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崎亭集_(四部丛刊本)/外编卷第十八 中华文库
鲒埼亭集 外编卷第十八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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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八
鄞 全祖望 绍衣
记〈三〉
东四明地脉记
四明二百八十峰各据一面东七十峰连宁波之鄞慈
二县境西七十峰连绍兴之姚虞二县境南七十峰连
宁绍之奉化嵊二县境北七十峰亦姚慈二县之境也
而杖锡为四明山心居中以运之然所谓二百八十峰
之派或比连或中断或蔓延或飞度纷纶变化不可究
诘虽昔人作图经者亦未能了然也予以阴阳之运凝
而为山融而为水实一气也水之所出必本于山山之
所穷即寄于水故神禹未导水先导山今即以观山者
观水而其址界安所遁乎以东四明之七十峰言之正
派为鄞支派为慈而鄞之派又分为二其在江之西南
者正派也其在江之东南者支派也大江横贯其闲是
群山之尾闾也西南之派又分为二由杖锡至它山者
为正派旁出抵大雷山者为支派而水道随之以分它
山之水导源由上虞之斤岭经小岭上庄龚邨为一支
其自上荘之南出分水岭至芦栖坑又为一支其自分
水岭之南历杖锡杜嶴郑岩又为一支郑岩之水东流
与芦栖坑水合至大皎而龚邨之水至小皎分流至鲸
鱼山前而合于是至蜜岩过樟邨又一支自杖锡之南
出天井一支出灌顶并至平水上下而合所谓大谿者
也又东至于它山其谓之它山者水北皆山而水南无
之至它山忽矗一小峰以相对故得于此置堰又东历
洞桥合响岩诸峰之水入桓溪为前港未抵洞桥自凤
山旁流入仲夏合石臼诸峰之水为后港二港之水会
于沙渚又十里合镜川戚浦诸流放乎栎社抵长春
门潴为日月双湖大雷山之水自凤嶴出一自林邨出
稍东经望春白鹤诸山下其初有广德湖以蓄水既废
遂合两道之水抵望京门入月湖与它山之水㑹它
山之水盛则城外有行春乌金积渎三碶以泄之江大
雷之水盛则城外有保丰碶以泄之江前此它山之未
有堰也溪流酾泄入江而江潮深入内地长春门外两
岸五十馀里之田皆不可耕而望京门外之田赖广德
湖以得振然犹恐桓溪前后港之水西向撞击此仲夏
堰所以为二水之界也它山堰既立而洞桥以东为塘
河淸流湛然未几广德湖亦塞为田大雷之水横穿而
至不待入城而后与它山之水会矣葢自仲夏斜行一
来会于沙渚再来㑹于镜川三来会于栎社仲夏之堰
由此而毁既入长春门而馀波在城外者尚与西来之
水㑹于崇法寺冈是它山之全势实合大雷之水以行
其不尽收者方沿白鹤诸山而出合凤嶴林邨之流以
为望京门之渠耳或疑它山在四明诸峰中不为伟不
知万山之水赖此渺然者而奠则尊矣大雷本其别子
固宐朝宗之恐后也〈黄南山佥事以鄞脉出于锡山至桃源次于崇法寺冈入南门历镇〉
〈明岭抵侯涛山而止考之宋元人皆无此说且锡山在它山之西大雷山之东其冈陇左萦右拂若为两山〉
〈之介绍而水势亦两相呼应非能独成岩壑者也安得擅一城之脉乎自南山以来皆守其说予窃以为不然〉
〈故特详之〉东南之派亦分为二太白为正派大梅为支派而
水道亦因之以分太白山之水自大函同谷玉几育王
而下为宝幢河由三谿而下会于东吴为东吴河由黄
瓦溪而下会于小白为小白河皆至大函山下合宝幢
河溯江东诸碶闸以入江而育王之背则为镇海三河
所历之山莫高于太白者大梅山之水㑹于横溪七十
二流注焉蓄为东钱湖而溪水溯湖之诸堰亦自江东
诸碶闸以入江其中万山错互而以金峨为案其背则
奉化之交其旁岀者由大嵩薄于海岸而止〈丹山图咏不知太白〉
〈诸山亦属东七十峰所有而止收大梅所谓挂一漏十者也〉此鄞城之形势也葢城
外阻江以为天险而杖锡诸山之龙飞而凤舞者萃于
城中之双湖故江东两道之山祇足以为外卫然犹恐
城中之气之阏也则引双湖之水自三喉岀以通之是
其建置之精古之鄮城所弗逮也其自大隐而下则属
之慈溪然不过分东四明之十二而车厩诸峰则北面
来注之者
小江湖强堰记
它山堰之截江也夹辅之功莫过于陈府君之回沙闸
观于王宁轩四明志所陈三策沙之为患其亦巨哉近
者西岸之沙颇不为患说者以为明沈令增高堰址之
功虽未必尽然而沙之乘流而至者则已少故回沙闸
亦无过而问者岸谷变迁不可以常例诘要之陈府君
之苦心不可没也至堰南有龙舌则旧志皆未之录尝
观其规制盖即水中天成之沚而护以石雄伟坚壮斜
障水势居民以为堰之得有程度旱则七分入湖三分
入江涝则七分入江三分入湖者皆赖此盖有神术焉
近则其石崩坏而堰水不问旱涝入江者多入湖者少
顾疑王元恭修至正志其于小江湖上碶闸堤坝之属
盖三致意焉而此独不载其呼为龙舌特出于土人之
𧰼形耳则其不见于志甚可疑也及读魏吉州岘它山
水利备览有云堰南得小屿屹然流中有捍防之势
人目为强堰乃恍然曰殆即所谓龙舌者也强堰者谓
其本非堰而似堰也但据吉州之言则强堰出于天然
未尝施以人力今之加以石者不知昉自何时夫万山
之流奔迸而至忽有横厉其冲者虽强不能不圯故石
工必不可以巳况其地当回沙闸之上流则亦式遏之
一助也良法苦心如此而始事之人阙如予甚恨之大
略当岀于至正以后故王志无之今参考旧闻仍标其
强堰之名以易龙舌且为之记由近日水道观之回沙
闸尚可轻而强堰较重及今虽多崩坏其址尚未尽圯
亟修复之犹可为也更迟之则愈难矣吾鄕民命尽系
于江湖诸陂塘之功有司视其废而莫之治何古今人
之贤否相去一至此也
高尚泽钓台记
唐贺秘书之故居在吾鄞城南马湖故其地曰贺家湾
有池曰洗马以秘书族祖德仁故也去马湖不数里为
响岩秘书之别墅其泽曰高尚盖取明皇御赐诗句泽
之上有秘书钓台焉城南之山水皆属东四明一带所
磅礴无不奇者至响岩益淸越蕙江九曲澄碧无际濒
江石壁横厉如屏风水北作声水南应之嘹亮如石钟
而寥天淡荡时见空中色相如佛影岩下有洞槎头鳊
之所聚渔人终岁取之不竭殆文选所云丙穴者也江
东产鳊之富莫过于浦阳顾其风味远逊是闲数倍岩
上筼筜数万蔽天拂日长有云气护之又有鸬鹚千群
往来沚中而北岩则有频伽飞鸣其闲此钓台之大概
也当日秘书御风仙履朝游剡曲暮宿石梁浙东洞天
都归啸傲是台特游息之一区耳而其胜绝如此环台
左右而居者为葛氏吾友巽亭之祖宅也山中更无庶
姓巽亭致疑于其家谱言远祖有官太尉者实偕秘书
居此顾何以不见旧志予考葛氏原籍润州之丹阳其
居鄞始于宋庆历中赠都官郞中旺实自处州之丽水
来则太尉之说非也都官为鄞江先生高弟以多学称
隐居不岀故世遂以高尚泽称高尚宅属之葛氏都官
之子度支曁度支之子主簿皆荆公为作志世德如此
何事远称太尉以蹈沈约魏收之失巽亭曰然吾固疑
之得子言而益信也予尝游桐庐江上纵观严公东西
二台其地势良寥廓山高水长令人兴一丝九鼎之感
然是台之秀则别自有不可掩者今葛氏收之笔床茶
灶之闲何其幸也因语巽亭令修复其故址台下别为
祠三闲祀秘书而配之以都官予将弃人闲事来作祠
下史看山看竹日哦诗佛影中饥则啖青鳊以为粮虽
万戸侯不易也
紫淸观莲花塘记
宋尚书丰淸敏公之故居在桓溪既贵后在月湖而其
园在城西淸敏身后筑紫淸观以奉祀元时丰氏他徙
其地为人所侵布政公于明正统中自定海归鄞失其
故居卜之遇丰之革喜其与姓符次日访得紫淸观于
城西遂复先业其事甚奇昆山叶文庄公登之水东日
记历传学士考功父子中兴甚盛考功晩年以放荡废
家日落其后建昌虽以甲第继之弗能振于是丰氏遂
衰而紫淸观不可问观本附郭绕观三里皆曲塘妙莲
弥漫水中甲于四明盖犹丰氏之物也呜呼人心畏暑
水面摇风淸敏所以折巨奸者以咏莲之诗著则是莲
也关乎元祐党人之逸事盖比之指佞之草而淸敏又
尝领鄕郡〈黄佥事杨教授皆以淸敏尝知明州而宋史无之殆岀于丰氏世谱然当是领鄕郡〉是
即其甘棠也七百年以来光景长新过斯塘者宛然岩
岩谔谔之风裁园虽亡其人如在焉古人之足为莲重
者茂叔之学统淸敏之风骨茂叔之行藏非若清敏之
时也故茂叔之所寄托其言浑然而清敏则侃然要所
谓出淤泥而不染其志同洁其行同芳淸敏之后为吾
鄕四姓之渠名德接踵监仓太平二公之忠节吏部父
子之讲学定城之吏治至有明而为布政学士二公之
谏俱不愧于花之君子淸敏之泽远矣今丰氏之子
孙萧寥衰替盖亦极盛之后难继欤荒郊斜日游人增
感然而淸敏之莲非仅其子孙之所当护惜者也理义
以为雨露名节以为风霜瞻仰旧德其必有肃容而至
者矣
董孝子墓柱记
舆地碑目引祥符图经云德安军孝感县北一百三十
里晋孝子董黯家焉故后魏大统十六年改为董城有
墓碑然今慈溪亦有董孝子墓徐浩所书碑碣尚存当
考按吾鄕孝子乃汉人事见㑹稽典录而产德安者乃
晋人也古今人物同姓名者极多同姓名而同行者惟
此两孝子为然但汉有两王商皆戚畹则同姓名而同
官有两京房皆经师则同姓名而同业且又皆同时者
今两孝子相去远不足奇也独是古今孝子亦多独此
两君者一以董名鄕一以董名城一以慈名溪名县一
以孝名县若有无弗同者此则董氏之佳话也乃为题
其墓柱之石至孝子墓在鄞不在慈徐浩碑在庙不在
墓图经所志有误者盖未及详考耳又按陈思宝刻丛
编云德安之董城乃董永也更识之以备考
真隐观洞天古迹记
四明旧志由张津以至杨实皆过于寥略一切古迹阙
而不备予尝思补为辑孴而萍梗南北未遑也客或问
史忠定真隐观洞天之胜因疏旧闻以答之史氏先世
本居月湖上忠定曾祖冀公为明州吏奉其母至孝尝
挥金治具挽舟游湖中而大吏者俗人也闻之恚其不
告摧挫之冀公坐是拂郁以天其夫人叶氏即守节训
子者也〈见忠定葬五世祖招魂词中〉忠定之为翰林学士也尝自署
鄮峰真隐高宗因御书以赐之已而入相丐闲孝宗问
曰师相真隐之区已告成乎对曰未也孝宗曰然则朕
当成师相之志即赐月湖竹洲一曲而诏临安府以万
金为治观濒行光宗在东宫大书四明洞天四字赠之
先是忠定尝登四明山中入雪窦岀杖锡求所谓洞天
故址不可得至是因光宗之书累石为山引泉为池取
皮陆四明九咏仿佛其亭榭动植之形容而肖之于是
观中遂有四明窗鹿亭樊榭过云南北潺湲洞靑棂鞠
侯诸胜观之左建宝奎阁以贮两宫御书又建祠以祀
四明山王及谢高士遗尘之像又造划于湖中以修
竞渡故事又割观之右为精舍以居沈端宪公而湖上
之以洞天称遂自此始当是时忠定以甘盘旧学致政
家居冠盖骈集而观中林泉极盛忠定爱之甚其鸠工
也有上梁文其迎四明山王栗主及高士像也有奉安
文其落成也有铭其为划也有致语其诗馀中为观
作者凡数十首而陆放翁来访为赋四明洞天诗忠定
和之其和郑郞中辈赋九题者再皆观中之九题而非
四明山中真境也楼攻愧诗曰相家小有四明山谓洞
天也于是忠定仲子忠宣于观之西筑宅衮绣坊冢孙
子仁于观之东筑宅碧沚而文靖亦构别业于观音寺
址皆邀宁宗御书之赐湖上之胜遂尽归史氏盖史氏
自嘉定以后不为淸流所与而忠宣子仁则鸡群之鹤
克守忠定家法不以宗衮累其生平慈湖絜斋诸公过
从不绝而又重以端宪之精舍故洞天为之增色终宋
之世为游人之胜场元时忠定裔孙朝甫欲修是观淸
容为作募疏未几而究为道院其后改为晏公庙又改
为尚书陆公祠先宫詹之购斯地也谓吾力岂足比忠
定然南雷九题之修或庶几焉及平淡斋甫成而逝世
洞天遗躅于是不可问矣
重修三江亭记
吾鄕之水凡三条其自剡中而下者奉化江之源也其
自杖锡诸峰而下者鄞江之源也其自蜀冈而下者
溪江之源也胥㑹于城东以入海故曰三江之口旧有
亭焉宋建炎之兵火无复存者绍兴中集英潘公良贵
别建之自为之记又为之诗谓其尽得三江之胜坐观
俯揖虽有美堂且弗如欲使游人平其优劣鄞之荐绅
先生汪思温蒋璇薛朋龟辈皆从而和之其后石湖来
守亦时陪魏文节公游焉集英终身不主和议晩岁投
闲秦氏使人致意亦不答思陵侍从中尊宿而横浦最
心折者也其守吾鄕方当还定安集之际疮痍未起岂
徒夸游观之乐盖亦稍为灰烬之馀略振其气是故斩
鲸辽海击楫中流郑若谷之和诗其足以知公之志者
也惜其甫一年而去未竟其用然史称集英在朝亦不
过八十馀日则在吾鄕一年盖巳久矣以城东之胜地
重之以大贤之所营可以听其风流之歇绝耶是以重
修而记之嗟乎有美堂处通都游人过之者多故其名
长存是亭远在海隅屐齿所希到卒不能与之争胜吾
是以叹山林寂寞之士终易屈于朝市之徒也
重修众乐亭记
宋嘉祐中钱集贤公辅来守明建众乐亭于西湖左右
夹以长廊澄波碧瓦有如列绣已而入集贤绘图记
胜丹阳邵安𥳑公为记司马温文正公王荆公辈皆为
之诗吾鄕湖上故迹得见于诸宿老集中者盖自是亭
始其后屡圯屡复然巳迁于故亭之西非复前此中央
夏屋之伟构矣明万历中竟为驿吏所据先宫詹淸而
复之近又毁予自京师归草草改作以存先人之遗湖
上诸公即令予为之记宋之隆也莫过于仁英之世其
时朝有贤大臣故四方牧令亦多得人政通民和休风
翔洽集贤之在吾鄕尢一时之望也前此湖已久不治
集贤仿杭之西湖尽淘其淤因以其土筑堤湖上环以
花柳即所称偃月堤是也是亭在堤之南实遥临之今
堤虽不存犹幸亭之无恙焉集贤为安定弟子与范尧
夫孙莘老齐名学有原本故诸公倡和之诗不徒流连
光景以夸一时之盛而多足以发集贤之志温公之诗
曰使君如独乐众庶必深嚬陈汝羲之诗曰渍墨新名
人㑹否不将民乐废民勤冯浩之诗曰无俾一夫愁将
和四时盛而吴正宪之诗曰叠𥿄为君书所见不知众
乐诚然哉是尢可以见古良友箴规之谊诚惧集贤之
政稍有未至或不逮所言者夫集贤之政美矣而诸公
之言犹然呜呼是岂近人之所能及耶集贤之遗爱治
湖一节其小者耳然即以小者言之盖亦水利之所必
需故安𥳑推本于其忧以致其乐夫不能忧其忧亦岂
能乐其乐后世之牧令惟其置可忧者于膜外故不过
自求其乐而巳集贤之亭其鞠为茂草宐也安𥳑之碑
已无存者诸公诗刻亦蚀其半予皆别砻石以勒之而
附予记于其次
是亦楼记
袁正献公世居城南其讲堂即所称城南书院者也讲
堂之旁有小楼名以是亦正献游息登眺之所也深宁
居士述正献之言曰斯区区者不高大耳是亦楼也
不特斯楼推之山石花木衣服飮食货财隶役莫不皆
然即更推之我生通籍以来之宦情皆作斯楼观曰
不高显耳是亦仕也盖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
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其广大并其高明我固有之朝夕
摩厉不容少怠若自安于流俗而曰是亦人耳则吾所
不敢也盖正献命名之意如此予尝谓圣贤之学总不
容苟且之说故不特不可以苟生亦不可以苟死不特
不可以苟取亦不可以苟与苟生苟取斯其人本庸下
之材虽欲为之起懦而不能斯流俗之所为也苟死苟
与则固有求异于流俗之心而不知此急功近名之见
君子耻之乃独有不妨于苟者则惟居处日用之闲孔
子所以称卫荆之善居室也正献之名楼盖祖其意而
巳从来文章家所叙次园榭之胜不过流连光景张皇
其位置之工未有以儒林之法言入之者故予于正献
之楼特详其语以见斯楼之存即先喆之学统所寄也
正献之殁五百有馀年矣城南甲第鞠为田父之庐予
于历劫以后重求书院之址而岀之因并求楼址而出
之彼承学之过此者返而省心如闻瞿瞿灌灌之在耳
焉于以去其求安求饱之念而不求至于圣人不止是
则正献之所望也
懒堂记
鄞西湖十洲之尾舒中丞信道懒堂在焉中丞本贯慈
水通籍后居鄞今城南行春碶旁诸舒皆其裔孙而城
中则明嘉靖中长史缨是也杲堂先生辑甬上前辈诗
不知而阙之懒堂在锦里桥之南居人呼之曰嶴底以
其为岛屿之尽境也实与楼楚公昼锦堂紫翠亭墨庄
相望至今居民尚呼舒官人巷中丞游天童诗曰昨夜
长须城里回报道湖上秋风来醉园雨过月台冷篱根
白菊看看开忽见江头江月白纷纷笑语城东陌一尊
北酒一枰棋未到懒堂犹是客题十洲松岛诗曰岁晩
何人同寂寞水西我有读书堂皆指此也王庭秀游西
湖诗曰谁将水仙境聊借诗人仗微吟示淸野鏖战得
闲放坐令湖上景胜绝神宇王问讯懒堂居松竹忻无
恙其景物之为人追慕如此志乘皆不录非阙欤中丞
为楼正议公高弟本属正学特以附丽荆公遂为吕蔡
一流力与坡翁为难良可惜当时句馀人物如丰淸敏
如周南雄如陈文介如蒋金紫寄公如陈忠肃如晁景
迂盖极一时之盛独中丞臭味不同而卒亦不得登两
府乃知逐势之为无益也吾鄞之不以中丞为前辈并
其故迹亦鲜称道者得非以是故欤虽然中丞之文采
则不可掩故南雄与相酬答有舒周唱和集而忠肃亦
预于十洲之㑹凡吾鄞之胜地率以中丞诗著而湖上
尢为总持此予之惓惓而不已也予家十洲之烟屿于
懒堂最近虽竹石俱无存者然毎过之未尝不爱其明
瑟徘徊良久懒堂之后人乾道八年进士烈受业沈签
判公权为程氏之学云
水云亭记
鄞西湖之柳汀当宋嘉祐中钱集贤公辅始建众乐亭
于中央左右夹以长廊三十闲南渡后莫尚书将又建
逸老堂于亭南未几而魏王恺至又建涵虚馆于亭北
遂为十洲绝胜嘉定以后居人皆呼为湖亭元人取其
地为驿于是逸老堂作南馆涵虚作北馆叛臣王积翁
之徒立祠享祀而湖上之风流尽矣方氏据有庆元幕
寮刘仁本邱楠皆儒者始重为点缀复建逸老堂于东
众乐亭于西明初并南馆入北馆移逸老堂与亭俱西
而以其东为花圃虽未能复柳汀之旧然稍稍振起矣
先宫詹居湖上重修众乐亭相度于驿馆之后即以魏
王当日遗址作四宜楼一览苍茫湖光尽在襟袖其北
与碧沚庵遥对楼前深入水二十馀丈去庵亦二十馀
丈有水云亭空峙湖心欲过此亭必泛舟就之过者皆
赏其结构之奇而其地所踞更极日景斗枢之胜不祇
景物之移人则知者尢希凡吾鄕城中之水皆自小江
湖而来迳长春门以汇西湖而支流自大雷者则自望
京门而入以一行山河两戒之说考之盖亦四明西南
两地络也小江湖上诸山其与大雷诸山之脉分道而
下磅礴绵延入城中其在城外者则会于长春望京
两门之闲即丰氏紫淸观一带也其入城中者正㑹于
柳汀之北故其气𧰼倍觉空濛浩𣺌明瑟无际而是亭
适当之左顾右眄以揽其全方丈之地洞天东道七十
峰如在目前吾尝谓李太守之镇明山也世皆知为收
拾城南岩壑之纽而不知是亭之卜地盖亦有深意存
焉夫岂徒夸澄湖之淸景以恣词客之遨游者哉吾闻
宫詹之为此也监牧诸公率与荐绅先生来游环舟亭
下列酒垆茶具而燕集焉盖有钱集贤之遗风百年以
来湖上游踪閴寂而亭亦日以摧旧有王忠烈公印月
二字题额今亦不存呜呼岂知昔人经营之惨淡也爰
记之〈是时陆氏亦筑会泉亭于岸西然其地不如湖中之胜〉
胡梅礀藏书窖记
南湖袁学士桥淸容之故居也其东轩有石窖焉予过
而叹曰此梅礀藏书之所也宋之亡四方遗老避地来
庆元者多而天台三宿儒预焉其一为舒阆风岳祥其
一为先生其一为刘正仲庄孙皆馆袁氏时奉化戴戸
部剡源亦在其与阆风正仲和诗最富而梅礀独注通
鉴按梅礀之注通鉴凡三十年其自记谓宝祐丙辰既
成进士即从事于是书为广注九十七卷通论十篇咸
淳庚午从淮堧归杭都延平廖公见而韪之礼致诸家
俾以授其子弟为著雠校通鉴凡例廖荐之贾相德祐
乙亥从军江上言辄不用既而军溃闲道徒步归里丙
子避地浙之新昌师从之以孥免失其书乱定反室复
购得他本注之讫乙酉冬始克成编丙戌始作释文辨
误梅礀以甲申至鄞淸容谓其日手钞定注已丑寇作
以书藏窖中得免当是时深宁王公方作通鉴答问及
通鉴地理释亦居南湖而淸容其弟子也顾疑梅礀是
书未尝与深宁商榷此其故不可晓岂深宁方杜门而
梅礀亦未尝以质之耶要之梅礀是书成于湖上藏于
湖上足为荷池竹墅之闲增一掌故而以带水之闲两
宿儒之史学萃焉薪传未替湖上之后进所当自励也
先生所著江东十鉴四城赋淸容比之贾谊张衡后世
不可得而见而是书则其毕生精力之所注其初释褐
尝为慈谿县尉为郡守厉文翁所劾去及丧职后居鄞
久爱甬上之土风拟卜居焉其时正仲亦欲留甬上皆
不果而先生之孙世佐卒承遗志来卜居则是窖也不
当但以寄公之踪迹目之也
九灵先生山房记
姚水之东慈水之西有蜀山焉其地兼明越之胜山之
左有永乐寺九灵先生寓于此九灵故浦江人柳文肃
之高弟也明兵定浙东九灵避地于吴中依张氏久之
挈家浮海至胶州欲投扩廓军前不得达乃避地于昌
乐久之浮海至宁定计隐于宁初卜居于定海继卜居
于东湖寻卜居于花墅湖其后遂止于寺时武六年
矣又十年而被征太祖欲官之九灵不可忤旨下狱明
年暴卒钱尚书受之以为自裁云或曰九灵初家居明
兵入金华大帅尝以九灵入见太祖相与论取天下之
略甚称旨而其后归于淮张淮张亡始变姓名曰方云
林避地于寺天下既定有使者至宁过其寺见九灵而
异之还朝以所变姓名上荐征之至则太祖犹识其为
九灵欲大用之㑹有𧮂之者乃祇除工部主事九灵意
不乐逃去太祖大索得之下狱以铁锒铛穿其项下骨
卒火化其尸年六十七今其文集附录有祭云林文〈此说〉
〈见黄存吾闲中录〉以予考之使九灵曾见太祖于金华初定之
日又曾奏对穪旨则其时太祖方旁求不应复听九灵
之还即令太祖不甚物色而濳溪诸公巳侍太祖幕中
不应复听九灵之还况九灵之惓惓于麦秀黍离残山
剩水者其必不肯轻出明矣九灵不肯屈身异代则虽
大用之亦必不受使其肯出则工部之命亦未必逃斯
乃世俗流传诬善之词小视九灵而不足以尽当时之
情事不必深辨而自明者也九灵以不肯屈身而被系
顾其死不甚明使其出于自裁固为元毕命即令以瘐
死亦为元也九灵之大节不必果出于自裁而要可信
其为元也然则山房虽小足以为寺重足以为吾鄕重
予毎过此辄徘徊竟日不忍去非徒以蜀山之胜也呜
呼古来丧乱人才之盛莫如季宋不必有军师国邑之
人即以下僚韦布皆能砺不仕二姓之节然此则宋人
三百年来尊贤养士之报也元之立国甚浅崇儒之政
无闻而其亡也一行传中人物累累相望是岂元之有
以致之抑亦宋人之流风善俗历五世而未斩于以为
天地扶元气欤九灵爱此寺之胜思永其采采蕨之
节而不克岂知此寺之不朽正以九灵耶至九灵之别
字为云林则见于乌春草集然未尝变姓也
海巢记
残元遗民以文苑巨子而不屈节者盖多有之而为吾
郷之寄公者三人九灵戴先生良玉笥张先生宪曁丁
先生鹤年也戴寓于慈水张寓于鄞而丁卜居于定海
其所居在浃口所称海巢者也鹤年之来此也以其从
兄吉谟雅丁官定海之故由武昌徒步奉母而来海氛
未靖鹤年转徙岛上靡有定止及难稍平始为浃口之
巢可谓穷矣而宣光纶旅之望至老不衰何其壮也鹤
年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岂有故国故君之托寄况又
出自西域非有中原华阀之系望乃欲以藜床皂帽支
持一代之星火其亦闲世之豪杰也已桐江一丝扶汉
九鼎然则浃口之巢岂不为残元七庙之所维系哉明
室大定鹤年穷益甚顾介亦益甚虽𫗴粥之需未尝妄
受冬衣不能掩胫呜呼陶泉明虽高然尚不却檀道济
王𢎞之馈论者不敢以此遽为泉明贬葢论人者于其
大也而鹤年之戛戛则较泉明又过之矣予来浃口求
得海巢而过之惊涛落日如闻于邑之声虽荒芜之馀
犹令人感横生梨洲黄氏论宋元二季人物以为皆
天地之元气顾一如阳之遏于阴而不得出其声为雷
一如阴之遏于阳而不得入其声为风晞发白石之吟
阳气也强压于元愤盈而无以自泄未百年而高皇帝
发其迅雷丁戴诸公之吟阴气也临以明之重阳故不
能为雷而如蛊之风不久而散此亦梨洲就其身世而
立言耳君臣之义何所逃于天地之闲此耿耿不散者
孰为阳孰为阴其激怒旁魄俱足为雷其哀唳凄怆俱
足为风不可以𡵨而视之至于鹤年之诗颉颃于马伯
庸萨天锡余廷心之闲则前辈之表章已多尚其小焉
者也
方国珍府第记
方国珍乱浙东所据为庆台温而兼有绍兴曹江之东
境以通明坝为地限其用刑甚严犯其法者以竹笼之
投于江明太祖招之国珍约降而不奉朔徘徊持两端
及汤信公以师渡江国珍逃窜入海已而自归太祖不
责前事赏以千步廊百闲而国珍子亚关旧尝在金陵
为质子建言当筑城于沿海以防倭太祖诏下信公施
行于是始筑定海等处十一城定海城为卫而以大嵩
穿山霩𩇐翁山四城隶之观海城为卫而以龙山城隶
之昌国城为卫而以石浦钱仓爵溪三城隶之皆以亚
关之言也国珍父子于元末群雄为首乱鼠窃一十八
年真人岀而爝火息其罪甚巨而吾鄕藩篱之固则亦
其父子实启之不可谓无功其吾鄕府城因元初隳天
下城池而坏者虽筑于纳麟之手而亦至方氏始完不
然嘉靖以后王徐海之乱荼毒更有不可言者矣国
珍所居即元时都元帅府也〈宋时为庆元府治元人始改都府治而移总管之治〉
〈于东〉归附后为宁波卫又廓都府之后为内衙有甬道以
通前归附后为安远驿又取其右为园归附后为提举
司又立万戸府于谯楼西归附后为镇抚司之狱国珍
三弟其一为右丞国璋其一为参政国瑛其一为行枢
密国珉故别建二府于鉴桥以居国璋归附后为汤信
公署寻以赐万指挥锺后为屠侍郞第者也建三府于
问俗坊以居国瑛当史越王第宸奎阁之右世所称史
府菜园者也归附后以赐李指挥龄太祖命詹孟举书
武镇坊以旌之后为张方伯第者也建四府于五台寺
东南以居国珉归附后亦入官后为黄佥事第者也易
代以来宁波卫巳改为巡道治而所谓为驿为司为狱
皆废祇鉴桥屠侍郞第尚存而张氏犹共传花厅之名
嗟夫都府在宋时为绝盛有窗曰四明有洞曰桃源有
台曰百花有轩曰丛碧吴履斋诸公之所觞咏也岂意
其一变而为桑海之场乎然而隗嚣故宫见于杜工部
之诗而王恽亦尝咏刘豫之书舍则虽渺然小腆之陈
迹未尝不可存之为志乘之助也明初群雄割裂祇国
珍以令终既内附有女适沐黔公子在滇中凡鄞人仕
滇如应布政履平辈女敦鄕里之谊还往若亲戚然则
方氏之窃据也所谓盗亦有道者耶群从弗戢竟陨厥
宗悲夫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