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崎亭集_(四部丛刊本)/外编卷第十六 中华文库
鲒埼亭集 外编卷第十六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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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六
鄞 全祖望 绍衣
记〈一〉
庆历五先生书院记
有宋真仁二宗之际儒林之草昧也当时濂洛之徒方
萌芽而未出而睢阳戚氏在宋泰山孙氏在齐安定胡
氏在吴相与讲明正学自拔于尘俗之中亦㑹値贤者
在朝安阳韩忠献公高平范文正公乐安欧阳文忠公
皆卓然有见于道之大概左提右挈于是学校遍于四
方师儒之道以立而李挺之邵古叟辈其以经术和之
说者以为濂洛之前茅也然此乃跨州连郡而后得此
数人者以为师表其亦难矣而吾郷杨杜五先生者骈
集于百里之闲可不谓极盛欤夷考五先生皆隐约草
庐不求闻达而一时牧守来浙者如范文正公孙威敏
公皆抠衣请见惟恐失之最亲近者则王文公乃若陈
〈执中〉贾〈昌朝〉二相非能推贤下士者也而亦知以五先生为
重文公新法之行大隐石台鄞江已逝西湖桃源尚存
而不肯一出以就功名之㑹年望弥高陶成倍广数十
年以后吾郷遂称邹鲁邱樊缊褐化为绅缨其功为何
如哉五先生之著述不传于今故其微言亦阙虽然排
奸诋奄谠论廪廪丰淸敏之劲节也急流勇退蕖月𬞟
风周银青之标也再世兰芽陔南弗替史冀公父子
之纯孝也〈史冀公𥳑为鄞江先生高弟事母最孝实开越公之先或谓其作吏用杖者旧志之谬也〉
〈越公为西湖先生高弟再世与丰淸敏公同门〉婴儿乐育以姓为字陈将乐兪
顺昌之深仁也〈陈摅俞纬其历官之事略同四明七观载兪而遗陈葢漏也〉杀虎之
威同于驱鳄姚夔州之异政也于公治狱民自不冤袁
光禄之神明也一编麟经以绍绝学汪正奉之丰滀也
〈汪正奉春秋实与孙明复齐名容斋称其丰滀不施而近志妄谓其官阁学〉金橘不知萧然
诗叶望春先生之淸贫也即以有负门墙如舒信道者
其人不足称而文辞终属甬上名笔则五先生之渊源
可知矣嗟乎岂特一时之盛哉故国绵绵凡周之士奕
世衣冠人物历久不替终宋之代如楼如黄如丰如陈
如袁如汪其出而搘拄吾郷者必此数家高曾之规矩
燕及孙子然后知君子之泽虽十世而未艾也五先生
之讲堂皆已不存即鄞江桃源二席亦非旧址予乃为
别卜地于湖上而合署之睢阳学统至近日而汤文正
公发其光则夫薪火之传幸勿以世远而替哉
大函焦先生书院记
二程倡道洛中浙人惟永嘉九先生得登堂而馀皆私
淑也吾郷则高宪敏公童持之赵庇民皆在太学侍杨
氏洛学之来甬上自此始曁南渡而山东焦先生以避
地至亦伊川门下也宪敏辈以其所得其证明之其所
言多与杨氏合于是日益请业而吾鄕之洛学遂日盛
葢尝读史忠定王集言先生以布衣入钱唐声称满朝
丞相赵丰公方振洛学已起用和靖汉上诸老欲荐先
生力辞不可丰公至尊礼之已而先生来寓大函之麓
居人颇藉藉道先生家居必修容虽见妻子不少惰出
与物接动必中礼后生辈多远之而习为夷居之流者
甚且非笑之而先生不顾也已而渐有从之者望之俨
然即之温然则已心折及详叩其议论则有大过人者
始皆愿附讲席而信丰公之誉为不虚及先生殁而弟
子遵其礼法如先生无恙时虽极贵显者其容止庄敬
衣冠端严人之见之不问皆知其为先生弟子也吾闻
沈签判公兄弟先生之高弟也其事先生终日拱立不
以其学成有假借先生之丧心制三年无失礼及签判
为后进师造次必稽孔孟之言是是非非无所曲从风
裁甚峻诸生畏而服之葢皆得之先生之教而诸生奉
签判亦一如其所以事先生者于是甬上之人益知以
尊师为先务而签判之子端宪卒为大儒呜呼先生不
应弓车之辟投闲海澨躬行实践亦不轻著书以启争
端斯真所谓有道君子皓皓乎其不可尚矣然考朱子
所纪程门学者虽以无所表见如唐谢辈莫不存其姓
氏而先生独阙焉甚至吾郷志乘亦不知寓贤中有是
人也岂识椎轮为大辂之始甬上乾淳之盛孰非先生
所首导哉吾观大函之墟其山嶒𡵓以秀其水淸越以
长固应为高人所托足自予得先生讲堂重为修治而
学统攸归不得仅以遗世之洞天目之而又东为同谷
习庵深宁东发三公之精舍也前有辉后有光矣焦先
生名瑗公路其字
长春书院记
杨文靖公之在太学吾郷士人从之者多而高氏兄弟
五人与焉所造之大礼部侍郞少师宪敏公其渠也吾
读宪敏春秋集注其发明圣人褒贬义例远过于胡文
定公至今说春秋者以为大宗其所集厚终礼则朱子
多采用之是时有蒋处士季庄者隐居慈水力排王氏
新学独穷遗经不入城市宪敏毎积所疑如干条则造
访之季庄不轻与人相接闻宪敏至倒屣迎之小庐促
膝竟夕不倦宪敏告辞则季庄送之数里而遥论者交
重之是时秦氏当国思陵临太学宪敏讲易之泰五峰
疑焉贻书非之及秦梓守明州求婚于宪敏不得卒以
见忤罢官五峰始释然葢大儒之砥砺名节一步不苟
而宪敏之无愧良友即其所以得统师门者也吾郷学
派导源庆历诸公至于伊洛世系则必自宪敏始而宪
敏为司业其时王氏之学虽替然尚有如陈公辅辈未
能尽绝宪敏以其师说日与诸生发明之其有功于伊
洛尢为不浅高氏家居湖上其去长春门不半里故书
院以之为名至宋末而高氏子孙以为功德道场诸志
中所称长春观者是也及高氏子孙散处无复居湖上
者观又改而为庵佛火经幢比邱相对曾谓以宪敏之
讲堂乃至于此嗟乎高氏在宋世衣冠最盛疏寮之诗
笔竹墅之图画至今皆有传者然此特风流之鼓吹尚
在可有可无之列宪敏之力肩正学百世之师也顾听
其芜秽不治则何忍矣乃与同学诸公议仍改为书院
以奉宪敏之祀而配之以季庄庶几诸生得为讲业之
地焉
竹洲三先生书院记
竹洲在鄞西湖之南葢十洲之一三先生者沈端宪公
曁其弟征君季文参之以金华吕忠公也史忠定王归
老御赐竹洲一曲寿皇为书四明洞天之阙以题之即
所称真隐观者也忠定最与端宪厚故割宅以居之而
征君亦授徒于忠定观中于是端宪兄弟并居湖上其
时忠公方为吾郷监仓昕夕与端宪兄弟晤顾公治在
城东还往为劳有场官王季和者忠公友也曰是易
耳乃以场木为制毎忠公兴至辄泛棹抵湖上端
宪从水阁望见之辄呼征君曰大愚来矣相与出俟于
岸上或竟入讲堂讨论终日或同泛湖上忠公为诗以
纪之曰湖光拍天浮竹洲隐然一面城之幽中有高士
披素裘我欲从之恐淹留探囊百金办扁舟又烦我友
着意修微风一动生波头飞棹来往倦则休是也方端
宪游明招山中忠公之兄成公尚无恙相与极辨古今
以求周览博考之益凡世变之推移治道之体统圣君
贤相之经纶事业孜孜讲论日益深广期于开物成务
而后已则夫忠公之来所以商量旧学而证明新得当
不知其若何而惜乎无可考也湖光宛然斯人之履絇
可作吾将溯洄从之矣端宪之父签判故程门私淑弟
子端宪则受陆文达公之传而征君师文安葢其兄弟
分宗二陆宋史竟以端宪系之文安门下误也端宪尢
睦于成公及其家居忠公又官于鄞切磋倍笃故沈氏
之学实兼得明招一派而世罕知之者夫以相府之巍
峨宸奎之焜耀而后世之流连而不能自已者乃在于
三先生之隐约是可知良贵之别有所在也然忠定能
以绿野之堂为诸贤永朝夕则书院之长存即洞天之
佳话矣先宫詹公之得竹洲也拟为端宪筑书院而未
成其后竹洲屡易主而后归于予乃遂事焉而记之
城南书院记
城南书院者袁正献公之家塾也四先生之讲堂慈湖
书院建于宋文参政本心记之广平书院建于元王尚
书深宁记之正献之书院亦建于宋而其记不传惟沈
端宪公无专塾明人始为补立南山书院五百年以来
三书院虽衰尚有存者而城南之址独圯予既遍举先
贤故迹乃访其地而复之四先生之中长庚晓日最光
显于暮年者文元与正献也而文元之教不如正献之
密葢槐堂论学之宗旨以发明本心为入门而非其全
力正献之言有曰学贵自得心明则本立是其入门也
又曰深思而得之兢业而守之是其全力也槐堂弟子
多守前说以为究竟是以稍有所见即以为道在是而
一往蹈空流于狂禅以文元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岂
谓于操持之功有阙而其教多以明心为言葢有见于
当时学者陷溺于功利沈锢于词章极重难返之𫝑必
以提省为要故其说偏重而不自知其疏岂意诸弟子
辈不善用之反谓其师尝大悟几十小悟几十泛滥洋
溢如异端而并文元之学而诬之可为浩叹者也使
其如正献之教宁有是乎正献之奉祠而归日从事于
著书或请少闲则曰吾以之为笙镛管磬不知其劳其
答文靖诸子书惓惓以多识前言往行岂非与建安之
教相吻合乎且夫有宋以来大儒林立其子弟能守其
绪言者甚多而再世并为大儒则不概见葢前惟武夷
胡氏籍溪致堂五峰茆堂连枝接叶以大文定之传其
后惟袁氏实生正肃冠冕一时黄提刑东发最主闽学
至于正肃以为晩宋无先之者则书院之建也微特非
袁氏之学统所得而私抑岂吾鄕之学统所得私哉城
南之址葢始于庆历中正议楼公之讲堂当时学者称
为城南先生及正议迁居城内西湖正献之高祖光禄
以高弟讲学其地遂世居焉正献三子正肃迁居城内
鉴桥而其馀仍在城南至今犹有存者书院既成即使
袁氏后人司之
碧沚杨文元公书院记
淳熙四先生而吾鄞得其三沈端宪公自其父签判已
迁鄞杨文元公则鄞产而迁慈者实与袁正献公鼎立
四先生之门墙皆极盛而文元最高年故道尢广学宫
中有自署慈湖肄业诸生者曁其身后庆元府学尚群
聚焉先公尝欲置书院于鄞以复当年肄业之盛且以
志文元发祥之地初拟在三江之口文元之故宅也顾
其地嚣不如碧沚之淸胜文元暮年所开讲也文元之
学先儒论之多矣或疑发明本心陆氏但以为入门而
文元遂以为究竟故文元为陆氏功臣而失其传者亦
自之愚以为未尽然夫论人之学当观其行不徒以其
言文元之齐明严恪其生平践履葢涑水横渠一辈人
曰诚曰明曰孝弟曰忠信圣学之全无以加矣特以当
时学者沈溺于章句之学而不知所以自拔故为本心
之说以提醒之葢诚欲导其迷途而使之悟而非谓此
一悟之外更无馀事也而不善学者乃凭此虚空之知
觉欲以浴沂风雩之天机屏当一切嗟乎是岂文元之
究竟哉然则登斯堂也能知文元所以立教之故而弗
误用之以贻儒苑之讥则于学者有厚望焉文元之讲
学于碧沚以史氏也先是史忠定王馆端宪于竹洲又
延文元于碧沚袁正献公时亦来预湖上四桥游人如
云而木铎之声相闻忠定既逝端宪正献亦下世忠定
之孙子仁不满其叔弥远所为退居湖上复请文元讲
学故其居碧沚也甚久文元之对穆陵曰臣平日所以
教弥远者不如此弥远之置其君如奕棋穆陵为之失
色次日弥远奏曰臣师素有心疾乞放归田此事行状
不敢载故宋史亦失焉子仁受文元之教终身不应召
命碧沚牙籖最富文元因思修群书以正邪说未就而
卒呜呼文元之学统非吾湖上所得私而要其流风馀
韵之在湖上者则后人所当敬止也竹洲在南碧沚在
北其亦思宫墙之弗坠焉耳矣
同谷三先生书院记
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
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
则兼取其长而又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门庭径路
虽别要其归宿于圣人则一也吾鄕前辈于三家之学
并有传者而陆学最先杨袁舒沈江右弟子莫之或京
杨袁尢多昌明之功顾其大弟子自袁正肃公而外陈
侍郞习庵其最也嗣是则王尚书深宁独得吕学之大
宗或曰深宁之学得之王氏野徐氏凤王徐得之西山
真氏实自詹公元善之门而又颇疑吕学未免和光同
尘之失则子之推为吕氏世嫡也何欤曰深宁论学葢
亦兼取诸家然其综罗文献实师法东莱况深宁少师
迂斋则固明招之传也朱学则巴陵杨氏之传授之史
公蒙卿而黄提刑东发又别得之遗书中当是时甬句
学者鼎撑角立雨戴笠宵续灯互相过从以资攻错书
带之草异苔同岑其亦盛哉城东之四十里有同谷山
其麓有宝幢河左枕大函右股太白水木明瑟四明东
道之绝胜也习庵世居于此而深宁先垄在焉故其卒
也即葬于此东发亦尝避地其闲逾二百年而为先侍
郞之赐茔是以予家父子兄弟多读书山中者先世有
草堂三曰瞻云馆曰来鹤庄曰阿育王山房今惟瞻云
无恙先公尝于其中翦纸为三先生神位令予祀之予
因请改作三先生书院配之以先侍郞而以其馀为学
舍古之学者必释奠于其鄕之先师予家父子之为此
亦犹行古之道也呜呼自科举之学行而吾郷之占毕
咿唔者不复知有高曾之规矩矣空山野火瓣香宛在
虽不能至然心窃向往之予读淸容居士集习庵再世
而后不复居同谷所谓观聚堂尊明亭诸址已无可考
今山下陈氏非其本支也深宁神道亦芜读遂初老人
之赋可为三叹而东发寓亭之圮久矣春木之芚承学
者其勉之哉
石坡书院记
慈湖弟子遍于大江以南宋史举其都讲为融堂钱氏
予尝考之特以其著述耳若其最能昌明师门之绪者
莫如鄞之正肃袁公蒙斋侍郞陈公习庵及慈之宝章
桂公石坡顾袁陈以名位著而桂稍晦今慈湖东山之
麓有石坡书院即当年所讲学也桂氏自石坡以后世
守慈湖家法明初尚有如容斋之敦朴长史之深醇古
香之精博文修之伉声闻不坠至今六百馀年犹有
奉慈湖之祀香火可为远矣乾隆改元其子姓谋重新
书院而先问记于予石坡讲学之语皆本师说曰明诚
曰孝弟曰颜子四勿曰曾子三省其言朴质无华叶葢
以躬行为务非徒从事于口耳故其生平践履大类慈
湖宋史言慈湖簿富阳日讲论语孝经民遂无讼石坡
尉馀干民之闻教者耻为不善慈湖守温州力行周官
任恤之教豪富争劝勉石坡在南康感化骄军知以卫
民为务慈湖以忤史氏累召不出石坡方向用力辞史
氏之招丐祠终老方石坡之官平江也朱侍郞任知府
事征输盐课急迫牵连拘系甚繁石坡力言其无辜为
请宽不得乃挟行床至狱中愿与所拘系者同处侍郞
不得已纵遣之论者以为石坡不愧其师而侍郞有惭
其父其所请绝虏选将诸奏俱名言也呜呼慈湖之心
学苟非验之躬行诚无以审其实得焉与否今观石坡
之造诣有为有守岂非真儒也哉石坡晩年最称耆寿
东浙推为杨门硕果并于蒙斋习庵葢其道之尊如此
桂氏子孙勉之哉慈湖之一线寄于是堂其勿替此家
风也
杜洲六先生书院记
慈溪县鸣鹤郷者杜洲童先生居易家焉慈湖世嫡弟
子石坡桂氏而外即推童氏累代不替诸家学录中所
未有也书院之置则先生之孙副尉金始肇造之而得
朝命于其子桂嘉兴顾嵩之吾鄞孙元蒙俱来为山长
其时甬上书院多设山长者而以杜洲为最盛有先圣
碑亭有杏坛有礼殿有讲堂有六斋曰志道曰尚德曰
复礼曰守约曰愼独曰养浩其中为慈湖祠旁为六先
生祠有书库有祭器门廊庖湢纤悉毕备有田租以资
学者葢仿佛四大书院之规制而为之其意良厚矣六
先生者首杜洲次松檐葢杜洲子锺也次懋山曹山长
汉炎则杜洲之徒最称耆宿曾掌慈湖书院者也次东
发黄提刑则及与杜洲讲道者也次草堂严高士畏亦
杜洲之徒也次声伯松檐弟𬭎也曹黄严三氏其居皆
在鸣鹤郷中当日聚处于讲堂最多故并祀之呜呼鸣
鹤郷固虞氏之居也都尉吞三爻以绍孟氏之易河闲
穹天之论皆出于此而唐以后为鱼盐斥卤之区风流
已渺自慈湖之教及之杜洲一门实为首倡而躬行君
子骈集其闲其后东发又挺生焉何其盛也有明既辍
山长之命中叶以后始渐废今诸童衰甚吾友郑性谋
复兴之而问记于予是固坠绪之所当亟举者也虽然
慈湖之学宗陆东发之学宗朱门戸截然故日钞中颇
不以心学为是由今考之则东发葢尝预杜洲之讲㑹
而其后别为一家者也夫门戸之病最足锢人圣贤所
重在实践不在词说故东发虽诋心学而所上史馆札
子未尝不服慈湖为已之功然则杜洲祠祭其仍推东
发者葢亦以为他山之石是可以见前辈之异而同也
彼其分军别帜徒哓哓于颊舌者其无当于学也明矣
爰并附记之于末
翁洲书院记
应参政葺芷由昌国迁鄞其贵也建翁洲书院于故居
以兴起后进穆陵赐御书以榜之元时以昌国为州书
院置山长参政之孙全轩领之因祀葺芷于中而以其
子兰坡附焉其后又增祀全轩详见应奎翁碑记中明
时以倭难废昌国隶定海书院亦圯今昌国复置县改
定海曰镇海而以昌国称定海于是复立翁洲书院奎
翁曰翁洲为海外诸番所观听使为彼之徒推其尊礼
仙佛之念而知尊孔子之道廓其求闻淸净寂灭之念
而返诸六籍之学则其有补于圣教者固非浅也奎翁
之言至矣予更何以益之但考穆陵之时甬东书院实
与翁洲并置甬东出于安晩其与葺芷皆迂斋之徒也
故二公并以文章名全轩亦熟于典故原夫书院之立
将使学者从事于其本先立德而后立言则昌国之先
师当更自葺芷而上之吾闻宋开禧中徐都曹恭先者
昌国人也其任福建提举勘定黄勇之难所至莅事精
勤而操守介洁出其绪馀为文词亦超出流辈葢都曹
受业袁正献公之门为高弟蒙斋昆友俱推服之故其
学为有本而同里有许布衣止斋受业杨文元公终身
不仕以孝义倡郷闾累征不赴然则昌国之先师其当
推二公也审矣诸生幸生文明之世诚能从事其本如
二公之得统于儒林而又以应氏多闻多见之功润色
之有德有言且将升圣人之堂宁仅为海外之倡而巳
也方徐许二公之讲学也从者如云翁洲之东为岱山
亦尝置书院焉今圣学之光被遍于海隅日出莫不兴
起吾知诸故迹之皆可复也都曹名愿布衣名孚其时
昌国儒者尚有朱进士介魏布衣矩皆为杨袁之学者
亦应得附祀
甬东静淸书院记
有元儒林世系鲁斋白云专主朱学静修颇祖康节草
庐兼主文安其足以辅翼二许者吾郷程敬叔兄弟最
醇鲁斋得之江汉赵氏白云得之仁山而敬叔兄弟得
之静淸史先生先是吾郷学者杨袁之徒极盛史氏之
贤喆如忠宣公文靖公独善先生和旨先生鸿禧君饶
州君皆杨袁门下杰然者也静淸为独善孙始由巴陵
杨氏以溯朱学当时只轮孤翼莫之应和而黄提刑东
发出焉遂稍稍盛朱学之行于吾郷也自静清始其功
大矣江汉仁山皆已俎豆泽宫而静淸莫有撷溪毛以
问之者后死之于斯文能无愧色乃即甬东书院故址
特建静淸栗主而以敬叔兄弟附焉其再传之徒如蒋
敬之乐仲本郑以道辈亦附焉吾读淸容所作静淸墓
志于其易代大节言之已悉而学统所在不甚了了清
容文士其于儒苑窔�宜其在所忽也然淸容言静淸
尝与深宁说经毎好奇以是多与深宁不合则又可知
静淸虽宗主朱学而其独探微言正非墨守集传章句
或问诸书以为苟同者正如东发亦宗朱学而其于先
后天图说攻之甚力葢必如是而始为硕儒不善学者
但据一先生之言穷老尽气不敢少异而未尝顾其心
之安否是为有信而无疑学问之道未之有也淸容以
为好奇是尢不知静淸者也甬东独善坊之有书院始
于郑相国安晚以祀其师迂斋楼公且行郷饮酒礼焉
其后为栖心寺僧并其址敬叔之父靖斋乃移之史氏
所居之旁而上祀先圣焉详见郭嘉所为记郑氏之衰
鞠为蔬圃至是始访而复之予谓迂斋亦东莱之门人
也然安晩之所以祀之者特以文耳先圣之像明时已
移入学宫故主是院者莫如静淸而于后堂仍祀迂斋
以无忘安晩尊师之旧也
泽山书院记
东发先生本贯定海其后徙于慈溪晩年自官归复居
定海灵绪郷之泽山榜其门曰泽山行馆其室曰归来
之庐已而侨寓鄞之南湖已而迁寓桓溪自署杖锡山
居士已而又避地同谷然先生殁后其子孙多居泽山
者葢先生慈溪旧宅在鸣鹤鄕之古窑其去泽山甚近
故也泽山本名栎山先生始改名焉元至正中学者建
泽山书院以祀之其去行馆十里不久而毁黄氏后人
礼之复建焉今废矣日钞旧椠藏于院中亦不复存予
谓当复行馆之址而以滓山书院名之以从先生之旧
定海诸公皆以为然请予记之先生讲堂在山南望江
阻海环植松菊最称一方之胜王翔龙诗所云高风河
影动斜月竹身寒潮海秋声阔山林客梦安是也然其
为定海重不在此朱徽公之学统累传至双峰北溪诸
子流入训诂一派迨至咸淳而后北山鲁斋仁山起于
婺先生起于明所造博大精深徽公瓣香为之重振婺
学出于长乐黄氏建安之心法所归其渊源固极盛先
生则独得之遗籍默识而冥搜其功尢巨试读其日钞
诸经说闲或不尽主建安旧讲大抵求其心之所安而
止斯其所以为功臣也西山为建安大宗先生独深惜
其晩节之玷其严密如此婺学由白云以传濳溪诸公
以文章著故倍发扬其师说先生独与其子弟唱叹于
海隅传之者少遂稍暗淡予尝谓婺中四先生从祀而
独遗东发儒林之月旦有未当者抑不独从祀之典有
阙宋史儒林所作传本之剡源墓表其于先生之学无
所发明淸容则但称先生之淸节鸣呼圣人所以叹知
德之鲜也先生之祀于慈在杜洲六先生书院中其祀
于鄞则予所建同谷三先生书院中泽山之祀乃其专
席故详其学之有功于圣门者先生之子皆醇儒当附
表之呜呼颜何人哉希之则是吾愿过斯堂者其勿自
弃也
横溪南山书院记
东钱湖之所自出为横溪金峨大梅诸山临之四明南
七十峰之门戸也明初黄孟淸佥事爱其地因筑南山
书院以开讲焉学者称佥事为南山先生葢以此也其
后蛟川为沈端宪公置书院于崇邱亦曰南山故鄞人
以横溪别之先生之讲学敦朴而厚重恪守前人之绪
言其时诸儒风气大率如此河北则敬轩三原江右则
康斋制行持论皆相似先生所尢推服者为敬轩而世
亦多以敬轩与先生并举吾鄕之学朱陆二派并行而
明初如桂王傅淸溪乌高士春风向献县遵博皆出宝
峰赵氏之传宗主慈湖先生始为朱学葢果斋东发而
后世嫡也然先生系吾郷朱学大宗而其经书补注多
有不合至于大学古本以及格物之义则实开新建之
先以是知人心之各有所见而所以为朱学之羽翼者
正不在苟同也吾尝笑近世之自署为朱学者迂疏陈
腐但欲奉章句传注而墨守之不敢一字出于其外以
是为弗畔锢其神明塞其知觉而朱学反自此而晦葢
举博学审问愼思明辨之功一切废之朱学岂其然乎
曷亦观或问语录文集之谆谆葢有甫越信宿而别多
折衷者故吾鄕朱学三家宋则果斋东发明则先生宗
朱而不尽合于朱倘自今世之迂疏陈腐者观之殆将
反以为信道之不笃也已先生生平渉历之详具于其
传予又尝为之序其遗集不复备录但约其讲学之大
略记之先生之后人今甚微书院亦丛废不治予将为
重新之而刻其著述之幸存者庶吾郷之学者犹知有
儒林之典型也
城北镜川书院记
杨文懿公镜川里第在城南葢镜川者仲夏诸流之所
㑹也书院何以在城北则公子麟洲侍郞闻其父累疏
乞休故建此以待公之归公卒于京不及开讲其中而
吾郷学人向尝受业于公者仍聚业于此故其斋舍弗
替及明季而圯又百年而予表之明初甬上学派首推
黄佥事孟淸而杨氏自文懿公大父栖芸先生即与佥
事讲学至公而始大其学颇类吴草庐兼收朱张吕陆
之长不墨守一家要其胸中精思深造以求自得不随
声依响以为苟同至其所著诸经私钞吐弃先儒笺疏
则于草庐更过之葢公但质诸心之所安固非好奇以
昡俗也然当洪宣以后科举之锢人已深闻公之说少
可多怪故王文恪公之诔公曰圣亡经在异说纷兮厄
秦造汉离多门兮商诗瞿易授受亲兮党同矜异传说
真兮遗言奥旨不尚存兮唐有啖赵宋孙石兮抱经刬
传挺见特兮逮乎伊洛义转精兮紫阳承之集厥成兮
设科置学为世程兮父传子受莫知其端兮虽有异说
莫敢干兮于文懿公生巳后兮周汉唐宋得通究兮圣
经浩浩如天渊兮家钻人淬庶或全兮瑰词微义日星
陈兮蹈常玩故骇厥新兮章甫资越众排斥而不信兮
不信何伤益自珍兮嗟我何知乃得师兮谓公自信当
弗疑兮太羮𤣥酒所贵希兮岂不或过志亦奇兮后千
万年来者谁兮文恪为公门下其词如此葢亦非能深
知公者若泰泉则力诋之矣呜呼何其固也予后公生
三百馀年即公之家求公之书残断十九仅得其毛诗
尚书大学中庸十数卷嘅然如得羽阳未央之片瓦因
叹公之绪言世无知者南雷黄聘君作学案称极博竟
不为公立传明史儒林多取学案故于公亦阙良可惜
也公之雄文满馆阁节在讲筵淸德垂里社子弟禀
承家学俱为名臣不待予之多言独记其理学之大者
槎湖书院记
有明正嘉之交阳明甘泉之学盛行二家虽微有不同
然其要归则相近学者不走姚江即向増城其中岸然
不阿者泰和罗文庄公高陵吕文𥳑公浚渠崔文敏公
甬川张文定公四人文定为鄞产尢姚江声气之所急
尝苦口折难而卒不肯少变其说故当时鄞人自黄侍
郞致斋万都督鹿园外鲜着录于姚江者则文定实持
之吾观阳明之学足以振章句训诂之支离不可谓非
救弊之良药也然而渐远渐失遂有堕于狂禅而不返
无乃徒恃其虚空知觉而寡躬行之定力耶夫阳明之
所重者行也而其流弊乃相反彼其所谓诚意者安在
耶葢其所顿悟者原非真知则一折而荡然矣是阳明
之救弊即其门人所以启弊者也文定以为学必先知
而后行至行愈熟则知愈精原未尝相离而特不可谓
行先于知此其说最平葢阳明才高容或其言失之偏
者而以言所养则文定之沈沈者不可尚也呜呼吾鄕
自宋元以来号为邹鲁予修举诸先师故址始于大隐
石台讫于槎湖说者以为皋比已冷带草已枯虽有好
事徒然而已岂知当诸先师之灌灌也吾郷立德立功
立言之士出其中者葢十之九山川之锺秀随乎儒苑
不可谓函丈之中无权也槎湖殁后吾郷之讲堂渐替
而人物亦骤衰隆万诸公大半为郷衮所锢党论所排
富贵之溺人如此然则世之以讲学为迂而无预于实
用者弗之思耳槎湖者文定之故居也在鄞之西其去
杨文懿公镜川葢不十里
甬上证人书院记
证人书院一席蕺山先生越中所开讲也吾鄕何以亦
有之葢梨洲先生以蕺山之徒申其师说其在吾郷从
游者日就讲因亦以证人名之书院在城西之管村万
氏之别业也先生当日讲学颇多疑议之者虽平湖陆
清献公尚不不知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风已为极
敝高谈性命入禅障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
皆无根之徒耳先生始谓学必原本于经术而后不为
蹈虚必证明于史籍而后足以应务元元本本可据可
依前此讲堂锢疾为之一变其论王刘两家谓皆因时
风众势以立教阳明当建安格物之学大坏无以救章
句训诂之支离故以良知之说倡率一时乃曾未百年
阳明之学亦复大坏无以绝䓤岭异端之夹杂故蕺山
证人之教出焉阳明圣门之狂蕺山圣门之狷其评至
允百世不可易也然先生之学极博其于𧰼纬图数无
所不工以至二氏之藏亦披抉殆尽浅学之徒遂有妄
诋以驳杂者不知先生格物务极其至要其归宿一衷
以圣人之旨醇如也夫学必于广大之中求精微倘以
固陋之胸自夸击尽疵颣何足道哉平生流离顚沛为
孤子为遗臣始终一节一饭不忘君父晩年名德岿然
翘车所不能致遂为前代之完人其为躬行又何歉焉
先生讲学于语溪于海昌于㑹稽然尝谓光明俊伟之
士莫多于吾郷故着录之中有独契而吾郷自隆万以
后人物稍衰自先生之陶冶遂大振至今吾鄕后辈其
知从事于有本之学葢自先生导之万君承勋先生之
孙婿也请予为书院作记谨述其大略以归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