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上 髙士传 巻中 巻下

  钦定四库全书
  髙士传巻中
  晋 皇甫谧 撰
  汉阴丈人
  汉阴丈人者楚人也子贡适楚过汉阴见丈人为圃入井抱瓮而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机于此后重前轻挈水若抽其名为槔用力寡而见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愕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丈人曰子奚为者耶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智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壶丘子林
  壶丘子林者郑人也道徳甚优列御寇师事之初御寇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而曰固与人异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于是列子自以为不知游将终身不出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
  老商氏
  老商氏者不知何许人也列御寇师焉兼友伯髙子而进于其道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舎因问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巳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老商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履虚乘风其可几乎
  列御寇
  列御寇者郑人也隠居不仕郑穆公时子阳为相专任刑法列御寇乃绝迹穷巷面有饥色或告子阳曰列御寇葢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子阳闻而悟使官载粟数十乘而与之御寇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之入见其妻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非命也哉御寇笑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居一年郑人杀子阳其党皆死御寇安然独全终身不仕著书八篇言道家之意号曰列子
  庄周
  庄周者宋之蒙人也少学老子为蒙县漆园吏遂遗世自放不仕王公大人皆不得而器之楚威王使大夫以百金聘周周方钓于濮水之上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二千岁矣巾笥而藏之于庙堂之上此龟宁死为留骨而贵乎宁生曳尾涂中乎大夫曰宁掉尾涂中耳庄子曰往矣吾方掉尾于涂中或又以千金之币迎周为相周曰子不见郊祭之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入太庙欲为孤犊其可得乎遂终身不仕
  段干木
  段干木者晋人也少贫且贱心志不遂乃治清节游西河师事卜子夏与田子方李克翟璜吴起等居于魏皆为将唯干木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见就造其门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文侯以客礼待之出过其庐而轼其仆问曰干木布衣也君轼其庐不已甚乎文侯曰段干木贤者也不移势利懐君子之道隠处穷巷声驰千里吾敢不轼乎干木先乎徳寡人先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势不若徳贵财不若义髙又请为相不肯后巳固请见与语文侯立倦不敢息夫文侯名过齐桓公者葢能尊段干木敬卜子夏友田子方故也
  东郭顺子
  东郭顺子者魏人也修道守真田子方师事之而为魏文侯师友侍坐于文侯数称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师耶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耶子方曰有文侯曰子师谁耶子方曰东郭顺子也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縁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则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曰远哉全徳之君子始吾以圣智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公仪潜
  公仪潜者鲁人也与子思为友穆公因子思而致命欲以为相子思曰公仪子此所以不至也君若饥渴待贤纳用其谋虽蔬食饮水伋亦愿在下风如以髙官厚禄为钓饵而无信用之心公仪子智若鲁者可也不尔则不逾君之庭且臣不佞又不能为君操竿下钓以伤守节之士潜竟终身不屈
  王斗
  王斗者齐人也修道不仕与颜歜并时曾造齐宣王门欲见宣王宣王使谒者延斗入斗曰斗趋见王为好势王趋见斗为好士于王何如谒者还报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请从王趋而迎之于门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庙守社稷闻先生直言正諌不讳斗曰王之忧国爱民不若王之爱尺縠也王曰何谓也斗曰王使人为冠不使左右便辟而使工者何也为能之也今王治齐国非左右便辟则无使也臣故曰不如爱尺縠也王起谢曰寡人有罪于国家矣于是举士五人任之以官齐国大治王斗之力也
  颜斶
  颜斶齐人也宣王见之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宣王继曰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太牢乘安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遂辞而去
  黔娄先生
  黔娄先生者齐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于诸侯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锺欲以为相辞不受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终身不屈以寿终
  陈仲子
  陈仲子者齐人也其兄戴为齐卿食禄万锺仲子以为不义将妻子适楚居于陵自谓于陵仲子穷不茍求不义之食不食遭岁饥乏粮三日乃匍匐而食井上李实之虫者三咽而能视身自织履妻擘纑以易衣食楚王闻其贤欲以为相遣使持金百镒至于陵聘仲子仲子入谓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意可乎妻曰夫子左琴右书乐在其中矣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懐楚国之忧乱世多害恐先生不保命也于是出谢使者遂相与逃去为人灌园
  渔父
  渔父者楚人也楚乱乃匿名隠钓于江滨楚顷襄王时屈原为三闾大夫名显于诸侯为上官靳尚所谮王怒放之江滨被髪行吟于泽畔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原曰举世混浊而我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不凝滞于万物故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扬其波汨其泥众人皆醉何不𫗦其糟歠其醨何故懐瑾握瑜自令放为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遂去深山自闭匿人莫知焉
  安期生
  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学河上丈人卖药海邉老而不仕时人谓之千岁公秦始皇东游请与语三日三夜赐金璧直数千万出置阜乡亭而去留赤玉舄为报留书与始皇曰后数十年求我于蓬莱山下及秦败安期生与其友蒯通交往项羽欲封之卒不肯受
  河上丈人
  河上丈人者不知何国人也明老子之术自匿姓名居河之湄著老子章句故世号曰河上丈人当战国之末诸侯交争驰说之士咸以权势相倾唯丈人隠身修道老而不亏传业于安期生为道家之宗焉
  乐臣公
  乐臣公者宋人也其先宋公族其后别从赵其族乐毅显名于诸侯而臣公独好黄老恬静不仕及赵为秦昭王灭臣公东之齐以老子显名齐人尊之号称贤师赵人田叔等皆尊事焉
  盖公
  盖公者齐之胶西人也明老子师事乐臣公汉之起齐人争往于世主唯盖公独遁居不仕及汉定天下曹参为齐丞相尽延问长老诸生以百数何以治齐人人各殊参不知所从闻盖公善治黄老乃使人厚币聘之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遂推此类为参具言之参悦乃避正堂舎之师事之齐果大治及参入相汉导盖公之道故天下歌之盖公虽为参师然未尝仕以寿终
  四皓
  四皓者皆河内轵人也或在汲一曰东园公二曰角里先生三曰绮里季四曰夏黄公皆修道洁巳非义不动秦始皇时见秦政虐乃退入蓝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髙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逺吾将何归驷马髙葢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乃共入商雒隠地肺山以待天下定及秦败汉髙闻而徴之不至深自匿终南山不能屈巳
  黄石公
  黄石公者下邳人也遭秦乱自隠姓名时人莫知者初张良易姓为长自匿下邳步游沂水圯上与黄石公相遇未谒黄石公故坠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取履良素不知诈愕然欲殴之为其老人也强忍下取履因跪进焉公以足受笑而去良殊惊公行里所还谓良曰孺子可教也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良愈怪之复跪曰诺五日平旦良往公怒曰与老人期何后也后五日早㑹良鸡鸣往公又先在复怒曰何后也后五日早㑹良夜半往有顷公亦至喜曰当如是乃出一编书与良曰读是则为王者师矣后十三年孺子见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不见良旦视其书乃是太公兵法良异之因讲习以说他人皆不能用后与沛公遇于陈留沛公用其言辄有功后十三年从髙祖退济北谷城山下得黄石良乃宝祠之及良死与石并葬焉
  鲁二徴士
  鲁二徴士者皆鲁人也髙祖定天下即皇帝位博士叔孙通白徴鲁诸儒三十馀人欲定汉仪礼二士独不肯行骂通曰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而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百年之徳而后可举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通不敢致而去
  田何
  田何字子庄齐人也自孔子授易五传至何及秦禁学以易为卜筮之书独不禁故何传之不绝汉兴田何以齐诸田徙杜陵号曰杜田生以易受弟子东武王同子仲洛阳周王孙丁寛齐服生等皆显当世惠帝时何年老家贫守道不仕帝亲幸其庐以受业终为易者宗
  王生
  王生者汉文景时人也善为黄老退居不仕与南阳张释之交当时释之为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劾奏太子梁王不敬文帝善之迁至廷尉及文帝崩太子代立为帝是谓景帝释之恐称病欲免去惧大诛至欲见谢则未知何如用王生计卒乃见上谢之景帝不过也王生尝与释之及公卿召㑹庭中立王生袜解顾谓释之为我结袜释之前跪而繋之既退或让生曰独奈何廷辱张廷尉使跪繋袜乎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于张廷尉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系袜欲以重之诸公闻之皆贤王生而重张廷尉
  挚峻
  挚峻字伯陵京兆长安人也少治清节与太史令司马迁交好峻独退身修徳隠于岍山迁既亲贵乃以书劝峻进曰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徳其次立言其次立功伏惟伯陵材能绝人髙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洁不以细行荷累其名固已贵矣然未尽太上之所由也愿先生少致意焉峻报书曰峻闻古之君子料能而行度徳而处故悔吝去于身利不可以虚受名不可以茍得汉兴以来帝王之道于斯始显能者见利不肖者自屏亦其时也周易大君有命小人勿用徒欲偃仰从容以游馀齿耳峻之守节不移如此迁居太史官为李陵游说下腐刑果以悔吝被辱峻遂髙尚不仕卒于岍岍人立祠世奉祀之不绝
  韩福
  韩福者涿人也以行义修洁著名昭帝时将军霍光秉政表显义士郡国条奏行状天子谓福等五人行义最髙以徳行徴至京兆病不得进元鳯元年诏策曰朕愍劳福以官职之事赐帛五十疋遣归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福归终身不仕卒于家
  成公
  成公成帝时人自隠姓名常诵经不交世利时人号曰成公成帝出游问之成公不屈节上曰朕能富贵人能杀人子何逆朕成公曰陛下能贵人臣能不受陛下之官陛下能富人臣能不受陛下之禄陛下能杀人臣能不犯陛下之法上不能折使郎二人就受政事十二篇
  安丘望之
  安丘望之者京兆长陵人也少治老子经恬静不求进宦号曰安丘丈人成帝闻欲见之望之辞不肯见上以其道徳深重常宗师焉望之不以见敬为髙愈日损退为巫医于民间著老子章句故老氏有安丘之学扶风耿况王汲等皆师事之从受老子终身不仕道家宗焉
  宋胜之
  宋胜之者南阳安众人也少孤年五岁失父母家于谷城聚中孝慕甚笃聚中化之少长有礼胜之每行见老人担负辄以身代之猎得禽兽尝分肉与有亲者贫依姊居数岁乃至长安受易通明以信义见称从兄褒为东平内史遣使召之胜之曰众人所乐者非胜之愿也乃去游太原从郇越牧羊以琴书自娱丞相孔光闻而就太原辟之不至元始三年病卒于太原
  张仲蔚
  张仲蔚者平陵人也与同郡魏景卿俱修道徳隠身不仕明天官博物善属文好诗赋常居穷素所处蓬蒿没人闭门养性不治荣名时人莫识唯刘龚知之
  严遵
  严遵字君平蜀人也隠居不仕常卖卜于成都市日得百钱以自给卜讫则闭肆下(⿱𥫗廉)-- 帘以著书为事扬雄少从之游屡称其徳李强为益州牧喜曰吾得君平为从事足矣雄曰君可备礼与相见其人不可屈也王鳯请交不许蜀有富人罗冲者问君平曰君何以不仕君平曰无以自发冲为君平具车马衣粮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馀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馀冲曰吾有万金子无儋石乃云有馀不亦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子家人定而役未息昼夜汲汲未尝有足今我以卜为业不下床而钱自至犹馀数百尘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馀而子不足邪冲大惭君平叹曰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故不仕也时人服之
  彭城老父
  彭城老父者楚之隠人也见汉室衰乃自隠修道不治名利至年九十馀王莽时徴故光禄大夫龚胜欲为太子师友祭酒耻事二姓莽迫之胜遂不食而死莽使者及郡守以下㑹殓者数百人老父痛胜以名致祸乃独入哭胜甚悲既而曰嗟乎薫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先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哭毕而趋出众莫知其谁也
  韩顺
  韩顺字子良天水成纪人也以经行清白辟州宰不诣王莽末隠于南山地皇四年汉起兵于南阳顺同县隗嚣等起兵自称上将军西州大震唯顺修道山居执操不回嚣以道术深逺使人赍璧帛卑辞厚礼聘顺欲以为师顺因使谢嚣曰礼有来学义无往教即欲相师但入深山来嚣闻矍然不致强屈其后嚣等诸姓皆灭唯顺山栖安然以贫洁自终焉
  郑朴
  郑朴字子真谷口人也修道静黙世服其清髙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鳯以礼聘之遂不屈扬雄盛称其徳曰谷口郑子真耕于岩石之下名振京师冯翊人刻石祠之至今不绝
  李𢎞
  李𢎞字仲元蜀人也居成都里中化之班白不负担男女不错行𢎞尝被召为县令乡人共送之元无心就行因共酣饮月馀不去刺史使人喻之仲元遂游奔不之官惟扬雄重之曰不夷不惠居于可否之间
  向长
  向长字子平河内朝歌人也隠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馀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隠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巳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嫁娶既毕敕㫁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闵贡
  闵贡字仲叔太原人也世称节士虽周党之洁清自以弗及也党见仲叔食无菜遗以生蒜仲叔曰我欲省烦耳今更作烦邪受而不食建武中应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仲叔恨曰以仲叔为不足问也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邪遂辞出投檄而去复以博士徴不至客居安邑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其令闻敕吏常给焉仲叔怪问知之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客沛以寿终














  髙士传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