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磷屑 清 应廷吉等 撰


青磷屑上卷

  慈谿应喜臣着

  思宗御极之元年,五凤楼前,获一黄袱,内袭小画一卷,题云: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清晨,内侍检得,即奏御前。思宗因传巡皇城各官,究所从来。时,袁槐眉先生以省垣隶皇城事,奏上曰:此事不经,何由得至大内。且臣等巡视,俱各未见;而内臣特奏之,焉知非有奸人包藏祸心,潜伏肘腋而为此耶?如一追究,将来必有造讹立异、簧惑圣听者矣。上可其奏,立命火之。

  丁丑,予计偕北上。礼闱竣事,访宣武门外斜街,见乡民数辈,拥一白鸡,羽毛纯白,喙距俱赤,云重四十斤,索价一两。观者环堵,莫之敢售,盖不知为何物也。偶阅字汇,鸟兽部■〈敖上鸟下〉字注云:■〈敖上鸟下〉,形如鸡,毛色纯白,嘴距纯红,所见之国亡。

  癸未六月,夜坐纳凉,忽阴云四合,雷电交作,爆光之中,出火星一道,声如炮炭。考之天元玉历曰:电中聚火,人君绝世。

  壬、癸年间,都下变异种种,如天津抚院将台旗竿终夜号泣,抚臣具疏以闻。椎牲祭之,亦不辍。

  凤阳祖陵,悲号震动,三年不止。守陵内臣,大集云水,斋醮弥夕,鸾鹤翔空,累数千百,震号如故。

  五凤楼前门拴,风断三截,京师黑眚见,大内百怪出;如此之类,纪述未尽。

  都人士为予言:癸未春,京营巡捕军夜宿旗军之西首,更定时,一老人嘱曰:今夜子时,有一妇人,浑身缟素,涕泣而至,自西向东,汝切不可放过。如放过,为害不浅。至鸡鸣,即无事矣。吾乃地祗神灵,将来救此一方民命。如违吾言,当得重谴。至夜将半,果有一妇,泣诉如前。云归母家,不意夫死,急欲奔丧,不避昏夜。逻者谨如前戒,坚执不允,妇亦暂退。迨漏五下,逻者睡去,妇折而东矣。辄复旋反,蹴逻者醒,而告之曰:吾乃丧门神也。上帝命我行罚,灾此一方;汝何听老人言,阻我去路。汝今抗旨,灾首及汝。言迄不见。逻者大惧,奔归告其家人,言未及终,仆地而死。嗣后,遂有疙疽瘟、西瓜瘟、堔头瘟等症,死亡不可胜计。

  甲申四月,凤阳总督马士英、总兵黄得功剿寇,内臣卢九德闻变南行,江北郡县,掳掠一空。

  总漕黄希宪闻变南行,挟持独富,东省士民多从之者。山东总兵刘泽清,至淮安,安东守将邱磊截其家口辎重,数日得还。

  番山鹞(高杰之别号)首将李成栋至清江浦,守将张士仪以火攻之,杀获甚众。

  五月,阁臣高弘图、枢臣史可法、督臣马士英、内监韩赞周、卢九德、科臣李沾、台臣左光先等共拥福藩世子正位南京,改元弘光,遣臣分道安抚天下,从龙定策诸臣进位有差。

  上命诸臣集议,谁任居守、谁任督守?内监韩赞周言于众曰:马相公弘才大略,堪任督师。史相公安静宁一,堪任居守。士英不乐出镇,辞曰:吾往岁擒刘超、服老回回,多负勤苦,筋力惫矣,无能为也。史老先生,镇抚皖城,屡建奇绩,目今番山鹞已至淮南,淮安士民仰公盛德,不啻明神慈父。督是师者,非公而谁!史公曰:诚如公言,毋乃过其实耶!东西南北,惟君所使,吾敢惜顶踵、私尺寸、堕军实而长寇仇乎?愿受命。越数日,遂进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视师淮扬。

  朝议既定,以史公督师淮扬。苏州吴县廪膳生卢渭率太学诸生抗疏争之,有“奏桧在内、李纲在外,宋终北辕”等语,朝野传诵,以为名言,时人方之陈东云。

  时,刘泽清据淮安,维扬士民之惧番山鹞之乞据扬城也,登埤固守,坚不令入。四野居民,奔窜靡宁;而高杰之兵,杀人无忌,莫敢撄锋。江都观政士郑元勋恃其才之足以服众也,且认时局之线索在乎,岸然出而为调人,往来高营,酣饮达旦。杰复以币饵之,元勋气益扬,语于众曰:高帅之来,敕书召之也,马士英聘书现在,即入南京,尚且听之,况扬城乎!百姓未知真实,哄然以元勋与贼通,卖扬城以市德,遂共刃之。寸鑻骨片脔,咀嚼俱尽(先是,士英用金币往聘番山鹞,弘光帝手诏有“将军以身许国,带砺共之”等语)。

  元勋有别墅在城西东南隅,水色山光,互相掩映,颜曰影园。壬午春月,牡丹盛开,得姚、黄二本。因言宋钱公辅园亭,曾得此种,赏花同时之客,俱登崇阶,为一代名佐。元勋意颇自得,拟刻影园集,征名人诗歌以百什计;而竟遭奇祸,何也?

  元勋既死,番山鹞大惧,因劫阁部于福缘庵,罗列兵仗、甲士环堵,公夷然处之。将及浃旬,乃为具疏,以瓜步城屯其士卒,众志稍安。

  高杰横甚,头颅满野;闻督师来,亦颇严惮,分命将士夤夜掘坎埋胔掩骼。升帐之日,杰词色俱变,惴惴然若有不可测者。及庭见时,坦衷朴质,平易近人,偏裨亦各留茶。自此,将帅视为易与,矫命横行,大为跋扈之势矣。

  六月,朝议封黄得功为靖南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高杰为平兴伯,是为四镇。左良玉、郑芝龙、唐通等进爵有差。

  七月,安抚浙江监察御史左光先疏荐原任徐州砀山知县应廷吉于朝,有“三式之学皆精、天官之微更悉,臣与久处,信而有征。所当投大遗艰,究其底蕴”等语。部覆授廷吉淮安府推官;阁部具疏请之,奉旨:廷吉即以淮安府推官职衔、阁部军前效用。同得是旨者,为刘湘客、通判张、纪克用等。

  扬州初定,遂于八月督巡淮安,点视刘泽清兵马;奏以泽清驻淮安、高杰驻瓜扬、黄得功驻仪征、刘良佐驻寿春,各有分界。

  是月,鲁藩从东兖来,信宿而去。

  唐藩从凤阳来,会于淮浦,盘桓旬日。唐藩以阁部有肄业之恩,往还简札称门生。唐藩先以罪废,禁锢高墙;弘光帝登极,阁部具疏救之。

  八月十五日,阁部升帐,忽旋风从东南起,吹折牙旗一面;其风旋转丹墀,良久方散。公以廷吉初至军前,欲试其实,即命占之。占曰:风从月德方来,为本日贵人,时当有贵臣奉王命而至者。风势旋转飘忽,其事为争音,属征象,为火数,居四;二十日内,当有争斗之事。五日前后,须防失火,且损六畜。越三日,城西北隅火,焚死一驴,毁民舍三间;匝月,遂有土桥之变,而督师高大监以王命至。公因其学之非妄也,时咨问焉。

  九月,从淮抵扬。初定从征文武官员经制俸廪之数,开标额兵三万人,四镇同之;每镇本色米三十万石、银四十万两。左良玉称是,各镇不等。

  阁部请印七颗,设督饷道印一颗,以原任副使黄铉掌之。监军道印一颗,以原任副使高岐凤掌之。行军兵部职方司郎中印一颗,以黄日芳掌之:同其官者,为秦士旗主事、何刚、施凤仪等。监饷同知一员,以知县吴道玉署之,无印。监纪推官印一颗,先后掌其印者为原任佥事陆逊之、原任知县应廷吉,同其官者为刘景绰、梁以樟、吕彦良等。从征立功,为原任翰林院庶吉士吴尔埙、滁泗兵备石启明、开府推官李长康、赞画通判张鑻、知县殷垤、支益等,参赞等官不及备载。侯方岳后至,以为桃源知县。督师大厅副总兵印一颗,以李正春掌之。督师中军旗鼓印一颗,以马应魁掌之;同其官者,为翟天葵、陶正明等。督师军前赏功参将印一颗,以汪一诚掌之。

  靖南伯黄得功标下监军职方主事一员,以冯元飂为之;监纪推官一员,以徐某为之。

  东平伯刘泽清标下监军道一员,以淮海道加太仆寺少卿张文光为之;监税知县一员,以原任赣榆县知县方来商为之(东平镇淮,睚眦杀人,无所顾忌。北来朝臣韩如愈等,悉被惨杀;其余泯泯者,不能尽悉。然颐指唯诺,惟熊民之言是听;樊明片言转移,全活甚众)。

  广昌伯刘良佐标下,额设未详。

  兴平伯高杰标下,监军道一员,以王相业为之;监纪同知一员,以原任安塞县朱统錝为之;监纪通判一员,以许鸿仪为之。

  总河军门王永吉标下,监军道一员,以黄国琦为之;监纪推官一员,以杨芬为之。

  江北督师太监高起潜标下,额设未详。

  四镇各私设行盐、理饷总兵、监纪等官,自画分地,商贾裹足,盐壅不行。各私立关税,不系正供;东平则阳山、安东等处,兴平则邵伯、江堰等处,多凶横掠民,民不聊生。

  弘光帝既立,以户科右给事中左懋第加兵部侍郎、总兵官陈洪范加宫保都督,使北修和议。懋第不屈,以身殉难;洪范放还,寻亦被戮。

  当事者议以阮大铖为兵部尚书,举朝争之。南都人夜书一联于司马堂: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人浊乱中原。尔时弊政,难以枚举。南都人复书西江月一词于演武场云:有福自然轮着,无钱不用安排。满街都督没人台,遍地职方多无赖。本事何如世事,多才不若多财。门前悬挂虎头牌,大小官儿出卖。

  黄蜚自登州来,欲觐南都,路经淮扬,虑为高、刘二镇所掠,以书致黄得功;欣然以兵迎之,弗虞高之尾其来也。至邗关外五十里地—名土桥,角巾缓带,饮马蓐食。高营三叉河守备,不审其由,以得功暗袭维杨,高急;高遂密布精骑于土桥左右,而黄不知也。俄而,士马围合,渐渐逼身,马不及介、人不及装,箭集如雨。得功以枪拨去,无及肤者;所乘战马价值千金,攒簇而毙。得功夺他马而驰,随行三百骑尽为高营收去。

  畴昔之夜,番山鹞以得功离镇,发兵千人夜袭仪征。守城副将丘钺、马岱等侦知之,相与谋曰:高兵来,以主帅他出也。姑以旧城委之。天明,主帅必至,内外夹击,吾事济矣。因闭门坚守,令士卒饱食熟睡;城外四隅虚设烟火,以为疑兵。薄暮,高兵大至,见已设备,不敢前进。又见烟火联络,以为黄兵营盘,炮矢齐发;夜半与火药俱尽。城中望见,马岱争先杀出,千人丧魄,俄顷尽歼。

  番山鹞必欲以扬为镇,屡肆要挟;阁部为请于朝,维扬士绅又复大哄。守土以无祸为辞,阁部遂迁东偏行署,以督府居之。入城日,高夫人邢氏号令严肃,颇称安堵(按邢氏,闯贼李自成妻也;番鹞通焉。自成觉之,杖之百,将杀之,番山鹞挟向南奔,自成追之不及。邢氏美而艳,然严毅,将士悚惕;番山鹞见之,终身不复议置侧室)。

  阁部锐意河南,黄日芳、陆逊之叩应廷吉曰:师相将有事于中州,君意何若?廷吉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击掩寿星之次,当殒上将,天下事未可知也。闻东省探细人至临淄,士民翘望王师如雨济旱,何不取道于东?义声直进,彼中豪杰,必有响应者。二公默然。

  朝廷疏论时政,有微刺公者曰:督师之地,为招亡纳叛之区;阁部之前,为藏垢纳污之所—盖指北来诸公而言也。公置之不辩。于是,东平各挟阿私,上疏论荐;中外之势,同水火矣。

  兴平定居,阁部遂如仪征,点视黄得功兵马;大阅于部,赏赉金帛千金有差。

  黄、高交恶,遂各治兵。番山鹞曰:曩昔千人皆维扬恶少,尝欲图我,我故驱之;假手于黄君之士卒,岂敢败衄也。黄必欲报怨,阁部不得已,复之仪征,泊舟吾台庵侧,以为调释。值得功母夫人逝,苫次与语,稍霁色焉。因命监纪通判许鸿仪、推官应廷吉往高营议和,高虽听命,而所得马匹匿弗肯还。往反再四,始偿百匹,皆羸瘦不堪者。解至黄营,止收其半;阁部复以二十匹强之,余三十匹渐次毙矣。高不肯补,阁部不得已,偿解三千两,复令高杰以千金为黄太母赗,憾始稍释。

  南内出太祖时所积军器及新造弓矢等件,数可十万副,解赴阁部军前。路经仪征闸,黄营将士抢掠过半,督藩令箭禁不能止。黄营监纪推官徐某解犯令者数人,皆牧竖也;阁部宥而弗治,所失重器亦不可问矣。兵部主事冯元飂来见,阁部以其名家子,礼接之;而倨傲不恭,气质与得功等。遂令监黄军,盖外之也。

  仪征返旆,决意河南之行。番山鹞于初十日祭旗,风吹,大纛顿折,红衣大炮无故自裂。杰曰:此偶然耳。遂于十月十四日登舟。应廷吉私谓人曰:旗断、炮裂,已为不祥。今十四日,俗称月忌,又为十恶大败,何故登舟?同列曰:高藩幕下,智囊济济,岂无解此者。诗曰:无易由言、莫扪朕舌。应吉曰:其然;吾言过矣。

  二十一日,阁部暂驻清江浦,遂奏李成栋为徐州总兵官、贺大成为藩标先锋总兵官、陆逊之为大梁屯田佥事、胡蕲忠为睢州知州、泠时中为开封府通判、李长庚为开封府推官,经略中原。时原任户部主事蒋臣、归安县儒学生员韩绎祖后至,阁部乞奏官,辞不受。

  诸藩各分汛地,长江而上为左良玉汛地,天灵州而下至仪征三叉河为黄得功汛地,三叉河而北至高邮州界为高杰汛地,自淮安而北至清江浦为刘泽清汛地,自黄家营而北为史公汛地,自宿迁至骆马湖为总河军门王永吉汛地。

  阁标张天禄为前锋镇,驻瓜州。许大成为游击,领忠贯营。李栖凤为甘肃镇,驻睢宁。刘肇基仍总兵官,驻高家集。张士仪为河协镇,驻王家楼。沈通明为参将,驻白洋河。

  黄铉督理粮饷,往来常、镇;何刚催趱粮饷,往来苏、松,兼理忠贯营事。高岐凤为监军道,同李栖凤协防睢宁。高日芳为行军职方郎中,秦士奇、施凤仪副之。应廷吉为监纪推官、吴道正为监饷知县、马应魁为中军副将、翟天葵为旗鼓—陶匡明副之、汪一诚为赏功参将,同驻白洋,以任防河之役。后北兵入扬州,吴道正、马应魁、陶匡明、汪一诚等死之。

  有使从此方来,自称燕山卫王百户;持书一函,函题云:某王致书史老先生阁下。史公令中军官厚加款待,上其书于当宁,令词臣拟议报书以答之。

  十月,有旨以莫须有事,捕安东副将邱磊下狱。刘泽清自往唁之,饮馔丰美,把臂呜咽;且谕狱吏小心承值,会当书疏,请磊复职。无何,磊竟杀,□虽史公奉旨而行,实东平修怨为之也。

  十一月四日,为阁部悬弧之晨。舟抵崔镇,各官免参。急报剡城夏固山阑入宿迁。史公愀然不乐,亟召众官。舟皆未至,惟应廷吉从,因召见;徐问曰:在昔姜子牙、张子房、诸葛孔明,何如人也?廷吉对曰:三公皆王佐才,不得位置优劣;虽勋名事业成就不同,则时有利、有不利也。庞德公曰:卧龙虽得其主,未得其时;斯言确矣。公曰:陈寿有言,将略非其所长。廷吉曰:考之传记,孔明种种调度,出人意表;岂寿所能窥测!他不具论;出师表云:鞠躬尽瘁,死而复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只此数言,万世人臣之轨则也。公故容谢曰:年兄教我矣(廷吉与公同谱,故云)。既而曰:天下事已不可为!先帝变日,予待罪南枢,宜固应死,转念天下国家之重,庶几主器得人,希绍一成一旅之烈;不意决裂至此!揆厥所由,职由四镇尾大不掉。为今之计,惟斩四臣头悬之国门,以为任事不忠之戒,或其有济。昔之建议而封四镇者,高弘图也;从中主张赞成其事者,姜曰广、马士英也。依违其间无所救正者,余也。又曰:连日天象,变异如许,年兄何不择其善者而言之。廷吉曰:据实而言,犹疑伪妄;敢臆说乎!令取新书二册,赠廷吉而别。

  次日,抵白洋河,令廷吉监刘肇基军、高岐凤监李栖凤军进取宿迁。初八日黎明,师济河,夏固山遁去,遂复宿云。

  越数日,夏固山复围邳州,军于城北。刘、李二将军军于城南;两将相望,未尝一矢相加。樵采者出,北兵谕之曰:尔民即吾民,吾不杀汝;好守城池,必为他贼所据!相持半月,各引去。

  邳、宿报至南都,贵阳方箕踞而戏;读罢,大笑哈哈不住。时,东省杨公士聪在座,惊问曰:邳,宿沦陷,幸而复完,南北关系不浅;公何泄泄为!贵阳曰:君以诚有是事耶?杨曰:宁有无疾而呻者!贵阳曰:不然。此史道邻之妙用也。岁将尽矣,阳河将吏例应叙功,耗费钱粮例应销算;盖如叙功、销算地也。杨且信且疑。明春,奉使河上,始知无伪。

  复有使从北方来,自称鸿胪寺班周某者,致书如前。公不启封,沈之于水;重赉其人而遣之。

  卤薄所至,凡一技、一能欲效用者,皆投策进见,随试随收;月有廪饬,以推官应廷吉董其事,命曰礼贤馆。于是,四方幸进之徒,接踵而至,甚有献策请鬻三山街天功坊以助军饷者。棐臣病之,白史公曰:是皆跃冶之士,吏无实用。所捐糈縻,亦百姓脂膏也;曷不遣此辈归塾就业,另储其才以副实用乎!公曰:吾将以礼为罗,冀拔一于千百,以济缓急耳。廪之如故。相聚数月,既无拔萃之才,亦无破格之选;始私相谓曰:求之甚殷,遇之甚疏,吾辈其齐门之瑟也夫,悄悄引去。城破日,从公及于难者。止一十九人。

  额饷虽设,以入不敷所出,遂以户部主事施凤仪行盐扬州。

  扬州为高藩汛地,不隔碍不行(?)。复以周某为理饷总兵,兴贩米豆;官私夹带,上下为奸,利之以入,不全在官。遂议屯田,以陆逊之为大梁佥事官,给牛粮籽粒,另设属员;迄无成功。复欲应廷吉屯田邳、宿;廷吉辞曰:国家屯政,原有成额;小民世受,谓之恒产焉。所谓闲旷而屯之。且屯田籽粒既入于官,有司常赋又何从出?闻之桃源县生员有愿输百头(?)、小麦五百石以请县官者,断无是事。为此言者,而欺公也。公不以为然,强之视屯田佥事事。

  朔风日劲,河阳倍严;因令秦士奇等沿河筑墩,以为施放炮火之地。应棐臣曰:是无益也。黄河两岸,沙碛坟窳、土性虚浮,春水泛涨,断必倾圮;安能架炮?而同事诸公,方欲以筑墩多少居为己功,且欲为富贵进身地;议格不行。迄今两岸一望平沙,墩基尚存;识者嗤之以为搏沙之智。

  延陵乡绅朱一冯者,虎踞滩田盈千累百,家殷富;众怨所归。公虑经费不足,辄造其庐,请助饷万金以塞众口;朱不理焉。及兴平镇扬,肤诉者沓至;兴平遂疏于朝,追赃数十万。减至四万,力不能完,一冯浮海赴闽。第三子庠生号长源者,受刑追比,羁管社学;隆冬隔宿,卸梭堕其二指。后北兵入,复与戴姓兄弟纠集滩兵,横行衡命。戴已就戮,一冯父子不知所终。

青磷屑下卷

  慈谿应喜臣着

  乙酉元旦,大风拔木,积雪数尺。自腊迄春,阴凝不霁。白洋河干,聊为锦蕞;飘洒浸润,竟不成礼。阁部以粮饷不前,诸军饥馁;断荤绝饮,蔬食啜茗而已。兴平至徐州,程肖宇率骁健之士六人以降(肖宇,丰沛间大盗也;聚众数千,攻掠无忌。思宗末年,百战获之,下廷尉狱。未正厥辜,闯贼躏入,释之而南,仍复为盗。畏兴平强盛,率众附降)。兴平遂与歃血定盟,馈遗酬酢,略无虚日。浃旬,酒酣,俱杀以殉。及至永城,乡绅某者,蓄积甚厚,输犒数千,兴平亦与定盟;旋复见杀,并籍其家。故许定国力为之备。

  兴平所宅徐州馆舍,极其精洁。忽异物叠见,坐卧不宁。陡于白昼无因而火,兴平胸首俱焦,狼狈走出;随身宝玩,灰烬无余。爰是,决意北征,抵睢城焉。天启甲子七月,五星聚张。辛巳春,黄河涸,漕艘不行;钱塘江,舟人炊饭,水入釜为火。壬午秋,荧惑入南斗。棐臣叹曰:伯阳父有言,今周之德,若二代之季矣。象纬告凶、名川枯竭,将毋同乎!是时,黄河清、泗州麒麟见,阁部谓棐臣曰:是非休征与?将谓有建武、绍兴之事也。棐臣曰:天心仁爱,托物征奇,鲁兽获麟,未闻为尼山之瑞。公艴然而起。

  是月,阁部命监纪通判张鑻往河南,招抚土寇刘洪启(混名一把沙)、李际遇、杨四等,便道过许定国营,且戒以勿令兴平知也。

  莫吾至睢州,扎营二十里外,悬王命旗于城堙;令曰:无故而入城者,视此。兵民安堵,秋毫无犯。翌日,莫吾率亲信精锐之三百人入睢州城,许定国素服角带候迎二十里外,执礼甚恭。有千户某者,拦马投词云:定国谋汝。莫吾不之信,马前责六十棍,送定国营;许即枭示。莫吾遂与定盟,歃血钻刀,结为兄弟。定国以美姝进,英吾屏不御;徐谓许曰:行军之月,无所事此。弟如有心,为吾畜之!扫□中原,以娱吾老。定国唯唯而退。

  兴平意欲急行,定国迟迟不果。兴平诘之,定国曰:山妻偶恙。兴平愠曰:弟,人杰也;何无丈夫气?儿女子愿去则去;否则,杀之,以绝他念。前途立功,惟君所欲。倘濡涊不能,吾当为君除之。定国惊曰:此末弟结发,非他妇比。当即随行,幸勿见罪。定国为上灯之酌,已则侍饮于兴平,令伊弟许泗陪宴诸将,各侑以妙伎一人。饮半酣,诸将觉其有异,密告兴平曰:今日之宴,大非昔比。伊弟许泗,神魂不安,将毋怀不仁乎?兴平笑曰:尔等以定国为虎狼耶!吾视之,直蝼蚁耳。诸将再欲进言,兴平挥之而退。遂各畅饮,人挟一伎,不自知其落于壳中也。兴平寝室无宿将健儿,止髫髻之童数辈;所用铁棍重十八斤,诡称四十斤,每以自随。漏将残,前后左右长枪丛集。小童急报,兴平急起索铁棍,失之矣;犹夺他人之枪,步战达旦,连杀数人而毙。三百人尽皆开膛,身首异处,觅一全尸不得也。次日亭午,城外将士约略闻之,犹未敢入。越三日,李本深等始率众至,定国已渡河北向矣。睢城接壤屠戮几二百里,所至之处飞走皆刑。

  元正十日,阁部所乘座船桅竿,夜辄作声;自上向下,复自下而上。中军官备牲祭之,亦复不止。询之长年,曰:无他,不过主人欲更舟耳。十八日,兴平凶问至,公遂如彭城。

  兴平既没,诸将互相雄长;下弦之夕,几至血刃。公环甲戴弁,坐以待旦,兢兢不免。昧爽,与诸将盟,以兴平嫡甥李本深为扬州提督、嫡弟高某为副将,以胡茂桢为阁标大厅,李成栋总兵徐州,其余将佐各有分地。立其子为世子,请恤请荫。于是,众志帖然。

  东平开藩淮邸,大治宫室,穷极壮丽。造一水阁,费及千金;落成日,淮庠诸生争献诗赋,称颂功德。其阁忽倾,二生溺水死。

  淮阴紫霄观,皂荚树一株产物如饴,色黄味淡,淋漓不彻;士民以为甘露,纵观如市。棐臣过而见之,曰:此爵饧也。白者为甘露,黄者爵饧。所见之地,期见易主。

  公弟原任翰林院庶吉士可程,自北来归,公疏请归之司寇。有旨:卿宣力于外,不遑将蠡母。卿弟可程准居私第,侍奉甘旨;静听处分,不必引咎。由是,可程归于京师。

  史公勾当公事,每至夜分;隆冬盛暑,未尝暂辍。且恐劳人,略不设备员役,倦怠独处舟中。参伍有言宜加警备者;公曰:有命在天,人为何益!坦然如故。后以公务冗烦,以黄蠡源老成练达,欲令与处一舟,面加商榷。蠡源辞曰:月芳老矣,不能日侍左右。师台亦当节劳珍重,毋以食少事烦,蹈前人故辙。且发书走檄,幕僚济济,俱饶为之;征兵问饷,胥吏有司事耳。老师但董其成绰有余暇;何必昼夜损神,以躬亲博劳瘁乎!公曰:固知公等皆受用人,不堪辛苦。蠡源曰:兵者,杀机也,当以乐意行之。将者,死官也,须以生气出之。汾阳声伎满前,穷奢极欲,何尝废乃公事乎?公笑而不答。

  二月,公还自徐州黄浒山,闻英吾之变,启衅欲袭维扬;代领其众,守城戒严。总河王铁山、总漕田百源深以为忧,且虑高兵横轶,令兼屯田佥事监纪推官应廷吉持节安抚;而史公令箭适至,遂并行焉。至邵伯镇,撤其横税,商民歌舞。

  十五日,公自徐至扬,令同知曲从直、中军马应魁入浒山营,问所欲为。浒山曰:吾乃朝廷大将,累立战功,僻处仪征小邑;番山鹞一贼耳,有何功绩,占据名邦!今既身故,今将泰兴兴化、通泰二州行盐地面,尽归于吾。念其死于王事,权分高邮、宝应、江都等处养其妻子。如拂我意,誓不罢兵。高营将士,亦摩拳擦掌雄据。不一月,命高、卢二太监持谕解,兵始退去。时人为之语曰:谁唤番山鹞子来,闯仔不和谐。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邢夫人也);亏杀老媒婆(史公也),走江又走淮。俺皇爷醉,烧酒全不采。二镇罢兵,高藩邢氏夫人虑稚子之孤弱也,恐独立不足以有成,知阁部无子,欲为螟蛉。公怪之;谋诸将佐,佥曰:无伤。公心不然,毅形于色。辄有献策者曰:是不难,渠系高氏,有高监在;公盍为之盟,令父其父、子其子。公可其议。次日,邢夫人设宴,将吏毕集。公备隆意,语高监。监忻诺,受其子拜。邢夫人亦拜,并拜公。公不受,环柱而走,高监止焉。宴毕各散。又明日,高监设宴宴公,并宴高世子。公甫就坐,令小黄门数辈俱围有衣蟒者,挟公坐,不得起;令世子拜,邢夫人亦拜,以父称之。公无可奈何,勉强尽欢,怏怏弥日。前冬紫微垣诸星皆暗,公屏人夜出,召棐臣从;公仰视曰:垣星失曜,奈何!棐臣曰:上相独明。公曰:吾昔位上相,近为瑶草矣。虽然辅弼皆暗,上相其独生乎!怆然不怿。

  吴尔埙从莫吾北征,睢州变化,流寓祥符;偶遇一妇,自称王妃。尔埙不察,以为弘光帝元后也;因开封守臣附疏以进。至京师鞫之,则周府宫人也。尔埙以妄言得罪,杨公留不遣;夜发飞骑,促尔埙至,代疏引罪。尔埙获免,后守新城,不知所终。

  鸿胪卿高姓苍头从北平来,路遇一男子,着绣蟒裙。苍头惊曰:子其王子乎?男子诡曰:然,吾太子也。少顷,则曰:非也,吾乃王戚畹族属王之明也。苍头因为设策,令渠冒称太子,诈往浙江;因报主人曰:太子渡江而来矣。高弗审,立命追之,且闻于朝;百僚勘察,旧时认识,尽得其情。高鸿胪弃市。之明尚系廷尉,未服上刑;弘光帝出奔,北兵未至,市嚣数百拥入大内,黄袍加身。三日,毙于乱兵。公向不知颠末,曾为具疏;后深悔之。

  三月,左良玉帅师南下,竖二旗于鹢首,左曰“清君侧”、右曰“定储位”。其实,良玉不知也。首其事者以他词诱良玉出府,良玉顾问欲何所往?首事者辄令众曰:命烧府第。众共举火,烟焰张天。良玉不知所为,首事者进曰:小人乘权,储君未定,袁临侯等约同举事。良玉唯诺。及至九江,继咸乘城拒守,炮达于寝;良玉始知为首事者所卖,惊怖而殂。左众遂舍九江,历皖城,迳趋都下。马瑶草等罗拜黄浒山于榻前;浒山曰:吾受国厚恩,临事致身,分也;何烦公等重礼。遂视师江上,累战皆捷。左众计绌,渡江纳款。北兵入白上关,浒山臂中箭毒,不能挽强;披甲登舟,竟为流矢所殪(句容东南数十里地,名白上关)。

  靖南罢兵,高营将士皈命投城,惟阁部是听。内有忮其威名者,以原任翰林院编修卫胤文总督淮扬军事,公恬不介意;而将士愤懑不平,慰谕再三,终不受命。子安莅任之日,无一人至者。维扬既设督抚,幕僚集议于公曰:公,督师也;督师之体,居中调度,与诸藩异。奈何与彼互分汛地—是阁部与藩镇等也。为今之计,公盍移驻泗州;防护祖陵,以成居重驭轻之势;然后缮疏请命,将此仔肩交付卫子安、王铁山乎。公曰:曩之分汛,虞师武臣之不力也,吾故以身先之;移镇泗州,未为无见。遂于是月一日,令棐臣监督参〔蒋〕刘恒祚、游击孙桓、都司钱鼎新、于光等船只,会黄蠡源于清江浦(时蠡源防河未撤也),渡洪泽湖,向泗州进发。

  屯泗之议既定,公谓应棐臣曰:礼贤馆诸生随军有时,兼之河防多负勤苦;今又趋泗,是重劳也。君盍品定才识,量能授官,酬其积勚乎!因于四月二日,于督抚左厢策试诸士,第嘉禾归昭、昆山孙元凯等为甲乙,并授唐大章、唐妍、张大武、陆燧等通判、推官、知县等官。

  卢渭是年充岁贡生,赴扬谒见,实有非分之望。公优礼有加,剧谈不倦,及试职衔,识卓议高,词采浚发,原拟压卷;公手其文,击节叹赏。另立特等,赠以路费三两;而已诸生迁次。次日进谢,公各谕遣。留棐臣小饮,从容问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安堵,终不被兵,与诸人同。第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亦无持是说者。棐臣对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囚客。参将发,而又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公于袖中出弘光帝手诏示棐臣曰:左兵南矣,吾将赴离。君言不信则可;倘如君言,奈天意何!执棐臣手,唏嘘而别。遂于午刻,发平山堂。

  公既赴召,将一应军务,付棐臣令箭,便宜行事。三之日(?),棐臣督诸军赴泗过淮扬,刘鹤洲以令箭取军器、火药、饷银等件(盖施诚庵教之也。诚庵以公不假兵柄,心忌应之独任,且为刘之私人。且南北危急,谓此饷无主,故令东平取之);棐臣坚执不与,谓其差官曰:吾朝廷命官,钦定阁员,非札委者比。藩镇令箭,何为至我!差官曰:令箭所以差官也。棐臣曰:然!但此军器、钱粮,受命阁臣督往泗州;今虽暂时隔绝,何可便付?况已薄暮,亦非交割钱粮之时。明晨,吾当亲见藩台,面议可否。差官唯唯而退。棐臣即以令箭,子夜叩关,退回高邮屯札。

  公至草鞋峡,黄浒山等已败左兵于江上。公先具疏入告,奉旨有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公登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

  诸军驻高邮,奉阁部令箭云:左兵顺流而下,邳宿道即督一应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午刻奉令箭云:北兵南面,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晡后,复奉令箭云: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棐臣谓诸将曰:阁部方寸乱矣。岂有千里之程,朝许之饷而一日三调者乎!惊急频仍,扬城必有内变。吾等第当坚守,相机而进。诸军唯唯否否,计无所出,偶语而散。

  十一日,公至天长,檄召诸将救援盯眙;单骑当先,不避风雨。忽报盱眙已降,泗州降将侯方严全军败没,浮桥亦陷。公一日一夜,冒雨拖泥奔至扬州,尚未得食;城中哄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对。且云:出自公口。十四日五鼓,高兵斩关夺门而出,悉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

  十五日,移泗诸军尚屯高邮,黄日芳檄防河兵至,适见北来艅艎挂帆江上,蜂拥而来。问之,则刘鹤洲、田百源之勤王师也。棐臣以刘有前隙,遂移屯高邮湖。

  是日,有北使至高邮,自称前庚辰进士陈某,云湖广人、又云江西人;僚属无识其面者。捧三函,内一函封题如前;一函题曰某王令旨,仰总河都御史等开拆;一函题曰某王令旨,巡抚淮安都御史某开拆。职方郎中黄日芳等叹之,辨论种种。使者以三罪罪我曰:尔君藁葬城隅,汝辈听其凌夷草士,竟不发丧,一罪也。吾国为汝国报仇,汝辈擅立福藩世子,二罪也。吾国为汝君发丧归葬,为汝国歼除劲敌,罔知报谢,亦无一介行李往来,三罪也。日芳等云:先帝变起仓卒,诸臣料理不及;重顿发丧,已差大臣左懋第等恭伸款谢。使者曰:土地、山川,皆吾国之余也;些须玉帛,何足挂齿!今奉天讨罪,以有道伐无道,何说之辞!日芳等辞以主帅不在,徐当另议。彼亦不留,驰骋北去。

  十六日,北氛日极;黄日芳檄川将胡尚友、韩尚谅各领本部札营茱萸湾,以为声援。应廷吉帅诸军来会,屯瓦窖铺,以为犄角。是日,田、刘撤兵回淮安矣。

  十七日,移泗诸军驻瓦窖铺,何刚率忠贯营兵来会。时方至午食,北哨陡至,射倒棐臣家丁;众大骇愕,诸君执三眼枪逐之。既退,复奔邵伯镇,遇胡、韩二将兵,斩首七级。适南风大作,诸军复退邵伯胡卢家嘴地方屯札。

  十八日,城守毖严。公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前锋镇移军天灵洲矣。午刻,公檄黄日芳驻邵伯镇,即为汛地;秦士奇副之。黄铉趱粮未回,以东省未任监军道孙芝秀署督粮道事,应廷吉副之,驻邵伯镇,转运粮储;胡、韩二将,往来护送。

  十九日,公檄何刚督所部兵入城守卫;刘肇基率所部兵亦至,遂共入城。城陷日,刚以弓弦自经死。

  二十日,北兵以大炮未至,屯斑竹园。骁将押住单骑劫营,夺马一疋、斩首一级而还;公赏以蟒纱一袭、白金百两。

  二十一日,甘肃镇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帅所部兵四千人至,梁以樟、应廷吉、张鑻、施凤仪并礼贤馆诸生俱入城守卫。

  二十二日,李、高有异志,将欲劫公以应北兵。公正色拒之曰:此吾死所也。公等何为?如欲富贵,请各自便。前北兵谴我降人,百计说公,初犹令马旗鼓往来陈说;是日,止令隔河而语。词后,有北人来,亦不容矣。李、高见公志不可夺,遂于二鼓拔营而出,并带护饷用将胡尚友、韩尚谅诸兵北去。公恐生内变,亦听之,不禁也。自此备御单弱,饷不可继,城不可守矣。

  二十三日,漏下二鼓,公谓棐臣曰:移泗饷银约二十万、军器火药十万并诸粮米,俱君首尾,弃之可惜。诸将非君至,当靳不与;可夤夜出城,陆续转运,以济缓急。又云:吾自觉愦愦,以后急务便宜行之,不必关白于我。事竣日,汇报可也。棐臣曰:廷吉现守南门,若何!公曰:以施诚庵代之。于是,缒城而下。城陷日,诚庵走至钞关门,皆中流矢毙。

  北兵未集时,刘肇基等请乘不备,背城一战。公曰: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不知坐失事机。及北兵从泗州运红衣炮至,一鼓而下,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战而死。

  川兵既去,护饷无人。二十三日,游击韩飞护运粮七百石至杨子桥,遂为北兵所掠;杀死捎水数人,焚毁略尽。

  二十四日,北兵试炮,飞至郡堂,弹重十斤四两;满城惶怖。知府济宁任民育吉服危坐城中;城破,死之,眷属俱投井中。同知曲从直并其子拔贡生某分守东门,皆死之。

  旧城西门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势若建瓴。且为兴化李官祖茔,树木阴翳,由外达内,绝无阻隔;枝干回互,势少得出。诸将屡以为言,公以李氏荫木,不忍伐也;且言诸将以此地为险,吾自守之。二十四日夜,炮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缘墙而上;城上鼎沸,势遂不支。

  周志畏以少年两榜,莅事江都,颇立崖岸。遂与高营将士不协,时被窘辱;百计谢事,以难其请。适江右罗伏龙至,遂以水土不服议调,而以伏龙代之。罗受事三月,羽檄交驰,周仍不去;公因勒新旧县令一同守城。城破日,周、罗死之,家口无一免者。缙绅故大司马张伯鲸、督修重城同知王缵爵、运使扬振兴与难。

  二十五日,扬城失守,邵伯镇文武一时星聚;移泗之饷,退屯赤岸湖野人湾。至二十九日,旧甘肃镇李栖凤令其弟栖鸾率众大掠。时李成栋札营高邮东门,栖鸾不敢迳进,乃以小艇载辎重潜过;护饷各官,得以渔舟遁去。

  二十六日,漕河诸臣望风归附,刘鹤洲、田百源等从安东航海。三沟闸、瓜步等处,北骑密布。许大成决下河堤,以沙舡至船海、富安场等处避乱。黄斌卿、郑彩守江口,杨文骢驻金山,筑围墙以避炮矢。

  五月初十之夜,大雾横江,北兵夜取瓜州,市廛门扇、栅栏、竹椅、木桌结为一牌,上然灯烛,大施号炮,乱流而下;以为北骑之袭江也,悉力攻击。北兵从坎坛桥狭流轻舟飞渡,不遇一、二十人耳。黎明,高阜僻处虚设亭幛,击鼓吹螺,沿江守兵遂无固守,且竟有先期纳款者。江东王气,于斯尽矣。

  阁部没后,新朝念其忠勤,有司给粟帛以养其母,与西门小房一区以处其室。戊子岁,盐城人复有窃其名以号召蚩氓者,掠庙湾,入淮浦,震惊白下;官复拘系其孥。有北将曰:曩下淮阳,吾当先摧敌,若史公者,业手刃之矣。此因假窃名字者,行当自败。何必疑其母妻哉!并释之。或曰:今有墓在梅花岭。逸史云:闻为裨史威所筑。疑假疑真,不必深辨。

  唐存德先生言:乙酉元旦,南都一大僚梦至帝所,见冕玉而搢笏者捧册觐帝曰:此在劫人数也。帝曰:南人多、北人少乎?冕玉者曰:然。高杰开刀,定数应尔。帝首肯而退。呜呼!前定之说,不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