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先生语录_(四部丛刊本)/卷一 中华文库
龟山先生语录 卷一 宋 杨时 撰 张元济 撰校勘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
|
龟山先生语录卷第一
荆州所闻〈甲申四月至乙〉
先生曰自尧舜以前载籍未具丗所有者独伏
牺所画八卦耳当是之时圣贤如彼其多也
自孔子删定系作之后更秦历汉以迄于今
其书至不可胜纪人之所资以为学者冝易
于古然其间千数百年求一人如古之圣贤
卒不易得何哉岂道之所传固不在于文字
之多寡乎夫尧舜禹皋陶皆称稽古非无
待于学也其学果何以乎由是观之圣贤之
所以为圣贤其用心必有在矣学者不可不
察之也
观孔门弟子之徒其事师虽至于流离困饿滨
于死而不去非要誉而规利也所以甘心焉
者其所求也大矣流离困饿且滨于死有不
足道者学者知此然后知学之不可巳矣
古之学者以圣人为师其学有不至故其德有
差焉人见圣人之难为也故凡学者以圣人
为可至则必以为狂而𥨸𥬇之夫圣人固未
易至舎圣人而学是将何所取则乎以圣
人为师犹学射而立的然的立于彼然后射
者可视之而求中其中不中则在人而已
不立之的以何为凖
问曽西不为管仲而于子路则曰吾先子之所
畏或曰羞管仲之所巳为慕子路之所未就
此说是否曰孔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
其赋也使其见于施为如是而已其于九合
诸侯一正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则如之何
曰管仲之功子路未必能之然子路譬之御
者则范我驰驱者也管仲盖诡遇耳曾西
仲尼之徒也盖不道管仲之事
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惟
雄言之心不可无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
尽性记言正心尊德性孟子言存心养性佛
氏和顺于道德之意盖有之理于义则未也
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之庄周之博
乃禅家呵佛骂祖之𩔖是也如逍遥游养生
主曲譬广喻张大其说论其要则逍遥游一
篇乃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而养生主一
篇乃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而巳
问孔子曰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何也曰至所
谓极也极犹屋之极所处则至矣下是为不
及上焉则为过或者曰髙明所以处已中庸
所以处人如此则是圣贤所以自待者常过
而以其所贱者事君亲也而可乎然则如之
何曰髙明即中庸也髙明者中庸之体中庸
者髙明之用耳髙明亦犹所谓至也
问或曰中所以立常权所以尽变不知权则不
足以应物知权则中有时乎不必用矣是否
曰知中则〈一作 即〉知权不知权是不知中也曰既
谓之中斯有定所必有权焉是中与权固异
矣曰犹坐于此室室自有中移而坐于堂则
向之所谓中者今不中矣堂固自有中合堂
室而观之盖又有堂室之中焉居今之所
守向之中是不知权岂非不知中乎又如以
一尺之物约五寸而执之中也一尺而厚薄
小大之体殊则所执者轻重不等矣犹执五
寸以为中是无权也盖五寸之执长短多寡
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
之中则释五寸之约唯轻重之知而其中得
矣故权以中行中因权立中庸之书不言权
其曰君子而时中盖所谓权也〈一连下段〉
舜跖之分利与善之间也利善之间相去甚微
学者不可不知
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章䟽
文字温柔敦厚不可无如子瞻诗多于讥
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荆公在朝论事多不
循理惟是争气而巳何以事君君子之所养
要令𭧂慢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
陶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澹深粹岀于自然
曽用力学然后知渊明诗非着力之所能成
私意去尽然后可以应丗老子曰公乃王
儒佛深处所差杪忽耳见儒者之道分明则佛
在其下矣今学之徒曰儒者之道在其下是
不见吾道之大也为佛者既不读儒书或读
之而不深究其义为儒者又自小也然则道
何由明哉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说者曰饮食必有𥙊是
也曰如是则造次顚沛之际遑遽急迫甚矣
欲不离仁仁之道安在且饮食必有祭小人
亦然岂能仁乎
孔子以其子妻公冶长以其兄之子妻容说
者曰君子之处其子与处其兄之子固不同
也曰兄弟之子犹子也何择乎诚如所言是
圣人犹有私意也圣人不容有私意二女
之少长美恶必求其对所妻之先后未必同
时安在其厚于兄而薄于己耶记此者特言
如是二人可托以女子之终身且圣人为子
择配不求其他故可法也
或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此
言胜物而小之曰使圣人以胜物为心是将
自小安能小物圣人本无胜物之心身之所
处者髙则物自不得不下耳
叶公以证父之攘羊为直而孔子以为吾党之
直者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夫父子之真情岂
欲相𭧂其恶哉行其真情乃所谓直反情以
为直则失其所以直矣乞酰之不得为直亦
犹是也
周礼王燕则以膳夫为献主说者曰君臣之义
不可以燕废曰是不然此孟子所谓养君子
之道也礼受爵于君前则降而再拜燕所以
待群臣嘉賔也而使之有升降拜揖之劳是
以犬马畜之矣故以膳夫为献主而主不自
献酬焉是乃所以为养君子之道而人继
粟庖人继肉之义也
周礼凡用皆㑹唯王及后不㑹说者曰不得以
有司之法制之曰有司之不能制天子也固
矣然而九式之职宰任之王恣其费用有
司虽不㑹宰得以九式论于王矣故王后
不㑹非荡然无以禁止之也制之有冡宰之
义而非以有司之法故也
或曰书之终秦誓以见圣人之乐人悔过也故
凡过而能悔者取其悔而不追其过可也今
有杀人而刑者临刑而曰吾惟杀人以至
此也仁者于此亦必哀而舍之曰书之有秦
费二誓以志帝王之诰命于是绝故也其大
意则言有国者不可废誓于誓之中其事又
有可取者则如秦之罪己而不责人是也
曰取其悔而巳不咎其过其既悔而有过也
亦不当罪乎圣人以恕待人于人之悔也嘉
之可也如以悔为是而不问其改与不改则
改过者鲜矣故君子之取人也取其改不取
其悔且杀人至于刑而自状其过盖伤其
死之不善也使杀人而不必死其肯悔乎崤
之战不败则秦自以为功矣何以知之以济
河之师知之也济河之师何义哉
君子务本言凡所务者惟本而已仁之于孝
悌其本之一端耳盖为仁必自孝悌推之然
后能为仁也其曰为仁与体仁者异矣体仁
则无本末之别矣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
之少者怀之此无待乎推之也孟子曰老吾
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此推之
也推之所谓为仁
问子贡货殖诚如史迁之言否曰孔门所谓货
殖者但其中未能忘利耳岂商贾之为哉
曰樊迟请学稼学圃如何曰此亦非为利也
其所愿学正许子并耕之意而命之为小人
者盖稼圃乃小人之事而非君子之所当务
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先生尝夜梦人问王由足用为善何以见语之
曰齐王只是朴实故足以为善如好货好色
好勇与夫好丗俗之乐皆以直告而不隐于
孟子其朴实可知乃其心不然而谬为大
言以欺人是人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何
善之能为
狼跋之诗曰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周公之遇谤
何其安闲而不迫也学诗者不在语言文字
当想其气味则诗之意得矣
孟子言说大人则藐之至于以己之长方人之
短犹有此等气𧰼在孔子则无此矣观郷
党一篇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
侃侃如也以至见冕者与瞽者虽䙝必以貌
如此何暇藐人礼曰贵贵为其近于君也敬
长为其近于亲也故孔子谓君子畏大人
孔子言由求为具臣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由
求如是而巳乎曰弑父与君言其大者盖小
者不能不从故也季氏旅太山伐颛而
不能救之之事是巳然则或许其升堂且皆
在政事之科何也曰小事之失亦未必皆从
但自弑父与君而下或从一事则不得为不
从弑父与君则决不从矣进此一等便为
大臣如孔孟之事君是也故孔孟虽当乱丗
而遇庸暗之主一毫亦不放过
事道与禄仕不同常夷甫家贫召入朝神宗欲
优厚之令兼数局如登闻鼓染院之𩔖庶几
俸给可赡其家夷甫一切受之不辞及正叔
以白衣擢为劝讲之官朝廷亦使之兼他职
则固辞盖前日所以不仕者为道也则今日
之仕湏是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茍禄
也然后丗道学不明君子之辞受取舎人鲜
能知之故常公之不辞人不以为非而程公
之辞人亦不以为是
王逢原才髙识逺未必见道观其所著乃髙论
怨诽之流假使用之亦何能为春秋昭如日
星但说者断以已意故有异同之论义理
巳明春秋不难知也春秋始于隐其说纷纷
无定论孟子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
然后春秋作据平王之崩在隐公之三年也
则隐公即位实在平王之时自幽王为犬戎
所㓕而平王立于东迁当是时黍离降而为
国风则王者之诗亡矣此春秋所以作也
易于咸卦𥘉六言咸其拇六二言咸其腓九三
言咸其股九五言咸其脢上六言咸其辅颊
舌至于九四一爻由一身观之则心是也独
不言心其说以谓有心以感物则其应必狭
矣唯忘心而待物之感故能无所不应其繇
辞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夫思皆
縁其𩔖而巳不能周也所谓朋从者以𩔖而
应故也故孔子系辞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
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夫
心犹镜也居其所而物自以形来则所鉴者
广矣执镜随物以度其形其照几何或曰
思造形之上极过是非思之所能及故唯天
下之至神则无思也无思所以体道有思所
以应丗此为不知易之义也易所谓无思者
以谓无所事乎思云耳故其于天下之故感
而通之而巳今而曰不可以有思又曰不能
无思此何理哉
或曰圣人所以大过人者盖能以身救天下之
弊耳昔伊尹之任其弊多进而寡退苟得而
害义故伯夷岀而救之伯夷之清其弊多退
而寡进过廉而复刻故柳下惠出而救之柳
下惠之和其弊多污而寡㓗恶异而尚同故
孔子出而救之是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
尹之任柳下惠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清此
三人者因时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
故乆必弊至孔子之时三圣人之弊各极于
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万丗之法然后
圣人之道无弊其所以无弊者岂孔子一人
之力哉四人者相为终始也使三圣人者当
孔子之时皆足以为孔子矣曰何不思之甚
也由汤至于文王之时五百有馀岁其间贤
圣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众至其衰丗
有存者使伊尹有弊当时更丗之乆上之
为君下之为臣皆足以有为独无以革之乎
由周至于战国之际又五百有馀岁文武周
公之化不为不深使伯夷之弊至是犹在则
周之圣人所谓一道德以〈同风〉俗者殆无𥙷于
丗而独俟一柳下惠耶况孔子去柳下惠未
逺柳下惠能矫伯夷之清使天下从之其
弊不应继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其遽也
且孔子之时荷蒉荷莜接舆沮溺之流必退
者尚多也则柳下惠之所为是果何益乎故
为圣人救弊之说者是亦不思而巳矣夫伊
尹固圣人之任者然以为必于进则不可也
汤三使往聘之然后幡然以就汤不然将不
从其聘耶则伊尹之不必进可见伯夷固圣
人之清者然以为必于退则不可也方其辟
纣居诸海濵以待天下之清闻西伯善养老
者则归之则伯夷之不必退亦可见柳下
惠孔子盖以谓直道而事人孟子亦称其不
以三公易其介夫亦岂以同为和乎由是观
之其弊果何自而得之耶曰孔子之道所
以无弊者四人者相为终始使三圣人当孔
子之时亦皆足以为孔子此不可孟子曰
伯夷伊尹不同道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
于孔子而伯夷伊尹不足以班之而其所谓
同者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
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
而巳彼为任为清为和一节之至于圣人者
也其可以为孔子乎夫以三人为圣者孟子
发之也而孟子之言其辨如彼今释孟子之
言安得强为之说乎虽然此孟子之言也学
者于圣人又当自有所见自无所见纵得孟
子之旨何与吾事
问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何也曰其就汤也以三
䀻之勤也其就桀也汤进之也然则何为事
桀曰既就汤则当以汤之心为心汤岂有伐
桀之意哉其不得巳而伐之也人归之天命
之耳方其进伊尹以事桀也盖欲其悔过迁
善而巳茍悔过迁善则吾北面而臣之固所
愿也汤𥘉求伊尹即有伐桀之意而伊尹
遂相之是以取天下为心也以取天下为心
岂圣人之心哉
问伯夷伊尹柳下惠之行固不同矣使伯夷居
汤之丗就汤之聘乎曰安得而不就然则汤
使之就桀则就之乎曰否何以知其然曰伯
夷闻文王作兴则归之宜其就汤之聘然而
横政之所岀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使之事
桀盖有所不屑矣然则其果相汤也肯伐桀
乎曰至天下共叛之桀为独夫伯夷伐之亦
何恤哉
或曰汤之伐桀也众以为我后不恤我众舎我
穑事而割正夏而汤告以必往是圣人之任
者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是圣
之清者也曰非也汤之伐桀虽其众有不恱
之言惮劳而巳夏之人则不然曰时日曷
丧予及汝皆亡故攸徂之民室家相庆箪食
壷浆以迎王师汤虽不往不可得矣文王之
时纣犹有天下三分之一民犹以为君则文
王安得而不事之至于武王而受罔有悛心
贤人君子不为所杀则或为囚奴或去国纣
之在天下为一夫矣故武王诛之亦不得巳
也孟子不云取之而燕民不恱则勿取古之
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取之而燕民恱则取
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由此观之汤
非乐为任而文王非乐为清也㑹逢其适而
巳
孟子与人君言皆所以扩其善心而革其非不
止就事论事如论齐王之爱牛而曰是心足
以王论王之好乐而使之与百姓同乐论王
之好货好色好勇而陈周之先王之事使
为人臣者论事毎如此而其君肯听岂不能
尧舜其君
又曰孟子对人君论事句句未尝离仁此所谓
王道也曰安得句句不离乎仁曰须是知一
以贯之之理曰一以贯之仁足以尽之否曰
孟子固曰一者何曰仁也仁之用大矣今之
学者仁之体亦不曾体究得
齐王顾鸿雁麋鹿以问孟子孟子因以为贤者
而后乐此至其论文王夏桀之所以异则独
乐不可也丗之君子其贤者乎则必语王以
忧民而勿为台沼𫟍囿之观是拂其欲也其
佞者乎则必语王以自乐而广其侈心是纵
其欲也二者皆非能引君以当道唯孟子之
言常于毫发之间剖析利害之所在使人君
化焉而不自知夫如是其在朝廷则可以格
君心之非而其君易行也
或曰居今之丗去就之际不必一一中节欲其
皆中节则道不得行矣曰何其不自重也枉
己者其能直人乎古之人宁道之不行而不
轻其去就如孔孟虽在战国之时其进必以
正以至终于不得行而死是矣顾今之丗独
不如战国之时乎使不恤其去就可以行道
孔孟当先为之矣孔孟岂不欲道之行哉
或曰以术行道而心正如何曰谓之君子岂有
心不正者当论其所行之是否尔且以术行
道未免枉己与其自枉不不得行之愈也
宋牼以利说秦楚使之罢兵以息两国之争其
心未为过也然孟子力抵之盖君子之事君
其说不可惟利之从苟惟利之从则人君所
见者利而巳彼有轧吾谋者其说又利于我
吾说必见屈矣故不与之谈道理道理既
明人自不能胜也所谓道理之谈孟子之仁
义是也王霸之佐其义利之间乎一毫为利
则不足为王矣后丗道学不明人以颜子伯
夷只作一节之士孟子之论则是两人者
岂清修介洁者耶如伯夷直许之以朝诸侯
一天下颜子直许之以禹稷之事
方太公钓于渭不遇文王特一老渔父耳及一
朝用之乃有鹰之勇非文王有独见之明
谁能知之学者须体此意然后进退隐显各
得其当
或曰德而巳矣奚取于聦明曰徒取其德或有
有德而不聦明者如此则人得以欺罔之何
以济务故书称尧舜禹汤文武皆言其聦明
为是故也
黄叔度学充其德虽颜子可至矣
一介之与万锺论利则有多寡论义其理
一也伊尹惟能一介知所取与故能禄之以
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自后丗观之则一
介不以予人为太吝一介不以取诸人为太
洁然君子之取予适于义而巳予之啬取之
微虽不足道矣然苟害于义又何多寡之
间乎孔子于公西赤之富不恤其请于原宪
之贫不许其辞此知所予者也孟子言非其
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
之天下不以为泰此知所取者也
孟子称舜𧰼忧亦忧𧰼喜亦喜此语最冝味之
夫舜之意唯恐不𫉬于𧰼也则𧰼喜舜自喜
夫岂有伪乎是之谓不藏怒不𪧐怨
问𧰼日以杀舜为事而舜终不为所杀何也曰
尧在上天下岂容有杀兄者乎此语自是万
章所传之谬据书所载但云𧰼傲而巳观万
章之言傲何足以尽之其言杀舜之时尧巳
妻之二女又使其子九男百官皆事舜于畎
畒之中𧰼必不敢但万章所问其大意不在
此故孟子当时亦不暇辨
孟子言舜之怨慕非深知舜之心不能及此据
舜惟患不顺于父母不谓其尽孝也凯风之
诗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孝子之事亲如此
此孔子所以取之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
未能一焉乃自以为能则失之矣
颜子所学学舜而巳盖舜于人伦无所不尽也
以为父子尽父子之道以为君臣尽君臣之
道以为夫尽夫道以为兄尽兄道此孟子所
谓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丗者也孟子所
忧亦忧不如舜耳人能以舜为心其学不患
不进
问将顺其美后丗之说或成阿䛕恐是引其君
以当道曰然此正如孟子所谓是心足以王
曰以小易大则非其情以谓见牛未见羊
而欲以羊易牛乃所以为仁引之使知王政
之可为是谓将顺又曰详味此一章可见古
人事君之心
韩信用兵在楚汉之间则为善矣方之五霸已
自不及以无节制故也如信之军脩武髙祖
即其卧内夺之印易置诸将信尚未知此与
𣗥门霸上之军何异但信用兵能以术驱人
使自为战当时亦无有以节制之兵当之者
故信数得以取胜也王者之兵未尝以术胜
人然亦不可以计败后丗惟诸葛亮李靖为
知兵如诸葛亮巳死司马仲逹观其行营军
垒不觉叹服而李靖惟以正出奇此为得法
制之意而不务侥幸者也古人未尝不知兵
如周官之法虽坐作进退之末莫不有节
平时不学一旦缓急何以应敌如此则学者
于行师御众战阵营垒之事不可不讲
史言成安君儒者故为韩信所胜成安君岂真
儒者哉真儒必不为韩信所诈如曰吾行
仁义云耳人得而罔之是木偶人也夫兵虽
不贵诈亦人所不得而诈然后为善观战国
用兵中原之战也今之用兵御夷狄耳力
可以战则战𫝑利于守则守来则拒之去则
勿追则边鄙自然无事今乃反挑之且侵其
地巳非理矣其决胜必取而至于用狙诈也
又何足怪贤将必不以穷闘逺讨为事何
用狙诈盖夷狄之战与中原之战异夷狄难
与较曲直是非惟恃力耳但以禽兽待之可
也以禽兽待之如前所为是矣
问今之为将帅者不必用狙诈固是柰兵官武
人之有智略者莫非狙诈之流无狙诈如
何使人曰君子无所往而不以诚但至诚恻
怛则人自感动曰至诚恻怛可也然今之置
帅朝除暮易以至诚为务须是积乆上下
相谙其效方见卒然施之未必有𥙷曰诚动
于此物应于彼速于影响岂必在乆如郭子
仪守河阳李光弼代之一号令而金鼓旗帜
为之精明此特其号令各有体耳推诚亦犹
是也
正叔先生过范尧夫治所谓尧夫曰闻公有言
作帅当使三军爱之如父母是否曰然非欤
曰公第能言之耳未必能行也曰何以言之
曰闻旧帅方卒公始代之便设筵张乐犒军
此所以知公之必不能使三军爱之如父母
也曰当时自合打散设筵张乐𨚫是错曰打
散亦不可彼卒伍之所利者财食也使其不
得财食则知新帅之所以不给赐财食者为
旧帅之亡也夫旧帅亦父母也今其亡未乆
而给赐如常卒伍之愚忘其上以此耳然则
不能使之观旧帅如父母则必不能使之以
我为父母矣尧夫是日追送正叔曰不逺
岀不闻此言
祖宗能用人命故 太祖尝曰我以一缣易一
胡人首不过十万丐奴之众可尽唯能如此
此所以能取天下今𫉬一劫盗亦须以数十
千赏之只使一缣欲易一胡人首人必不
为用唯不能用人命此所以必至于厚赏也
观祖宗时江擅强河东未服两浙川广尚
守巢穴方是时所有财赋特中原之地耳其
聚敛科配盖不今之悉也其后祖宗削平
乱只用所有不患乏财使如今日厚赏安
能取天下
陆宣公当扰攘之际说其君未尝用数观其奏
议可见欲论天下事当以此为法宣公在朝
自以不恤其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迁
贬唯杜门集古方书而巳可谓知进退者
吕晦叔真大人其言简而意足孙莘老尝言
𥙿陵好问且曰好问则𥙿晦叔曰好问而𥙿
不听德而聦人有非刘向强聒而不舎者
吕晦叔曰刘向贵戚之卿此语可谓忠厚然
向之眷眷于汉室而不忍去则是也至于上
变论事亦可谓不知命矣
问以匹夫一日而见天子天子问焉尽所怀而
陈之则事必有窒碍者不尽则为不忠如何
曰事亦须量深浅孔子曰信而后谏未信则
以为谤已也易之𢘆曰浚𢘆凶此𢘆之𥘉也
故当以渐而不可以浚浚则凶矣假如问人
臣之忠邪其亲信者谁欤遽与之辨别是非
则有失身之悔君子于此但不可以忠为邪
以邪为忠语言之间故不无委曲也至于论
理则不然如惠王问孟子何以利吾国则当
言何必曰利宣王问孟子卿不同则当以正
对盖不直则道不见故也丗之君子其平居
谈道甚明论议可听至其出立朝廷之上则
其行事多与所言相戾至有图王而实霸行
义而规利者盖以其学得之文字之中而未
尝以心验之故也心之所得则曰吾所以
为已而巳是故心迹常判而为二心迹既判
而为二故事事违其所学
人臣之事君岂可佐以刑名之说如此是使人
主失仁心也人主无仁心则不足以得人故
人臣能使其君视民如伤则王道行矣
或曰特旨乃人君威福之权不可无也曰不然
古者用刑王三宥之案法定罪而不敢赦
则在有司夫惟有司守法而不敢移故人主
得以养其仁心今也法不应诛而人主必以
特旨诛之是有司之法不必守而使人主失
仁心矣
荆公在上前争论或为上所疑则曰臣之素行
似不至无廉耻如何不足信且论事当问事
之是非利害如何岂可以素有廉耻劫人使
信已也夫廉耻在常人足道君子更自矜
其廉耻亦浅矣盖廉耻自君子所当为者如
人守官曰我固不受赃不受赃岂分外事乎
理财作人两事其说非不善然丗儒所谓理财
者务为聚敛而所谓作人者起其奔竞好进
之心而巳易之言理财诗之言作人似不如
此
周官平颁其兴积说者曰无问其欲否概与之
也故假此为青苗之法当春则平颁秋成则
入之又加息焉以谓不取息则舟车之费䑕
雀之耗官吏之俸给无所从出故不得不然
此为之辞耳先生省耕敛而为之𥙷助以救
民急而巳方其出也未尝望入岂复求息取
其息而曰非以渔利也其可乎孟子论法以
谓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使民终
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货而益之是
为不善今也无问其欲否而颁之亦无问年
之丰凶而必取其息不然则以刑法加焉周
官之意果如是乎
朝廷设法卖酒所在吏官遂张乐集妓女以来
小民此最为害教而必为之辞曰与民同乐
岂不诬哉夫诱引无知之民以渔其财是在
百姓为之理亦当禁而官吏为之上下不以
为怪不知为政之过也且民之有财亦湏上
之人与之爱惜不与之爱惜而巧求暗取之
虽无鞭笞以强民其所为有甚于鞭笞矣余
在潭州浏阳方官散青苗时凡酒肆食店与
夫俳优戏剧之罔民财者悉有以禁之散钱
巳然后令如故官卖酒旧尝至是时亦必以
妓乐随处张设颇得民利或以请不许往往
民间得钱遂用之有方
常平法州县寺舎岁用有馀则以归官赈民之
穷饿者余为浏阳日方为立法使行旅之疾
病饥踣于道者随所在申县县令寺舎饮食
之欲人之入于吾境者无不得其所也其事
未及行而余以罪去官至今以为恨
钱塘内造什物守臣不知其数恣官官所为至
数年未已伤财害民莫此为甚使其器用一
一得以奉御兹固无嫌其实公得其一私得
其十其十者非以自奉则过为奇技淫巧以
自献于上与夫宫嫔之贵幸者此弊不可
言使予守钱塘必先奏上乞降所造之数付
有司为之以进庶几宦官不得容其奸是虽
于事未有大𥙷亦守臣安百姓节国用之一
端也如此而得罪则有名矣
或劝先生解经曰不敢易也曾子曰吾日三省
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不习乎夫传而不习以处已则不信以待
人则不忠三者胥失也昔有劝正叔先生岀
易传示人者正叔曰独不望学之进乎姑迟
之觉耄即传矣盖已耄则学不复进故也学
不复进犹不可传是其言不足以垂后矣
六经之义验之于心而然施之于行事而顺
然后为得验之于心而不然施之于行事而
不顺则非所谓经义今之治经者为无用之
文徼幸科第而已果何益哉
今所谓博学者特通历代之故事而已必欲取
尧舜三代之法兼明而黙识之以断后丗所
为之中否而去取焉盖未能也孟子之学盖
有以为不足学而不学者矣诸侯之礼是
也未有当学而不学者也余观熙宁元丰之
君子皆通晓丗务而所取以为证者秦汉以
下之事而已故有为秦汉以上之说者与之
争辄不胜今之论事者多以三代为言其
实未必晓有能以三代之法一一与之剖析
是非有不战而自屈者然此须深知三代致
治之意方可周官之书先王经丗之务也
不可不讲有意于丗湏是事事明了𮌎中
无疑方能济务如马周以一介草茅言天下
事素宦于朝非尝学来安得生知因论
马周言事毎事须开人主一线路终是不如
魏证之正如谏太宗避暑事亲之道甚善然
又曰銮舆之岀有日不可遽止愿示还期
事非是即从而止之何用如此此正孟子所
谓月攘一鸡者岂是以尧舜望其君乎
禇遂良修起居注唐太宗曰朕有不善亦当记
之乎或为之言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当
记之曰此语亦善但人主好名则可以此动
之耳未尽也夫君子居其室岀其言善则千
里之外应之岀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
故言行君子之枢机不可不愼纵使史官不
记而民之应违如此虽欲自掩其不善其可
得乎
试教授宏辞科乃是以文字自售古人行已似
不如此今之进士使豪杰者岀必不肯就然
以谓舎此则仕进无路故为不得巳之计或
是为贫或欲縁是少试其才既得官矣又以
侥求荣逹此何义哉
龟山先生语录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