽中之方丘以出


地祗故祭天于南郊就阳位也祭地于北郊即阴之


义也汉之郊祀多袭秦故武帝巡祭天地诸神名山


金泥石记淫诬甚矣成帝初匡衡张谭始建南北郊


之议以甘泉河东之祠非神灵之所飨宜就正阳太


阴之处于是始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汉二


百年间郊祀不经文帝贤主犹拜灞渭之㑹相如文


士独留封禅之书匡衡能本周礼正一代之大典论

者或恨其不能尽复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


所论建亦伟矣礼王者受命为太祖以下五庙而迭


毁毁庙之主藏之太祖之庙五年而再殷祭则毁庙


未毁庙之主合食于太祖父为昭而子为穆孙又为


昭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


而王故尊以配天而不为立庙亲尽也太祖以下五


庙则亲尽迭毁示有终也汉之祖庙至元始之际大

礼未备贡禹始发之韦𤣥成已议罢郡国庙又本礼


经所云而建议如此惟独以髙帝为太祖之庙而孝

文以后皆以承后属尽宜毁故许嘉刘向更议以文


武皆为宗汉二百年间祖庙无准贾生通逹不著宣


室之对刘向博雅附㑹家人之语𤣥成能依古义垂

一代之大法论者犹疑其五庙七庙庙数之殊然其


所考据亦正矣自秦用商君之法开阡陌除井田之


制汉初不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赀数巨万而


贫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塞兼并

之路师丹言古之圣王莫不设井田然后可致太平

今未可详请略为限武帝方事四夷内兴功利宜未

及此而丁傅董贤隆贵用事诏书虽下亦寝不行然


至后魏孝文独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则仲舒师丹之

说其果泥乎后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则井田虽未


可复而均田之法亦可少仿也自齐用管子之术正

盐䇲敛山泽之利汉初以属少府武帝用东郭咸阳


孔仅筦其利郡国多不便昭帝始诏贤良文学之士


问民所疾苦教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愿罢盐

铁酒榷均输母与天下争利示以俭约而桑弘羊独

以为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安邉足用之本竟不果

罢自此迄于永平寻罢寻复然后魏宣武尝采甄琛


弛禁之表则贤良文学之议其果迂乎后之有天下


者能知此意则盐䇲虽未可废而取利之法亦不当


甚宻也汉自袭秦正朔晦朔月见弦望满亏多非是


张苍明习历而仍水徳之谬公孙臣建改朔而信黄


龙之诞百年历纪之废甚矣司马迁倪寛等始谓帝


王创业改制不复用传序则今夏时也三代之统绝


而不序请定考天地四时之极则顺阴阳以定大明

之制为万世则于是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洛下


闳运算转历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昔孔子论为

邦言行夏之时马迁之议实本于此此古今治历者


之不能易也汉自武帝塞瓠子其后河复数决大为


东郡害平当领河堤奏贾让之策桓谭典群议集关


并韩牧王横之论一代治河之说备矣贾让谓古者


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之所不


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水有


所休息因欲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


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复逺


汎滥让之此策视诸说最髙昔大禹治洪水惟顺水


之道此古今治河者之所当知也夫中国之御■狄

非以极兵势也诚尽谋而已西羌之反朝廷发兵及


屯田者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欲分兵并出张掖


酒泉合击䍐开赵充国独以为■即据前险守浚厄


必有伤危之忧独欲捐䍐开之罪先行先零之诛以


震动之方是时公卿议者不同而充国独守便宜玺


书切责坚不为动卒不烦兵而自解散诸羌罢骑兵


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羌之反其萌在于解仇充


国急赴䍐开之约使先零不得先其约此所以坐而


得胜算也故制■之要若使■狄得缔其交非中国


之利也汉自单于入朝加赐皆倍于黄龙时既自以


亲好愿𠈃塞上谷以西至炖煌请罢邉备塞以休天


子人民时群臣以为便而候应以为北边塞至辽东


外有阴山东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冒顿依阻其中来


出为寇至武帝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设屯戌以守


之如罢备𫟪戍卒示■狄之大利夫雁海龙堆天之


所以纪华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内外也国家

苟与■狄共地利而无藩篱之限则中国坐而受其


困由此言之中国之要害所当固守而不可失也夫


郊祀宗庙井田盐铁历律河渠■狄举汉之大事而


崇论竑议概具于此今庙堂方有郊社宗庙之议而

天下田赋未均盐课折阅历纪渐差授时之度徐沛


岁有治河之役兀良哈之属■翻为外应受降城之


故地弃为■巢则此数者正今日之所宜考毋谓汉


卑而不足法因是而亦可以略追三代之遗文古义

所谓法后王者谓此也


  问六经之教未尝专以仁为言至论语一书孔


  门之论仁始详今观孔子之答问者数矣而皆


  不同何欤夫若然者则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


  然孔子之所许者盖鲜矣当时惟称颜子三月


  不违若仲弓冉有子贡公西华门人之髙第令

  尹子文陈文子春秋之贤大夫孔子概称之而

  独不许以仁顾惟于㣲子箕子比干而谓之三

  仁于伯夷叔齐而称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

  佐而亦曰如其仁抑又何欤夫以仁之难造如

  此而又谓博施济众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则仁

  与圣犹有等欤后之学者皆以为孔子未尝言

  仁而特与弟子言其用功之方耳其果然欤如

  此则果何以谓之仁乎士人自知学即读论语

  而不求其意祗见诸说之纷纷而无所取衷也

  兹欲㑹而通之必有至当不易之论试言其大

  㫖以观自得之学


甚矣仁之难言也非言之难而体㑹之难能体㑹之


而自得之于心则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


所言而知其所不言虽圣人之于学者随人异施不


可以一端求㑹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


夫惟天下之论仁者病于不能自得之于心而徒言


之求是以若彼其纷纷而不一也执事发策以孔子


之言仁为问欲观学者自得之学愚生何知焉虽然


论语一书童而习之敢不摭拾以对昔孔子传尧舜


禹汤文武周公之道志欲有所为于天下而时不能


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礼乐序诗书易春秋以备王道


成六艺夫子自以为教天下如此尽矣夫子既没而


门人记其㣲言以为论语顾若稍不尽同于前古圣


人者盖其平日独以仁之一言为教则皆先圣人之


所未尝数数然者虽其孙子思传之亦不尽用其说


孟子稍稍言之而复以仁义对举又非若夫子当时


之独指而专言之也盖尝思之夫子以仁圣并称而

又有仁人之号则其所谓仁者夫亦以其人品之至


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圣并言之而当时学


者虽其才器不同而其学于圣人固其志举欲造于

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诸子之问仁特详而夫子之告


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于至精至粹之地


者则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见诸子之问而夫子告之


其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谓仁者支离而难合散漫而

不可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惟其才器不同


引而进之各异譬之于水其可以导之于江者引之


以至于江导之于河者引之以至于河导之为淮汉


者引之以至于淮汉及其不已而至于海一也夫子


之门颜子仲弓子贡子张樊迟司马牛人见其皆入


闻夫子之道而不知其才器相去远矣然夫子皆不


逆之随人以为之成就使此数子者能遵其教而莫


不可至于仁是乃夫子之善教也使是数子者夫子


独举其一而皆告之是使樊迟而欲为颜子夫子必

不若是之诬也然而此数子者亦皆可至于至精至


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谓伯夷圣之淸伊尹圣


之任柳下惠圣之和孔子圣之时也伯夷伊尹柳下

惠夫岂方于孔子顾谓之圣则亦造于至精至粹之


地而已矣譬之于玉为玫为瑰为琳为珉之不同而


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㣲子箕子比干伯夷叔


齐而皆谓之仁岂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利之术

使诸侯归齐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为如其仁


管仲之仁岂又与微子诸人可同日论哉夫子之门


人可与语圣人者惟颜子与夫子皆步皆趋皆言皆


辨皆驰矣而独所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未能与化为一也然亦已进于仁矣夫子


以用之则行舎之则藏与之同其出处则所谓克己


复礼者盖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为天下归仁也


若仲弓出门使民而至于邦家无怨则南面诸侯之


任而已颜子与仲弓同居德行而相逺如此其为仁


者不同如此而况子贡以下哉子贡之䀻于诸侯所


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张之问政所以言恭寛信敏


惠也樊迟之不知礼义信以成徳所以言先难后获


也司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讱言也然于是数者而


进之岂不亦皆至于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


至精至粹之地为难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为


圣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齐为仁夫子


之所谓仁孟子之所谓圣也然数子者夫子告之则


如此而造而至之实难故虽果如子路艺如冉有不


佞如雍礼仪如赤使之治国家理人民立朝着夫子


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

也当时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


乱国夫子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


之地为难也若夷齐让国逃隐微子箕子比干之或


去或奴或死积仁洁行以自靖自献于先王岂不至


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圣人盖未之许若曰其


于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则是数子者夫子特进


之而已终莫能至也夫仁之精微与圣同极而他日


子贡问博施济众乃以为何事于仁而必以圣当之


似若夫子之优圣而劣仁而不知其意盖以为博施


济众者圣人身外之事业立人达人者仁者切已之


实功子贡未可骤以唐虞之事许之亦勉以忠恕而


已矣故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虽然夫子之于仁也岂


终日为学者渎言之如此盖皆因其有问随其人而


告之孟子之所谓答问者也当时髙弟弟子如颜子


之外㑹子未尝问仁而一贯之唯岂不亦谓之仁哉


而后之儒者又谓夫子平日盖未尝言仁也特言其


所以为仁者而已然则夫子之论仁当见于何书曰


夫子于系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又曰元


者善之长也此夫子之所谓仁者也虽然夫子岂有


隐哉凡平日之所以问答者皆此理也宋张敬夫尝

类聚夫子之论仁以为洙泗言仁录朱子不取谓圣


人之言随其所在皆有至理不当区区以言语类求


之可谓得其旨矣后之学者去圣愈逺其尊圣人为


太过至或舎其终日应用与所以进德修业之实而


欲于虗空想像之中求所谓仁者而名状之夫天下


皆知佛老为空虗之说以惑世而后之儒者不求切


实之功舎夫子之所谓仁而于空虗想像之中求所


谓仁此亦何以异于佛老之说也



震川先生别集卷之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