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旧”以后(下) 黄祸
作者:鲁迅
尤刚
1933年10月17日
本作品收录于《准风月谈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日《申报·自由谈》。

      现在的所谓“黄祸”,我们自己是在指黄河决口了,但三十年之前,并不如此。

      那时是解作黄色人种将要席卷欧洲的意思的,有些英雄听到了这句话,恰如听得被白人恭维为“睡狮”一样,得意了好几年,准备着去做欧洲的主子。

      不过“黄祸”这故事的来源,却又和我们所幻想的不同,是出于德皇威廉的。他还画了一幅图,是一个罗马装束的武士,在抵御著由东方西来的一个人,但那人并不是孔子,倒是佛陀,中国人实在是空欢喜。所以我们一面在做“黄祸”的梦,而有一个人在德国治下的青岛所见的现实,却是一个苦孩子弄脏了电柱,就被白色巡捕提着脚,像中国人的对付鸭子一样,倒提而去了。

      现在希特拉的排斥非日耳曼民族思想,方法是和德皇一样的。

      德皇的所谓“黄祸”,我们现在是不再梦想了,连“睡狮”也不再提起,“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文章上也不很看见。倘是狮子,自夸怎样肥大是不妨事的,但如果是一口猪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头。我不知道我们自己觉得现在好像是什么了?

      我们似乎不再想,也寻不出什么“象征”来,我们正在看海京伯的猛兽戏,赏鉴狮虎吃牛肉,听说每天要吃一只牛。我们佩服国联的制裁日本,我们也看不起国联的不能制裁日本;我们赞成军缩的“保护和平”,我们也佩服希特拉的退出军缩;我们怕别国要以中国作战场,我们也憎恶非战大会。我们似乎依然是“睡狮”。

      “黄祸”可以一转而为“福”,醒了的狮子也会做戏的。当欧洲大战时,我们有替人拼命的工人,青岛被占了,我们有可以倒提的孩子。

      但倘说,二十世纪的舞台上没有我们的份,是不合理的。

    十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