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
作者:王安石 北宋
本作品收录于《王临川集/卷069

      夫天之所爱育者,民也;民之所系仰者,君也。圣人上承天之意,下为民之主,其要在安利之;而安利之之要不在于它,在乎正风俗而已。故风俗之变,迁染民志,关之盛衰,不可不慎也。

      君子制俗以俭,其弊为奢。奢而不制,弊将若之何?夫如是,则有殚极财力、僭渎拟伦以追时好者矣。且天地之生财也有时,人之为力也有限,而日夜之费无穷。以有时之财、有限之力,以给无穷之费,若不为制,所谓积之涓涓而泄之浩浩,如之何使斯民不贫且滥也!国家奄有诸夏,四圣继统,制度以定矣,纪纲以缉矣,赋敛不伤于民矣,徭役以均矣,升平之运未有盛于今矣,固当家给人足,无一夫不获其所矣。然而窭人之子,短褐未尽完;趋末之民,巧伪未尽抑,其故何也?殆风俗有所未尽淳欤。

      且圣人之化,自近及远,由内及外。是以京师者,风俗之枢机也,四方之所面内而依仿也。加之士民富庶,财富毕会,难以俭率,易以奢变。至于发一端、作一事,衣冠车马之奇,器物服玩之具,旦更奇制,夕染诸夏。工者矜能于无用,商者通货于难得。岁加一岁,巧眩之性不可穷,好尚之势多所易,故物有未弊而见毁于人,人有循旧而见嗤于俗。富者竞以自胜,贫者耻其不若,且曰:“彼人也,我人也,彼为奉养若此之丽,而我反不及。”由是转相慕效,务尽鲜明,使愚下之人有逞一时之嗜欲,破终身之赀产而不自知也。

      且山林不能给野火,江海不能实漏卮。纯朴之风散,则贪饕之行成,贪饕之行成,则上下之力匮。如此则人无完行,士无廉声,尚陵逼者为时宜,守检押者为鄙野;节义之民少,兼并之家多;富者财产满布州域,贫者困穷不免于沟壑。夫人之为性,心充体逸则乐生,心郁体劳则思死。若是之俗,何法令之能避哉?故刑罚所以不措者此也。

      且坏崖崖破岩之水,原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青葱。禁微则易,救末者难。所宜略依古之王制,命市纳贾,以观好恶。有作奇技淫巧以疑众者,纠罚之;下至物器馔具,为之品制以节之;工商逐末者,重租税以困辱之。民见末业之无用,而又为纠罚困辱,不得不趋田亩。田亩辟,则民无饥矣。以此显示众庶,未有辇毂之内治而天下不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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