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巢稿_(四部丛刊本)/卷之一 中华文库

龟巢藁之一　　　　　　赋𩔖

　　吊豫让赋〈并序〉

　予读史迁刺客传闵豫让亦厕于荆轲之列

　　也故作赋以吊之

嗟忠臣与义士兮何正气之烈烈匪死生而抑

志兮岂存亡以改节仰豫子之炳炳兮复故主

之所仇感知己以灭身兮虽九死其何尤欲潜

名以匿姓兮乃绝踪而灭迹爰漆身而吞炭兮

虽家人而不识前诈刑以涂厕兮后伏桥而褰

衣虽匕首之不利兮惟赵孟之不彼友不谅

厥志兮哀其生之自苦曰汝才而臣之兮必近

幸而释汝计何逞而不行兮欲何求而不遂胡

戕形以毁质兮乃前䟦而后疐伊贤哲之志

兮固始终而不渝既指生以为誓兮肯中道而

攺途身虽朽而无怨兮义不可以暂𩀌声虽喑

而不頋兮行不可以少𧇊信所为之孔艰𠔃

所谋之不长将愧人臣之不忠𠔃遑恤予身之

见伤茍委质而求杀𠔃乃吾心之已贰仇不足

以报赵𠔃徳不信于酬志念智氏之知己𠔃迺

国士而遇予忽反君以事仇𠔃殆犬豕之弗如

嗟夫子之言行𠔃与日月而争光溯千载之辽

辽𠔃纷郁郁其遗芳何太史之不可考信𠔃列

彼名于刺客夫岂碌碌之燕荆𠔃岂区区之轵

聂士有沽誉而作善𠔃有邀利以行义茍有为

而为之𠔃虽似真而寔伪彼知瑶之既殱𠔃及

智宗之既夷夫子之身无所托𠔃夫子之心为

可知乃抗节而效死𠔃岂攘名而踏利彼太史

之载笔兮胡不彰而反盖自古孰不有死𠔃贵

委命之得所谅夫子非匹夫之勇𠔃宜君子之

所与虽笑貎之不可得𠔃气凛凛其犹生抚遗

史而歌吊兮表夫子之忠贞乱曰松柏之刚有

时折兮金石之坚有时裂𠔃维忠惟义效斯竭

𠔃匪頋匪虑终吾节𠔃烈烈豫子勇且决𠔃获

正而毙复何说𠔃不有君子畴发越兮千古万

古祗刺客𠔃

　　复赋

阴阳消长之理无往不返盖一阖而一辟者也

夫斡流推旋无端无始此天道之所以立也当

其玉衡建子金钟调律而㣲阳之脉已验葭灰

于缇室也夫剥穷上而反下则其象已具于食

硕果之不食而七日之始旋盖其几动于日至

之日也吾尝观雷在地中之象而得其说夫雷

阳也地阴也壮阴闭于九野而潜阳昭于穷泉

则造化之至理生生而不息者也且万物既老

于坤而萌芽于复盖惧春生之不蕃故以飬以

藏之甚宻也然必自掩身而斋戒禁嗜欲于声

色于以待阴阳之初定存万感于一寂也况乎

无疾无咎而利有攸往寔幸圣人幸君子之道

长于是乎阳扶而阴抑者也然则复其见天地

之心㣲至诚者亦孰得而识也且天地理之复

固有其常而人心之复亦不可逆故夫𢙣极必

善乱极必寜柔极必刚晦极必明盖以天生斯

人灵于万物者也若夫迷而未逺乃能遄返则

若醉而得醒梦之得觉譬如夜气之清不受乎

旦昼之牿也信能获其萌于隐㣲之际则朝干

夕惕以全君子修身之大节也凛乎其频复之

厉裕乎其休复之吉也卓乎其独复之勇厚乎

其敦复之实也赧乎其迷复之凶必自强而不

自孽者也夫惟颜子其殆庶㡬因从事于克复

而得善则服膺而弗失者也盖其明以察几刚

以致决故优优乎入圣人之室也彼圣此愚均

是人耳増予心之恧也君子则齐其心而不敢

放则善端绵绵而不也然则欲遏人欲而反

天理亦唯谨独之念而几㣲之不忽也

　　斥鷃赋

维二气之妙凝播庶类于群生嗟斥鷃之至微

亦禀气而载形其薄质之轻儇无华采之焕明

味不登于𪔂姐羽不用于旗旌既无虞于罘网

又何虑于弋矰于是庭除之际藩篱之下匪乘

而游繄匹而处决然而跃跄然而起物莫能害

乐得其所匪荣菑繄匪薄榛莽茍可投迹鼓翼

斯举匪陋麻菽匪羡稷黍茍可充食俯沬斯取

夫其委命而足顺理而安欲无所纵乐无所盘

不用贿而致焚不藏珍以取患不饰身以贾祸

不懐音而见残静若守而有待动若倦而知还

虽形㣲而处僻任此生之自然彼其鲁鸡之闘

胡鹰之势介距在身绦旋在体鹦鹉能言而入

笼孔雀饰外而受制或产垠或生遐裔伤伉

俪之相违哀母子之偕逝纵侥存而幸免亦貌

而容悴岂非形色之瑰材质之伟为世所用

为人所贵谅处身之不智终有累于斯世且夫

沧溟之𩿾醢瓮之鸡均一天地复奚累为万品

一区要与之齐维兹斥鷃亦其宜何重何轻

何髙何卑小夫之辨又焉能知大人逹𮗚夫复

奚疑

　　承露盘赋

粤古汉武乾龙御天身都富贵心慕神仙动出

尘之遐想访妙道之真传觊长生而乆视与松

乔而相后先也尔乃气𩔖翕从精神感召秘方

毕进至人胥造授异术之𤣥机论延年之至宝

匪玉其芝匪瑶其草采乾坤之精爽庶可臻于

寿考于是烹蜀道之羙铜丽水之良金既嘘

霆而煽电亦穴阳而治阴筑柏梁之崇台卓天

表而嵚崟谅弥髙而弥峻非可计于丈寻观其

矻若云峰壮如砥柱表断鳌以立极县骧龙而

行雨窃造化之工巧有鬼神之呵䕶尔乃抗以

仙掌冒以金盘诧飙轮之闪闪惊圜规之桓桓

骋怪诞于群姓驰雄伟于千官至人进曰奇功

既成吾事巳济愿举玉趾临幸其地于是天子

乃漱正阳含朝霞屏万㡬之思虑绝九重之纷

华迨夫夜澹气冲云销月皓㴻灵湑于重霄降

鲜英于清灏泫泫如饴霏霏如膏不赖乎金丹

之錬不屑乎𤣥霜之捣盖自然之嘉瑞真可以

后天而不老遂乃屑蜚璚和珠灵腋饮麄秽

除神浆未拟醴泉焉如却五味以谢六尘又奚

啻石髓之醍醐也既而形超埃𡏖体若羽翼趋

火不焦沉渊不濡浩𠔃如御寇之御风栩𠔃如

蒙荘之化蝶盖夙昔之愿以遂而求仙之能事

毕矣嗟乎吾观汉武惑于方士既受诬于文成

复见欺于五利信荒唐之邪说殆无异于嬴政

之世彼其内嗜声色外穷甲兵任贪天而黩货

用酷吏而淫刑恣盘逰而无度极土木之经营

朝苦心而焦思夕疲神而𢢑精纵飞仙之有药

复何可以长生观其建元𥘉政赫赫明明罢黜

百氏表章六经弥纶治道罗群英信一代之

英主能持盈而守成使其慎厥始终进乎诚明

不玩于物不恣于情泊乎其无为澹乎其太清

则不必餐玉瀣擢金英处方壶登蓬瀛自可以

保真而养静享无疆之遐龄是故至圣无欲存

顺没宁使汉武欲效唐虞之治胡不刻斯盘于

九字之汤铭

　　御寒赋

有北邻客访于南邻主人曰四序相催暑往寒

来天时既变人事亦攺风霜髙㓗冰雪皑皑敢

问诸子将何以御之哉主人对曰吾用吾计卿

用卿䇿请子先陈吾为子说客曰雄楼杰阁𣸧

闺邃房绮𰩍不启𦘕阁𥘉妆红炉兽炭煦若阳

春此予所居之处也主人曰予也桑枢竹牖且

塞且墐穴地作炉火惟煨烬客曰九醖之设八

珍之列炙鹑臇雁炮羔臑鳖聚物夭美咄嗟而

𫉬此吾所食之味也主人曰予也蹲鸱可煨桑

落可倾一罂之云复有茗烹客曰狐貉之裘绮

纨之服襺以文绣饰以金碧舎旧服新随意所

此吾衣服之费也主人曰予也帛以为襦卉

以为袴且缝且纫复著以絮客曰重屏既列邃

幕且张镇帷以犀展𦋺在床锦衾绣褥烂其有

光粉白黛绿笑言芬芳此吾寝息之安也主人

曰予也布衾如雪纸帐如云缟綦茹藘𦕅乐吾

贫客哂然而笑曰予居养之异服御非常御此

𨺚冬犹未足当若子之谓其亦踈矣主人曰噫

是何言之谬也盈天地间林林而生富𠔃则浊

窭𠔃斯清分定之故孰敢云争子亦为我而不

得我欲效子而不能胥乐其有何踈之称且吾

居之而安不计乎室庐之华陋服之而暖不较

乎裳衣之麄细嗜之而饱不察乎饮食之精粝

寝之而宁不论乎衾禂之鲜敝凡可卒岁何庸

侈丽矧予所谓天和者而子固不足与于此子

其行焉无污吾耳客于是然自失黙然无语

汗面芒背懐惭而去

　　闲居赋

夫何予性之耿介𠔃与时俗之寡谐筑室居于

幽僻𠔃𩀌喧嚣与氛埃繄前修之可慕𠔃矧古

道之可追何皇皇而无所止𠔃乃虑往而营来

羌行止之有时𠔃信用舍之有遇视富贵如浮

云𠔃岂驰名而䳱利朝吾㳺于道囿𠔃夕吾憩

于艺圃思衡门之栖迟𠔃慕考盘之穷处依灌

木以结宇𠔃引清泉以为池𣗳脩竹姢姢𠔃滋

幽兰之猗猗与禽鱼而相处𠔃同欣欣而机

既抚松以长啸𠔃复临流而咏诗列左图而右

史𠔃置前琴而后棋春吾蚕以为衣𠔃秋吾获

以饥虽遁世而不吾知𠔃唯昭质其无𧇊信

鵉鹄不可以矰弋𠔃岂麒麟之可羁分宜鸡鹜

之飧𠔃任驽马之交驰延渔樵以论交𠔃美田

庐以自既不怨而不尤𠔃又何丧而何得嗟

万锺之厚禄𠔃暨驷马之轩车徒睽争而交攫

𠔃纷緫緫𠔃焉如亦孰知信之可立𠔃孰知义

之可服刓其方以为圆兮操其直以为曲彼恬

然以为荣𠔃此赧然以为辱谅薫莸而不相入

兮寜𢫎予之真独謇予岂独好异𠔃欲索居而

𩀌群厌流俗之靡靡𠔃诚不能和光而同尘景

颜氏之屡空𠔃乃乐天而知命仰仲宪之蓬桑

𠔃曰唯贫而非病彼前哲之𢡟行𠔃羌与道而

同符何愚人之汨汨𠔃怆乎其若囚拘羞潘岳

之䛕佞𠔃拜车尘于途侧何亦赋此闲居兮乃

论士之巧拙虽千载之辽辽兮慨有感于予衷

茍非拔俗而髙蹈兮亦何予之能同乱曰时与

我兮相违审夫命兮何疑忧人之忧兮羌者有

时乐吾之乐兮知者其谁

　　肺石赋

昔圣人之御世兮贵上下之情通羌一视以同

仁兮曽不废于困穷民有长以司平兮或榷衡

之失中繄穷民之有诉兮阻天关之九重非设

法以偕其进兮嗟皇皇其曷从爰置石于王都

兮其色肺肝之与同使民立乎其上兮得吐露

其情𮕵心累累乎三日兮斯可见其哀恫士师

从而听其决𠔃私一毫之靡容信尺蠖之乆曲

兮睹大明之当空脱辛苦于颠崖兮跻春台之

融融乃归罪于其长兮激凛凛之清风以春生

秋杀之道并行兮谁膏泽之敢壅眷兹石之在

他山兮亦惟玉之可攻孰徴求于岩穴𠔃乃佐

治而有功曰厚重而不可转𠔃疑自天而来降

薄京口之狼石𠔃聚当世之枭雄图殁都之华

石𠔃徒媚主于𣸧宫𥬇佛庐之盘陀石𠔃坐枯

禅以谈空彼支矶之神怪𠔃欺世之盲聋是

皆不足以儗伦兮徒雕琢而磨砻惟嘉石之可

配𠔃并见录于周公惟皇元之有道兮过成周

之治𨺚俗麟趾之信厚兮由上令而下㳟画衣

冠而不犯𠔃将比屋之可封无一夫之不𫉬𠔃

虽肺石其奚庸皥皥乎不知帝力之何有𠔃民

于变于时雍

　　四灵赋〈浙江乡试〉

圣王御极至治维新修文偃武蹈徳咏仁声

教于四表毕梯航而来臣𤼵阳春之厚泽布大

造之洪恩何隐不𩔰何忧不欣何疾不瘳何屈

不信士鄊道而㳺艺贾去伪而鬻真工务业于

坚朴农务力于耕耘极中和之至徳致嘉祥之

玄珍维龟维龙维凤维麟应时毕至以彰圣神

乃咏厥事以耀于黎民夫麟之为物其形不𩔖

匪麋匪鹿匪虎匪兕迺肉其角乃圆其趾不群

居而旅处不䧟阱而罹𦊙音既中于钟律行复

合于规矩生草不践㣲䖝不履原其徳性吁嗟

仁矣朝阳之凤禀质中行九苞表瑞六徳储祥

晨游紫雾夕饮𤣥霜𤼵文采之粲粲动和鸣之

锵锵临寥廓而髙峙凌云霄而逺翔俾烟霏之

閟色与日月而腾光覧徳辉而来下羌出处之

有常介族之长元龟寔先十朋之重五色之全

下夷平而法地上规𨺚而象天或万年而升木

或千祀而束苓顺阴阳以呼吸重藏景曜于重

泉断休咎以滋惑明吉凶于未然信穹壤之奇

物能钩𣸧而造𤣥懿矣神龙有威有棱巨细脩

短伸屈降升千变万化杳不可凭张鳞鬛之参

差挺头角之峥嵘既云行而雨施复嘘风而吸

霆或跃于渊或游在岗拟物状以有体忽神化

而无形闻之斯慑睹之斯惊盖旷代而罕值寔

有国之嘉祯予尝稽之传记考之六经四物孔

异有彰厥名若夫羲皇之世唐虞之廷姒禹之

代姬昌之京或以成太昊之纪官或以听箫韶

之九成或以负洛书之大范或以应关雎之化

行惟随时而隐见故王者以为祥休之征矧兹

昭代圣圣相承与勲华而比徳眇汉唐之所称

海岳之精薮泽之英何祥不产何异不呈宜羽

毛与鳞介搃符合于文明謇予沐浴盛化歌咏

太平躬虽处于蓬室心独向于皇扃睹兹奇瑞

欲黙不能敬缀词以成赋仍名之曰四灵

　　酒赋

有客有客一醉一醒邂逅相遇款我柴荆醉则

髙其旷逸醒则矜其典型剧谈雄辨舌揺风霆

于是醒者睨醉客而视之曰若不闻乎禹𢙣㫖

酒夏徳其昌纣为糟丘殷祚灭亡何物狂药毒

人肝肠甘之者必酗中之者必伤化祥慈为凶

险変沉静为淫荒语言庞杂气势鸮张或骂将

军之坐或登节度之堂床或吐丞相之茵或牵

羙人之裳或翘足沐猴之舞或俛首群豖之场

㣲酒之故胡然而狂甚而双亲之养不頋七尺

之躯亦腐胁而毙遗臭无疆酒之害人也如

此若何不痛绝而谨为之防乎醉者曰是何言

哉是何言哉吾闻上古洼樽三代罍爵茍圣贤

之不饮何杯棬之有作书称曲蘖礼酌鄊饮之

仪献酬交错若近代之饮者皆磊磊而落落晋

之八逹非酒何以逃乱世之诛唐之八仙非酒

何以脱㣲官之酒之于人其徳不薄変怒为

喜转忧为乐释愤气之怨争𤼵钝口之谈谑故

故畅饮吾之师不饮客之𢙣独醒之原怀沙寂

寞啜茶之仝血染锋锷然则酒何负于人哉尔

独未知其趣而遽薄之也词未既余乃从而释

之曰止止二子之说各倚一偏请折其𮕵子其

听旃往古来今酒不可无祭祀賔客日用之需

但用之者豊不可纵俭不可拘纵失之𭰫拘失

之愚愚乃人所鄙𭰫为酒之罪酒以成礼威仪

秩如酒以合欢怡怡愉愉夫如是又安得丧于

而徳害于而躯亡于而国败于而家乎二客于

是蹶然而起负墙而立请诵惟酒无量不及乱

之语庶无过与不及

龟巢藁巻之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