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崎亭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四 中华文库
鲒埼亭集 卷第二十四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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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二十四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太保倪文正公祠堂碑铭
尚书赠太保倪文正公本上虞人而居会稽今有司致
祀皆就近莅事于会稽而上虞反阙焉然会稽亦未尝
有特祠乾隆戊辰知府扬人杜君谓当建祠于上虞而
苦经费无所出时予方主越中讲席语君以上虞故有
书院何不即其中重新两楹以祀公古之释奠必于其
国之先师公岂非上虞之先师也与是甚合礼意杜君
曰善因捐俸鸠工特具栗主以入祠而属予铭之因国
之季天下所称大儒蕺山刘公漳海黄公而公实参之
蕺山为公同里然其初人尚未尽知其学公与之语而
叹曰刘先生今之朱元晦也每见学者辄语之曰勿坐
失此大儒故年谱亦推原证人之学得公始光漳海为
公同年其在三馆最相倾倒甲申之难漳海哭之曰鸿
宝死天下莫能宗予也夫顾蕺山之学不甚合于漳海
而公则与漳海之学相近乃其于蕺山绝无间言遣其
弟朗斋从事证人之社而长子无功受业黄氏去短集
长不名一师斯其所以为大儒也与公之学尤邃于易
然所传儿易内仪尚非完书特其仪中之一种所云易
以者也尚有易之亦成书而未出其曰以者取彖传曰
之者取变卦也然又别有目云易像云易崇云易迭云
易知云易趋云易成云易定云易历云易律云易见云
易统云易序云易配一如内仪之分列者其书皆已起
例削草而未及卒业予曾求之其家得其易之二卷手
稿残断不完为之太息葢公说易大都在理数之闲天
门地戸浅学未能窥其藩也公之节在朝廷精忠在
天壤不特明史书之抑且五尺之童皆能道之独是𬞟
蘩蕰藻之祀乃在讲堂则所当言者乃公之学且公之
学即公之节精忠所自出也诸生其能读公之书引
申其坠绪而得公不传之旨以见之力行者乎是则公
之所望也乃若蕺山官为总宪其淸苦刻厉有布衣所
不堪者漳海亦然而公则颇极园亭池榭之胜衣云阁
之风流当时所𧰟称葢公先世故膏粱尊人四历二千
石亦行乎其素耳试观其立朝死国何者不同然后知
三先生之趋一也今天下士习之污极矣诸生游公之
祠予请诵公易之之说以相厉易之有云兑之朋友讲
习乾道也干惕及夕志潜于习气跃于讲志气交发文
明日见是故作朋求友者天子之事也以五见二乃日
利见大人利见者此朋友也人有大人之德则可以朋
友天子天子不敢亢大人而臣所受教此飞龙所以无
悔而干之同人即二之变也是言也自孟子以来未有
言之如此岩岩者殆当公为讲官之时乎顾公之言所
以讽天子而吾引之即以励学者夫必有大人之德而
后可语此其亦宜知所兴起日夕讲习自拔于犬马艸
芥之中以雪江河日下之耻也已公之弟元瓒即朗斋
尝仕闽中为太子宾客子会鼎即无功尝官职方参漳
海军其后皆为遗民有高节应得祔祀予于公之主入
祠既已为之迎神送神之曲至是为之铭以复杜君其
词曰
在昔元公晩徙庐山亦有朱子不返新安故乡香火永
矢勿谖大儒所生足重山川始宁岩岫色正芒寒三菁
仙草以当𬞟蘩文正骑鲸来往其间诸生敬哉玩兹微
言
子刘子祠堂配享碑
子刘子正命逾百年有祀典而无特祠大府方宜田莅
浙以为言时予方主蕺山讲席谓是故子刘子学舍也
其生前尝自称蕺山长则祠之莫良于此且合乎古之
祭于先师者乃重新其堂奉栗主焉祠成帅诸生行释
菜礼因议配享诸高弟子顾其弟子之见于遗书者甚
多葢残明讲学即以为声气之藉未必皆真儒勿敢滥
也若其后人所称为弟子者又多不审如刘公理顺熊
公汝霖皆非受业者而滥列之乃谛定其学行之不愧
师门者三十五人再传弟子一人或反不甚为世所知
者乃甫三月而予去先是宜田欲予校定子刘子诸遗
书因并撰蕺山讲堂小志至是不果则竟因予之去妄
芟去其中数人者诸生以为恨请予志之石以存之乃
仿家语弟子行之例撮其大略为文一通存之祠中以
志见知之统三十五人者曰海盐吴先生麟征字磊斋
甲申殉难忠臣也详见明史初磊斋未识子刘子一夕
梦中闻其诵文信公山河破碎之句醒而讶之及见子
刘子讲学都门因问业磊斋死国诸弟子私相语曰妖
梦得无及先生乎盍请先生志墓以禳之子刘子流涕
日固应及耳何禳之有不一年难作曰顺天金先生
字伯玉甲申殉难忠臣也详见明史伯玉之学颇近禅
宗虽累论学于子刘子不甚合也而子刘子以其人雅
重之曰山阴祁先生彪佳字虎子乙酉殉难忠臣详见
明史祁氏世为巨室藏书甲浙中寓山园亭之盛甲越
中虎子少年豪士也自从子刘子折节心性之学乙酉
子刘子绝食会名王聘六遗臣则子刘子曁虎子并豫
焉虎子死子刘子已困不能语闻而张目颔之曰海盐
彭先生期生字观我丙戌赣州殉难忠臣也曰会稽章
先生正宸字格庵详见明史子刘子夫人之侄首从学
偁山格庵崇尚气节不甚讲学力行者不在口说也六
遗臣之聘格庵豫焉逃去起兵事败行遁为僧曰润州
叶先生庭秀字润山详见明史子刘子长京兆时方为
推官因问学丙戌官闽中至侍郞事败为僧以忧死曰
山阴何先生宏仁字书台在证人讲社中最深造予今
求其书未得见也丙戌以后行遁如格庵然实令终而
江右魏禧志其事以为死节讹也书台以故侍御入桃
源完节而终何必乃足重予别有辨曰关右董先生
标冯恭定公弟子也晚官兵马司使始从子刘子受业
读其问答醇如也甲申前卒以上八先生皆执弟子之
礼而子刘子则但以朋辈待之者如蔡季通例故有疑
祁虎子章格庵非受业者讹也曰山阴陈先生尧年字
敬伯会稽章先生明德字晋侯山阴朱先生昌祚字绵
之服勤于子刘子最久者也敬伯居石家池在蕺山右
子刘子开讲首在其塾党祸之烈也子刘子子贞孝君
汋尚少托之敬伯曰子吾之王成也而明德为格庵群
从白马山房之会陶石梁弟子多异说明德辟之力绵
之居即在蕺山下其解吟轩子刘子讲堂也朝夕不离
杖履所造甚邃今轩为比𨚑尼所据予伤之欲赎之归
书院中不果曰馀姚王先生业洵字士美阳明先生之
宗也梨洲黄氏尝言子刘子开讲石梁之徒三及吾门
欲摇其说左右师席者士美元趾与予三数人则士美
亦证人之功臣也四先生皆以甲申前卒曰海宁祝先
生渊字开美乙酉殉难义士也详见明史开美受业归
即死难赠检讨曰会稽王先生毓字元趾乙酉殉难
义士也详见明史赠检讨元趾先尝学于倪文正公曰
山阴潘先生集字子翔乙酉殉难义士也曰诸曁傅先
生日炯字中黄丙戌殉难义士也曰武进恽先生日初
字逊庵尝上书申救子刘子其风节近开美丙戌以后
累至山阴哭祭为之行状几十万言独于子刘子所言
意为心之所存有未然者故行状中略之尝为梨洲黄
氏诘难晩披缁颇以嗣法灵隐为世所讥然其人终属
志士也曰西安叶先生敦艮字静远笃行君子也予尝
谓三衢学者徐逸平称杨龟山大弟子是程学徐径畈
称汤晦静大弟子是陆学而静远则子刘子大弟子堪
鼎足既弃诸生能昌子刘子之教于里塾曰谿刘先
生应期字瑞当子刘子称其静密丙戌后以愤死曰山
阴张先生应鳌字奠夫服勤于子刘子最久者也南都
匆匆宵人尚赫奕邸舍作承平态子刘子署独萧然奠
夫一人侍之其人笃实自修之士也在南都作中兴金
鉴欲上之不果丙戌后尝嗣讲山中曰会稽董先生玚
字无休故倪文正公弟子也有高行晩披缁然有托而
逃稍与恽逊庵不同老寿手辑子刘子遗书曰山阴戴
先生易字南枝遗民中之奇者其葬吴人徐枋事最为
世所称然莫知其为子刘子门人也予晩始知之乃表
而岀之曰鄞华先生夏字吉甫王先生家勤字卣一皆
由敬伯来讲堂归而筑鹤山讲舍以昌明子刘子之教
吉甫通乐律卣一精于礼卓然不与先儒苟同乙酉起
兵叅江上事戊子二先生谋再举不克同之曰馀姚
张先生应煜乙酉之夏子刘子绝食应煜劝以拥诸藩
起兵子刘子谢以事不可为曰然则是降城亦非先生
所也子刘子瞿然曰子言是也遽岀城予过姚江求
所谓张先生后人莫有知者然即此一言不愧为子刘
子之徒矣曰会稽赵先生甸字禹功少极贫学黹以
养亲艺绝工时称为赵孝子长而游子刘子之门得其
学丙戌后有高节隐于缁时卖画以自给世所称壁林
高士画者也晩讲学偁山子刘子少读书地也曰谿
张先生成义字能信有异材丙戌后起兵不克行遁毕
生不返莫知所终曰萧山徐先生芳馨字徽之通兵法
其论学则亦微于师门有转手者曰仁和沈先生昀字
甸华独行之士曰海宁陈先生确字干初畸士也说经
尤谔谔详见梨洲黄氏所作墓志曰山阴周先生之璇
字敬可世勋籍证人之会或以敬可为右班官子弟忽
之不知其苦节过人也子刘子殉节敬可负其遗书与
贞孝同避兵中途累为逻者所厄敬可流离播迁谓贞
孝曰死则俱死不负吾师以生而贞孝护髪未薙敬可
曰事急矣诡与贞孝披缁于兴福寺事定归家则田宅
尽为人所夺遂无一𠪨或劝讼诸官敬可曰吾不忠不
孝投死他鄕何颜复构狱于官府与恶少共对簿遂寄
食于贞孝家以死无子曰诸曁陈先生洪绶字章侯其
人以画名且以酒色自晦而其中有卓然者子刘子深
知之蕺山弟子元趾与章侯最为畸士不肯帖帖就绳
墨元趾章侯不然其大节则未尝有愧于元趾故
予定诸弟子中其有负盛名而不得豫配享而独于章
侯有取焉详见予所作传以上二十三先生皆卓然可
传于后者若馀姚三黄先生宗羲宗炎宗会同受业子
刘子之门其所造各殊而长公梨洲最大予为作墓碑
甚详次公晦木予亦有墓表泽望则见予所作缩斋集
序而梨洲之徒有曰鄞万先生斯𨕖字公择其父戸部
郎泰故尝游子刘子之门公择兄弟并从黄氏称私淑
其最有功于子刘子之遗书偕梨洲而左右之者曰公
择纯笃邃密故吾于子刘子之再传不能遍及而独举
公择者以遗书也若子刘子之子遁斋即所谓贞孝君
者也则梨洲所作墓志僃矣虽然诸高弟之死不过六
十年而山中讲堂其谁为诚意三关之学则亦无有乎
尔矣诸生登其堂能无汗出浃背也耶
舟山宫井碑文
舟山何以有宫葢明亡以后监国鲁王一旅居焉故自
称曰宫也宫之井何以传志监国元妃陈氏节地也
井以宫洌宫亦以井尊也予考甲申北都之难熹庙烈
庙二后之其时文武殉难诸家新乐侯刘公眷属最
多而刘文正公马文忠公汪文烈公陈忠愍公成金两
忠毅公其母若妻若妾皆有者其家居闻赴自裁则
王节愍公妻说者皆以为中宫阴教之隆致之也然是
犹涧盘逵葛之所聚舟山弹丸一区耳辛卯之役元妃
死之其文武殉难诸家亦有若定西侯张公眷属最多
而阁部张公尚书李公朱公兵曹李公都阃吴公之家
者不一其家居闻赴自裁则给事董公妻夫孰非笄
珈大节所感召与抑何其先后相合若符节也元妃为
吾宁之鄞县人世居郑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归于
吾家佥事府君监国次于会稽张妃主宫政而妃以丙
戌春入宫会西陵失守监国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伦
扈宫眷自蛟关岀期会于舟山道逢张国柱乱兵杀掠
拥张妃去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
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监国已入闽㫄皇无所归吏
部尚书张𡧓堂遣人护之得达长垣监国见之流涕始
进册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风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
己丑黄斌伏诛始复入舟山先是张妃在会稽其父
张国俊颇豫事元妃叹曰是何国家是何勋戚而尚欲
尔尔乎至是亲族有至者悉遣之辛𫑗 大兵三道入海
监国以蛟关未能猝渡亲帅师捣松江以牵其𫝑荡湖
伯阮进居守败大兵抵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勲议
分兵先送宫眷然后背城一战元妃传谕辞曰将军意
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
愿得此净土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谢投井
而义阳王妃杜氏宫娥张氏从焉锦衣指挥王相内
臣刘朝共掌宫事叹曰真国母也岂可使其遗骸为乱
兵所窥相与舁巨石填井平之即共刎其㫄而董戸
部守谕为作宫井篇哭之乙未英义伯阮骏再下舟山
访得妃死状即其井封之立碑致祭而表言于监国加
谥贞妃丙申舟山又陷其碑被仆呜呼天下之善恶一
也景阳之辱高颎正法于靑谿不可以为暴则舟山之
烈虽经易代而表章不可以为嫌当妃未尝遣间使
至中土寄书讯其女兄历叙蛟关之掠长垣之困琅琦
之溃健跳之围操尺组而待命者不知凡几鬼火以当
庭燎黄蘖以充葛藟猿鸣龙啸以拟晨鸡苟延馀息荼
苦六稔然到头终拟一以完皎然之躯其节素定如
此向使当时史局诸臣达之
兴王之前岂有不动色矜叹附之二后传中者奈何并
此不食之泥湮没恐后是皆不知
圣朝旌厉幽冥之盛者也呜呼惟翁洲即前宋之厓山
也况元妃为鄞产是尤吾鄕所最有光者宫可亡井不
可没矣乃议为勒石而附董戸部之诗以当些辞
黄太傅庙碑阴
吾乡和义门之左有唐太傅刺史黄公晟庙甬上之祀
太傅者三此其一也庙㫄报德观亦属黄氏太傅子孙
居鄞极盛自明以来官至列监司曹郞者不一故其
香火尤振予读深宁困学记闻甚不满太傅故其纪吾
乡五乱以太傅之据参之袁晁栗锽王郢之间而四明
七观讥前此志乘之曲笔堇山李侍郞祖之有是哉操
论之正而严也虽然窃尝平而论之历代当抢攘之际
乘时而起所在多有要当视其晩节为何如斯亦论衰
世人物者所不得已者也李克用之起事其亦大不道
之徒而后此忠诚赫然君子从而予之太傅既守郡之
后保固郷里不随董昌之乱筑君子营以居避兵之士
建雉堞置浮梁临终封上仓库不令其子袭守其于兹
土固有深仁厚泽虽不敢望克用之鸿略要岂袁晁辈
所可同年而语也然则深宁之持论固有得于春秋之
旨而吾鄕之庙食亦未为过事固有详审而后当者而
非调人之谓也乃若程积斋所纪太傅事则有诞妄不
经者和义门有蛟池在庙之东又有蜃池或曰蛟池即
蜃池也葢前人以潴水者吾乡阻江为固西南二道有
塘河之水入城东为三喉以注之江而其北塞焉故以
池蓄之当年池址甚广而后渐淤诸志言之僃矣或曰
旧尝有蛟来居池中是乃燕说不足信积斋遂谓太傅
早年仗剑入江斩蛟除患是葢妄人因吕览荆佽非之
事而太傅尝官佽非遂为牵合甚至庙㮄竟作荆佽非
字则谬甚矣积斋通人乃亦从而实之是可怪也事以
从其实为可信太傅在郡之功足以得祀欲借此以为
重适见其愚也斩蛟之诬堇山已先我言之顾未详其
致诬之由故于是碑申其说使黄氏子孙知之
佽飞之官始于汉汉百官表少府属官有左弋武帝太
初元年更名佽飞宣帝神爵元年发佽飞射士以讨西
羌而元帝记佽非所掌为外池如淳曰佽飞具矰缴以
射凫鸭供祭祀故有池也佽飞荆人入水斩蛟勇士也
故名官则汉时佽飞之官本有取于吕览之说又因其
中有射士而时或发之为军至晋遂为军名而无复少
府掌池之遗意要之佽飞掌池之故事可以证汉唐命
官之由而必不可以附会于是庙之池佽飞本作兹非
其后兹变为佽而非亦通于飞
碧沚龙神庙碑铭
明道先生行状云上元之茅山有龙池其龙如𧋍蜴而
五色祥符间命中使取二龙至中途中使奏一龙飞空而去
自昔严奉以为神物先生尝捕而脯之使人不惑及朱
文公之高弟滕达道为鄞尉文公尝叩以天井山五龙
灵迹之果否则文公亦疑之而未敢遽以为𡚶若吕忠
公来鄞力诋阿育王山龙井之诞葢大程子之绪言也
愚考唐白香山新乐府黑龙潭诗极言祀龙之谬已岀
大程子之先虽然龙之为灵昭昭也其在经则见于易
其在传则见于春秋繁露诸书作云施雨不可以为诬
𡚶而造物之变化亦有不容尽以儒言斥之者此类是
也夫阴阳愆伏而为旱阴阳和而为云雨以常理推之
其故皆由于二气藐兹庶物何能操其权然而诗人之
嗟旱也则归其咎于魃魃果何物遂能致旱及考之图
谱诚有所谓魃者非虚假之言也谓魃尚能致旱而龙
不能致云雨则固矣夫感天和恤民隐苟实有如成汤
者岂畏乎魃亦岂藉乎龙然有中和位育之功则尽人
性以尽物性不祥之魃退听而至灵之龙效命正不必
谓其无也不然则古人雩祷之礼皆可废而诗所
云靡神不举者不亦谬耶特愚民惑于此而𡚶以徼福
则有如白氏之所讥者或曰然则其得取而脯之者何
耶曰天下无不灵之龙而未尝不为人所豢故亦未尝
不为人所醢古有之矣然因此而谓龙之非灵则不可
也即以吾乡天井之龙言之有求于山者或得蛇或得
蜥蜴或得蛙皆能有验顾前明太守林梦官祈得蛙不
雨手刃之而雨是殆即变置社稷之说而究之得雨则
未可谓其于旱潦无豫也碧沚龙祠即阿育王龙神之
行馆浮屠以为护塔之神此𡚶言也若其灵之著足以
庇民则见于旧碑多矣顾予家在祠右毎入祠见座中
衣冠像设殊为不根天下亦岂有龙而人者乃与里社
诸公议以木主代之而为之铭其词曰
南湖白龙轻去其乡兮西湖灵蟃来洋洋兮寓公莅止
城中有光兮育王金沙时𢹂将兮五龙更番降神幢兮
作云施雨嘉惠敢兮伐鼓考钟十洲沧茫兮南湖白
龙轻去其乡兮曷归乎来同翺翔兮不见渊灵香火未
央兮
宋兰亭石柱铭
姚江黄子曰古兰亭在崇山下其去今亭二里而遥皆
为农人垦之成田顾流觞之迹隐隐犹存明万历中徐
贞明立石柱以表之余因黄子之言叹曰是亭之迁徙
多矣水经注之所志初在湖口继移水中已而移于天
柱山上山在湖南百年之中三易其地而自刘宋以至
赵宋其兴废不知又几度顾不可考若以天柱山之道
按之其去今亭三十里而唐人兰亭联句诗已明言非
故址然则是石柱者宋兰亭非古兰亭也葢自天水诸
君嗜翰墨始有天章寺以䕶此亭开庆以后吾家三世
连戚畹〈一慈宪夫人一福王妃终之以仁安皇后〉而先太师徐公之薨赐葬
于斯故邀恩命以天章寺㫄地尽赐先少师葢尝苞亭
而有之至元甲午东平王俣按越以为是乃永和修禊
之地而反阙然欲于其地筑祠以祀右军其时先少师
托喑疾杜门已久王俣以书来先少师命其子即以亭
址入官乃置书院设山长以招诸生河南狄甲继俣至
其肖右军之像适成于三月之元巳遂修曲水故事人
探一韵剡源戴氏为作游兰亭序者也其后楚人汤垕
为山长复修其祠并为疏山麓之淤水重摹石本兰亭
于壁而浚墨池焉剡源为作临池亭记者也葢是时亦皆
误以为古兰亭嗣是以还曁于明之嘉靖且二百年而
宋兰亭又被迁其迁也视昔为近而崇山之址已莽为
蔓草之场斜日荒烟樵牧之徒踯躅其间仅此石柱兀
然无恙葢陈迹之消沉者多矣抑闻宋之初亡也戊寅
六陵之难遗民鬼战呜咽流泉护双经于竺国在斯寺
也其时先泉翁尚未迁杭其于唐林诸公固吟伴也冬
青之地主即在吾家而今总莫之能征矣〈泉翁乃少师之从弟〉然
则过斯柱也不知者徒屏营太息追溯右军之高风而
不去而余则又加以先业之感怀焉是不可以无述也
乃勒其词于柱更为诗以系之其词曰
永和暮春山南九日祓水潭潭相与呜咽白日可烂吾
铭不灭
宁波府儒学进士题名碑
宁波府学宫重修之岁观察使者西凉孙公谛考历科
进士以僃题名葢以昭甲科之盛事将使观光者鼓动
其志气也予既遍览其间作而言曰夫近世取士之法
不逮于古而士亦忘其所贵于己者三复朱子建昌军
进士题名记可为太息者也是以琴山傅氏尝奉大对
葛郕公期以首𨕖而不果琴山曰场屋之得失穷达不
与焉终身之穷达贤否不与焉郕公叹为名言吾乡由
南宋以曁于今抡大魁者不一流传既久即其子孙或
不知为何等之人若后辈则已有昧其姓氏者彼其生
前荣进之阶几如飘风好鸟之过虽欲借此以望九品
之下中或不可得而七百馀年以来独广微先生长在
人耳目虽三家邨老学究罔不敛容肃拜以为是淳熙
正学之宗子嘉定之人师也葢自有进士一科其以理
学大儒膺此𨕖者横浦玉川与广微而三屹然相望于
三江千里之间而吾鄕获居其一斯则枌榆之嘉话也
若夫省元则有习庵词科则有厚斋庶几角立焉吾读
东发两朝政要有为宋史之所未僃者言广微最荷理
宗之眷而所値时相皆乡人前后无一语阿私者其于
史弥远言其老当还政于郑淸之言其履亩害民于史
嵩之言其不可为相尝因边遽条指时务无不切当李
宗勉荐其可以大用理宗方欲相之会以病终习庵与
广微同朝亦厄于史氏厚斋则更非其时矣然而所造
不以穷达与也况彼科名何加焉广微少沐过庭之教
辟咡剑负之时已有会于本心之旨乃其成进士也慈
湖尚以其年少瞿然告以千里生民之业是则父兄之
教克先必不至为时风众势所局有如朱子之云者是
又希风先正者所当留意者也总之士不闻道即不免
为浮名所动故宋人津津及第之荣以为将兵十万克
复幽蓟凯歌劳还献捷太庙无以相过而同甫晩年不
惜枉道以求合又恶知巍科大第固自有以人重者乎
观察曰是言也今世所希闻也抑亦吾曹为有司者所
当共知曷笔而记之吾将勒诸石因次其语以呈之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