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韩非子 卷第三
阙名 注 景上海涵芬楼藏景宋钞校本
卷第四

韩非子卷第三

     十过第十

十过一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二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

三曰行僻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务听治而好

五音则穷身之事也五曰贪愎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六曰

耽于女乐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七曰离内逺游而忽于谏

士则危身之道也八曰过而不听于忠臣而独行其意则灭髙

名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则削国之患也十

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丗之势也

奚谓小忠昔者楚王共与𣈆厉公战于鄢陵楚师败而共王伤其目

酣战之时司马子反渇而求饮竖榖阳操觞酒而进之子反曰嘻退

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绝于口而醉战

既罢共王欲复战令人召司马子反司马子反辞以心疾共王驾

而自往入其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穀亲伤所恃者

司马也而司马又醉如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言吾众也不

榖无复战矣于是还师而去斩司马子反以为大戮故竖穀阳之

进酒不以仇子反也其心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故曰行小忠

则大忠之贼也

奚谓顾小利昔者𣈆献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君其以

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

之璧吾芁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之骏马也若受吾币不假

之道将柰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币若受我币而

假我道则是宝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马犹取之内厩而

著之外厩也君勿忧君曰诺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

乘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贪利其璧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

谏曰不可许夫虞之有虢也如车之有辅辅依车车亦依辅虞

虢之势正是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不可愿勿

许虞公弗聴遂假之道荀息伐虢而还反处三年兴兵伐虞又

克之荀息牵马操璧而报献公献公说曰璧则犹是也虽然马

齿亦益长矣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爱小利而不虑其

害故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

奚谓行僻昔者楚灵王为申之命宋太子后至执而囚之狎徐

轻侮之也拘齐庆封中射士中射士官有上中下谏曰合诸侯不可无礼此

存亡之机也昔者桀为有我之㑹而有缗叛之纣为黎丘之蒐

而戎狄叛之有戎有缗皆国名由无礼也君其图之君不听遂行其意

居末期年灵王南游群臣从而劫之灵王饿而死干溪之上故

曰行僻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

奚谓好音昔者卫灵公将之𣈆至濮水之上税车而放马设舍

以𪧐夜分而闻鼔新声者而说之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乃召

师㳙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其状似鬼

神子为听而写之师㳙曰诺因静坐抚琴而写之师㳙明日报

曰臣得之矣而未习也请复一𪧐习之灵公曰诺因复留𪧐明

日而习之遂去之𣈆𣈆平公觞之于施夷之台酒酣灵公起公

曰有新声愿请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师㳙令坐师旷之旁援琴

鼓之未终师旷抚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

奚出师旷曰此师延之所作与纣为靡靡之乐也及武王伐纣

师延东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闻此声者必于濮水之上先闻

此声者其国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

师㳙鼓究之平公问师㳙曰此所谓何声也师旷曰此所谓清

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师旷曰不如清征公曰清征可得而

闻乎师旷曰不可古之听清征者皆有德义之君也今吾君德

薄不足以听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愿试听之师旷不得

巳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道道从南方来集于郎门之

栋端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

声声闻于天平公大说坐者皆喜平公提觞而起为师旷寿反

而问曰音莫悲于清征乎师旷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

而闻乎师旷曰不可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

六蛟龙毕方神名并鎋蒲末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

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鳯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

今主君德薄不足听之听之将恐有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

者音也愿遂听之师旷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玄云从西北

方起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爼豆隳廊瓦坐者散

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室之间𣈆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

瘙病故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不已则穷身之事也

奚谓贪愎昔者智伯瑶知伯率赵韩魏而伐范中行灭之反归

休兵数年因令人请地于韩韩康子欲勿与假规谏曰不可不

与也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骜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

于韩必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狃习也得地于韩将生心他求也又将请地他国

他国且有不听不听则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韩可以免于患而

待其事之变康子曰诺因令使者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知伯

说又令人请地于魏宣子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

之今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

措兵于魏必矣宣子诺因令人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知伯又

令人之赵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知伯因阴约韩魏将

以伐赵襄子召张孟谈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也阳规而阴

䟽三使韩魏而寡人不与焉三使阴以相约知有异志也其措兵于寡人必

矣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子简主之才臣也其治𣈆

阳而尹铎循之尹铎安于之属大夫其馀教犹存君其定居𣈆阳而

没殷人受之作为大路而建九旒食器雕琢觞酌刻镂四壁垩

墀茵席雕文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

矣而欲服者弥少臣故曰俭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内史廖而

告之曰寡人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圣人也寡人

患之吾将柰何内史廖曰臣闻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逺未闻中

国之声君其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而后为由余请其以䟽其谏

彼君臣有间而后可图也君曰诺乃使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

王因为由余请期戎王许诺见其女乐而说之设酒张饮日以

听乐终岁不迁牛马半死由余归因谏戎王戎王弗听由余遂

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问其兵势与其地形既以得之

举兵而伐之兼国十二开地千里故曰耽于女乐不顾国政亡

国之祸也

奚谓离内逺游昔者田成子游于海而乐之号令诸大夫曰言

归者死颜涿聚曰君游海而乐之柰臣有图国者何君虽乐之

将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归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

戈将击之颜涿聚曰昔桀杀𨵿龙逢而纣杀王子比干今君虽杀

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为国非为身也延颈而前曰君击之

矣君乃释戈趣驾而归至三日而闻国人有谋不内田成子者

矣田成子所以遂有齐国者颜涿聚之力也故曰离内逺游则

危身之道也

奚谓过而不听于忠臣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

伯长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从而问之曰

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此病政安迁之管仲曰臣老矣

不可问也虽然臣闻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试以心

决之君曰鲍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鲍叔牙为人刚愎而上悍刚则

犯民以暴愎则不得民心悍则下不为用其心不惧非霸者之

伯曰二君貌将有变君曰何如其行矜而意髙非他时之节也

君不如先之君曰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而三分其地寡人所

以亲之必不侵欺兵之著于𣈆阳三年今旦暮将拔之而向其

利何乃将有他心必不然子释勿忧勿岀于口明旦二主又朝

而岀复见智过于辕门智过入见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

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岀见臣而其色动而视属臣此

必有变君不如杀之君曰子置勿复言智过曰不可必杀之若

不能杀遂亲之君曰亲之柰何智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

韩康子之谋臣曰假规此皆能移其君之计君与其二君约破

赵国因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以无变

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

所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其言之不听也岀因更其族为辅氏至

于期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而决其水灌知伯军知伯军

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之军而

擒知伯知伯身死军破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故曰贪愎好利则

㓕国杀身之本也

奚谓耽于女乐昔者戎王使由余聘于秦穆公问之曰寡人尝

闻道而未得目见之也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由余

对曰臣尝得闻之矣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

而问道于子子以俭对寡人何也由余对曰臣闻昔者尧有天

下饭于土簋饮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西至日月

之所岀入者莫不宾服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

而财之削蜛脩之迹磨其斧迹流漆墨其上流布输之于宫以为食

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之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禹

作为𥙊器墨染其外而朱𦘕其内缦帛为茵蒋席蒋草颇縁觞

酌有采而樽爼有饰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

已矣君曰诺乃召延陵生令将军车骑先至𣈆阳君因从之君

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仓无积粟府无储钱库

无甲兵邑无守具襄子惧乃召张孟谈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

之藏皆不备具吾将何以应敌张孟谈曰臣闻圣人之治藏于

臣不藏于府库务脩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岀令令民自遗三年

之食有馀粟者入之仓遗三年之用有馀钱者入之府遗有奇

人者使治城郭之缮奇馀也谓闲人奇音羇君夕岀令明日仓不容粟府

无积钱库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备已具君召张孟

谈而问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备已具钱粟已足甲兵有馀吾柰

无箭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𣈆阳也公宫之垣皆以获蒿

楛楚墙之有楛髙至于丈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试之其坚则

虽菌馀之劲弗能过也君曰吾箭已足矣柰无金何张孟谈曰

臣闻董子治𣈆阳也公宫令舍之堂皆以錬铜为柱质君发而

用之于是发而用之有馀金矣号令已定守备已具三国之兵

果至至则乘𣈆阳之城遂战三月弗能拔因军而围之决𣈆阳

之水以灌之围𣈆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

士大夫羸病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财力尽士大夫羸病吾

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国之可下张孟谈曰臣闻之亡弗能

存危弗能安则无为贵智矣君失此计者臣请试潜行而岀见

韩魏之君张孟谈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齿寒今知伯率二

君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二君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

虽然知伯之为人也粗中而少亲我谋而觉则其祸必至矣为

之柰何张孟谈曰谋岀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

君因与张孟谈约三军之反与之期日夜遣孟谈入𣈆阳以报

二君之反襄子迎孟谈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约遣张孟

谈因朝知伯而岀遇智过于辕门之外智过怪其色因入见知

佐也公曰然则竖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爱其身

公妒而好内竖刁自獖亏势以为治内其身不爱又安能爱君

曰然则公子开方何如曰管仲曰不可齐卫之间不过十日之

行开方为事君欲适君之故十五年不归见其父母此非人情

也其父母之不亲也又能亲君乎公曰然则易牙何如管仲曰

不可夫易牙为君主味君之所未尝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

首而进之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爱其子今蒸其子以为膳于

君其子弗爱又安能爱君乎公曰然则孰可管仲曰隰朋可其

为人也坚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坚中则足以为表廉外则可

以大任少欲则能临其众多信则能亲邻国此霸者之佐也君其

用之君曰诺居一年馀管仲死君遂不用隰朋而与竖刁刁莅

事三年桓公南游堂阜竖刁率易牙卫公子开方及大臣为乱

桓公渇馁而死南门之寝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虫出于戸

故桓公之兵横行天下为五伯长卒见弑于其臣而灭髙名为

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过也故曰过而不听于忠臣独行

其意则灭其髙名为人笑之始也

奚谓内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阳韩氏急公仲朋谓韩君曰与

国不可恃也岂如因张仪为和于秦哉因赂以名都而南与伐

楚是患解于秦而害交于楚也秦害交于楚也公曰善乃警警饬戒也公仲

之行将西和秦楚王闻之惧召陈轸而告之曰韩朋将西和秦

今将柰何陈轸曰秦得韩之都一驱其练甲秦韩为一以南郷

楚此秦王之所以庙祠而求也其为楚害必矣王其趣发信臣

多其车重其币以奉韩曰不穀之国虽小卒已悉起愿大国之

信意于秦也信申因愿大国令使者入境视楚之起卒也韩使

人之楚楚王因发车𮪍陈之下路谓韩使者曰报韩君言弊邑

之兵今将入境矣使者还报韩君韩君大恱止公仲公仲曰不

可夫以实告我者秦也以名救我者楚也听楚之虚言而轻诬

强秦之实祸则危国之本也韩君弗听公仲怒而归十日不朝

宜阳益急韩君令使者趣卒于楚冠盖相望而卒无至者宜阳

果拔为诸侯笑故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者则国削之患也

奚谓国小无礼昔者𣈆公子重耳出亡过于曹曹君袓裼而观

之釐负羁与叔瞻侍于前叔瞻谓曹君曰臣观𣈆公子非常人

也君遇之无礼彼(⿱艹石)有时反国而起兵即恐为曹伤君不如杀

之曹君弗听釐负羁归而不乐其妻问之曰公从外来而有不

乐之色何也负羁曰吾闻之有福不及祸来连我君有福未必及已其祸之

至当连我也今日吾君召𣈆公子其遇之无礼我与在前吾是以不

乐其妻曰吾观𣈆公子万乘之主也其左右从者万乘之相也

今穷而出亡过于曹曹遇之无礼此若反国必诛无礼则曹其

首也子奚不先自贰焉负羁曰诺盛黄金于壷充之以餐加壁

其上夜令人遗公子公子见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辞其璧公子

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谋曰昔者𣈆

献公与寡人交诸侯莫弗闻献公不幸离群臣出入十年矣嗣

子不善吾恐此将令其宗庙不祓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

定则非与人交之道吾欲辅重耳而入之𣈆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

起卒革车五百乘畴𮪍二千畴等也言马齐等皆精妙也歩卒五万辅重耳入之

于𣈆立为𣈆君重耳即位三年举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

悬叔瞻而出之我且杀而以为大戮又令人告𨤲负羁曰军旅薄城

吾知子不违也知不敢违君言非本心也其表子之闾寡人将以为令令军勿敢

犯曹人闻之率其亲戚而保𨤲负羁之闾者七百馀家此礼之所用

也故曹小国也而迫于𣈆楚之间其君之危犹累𡖉也而以无礼莅

之此所以绝丗也故曰国小无礼不用諌臣则绝丗之势也

韩非子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