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遗稿/卷三 中华文库

城头复城头。岹峨凌云浮。俯临大荒平。前横江水流。胡峯傍塞列。汉岫缘关周。霭霭澄春霁。寥寥烟雾收。城中荡游子。白马翩翩游。携手乐登眺。徘徊畅尘忧。原隰映春泉。桑林鸣野鸠。华觞动晩霞。翠袖翻沧洲。茫茫落日影。渺渺归鸿俦。我邻有豪游。我屋近城头。朝朝望城头。悒悒此穷囚。遐情既纡抑。沈怀长滞幽。斗室仅曲肱。坐卧难自由。有眼何所觌。有足何所投。空闻歌吹声。日暮喧城楼。何时一攀跻。洞望我乡州。白云如可见。十死谁为愁。

登高望海天漠漠。惊澜巨涛愁海若。轲峨大艑张彩幕。乌樯日薄旗花落。长风驱帆气不弱。逆浪引挽青丝索。雪山劈箭疾于雀。跳波半空洒珠珀。船翁追我手屡拍。岸石叉牙不失脚。

三更伐大鼓。四更吹尽角。鼓角声未已。城门仍击柝。霜寒月重暗。展转孤斋客。城边嫠妇忽悲歌。塞上何人更弄笛。松风萧瑟起栖鸦。晓色胧胧隐帘箔。

暖风晴日共边楼。雪尽千江春水流。忽忆故园啼鸟处。门前杨柳几枝柔。

可笑生涯几苦辛。江潭无处问通津。黄沙久滞青袍客。黑水偏惊白发人。南雁有情回故塞。东风多信报初春。从来未制思乡念。自入新年倍慕亲。

危篱匝屋俨重城。井里看天只数星。饥渴经心应有欲。风光欺老太无情。云连沙漠迷春望。海接扶桑近日明。孤屏但思添一省。未宜垂死阻中诚。

霜眉皓须八十翁。驱逐风云聊试戏。王母桃花万树红。汉帝金茎徒耸翠。湘潭箫吹听鱼龙。层城远报双童使。归来高卧太白峯。玉皇下送青鸾侍。

数尺手中帛。三秋月下砧。愁缝千万缕。密密爱子心。风霜沙塞边。泪痕皆可寻。寸心岂知报。春阴空自深。

我挹猗猗。玩彼流光。袅袅馀华。蔼蔼微香。蜩既鸣矣。白露为霜。春风已逝。萎绝何伤。岂无闲花。惜此孤芳。我采而佩。众言无章。章虽不显。有隐厥良。庶几同薰。聊以倘佯。

汉帝尚刑名。宽饶忧圣道。法律崇王道。刑馀当国老。叩阖上忠言。庶几君改好。君胡不自省。反使烦狱吏。抗直不敢枉。引刀聊决志。岂谓中兴代。有是君德累。

我哀萧太傅。枉被廷尉辱。廷尉真可羞。杀身何太速。只恐资奸心。兼之显君过。奸心竟何止。君过终必大。宁当不就命。苟活非所恩。谩哉免冠谢。惜此君德昏。

党人不负汉。桓灵治已苦。忠义尽夷灭。家国将安怙。天下非无口。有言不敢吐。曺公独抗书。志不付宦竖。焰焰燎原火。一勺何所补。不见灰烬救。反激雷霆怒。岂意一言进。斯殃愈密罟。掠死非所惜。所忧在君父。滔滔名利场。中庸复何取。

承旨迁北海。宰相方欲杀。湖山卧数载。嚣嚣议屡轧。烂烹黄鸡儿。饱吃山稻饭。悠悠白日迟。冉冉青春晩。豆江水正满。云城花乱开。就待天气暖。佩壶聊往来。

正月十五夕。老农会城陴。农谈待月出。月出有高卑。年年验水旱。丰凶先自知。此月出亦卑。今年深可忧。顾叱家僮去。胡为喜惰游。壮者理农器。少者须饭牛。前年秋潦多。田田小所收。卖釜具黍粥。贷钱当税输。春来无一物。妻子啼呜呜。何时雨旸若。且得官役苏。麦秀垂两岐。醉饱歌康衢。

寒女愁短线。贫夫思一饭。一饭未足饱。短线安得煖。本自恶游手。苦此常窭困。如何绮纨人。不是解畊畈。厨间有馀肉。箱中有遗绢。妻子竞欢洽。宾明恣游衍。春花卷珠箔。夜月生罗幔。但矜眼前乐。焉知白屋叹。

异国无多识。孤囚少所依。知君旧意在。今日独相随。

三年流异域。万里间心亲。今夜孤灯下。唯君故国人。

向来心地太憧憧。一悔方须废旧功。临事要知先定力。如今持养学从容。

春江活活泛蒙冲。千里横流不待风。为报沙工慎归棹。波澜多在海门东。

古之人古之人。古人不见今人悲。今人胡为不古若。古道高高难得追。岂有今古二道理。自是今人喜自卑。唐虞为国尚揖逊。孔孟于世空栖迟。末代纷纷那可道。志士苦言多古时。朴俗淳风竟不待。桑田碧海相推移。悠悠宇宙俯仰中。四海茫茫何所之。诗书遗训足依归。使我嘐嘐长相思。

古铜难照颜。破栉何理发。空闺掩罗帷。开帘羞见月。宝钿凋金雁。香尘栖绣袜。芳心讵长期。满庭秋草歇。

岁去已忘神女唁。春来还得故人勉。归期那可卜山花。自惜风光相背远。

黄节堡边解冻滩。白头峯外罢春寒。归心不识花开晩。一夕三回到故山。

一春归梦奈囚何。五镇风霜双鬓皤。乡路茫茫云海外。白沙汀畔遍棠花。

万里悠悠一尺札。三年才得此苏活。母能眠食妻无恙。脉脉情怀难重发。

新燕春来傍屋飞。寒巢知是旧年辞。可怜人心不如物。禽鸟犹曾解顺时。

诸侯紊周纪。四海波横流。亨屯必俟人。桓公忘带仇。高功济一厓。厚施殷三归。岂但齐国彊。九州驰声威。惜哉未闻道。功烈还如斯。煌煌霸王业。终为五尺卑。

巃嵸山势压黑龙。汹涌江涛拥长白。流落何须叹异方。浮生自古无南北。

脉脉春寒二月时。边城杨柳生新意。云天漠漠雁南来。一夜北风吹大地。

青云缥缈关山北。白发凋零沧海东。梦罢江城边草绿。故园桃李几春风。

玉壁鸣笳动月寒。星门叠鼓喧江沸。将军腰剑射牛光。一扫胡天清杀气。

瀚海朝云银甲令。狼山夜雪旌毛落。平生报国已忘身。健骨宁嫌风土恶。

边烽夜夜临城照。老马朝朝伏枥嘶。平虏几时回奏凯。朔风吹雪鬓毛衰。

三城防戍关成败。一府苍生悬性命。已知恺悌荷神明。况是春风苏宿病。

吾衰空有故乡心。子达宁辞沙塞别。相许不须白首知。应将托袂长无决。

孤囚绝国已三年。荆棘围中不见天。浊酒清诗聊对眼。此身生死尽悠然。

瘴雨难逢开霁时。胡风更见卷沙飞。百年无日不风雨。江海漫漫谁与归。

独坐幽围里。春天欲暮时。野云寻小牖。山鸟傍寒篱。抱膝思前事。开颜咏古诗。尘襟方自静。庭草更迟迟。

咄咄心中事。自语还自答。无人问所怀。日暮空倚塔。风动烛影灭。月微庭宇阖。遥闻郡楼锺。时见林禽合。云露正杳冥。星辰方错杂。抱独苦无寐。松声寒飒飒。

仲春十五夜。待月东窗下。迟迟不出海。望望空倚舍。至明久不施。群幽安得化。岂无一尺灯。可以照愁夜。受此清灵光。思之难自谢。既陈芳筵邀。复开幽襟迓。乱云时作侮。众星争夸姹。起坐步中庭。我怀何由写。

春阴连日未开晴。囚客终朝气不清。破灶迎风销堗火。寒茅湿雨滴檐声。一杯村酒应扶病。数曲羌歌尚慰情。天畔独垂思母泪。夕阳何处问归程。

寒江春冰动。乡岫暮云开。树色迷沙垒。烽烟接戍台。家书无日见。边使几时来。今夜长城北。还闻候雁回。

寒食边州客梦频。绿杨红杏映江春。遥思兄弟新修陇。负土锄榛少一人。

春草生庭雨露濡。客心何事不怡愉。故原松柏添新嫩。无复攀呼看树枯。

飘落天边九死人。又逢佳节转思亲。北堂萱草今何恙。桃李花开白发新。

千里思君独徘徊。又逢寒食但衔杯。白山雪尽春江涨。黑水云生夜雨来。草色远连沧海去。雁声遥在碧天回。故园芳会无期日。池上桃花几树开。

自笑生涯又一年。新春光景鬓萧然。已将万死随蓬转。独寄三边对日眠。客泪微微霑野草。乡愁漠漠绕胡天。敢怜枯骨延朝夕。只恨当时误重愆。

今年益复悲昔年。尽为形骸失本然。朝新三浴洗身累。夜省万念无暇眠。欲把一笑入深地。谁将自作逭昭天。悟言不待朝闻日。已与神明谢旧愆。

城东小妇年二八。皓齿明眸交玉雪。往岁夫死长城戍。因家绝域不改节。孤居无事学吹笛。南山老竹声激裂。十管泠泠千万曲。天上鸾凤争弄舌。北风雁断浮云天。碧柳袅袅长江深。商调凄楚羽调苦。尽是平生一片心。三边猿啸悲古塞。六镇春色澄寒阴。出塞入塞落日时。逐客先闻哀怨音。去年闻之长太息。今年闻之不胜悲。始知今年倍去年。白发萧萧非旧时。北来诸将尽思家。塞下相逢相泪垂。此地从来古战场。凭君莫向月中吹。

极目长沙雁阵边。孤村牧笛杏林烟。杨花度水吹江雪。野草横天拂锦毡。金国云霞沈远塞。锺山风雨满平川。渔舟晩泊无人处。日暮牛羊下古阡。

秃尽中山兔。相知白首深。诗书悲旧业。穷达保初心。海岳经天地。风霜动古今。长途俱屏绝。从此转成喑。

残营收夕雨。孤堞属春晴。落日长江远。顽云古塞平。野深天气黑。峯迥戍烟青。漠漠三城北。唯闻边笛横。

城中五百家。家家烟火多。深林闹鸡犬。穷巷驰轮车。商旅行不息。游人相应歌。东风十里道。落日西山斜。翳翳芳树村。荡女怀春华。谁家白面郞。醉酒弹琵琶。高灯照良夜。四邻惊喧哗。忽闻郡楼锺。走马门前过。

中夜上高城。星河垂大野。鸟啼古郭边。鱼跃寒江下。

江中日色银波动。野外春光乱树浓。数叠青山僧独卧。杜鹃花发自东风。

瓮牖当密篱。日光曾不入。沈沈如窖中。灶烟塞呼吸。毁堗未曲肱。短檐无起立。膝行数步内。形体实维絷。春霖又连日。衣带尽泥湿。薪蒭价益高。盘中无馀粒。永日但抱腕。僮仆相对泣。顾叱止其泣。仰天聊叙悒。人生各有命。何为叹此急。

菱叶不生池上钱。杨花欲起渚边绵。风光谁信清明节。白草盈庭独自怜。

塞山何处问春华。二月将阑不见花。啼鸟亦怜风景晩。门前唯有柳枝斜。

晩绿残红寒食时。看云对雨益相思。颓颜未假留精药。流岁难求系日丝。鸿雁几传沙塞信。春风多负故园期。可怜偪侧犹疏隔。夜夜空将梦里随。

野花啼鸟玩芳时。流落谁裁故国思。青草独沾天外泪。白头空愧镜中丝。关山杳杳无归日。江水滔滔岂返期。日暮边城还骋望。孤云独鹤不相随。

出处已羞先见智。艰危徒费反身思。临岐不恨杨朱路。遇事谁悲墨翟丝。湘水未能忘旧国。长沙何日定归期。残花野草天涯暮。身世依依影独随。

相国当年披草荆。欲通西北作藩城。指挥区域沧江上。此是三边第一扃。

南回大野连关岫。东柝苍山接海陲。闻道庆兴丰沛邑。至今遗迹射龙池。

圣君久眷兴龙地。老将新承推毂恩。兴废分明万里外。天心终不挠群论。

峥嵘朝议界龙城。亦是仁人不喜功。神断独能超众算。至今声教迄山戎。

北荒千里武威扬。驱逐虫蛇与犬羊。原野始开耕凿乐。居民元自徙南方。

白头山下豆满江。江北江南界异邦。即今效顺城底虏。尽是当时受诸降。

开疆拓土古无功。六镇相邻烟火通。马首双双红粉载。吹螺击鼓大江东。

千群朝日兵迎阵。十对春风妓斗场。云鹄正横歌舞地。可怜诸将不思乡。

构材筑石困黎黔。一土顽凶怨气深。暗箭夜中惊会宴。将军曾不介中心。

王事谁将计身安。烟行露宿备险难。葱饭数钵能辟毒。煮酒千锺不怕寒。

城势远将跨海去。山形皆似越江来。独观裁割河山迹。真是英雄不世材。

闻说高丽破北戎。王师远出黑龙东。奇功更勒燕然石。樵牧犹传尹侍中。

圣朝馀事自绥边。雨露桑麻满野田。升平日月方无事。櫜鞬三军尽晏眠。

邑里騈阗数万人。萧萧白屋仅容身。糠𫗴橡粥同奴主。坐卧泥床不别伦。

饥寒不必待荒秋。女服男勤役最稠。麻丝未织还归贷。冬夏生涯一狗裘。

用牛耕得用牛耘。反是南民备苦勤。岁岁会逢旸雨顺。满田禾黍似屯云。

楼锁朝开就四田。先教防卒守江边。小娘炊饭田头馌。老姑看家牖下眠。

南城门外路漫漫。牧竖樵儿越岭关。极目丘陵尽穷发。斧柯牛楚赖胡山。

迁就虽勤远土氓。十家婴疾一家生。由来习性随风气。老弱难堪啖草茎。

平明吹角大军挥。夜度江冰冷铁衣。驱车百两牛千首。满载黄芦日暮归。

习俗惟知尚猎渔。为儒终见一乡疏。学中资业无聊赖。手自锄耰废读书。

胡人夜扣城东门。急告山獠寇近村。将军馈酒遗盐送。报道明朝又来言。

民夷交利喜相邀。担釜驱牛易鼠貂。闻道离蟆千里种。家家铁器代枇瓢。

捕蛇九染鹿角箭。碎釜新成水银甲。东西摽窃意未已。白马红鞘山下猎。〈九似是丸字〉

松亭高迹抚馀辉。手种千株尽十围。壮节岂怀桃李赏。邑人挥涕说廉威。

立岩孤起黄城下。玉刻千层半蚀苔。地僻寻常游客少。春来唯有杜鹃开。

古碑埋没字难求。金国遗基何处丘。往事悲凉不可问。黑龙江水自悠悠。

青春不见桃杏花。江城白草寒雨里。西瓜如拳不解渴。八月始食青李子。

大风西起震丘山。走石飞沙混两间。雪里贫村唯籍火。三冬瘒瘃夏仍𤻷。

黄节山中小拳蕨。龟岩江里细鳞鱼。长安病客无滋味。醉饱终朝卧弊庐。

登高瞰远霄。忽见寒山烧。隔河照孤城。列炬明春宵。方疑胡骑猎。复恐羌儿樵。疏林暗相隐。微风生复消。露气寒欲湿。野云仍自昭。已喜病眼开。不谓山水遥。回看星斗落。天宇还寥寥。

风华欺老客。贫病劫囚人。痛哭百年事。伤心万里身。云迷西塞日。花暗北潭春。杖剑悲歌地。横天气不伸。

瞻彼南山芜秽田。农人欲耕还投眠。篱边青李不开花。岸头残杨新起绵。春阴漠漠雨坠空。啼鸟寂寂寒林烟。邻家有酒且典衣。一醉卧见苍苍天。

三月十二夜。有梦太非祥。觉来尚骇愕。寒粟如繁霜。思之不解兆。心緖空恍茫。平生所经验。往往可相方。今年已衰惰。志虑多不常。或恐偶然作。吉凶非所详。悠悠垂死中。万事谁更量。毕竟有天在。愿勿长嗟伤。

细雨廉纤晓。浮云凌乱天。鸟啼红湿坞。牛卧绿残阡。野色临江树。春寒绕塞烟。王孙归几日。芳草更芊芊。

青林不见白衣来。春老江城花烂开。忽得将军送芳酿。篱中一卧倒千杯。

汉岫胡云万里愁。烟花三月上江楼。一声横笛春风暮。山自苍苍水自流。

久囚应备困。多悔自知新。企死怜迟死。谋身觉害身。犹存怀旧国。不置念孤亲。守道须安命。虚心任养真。野苔铺稳席。林鸟对佳宾。落日千江雨。浮云万里春。空同草木老。长与鬼神邻。紫绶红尘世。青山白发人。酒饶愁里兴。诗富客中贫。一卧经三载。悠悠北海滨。

胡地三年谪。音书万里稀。春心青塞断。乡梦白云飞。北去人长滞。南来雁不违。落花斜日暮。相忆但思归。

太极生二五。离明烛群蒙。赫赫至阳精。发挥造化工。得燥始爽气。假木方成功。外施虽有及。内蕴难自通。反视贵不散。运妙知所充。我作一篝灯。虚明方寸中。安得万斤蜡。神光保不穷。坐见长夜晴。明与白昼同。

万物本寥寥。理具气仍形。有理虽本善。乘气乃能行。大用有通塞。全体或昭冥。须屏外物牵。且省邪念生。渊澄至灵静。粲烂群品明。舒之宇宙并。卷来分寸争。圣人犹不懈。敬义两无停。浩浩上天载。本无臭与声。

点烬应嫌烬。挑花是爱花。愿添膏不匮。长使照无差。

虚中能普照。方外自除侵。欲辨眼前物。须明镫里心。

众岫连穷塞。孤台俯晩晴。江边春草合。城上暮云平。戍客三年别。迁人万里情。落花飘泊尽。空峡夜流鸣。

三年丛棘空知悔。白首能忘大耋嗟。独立不惧吾岂敢。且将高卧鼓缶歌。

金石唯知托契深。北辰南斗杳难寻。百年生死胡夷谪。碧海青天万里心。

百年成败梦相遒。草木何知人自愁。云压黑江朝暮瘴。松连白岫古今秋。周遭城郭山依旧。割据英雄计已休。回首悲凉千载迹。老囚无路一探幽。

悠悠宇宙几回遒。一片孤城万古愁。词客有怀还独吊。霸才无业已多秋。羌笳此夕闻应断。芳草何年恨更休。寥落壮图千仞壁。落花流水暮山幽。

云山重叠隔烟尘。花鸟相骄象外春。古寺独寻僧去后。壁中唯有四仙人。

庭草自憔悴。雨旸何择施。流芳元荏苒。萎绝莫相悲。

初夏江山丽。风光始似春。落花红照坞。飞絮白迷津。舞柳莺骄日。歌梁燕慰人。芳时应易老。独立久伤神。

尺书珍重问衰颜。回首清游岁屡阑。明月只应分一缴。浮云不道隔三关。黑津岚瘴鱼龙湿。白岭风霜草木顽。丛棘有缘归未得。瀛山猬海梦中看。

依然碧眼与清颜。万里相思劳梦阑。精进定参衣钵契。疑团几觉鬼人关。诸天尘刹禅心净。大地山河道力顽。要识西方第一意。有身须作法王看。

夕雨收残黛。胡峯列塞边。野长青草合。江迥白沙连。碧落行行雁。沧波点点烟。愁人一登眺。长啸倚云天。

图南才气少年时。俯视风尘每泪垂。尚友喜论千古士。传经羞就一乡师。行藏要契颜愚乐。心事翻缠楚累悲。域外云山皆有宅。不知何事老荒陲。

关山送别雪中行。独夜胡天对月明。何处雁书传塞信。一生徒抱鹡鸰情。

长安西望阻三关。异域孤囚老六镇。多负百年忠孝心。头边乌兔空相趁。

蒺藜终应不可据。丛棘能令知省悔。毕竟有天吾岂虞。一笑高卧三边塞。

徐徐求应势非堪。蹇蹇无尤道已惭。葛藟缠时须动悔。水山艰处利西南。

山河不限乡园梦。风雪偏侵胡地客。归期可待羝羊乳。终古乌头不见白。

屈指如今喜惧年。闻道春来添白发。平生膝下恩情远。十二时中空爱日。

万重沧海万重岑。北斗微微南斗深。杖剑悲歌看白日。浮云千里结层阴。

一败成家万事零。雁行漂泊似分星。此生完聚何时日。不耐空原闻鹡鸰。

数茎白发莲花社。一叶渔舟桃水源。物外浮云元任意。独将徽𬙊掩荒原。

学须知义能安命。志不尤人敢怨天。要识朝闻夕死意。一心精力倍人千。

愁来欲望白云天。天际云山不可企。若使化为精卫鸟。讵嫌东海数千里。

郭外烟波何莽苍。渔人舟子底心想。斜风细雨归去迟。落日沙鸥飞两两。

客中春事触怀伤。莺舞垂杨燕语梁。风光正欲欺双鬓。节物如何似故乡。

欲和新诗泪满襟。悲怀苦句不堪吟。落花明月青春暮。塞北江南夜夜心。

万里防沙塞。三年今始归。素輴非铁骑。丹旆异蛇旗。祖路千山险。遗名一镇威。下车桑梓日。宁复拜慈闱。

独戍三边远。高才万户卑。寻常百步叶。心腹五申师。不副虎头象。空还马革尸。功名他日事。谁记岘山碑。

气槩当时彦。才名古将风。青蛇匣里剑。明月手中弓。膂力三秋倦。风尘五镇空。天骄元效顺。终不报边功。

缮壁严三板。怀恩感一军。铁衣寒塞月。金鼓动山云。卧病青春尽。思家白发纷。旌旄零落尽。何处问劳勤。

山河迢绝玉门关。铁甲金�照月寒。万里风霜沙塞远。田来征戍几人还。

塞外偶相逢。无言觉道同。业传君子学。心养长人风。一别云山隔。三杯世事空。斯文典刑在。惆怅旧儒宗。

长风驱岭雾。寒气压城隈。黑雨横江断。黄云喷海来。头边生闪电。脚底震雄雷。匕鬯谁能丧。吾心本死灰。

东园桃李雨中春。叶叶风光总慰人。病妇揽衣论旧别。老婢持饭说家贫。满庭寒草行成路。半架残书手拭尘。墙下小田新种菜。卖来生业奉孤亲。

故山诗酒卧三春。一觉依然塞外人。九逝只知魂不住。千行唯得泪无贫。南归几赋宗元梦。西望应挥庾亮尘。万里此身长累累。天涯征雁更难亲。

盛夏霖新霁。初昏气似秋。残霞生野堞。凉月动江流。恋阙愁无尽。怀人泪不收。浮生馀几日。云水自悠悠。

圣代沦恩泽。孤臣滞苦囚。残生随草老。归梦与云浮。漠漠河山远。悠悠岁月流。知君多意在。诗句问穷愁。

荒岁黎民苦待秋。山城牟麦已登畴。饥翁肩橐田头乞。贫妇腰镰雨里收。旧贷未还催早税。累徭才免又新调。穷家所蓄应无裕。西作方殷尽室愁。

百年身世梦中期。万古江山谪里思。一叶已离寒井树。残蝉空号夕阳枝。林阶草没蛩吟断。野阁宵深萤火微。独坐更知乡念远。不堪凉夜正迟迟。

漂泊他乡客。羁危故国人。流光悲暮岁。垂老愧残身。万树风声爽。千山曙色新。登临无限意。寂寞与谁亲。

读罢羲文易。空堂欲二更。虫声阶上在。萤火雨中生。守寂方知感。虚心自见情。沈沈矮屋里。默坐对神明。

雨晴云卷暮城秋。风急天空江水流。月色渐分柔远镇。笛声多在抚胡楼。迁人岭外迷疆场。戍客沙头伴斗牛。何处𢭏衣寒杵响。夜深还起故乡愁。

西塞山边落日时。长程不见有人归。江天七月秋风早。木麦花开蛱蝶稀。

一入深篱岁月悠。浮生如梦又逢秋。他乡客泪飘黄叶。古塞风霜乱白头。衰草已消前日兴。残花犹带昔年愁。那堪刁斗长城畔。夜夜寒声报晓筹。

秋高看木落。夜深听雁来。悬怀故园菊。今日为谁开。

胡山郁崛抱穷荒。云气苍茫近夕阳。秋树带烟横晩碧。澄江斜练接天光。离离旷野禾岐合。落落平沙雁字长。极目海关频掩泪。不堪身世日凄凉。

胡风吹断夕阳时。秋夜深深刻漏迟。醉后忽惊刁斗响。起看明月上高篱。

绝域风威切。凉宵落叶哀。独裁灯下札。遥寄塞鸿回。

塞国初霜下。胡山一半黄。野寒风叶动。江落雁沙长。朔气沈孤戍。边云老战场。高城聊极目。日暮泪茫茫。

中夜千山里。危城大野边。一江通碧海。三塞入胡天。露气横全浦。星光落半川。超然台上望。一洗世间缘。

颠沛遐荒志不降。浮生还付浊醪缸。胡天草木黄关岭。塞地风烟黑郡江。云外断鸿横朔海。灯边孤客睡寒窗。萧萧万里悲秋意。一畅空挥笔似杠。

楡林关外九秋凉。丛棘围中五夜长。孤角远摇胡塞月。寒灯独照海天霜。残眠不作黄梁梦。狂韵空酬白石章。坐待扶桑昇晓日。何如起舞蹙刘郞。

民世安康属道亨。春宫学术问几成。风繁一树花容动。雨霁千林日气平。陌上飞绵云共白。池中布草柳兼青。明朝又被狂尉去。可堪终年作吏情。

予评曰。所谓安康者。以为今之民物已治安欤。相答曰。岂其然乎。言之则当如是。又曰。几成者何。答曰。将就矣。意谓第六句。迁台职去而不问。第八句。似鬼语而不评。并书与我曰。归藏尔家。为后日观。予欲和而不就一字。有觉之。其诗四篇。字画分明。语意仿佛。而欲记之。尽失难省。可恨。末诗以其熟翫故不忘。然其中两联多忘字。以意推之。不尽其真。大槩思之。中间两作太奇伟。平日所未睹。

秋雨萧萧落叶鸣。〈或作声〉寒愁不寐到鸡声。〈或作鸣〉远书谁寄南天雁。孤枕偏邻北极星。窗外晓江侵幌冷。头边朔雪对灯明。空将一笔论怀抱。尽是思君不见情。

今朝聊复笑吾生。把酒悠悠倚北棂。世上是非千日醉。梦中荣辱一毫惊。青天明月浑闲事。野马浮云岂是情。吟罢小诗看落照。门前江水自泠泠。

绝国孤囚九死边。残生多故百年前。千方讵得医三折。万善难将赎一愆。白首自甘蛇虺窟。丹心无告犬羊天。男儿穷达由来事。辜负偏亲独可怜。

异域三秋别。孤臣万里心。泪添沧海阔。愁结塞云深。望眼疑明丧。衰头看白侵。此生偏母念。何处梦中寻。

二十八宿包天经。日月五纬相错行。北极南极贯枢纽。一机运运万化成。

将军胸里五申师。变化无穷一局棋。新作小技聊试略。阳开阴阖正兼奇。

此日尊前复颓玉。古今心事泪长零。西山白雪夷齐节。东海沧波鲁仲情。宇宙悠悠如过客。形骸草草似浮萍。一生醉梦风尘里。千载滔滔孰自醒。

穷囚遮莫叹摧伤。忧患能教术业昌。八卦周文聊演易。九畴箕子自佯狂。庄生不必论苌血。贾傅何须吊楚湘。尘世纷纷终可笑。古今相照一肝肠。

静中无事不安闲。睡罢灯前夜自阑。光岳秋天长肃气。扶桑朝日旧容颜。心通万水分源处。耳顺千林发籁间。闭眼坐来庭宇寂。香烟如缕绕蒲团。

一着戎衣已翦商。七王恩泽竟难忘。顽民尽是忠殷室。多士烦令徙洛阳。故国流离歌麦秀。他人谆恳说兴亡。百年永作殊邦客。惭却西山饿死郞。

俯仰乾坤正寂寥。男儿几个脱尘嚣。龙亡大泽群鱼戏。虎逝深山众狸骄。鸾凤宁须栖枳棘。麒麟终不伏轮轺。一生忧患堪馀笑。万古青天白日昭。

金乌既去玉兔归。春草才生秋叶飞。孔孟遑遑为客久。唐虞邈邈与心违。尘间自古多南北。宇内何人定是非。汩没百年忧喜里。头边霜雪已霏霏。

万事龙钟白发翁。手持黄卷卧蒿蓬。周公礼乐千年法。孔子文章四海宗。大道不应随世变。皇天亦或使人穷。经纶术业知何物。一笑人间春梦空。

太朴难期思有穷。黄虞事业竟谁宗。春秋日月屯昏里。秦汉乾坤争战中。王霸功名皆姑息。君臣际会但阿容。宁将高举红尘网。永逐商山四皓翁。

浮生世事奔忙处。沧海桑田瞥眼间。青草只应埋白骨。黄金谁得住红颜。樽边明月难长照。天际孤云岂更还。役役终年南北里。红尘一梦已成阑。

海风吹雨过天寒。秋草盈庭夕露残。闭户正宜高枕卧。开编聊欲洗心看。饥蝇恋臭黏空瓿。寒雀贪稻傍暗拦。郭外行人何处定。云边落日已沈山。

亦知胶柱苦难调。须把朱弦细细刀。万里山河身已老。千秋姚姒梦长遥。文章济世雷鸣釜。道德经邦狗续貂。醉向黄花聊一咏。天边落木更萧萧。

今宵明月拟逢君。独酌如将共我樽。情意只论人鬼贯。幽明谁辨死生分。黄泉永洒殊乡泪。白骨应知旧日恩。早晩此身同一化。天涯不隔是蒿焄。

泥涂全蔀窖。荆棘半连空。白昼天云晦。黄茅海瘴濛。起居方丈内。心事蠹书中。独坐堪衰索。悲风吹转蓬。

一夜边州客梦增。秋天高霁曙光澄。寒侵书帙山横雪。冷逼衾帷江拥冰。万壑风鸣闻锦瑟。千峯月照对孤灯。终宵寂寞烧香坐。心事还如入定僧。

上下乾坤非着物。东西日月讵悬空。思深众象无伦处。道贯秋毫不破中。人外觅人人岂异。世间求世世难同。悠悠终古谁相论。一向春风笑未穷。

谁把游丝系日影。难将画笔写虚空。苍天讵在苍天外。一物应归一物中。心上心心心不二。事边事事事皆同。如令一本无迷统。万派千流自不穷。

辰系青天天系气。地浮沧海海浮空。一机健健乾坤内。万化生生今古中。暑暑寒寒寒暑别。来来往往往来同。直须山岳消沦处。眼底纷纷问始穷。

三人行处一应损。八卦成时两不空。马入西山深壑里。龙生东海碧波中。羲文易在辞须玩。先后天分学即同。月窟天根问无地。黄尘白发竟谁穷。

红红白白红非白。色色空空色岂空。万劫侵人六尘外。千魔恼佛一心中。浮云流水情无着。秋月春风兴自同。莫问法王身露处。山河大地眼前穷。

无形自实谁令实。有器非空却倚空。血肉成身因气化。虚灵为物即天中。尘昏宝鉴明难丧。胶入黄潦清复同。会待天光生泰宇。依微一事始应穷。

百茎嘉草生和土。五羽灵禽游太空。天地穷通否泰里。英雄兴废卷舒中。无情日月千年住。不变山河万古同。回首区寰真梦幻。风尘莫恨路岐穷。

汤武争来俗日下。周公作处梦还空。垂衣缅邈唐虞外。接淅悲凉齐鲁中。大德纵能天地合。一身终与匹夫同。可怜千载乘桴志。不待今朝道已穷。

由来尧舜非关位。天下相传视若空。民物相和七政里。薰风自入五弦中。赓歌济济君臣乐。率舞跄跄鸟兽同。从此雍煕宁复见。陈编读罢泪无穷。

图书妙契无多寡。数法从来一必空。吉凶往来贞悔处。阴阳消息鬼神中。五行六极相终始。八政七疑明异同。直向包羲问兹事。个中神变亦难穷。

清宵凉梦爽尘愁。坐见朝阳生海头。万户鸡声五更尽。千林烟气一时收。云明岳渎高低晓。凉引风霜远近秋。老病但添杯酒兴。逍遥一室即天游。

一气凝藏似定禅。四山群蛰正寥然。虚心自会无形外。主静应通有物前。树树秋声非异籁。江江云影是同天。千蹊白雪谁相赏。独骑清风弄月边。

江城日日送归鸿。木落天寒愁杀翁。母子情怀南北极。夫妻离别死生中。雪边乡路三千里。云外关山百万重。两地寒温何处问。一轮孤月照窗东。

归梦未随南岭雁。心图空负北溟鹏。白头山积千秋雪。豆满江横万丈冰。霜落塞天孤客泪。月临胡海故乡灯。平生苦恨催双鬓。羞却东方白日昇。

去尔垢。解尔纷。直为意。事天君。暗厥修。焕其文。新又新。继朝曛。

予囚于毡城。不得与人物相通。人有以畜獐遗者。怜其孑处。资为寂寞之友。非玩好之珍也。不辞焉。崭然其角出也。巍然其容高也。牙而不知啮。角而不解触。信毛虫之无害者。始也不甚亲。与之粟。摩手抚之。稍稍自驯。日以相近。起居必伺。履舃以随。似恋其所主者也。然犹烟朝月夕。风悲气凄。徘徊踯躅。哀然恋其鸣。若慕其群也。戚乎其色。若思其嘉山秀水也。予不忍山野之性为人所絷。欲放诸林薮以遂其心。则狎人已久。惧为虞猎所得。留而饲之。形貌憔悴。意思怵迫。渐不见超距踶逸之状矣。时与犬畜戏。犬亦不为讶。故与之较智角材。互为胜负以相嬉。如是者数。一夕。遇邻犬。试戏如家犬。乃骇。悚然而立。睨然而视。躇〈恐误〉攫而啮之。折其股乃毙。夫犬之性。本能搏噬。而狐兔麋鹿是喜。其所戏者非力不制。非牙不利。而獐也屡触而不知危。邻之犬非家之习。而獐也不审而犯。卒以害生。其愚之不亦甚乎。呜呼。世之君子。不慎所与。而出肺肝相视。竟为其所陷者滔滔。是虽人物之殊。而智则同也。故识之。

胡人网细鱼。市利于城外。邻儿从所善。乞而为馔。择其生者五六尾与予。予不忍喣沫之将就死也。置诸陶盂。注之以水。水浸满而鱼不动。或浮或沈。惟其水之力而下上焉。僮奴以为之死。将遗之人。予止而观焉。俄而开口嚼水。戢鳞拂泥。沈者奋身而出。浮者摇尾而入。騈联而进。噞喁而聚。泼泼然以戏。悠悠然以逝。似不觉斗水之劳而安其所矣。予念天之于物。均之以生。无分细大。咸欲其遂。遂而不阏。成而后用。乃天地之宜而仁者之心也。予非活汝而求成。养汝而致用。聊因目前之感。以全顷刻之命于汤火之苦也。岂曰遂其性者乎。溪壑之纵。游泳之乐。予非不知。而缧绁之囚。身且不保。顾何路达之于江海之远哉。予之恻恻于怀者。不独汝之感于中。而心有所不周。力有所不及。天地大矣。物类繁矣。昆虫之蠢蠢。草木之榛榛。吾如与何。呜呼。使汝生于中国之土。遭圣人禁数罟之政。则洋洋于湘水之源。圉圉于洞庭之湖。自卵自育。以全其天矣。不然。深藏乎万仞之泽。学道于千里之波。不为芳饵所近。则九点之化。虽不可期。鼎中之害。亦足免矣。胡为乎淹息于风霜之地。污秽之沟。为腥戎之食。而童子之困欤。蛟龙失所。蝼蚁之微。无不欲相侵。况食汝之肉。而饱其腹肥其身者乎。鱼乎鱼乎。生。命也。死。命也。自我所取。将谁咎乎。

维正德庚辰夏。予以大罪。特蒙天恩减厥刑。还配于咸镜道之稳城府。囚以篱围。使不通人物。盖其安置人之众。别其制以示其重也。既而朝廷虑罪人任意出入。不安所居。令诸道监司。不时伺察以驰启。惟稳之府。最远于京师。越冬之季月。始受都事来检。篱之高下。屋之小大。量尺较寸。录列备悉。既去也。府相与议曰。昔在废朝。法网至密。迫制罪人。无敢措手足。宽而不严。厥邑有罪。今朝廷。别命官检察。其意将俾之极于困以不宁也。守令而弗克承。守令之罪也。是囚也篱虽高固。而不极严壮。屋虽敝漏。而不至隘塞。将无奈咎责之及于府乎。无若改旧以新。易疏以密。又有俟于后日也。乃集城下胡人。伐长株巨椽。发邑内车毂。运荆丛棘薄。远近联络。呼号相闻。溢以街巷。积若丘山。择小屋于府东北隅。撤其廏去其垣。画于地。正厥方位。植以高株。环以厚篱。筑以杂棘。外内牙角相叉。固不动发。密无容针。周可五十尺。高无虑四五丈。距屋之檐。才数尺或咫。而出其上三之二有强。由是日光不入。看天如在井里。虽白昼。黄昏焉。篱之南。孔小穴。以开饮食之路。外而四面结小幕。以置守直之所。制度之严。悉无亏漏。视前围不啻倍蓰。望之郁然一林莽之峻山。殊不测其中之有人居也。岂俚言所谓生冢者乎。家之制。肖南人砧杵之屋而差大焉。厥地洼湫。厥材佶屈。构以交柯。缬以乱索。涂以粪土。被以荒蒿。房无重闼。门不限阈。窗壁户庭。铺陈器什之具。务尽丑陋。诚非人之所堪处。即功之告讫而移囚之。实其月之望也。其始也。如入重泉之下。仰无天俯无地。曛黝晻黑而视不见物。充郁蒸塞而息不通气。拘絷甚于桎梏。蒙蔽过于蔀沛。心身丧厥常矣。自意旦夕必尽。拨弃万念。唯待死日。而饥寒相迫。渐思食饮。获延馀生。以迄于今。亦苦矣。尝识周官司圜。收教罢民。能改者上罪三年而舍。其不能改而出圜土者杀。狂愚无状。负罪实深。尚全首领。䩄然于天地之间。宜乎岁月已久而陷益深。人事屡变而困愈甚也。坎之上六曰。系用徽𬙊。寘于丛棘。三岁不得。凶。困之上六曰。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动悔。有悔。征吉。今既不出。而又无所征。则当尽其在我而俟之。己力所不容。吾如彼何。古之志士。不忧身之困。而忧道之不亨。不虑生之重。而虑死之或轻。故乐天知命。绰绰然有馀裕者也。致命遂志。无可奈何而安之者也。其视祸福荣辱。若浮云之于太虚也。岂区区言语之所及哉。虽然。事有盖棺而后定。既往勿追。来者固无穷。苟能革愆改过。迁善徙义。克新乃心。以顺其终则所事毕矣。尚复何恨。然则斯篱也非困汝也。将玉汝矣。吁其勉哉。辛巳六月日。德阳子记。

君子之于致知也。虽一草一尘之微。莫不穷究其理。明一心之体。而达万事之用。况物所急而身所切者乎。其日用造次之常接而不可远者。则所当先讲也。明彼而悟此。因以寓规戒之意者。亦观物察己之道。观乎天而自彊。观乎地而厚德是也。然道无定体。物有定象。因象而制名。然后理可拟而心有用。则亦在乎所感之如何耳。所居之室。环以篱曰丛篱。因易之丛棘之说也。篱之株曰立株。植之卓然也。篱之穴曰窒欲之穴。防之密也。屋曰广居之窝。恶其隘也。窝之内如舍者三。分其西而二之。一为室一为灶。灶曰迁善之灶。能变革也。室曰暗室。夜所息也。堗曰静俟之堗。安重而受火之用也。西有悬板曰有终之板。盛物而不堕也。又分窝之中而二焉。虚其南置杂物。筑其北为土床。朝昼所处曰乐天之堂而忘忧也。床之南。累拳石为阶曰升阶。升于堂也。阶之南。有户曰明夷之户。篱所蔽也。户之上。穿屋为牖曰虚牖。虚而受明也。东而壁曰君子之壁。中立也。窗于北曰时窗。朝而开夕而闭。有随时义也。上有小架曰载道之架。置书册也。窝之东僮仆栖止。有门曰愚门。不开阖也。外有小路曰由户之路。取夫子出不由户之训也。自时窗北出。有木床为节宣之所曰蹇床。其足蹇也。籍以芦簟曰比簟。交比而成章。上覆屋檐曰自卑之檐。旁立烟桶曰主一之桶。桶言敬。檐言恭。櫎其地三四尺而庭曰从容之庭。聚之土八九寸而田曰不怨之田。田言德。庭言容。由灶而外列小石为桥曰揭衣之桥。其地泞也。西于桥而厕曰去恶之厕。其臭恶也。所用之具则瓮曰困。涸也。釜曰雷。鸣也。鼎曰废。不用也。炉曰知止。近灶也。壶曰守口。塞之固也。盘曰奉水。平不倾也。盂曰日新。涤旧污也。钵曰恶盈。谦持也。杯曰无量。德将也。匕曰小养。奉口体也。箸曰损一。相对待也。案曰五德。德兼五也。几曰三惩。惩者三也。冠曰戴慕。思其拂髦也。带曰解惑。结而能解也。衣曰养威。严其象也。衾曰友思。怀大被也。枕曰九省。卧不忘也。席曰禁怠。夜不懈也。巾曰自洁。先治己也。箧曰逊出。尚其蓄也。笔曰好学。老于文字也。砚曰志贞。确然不变也。墨曰晦文。不耀其辉也。扇曰安分。无预用舍也。刀曰尚钝。恐进锐之退速也。锥曰戒利。恶利口之覆邦也。囊曰不括。反括囊无咎无誉之意也。栉曰理纷。治发也。木曰颐。洁齿也。檠曰缉煕。继续其光明也。篝曰弗迷。烈风雷雨之所不动也。杖曰不屈。直其节也。鞋曰素履。不妄行也。帚曰富屋。能润屋也。凡为物有小大之用。贯贱之殊。而合数之。为十者六。而名随焉。名者何。命也。名以命物。以识于心也。夫心与物。本非二致。非心无以妙物。非物无以运心。然物有形而易见。心无迹而难知。难知则难存。易见则易着。见而必知实用。明外而光内。着而能存。亦因制动而养静。动静无间。内外一理。可不敬欤。于是乎记。

仁者修德。孰累恶。智者见几。超祸机。不仁不智。宜丛棘之寘。三岁之陷。厥改伊何。新乃心。惟日加。

天质之直。不待绳墨。高而无危。据以众植。君子象之。挺焉自立。

其动也有感。其流也有源。制之于末。容或藏根。明者善察。不事已发。先微而防。如穴斯窒。

廓其宇洞其门。宫室之美。蓄积之殷。安安而居。浩浩其天。堂须升矣。室可窥焉。

金木为需。水火为用。相生相息。变革万种。刚乃柔生乃熟。革而不善。何用革。

孰微不著。孰隐不显。毋冥而怠。毋昭而勉。道非二用。心本一善。天岂可欺。及尔游衍。

受质于土。存其体。受功于火。用以济。应以不动。不物于物。火之不继。非与于堗。

居上不骄保其躬。临下有受昌厥功。毋自堕以有终。

味之深嗜之笃。自发诸心。非勉而得。君子发愤忘其食。

位虽悬。进有级。慎踬蹶。毋陵躐。循循而升。栗栗其崩。

堂明暗。户乃司。司而塞。明其夷。夷之艰。利含章。柔为用。志须刚。

阳之精炳。万类瓮之。哆正离位。虚以受之。内而不出。光明一室。

方而大。固而直。不偏不倚。君子之德。

方受体。明为职。通阴阳。知阖辟。不后朝。不先夕。时之义。中之德。

高其事。匪夷所思。负其责。岂弱之支。贞尔干。固尔絷。力小而任重。予惧其弗克。

千门朝开。尔何独阖。万户昏闭。尔何独辟。知非时用。材不及众。非愚而何。

出自户。达所之。一步差。千里违。廓尔茅塞。坦其平平。理我偪綦。于以行行。

屦而灭趾。福矣。险而能止。智矣。既伤则必诫。不行则何踬。有安厥处。无剥以辨。君子善反。负以自勉。

交而成理。中斯孚。比而著文。德不孤。君子尚亲。友以辅仁。

高而能卑。位不坠。短以自庇。德不比。君子以。逊厥志。

中而通。虚而实。发非二三。其动也直。

利以养物而无矜能。厚以载物而不言功。君子观之。敦厚而周慎。平易而从容。

雨不霑。旸不曝。天何心。田自僻。深其种。厚其灌。尽厥功。枯何叹。

审浅深。慎厥涉。揭不高。泥我湿。

恶之深。贱之极。非外饰。诚臭恶。勿欺其心。务快于志。克慎厥独。必诚其意。

甁其羸。井不繘。敝而漏。涸而渴。出入亡。谋猷绝。君子能亨天而知义。致命而遂志。

水火争。声轰轰。惧其迩。震之惊。君子畏天。修省以诚。虩虩之恐。非邀其亨。

颠其趾。利出否。革其耳。行且塞。雉之膏。非所食。烹乃腴。慎厥趋。

兑为口。艮其趾。近于灶。止其止。

金人有铭。孔子识之。白圭有诗。南客复之。其守之不亦宜乎。

至平者水。难持者盈。盈或不谨。平斯倾。念兹在兹。如将堕。

净我盥。洁我沐。旧既革。初乃复。新又新。日以续。

谦为福。满则覆。天之亏。思之害。尊而光。小而大。

岂惟美色。又有狂药。耗我情性。长我淫慝。无乱乃仪。将之以德。养其中和。消其忿欲。小养匕

礼尽其曲。制无遗器。泽手非恭。抟饭亦刺。食不知味。我愧昭训。惟兹口腹。君子所慎。

三则疑。损其一。得其友。成配匹。物若孤。生理绝。天地交。万化出。男女合。万事作。非知道。谁能识。

尊其道。仁也。扶其困。义也。陈其养。礼也。止其行。智也。安其所。信也。嗟乎一器而五德具。予乃人而不汝若乎。然则奈何。惟学乎。

折其足。一可惩。伤其隅。二可惩。剥其辨。三可惩。几哉几哉。今虽惩矣。人谁汝矜。

尊而临。敬之极。庇而切。思之则。君子以。知天之临。知亲之切。不敬则悖。不思则衰。尽性而至命。其无忝乎。呜呼悕矣。

披能敛。形乃束。结必解。心何塞。迫之即拘。顺之自通。缓其思。定厥中。勿舍勿正。克专克敬。

顺其緖。文不乱。合其缝。理互贯。象于体。制以礼。庄其仪。懿厥威。

短其被。谁与同庇。薄其绵。谁与同暖。寒不相衣。饥不并饭。鸰原之思。使我心悲。

昼岂不念。夜益耿耿。坐岂不思。卧愈怲怲。秋宵之深。冬夜之永。展转不安。令我增省。

静为动之本。夜乃昼之源。源其静。本斯存。守寂而养。未感而察。神气或倦。邪妄斯出。鸡鸣弗怠。克精克一。

昭其文。著其质。身不辞受污。惟物之是洁。洁其不洁。而不先自洁。吾未见洁。是以。君子正己而格物。

狭尔口。深尔腹。厚其藏。逊而出。韫必慎价。慢则诲盗。有而若无。人谁汝侮。

尖为头。思钻其坚。直为柄。思操其专。沃乃心。道之濬。粹于面。德之润。诗书之言。礼乐之法。驰骋今古。发挥事业。劳而不已。行其义。终委厥身。成其仁。

涅未移光。磷不改贞。确乎其守。温然其成。交而无渎。犯而不争。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不见是而无闷。予于尔感焉。

皎皎易著。昭昭易污。污则害明。着必见愚。孰微不昌。孰信不孚。有暗而章。无的而丧。尚褧之锦。君子尚之。

炎而用何喜。凉而舍何愠。顺所遇。安厥分。

快以用。婴尔锋。量其力。钝为功。

莫谓利之可恃。莫谓钻之无难。刚则易折。坚必多困。不慎而伤。将谁之怨。

邦之有道。圣云危言。交畅之化。草木其蕃。天地既闭。囊犹尚括。囊虽无咎。时则不穀。我欲不括。以俟明哲。

万殊纷纶。一统于本。求源则近。力末者远。由根连枝。因治制乱。宏纲以举。群条共贯。约之于礼。勿使其散。

齿之本白。染则不白。不白者可白。本白者犹在。利尔刮。洁尔漱。复厥白。毋吝旧。

光之歇。由膏之渴。暗之生。由烬之萌。萌者去之。渴者添之。毋亏厥功。用缉其煕。

虚其内。明不杂。方其外。邪不入。不入则充内。不杂则照外。既充且照。何惧何畏。

扶其颠。持其危。鞠躬而尽瘁。罔渝乃心。险夷一视。苟屈其节。焉用尔倚。

无欲上人。仁不可胜。劳而自下。德日以升。素位而行。惟信之履。昭我大方。非礼则止。

惟扫惟汛。乃屋之润。尘秽不净。地道何光。懋去其蔽。惟隐之彰。奉以周旋。仪繄是将。

于既名物而识之。徒识不可以警心。又系之铭。以为旦夕玩古之道也。汤于盘以自新。武王于盘盂几杖以自戒。圣人德盛道尊。宜无待于外。而眷眷若是者。岂非以心之操舍有可畏欤。然则德怠者志不可不勤。道卑者学不可不笃。笃勤之虽不在于区区之铭。而铭以刻物。有适必戒。学之一助。不可废也。罪死之人。身且不恤。顾何暇于古人之学。姑且悔罪省身。因以及于性分之万一。则庶几不负素志。其警之可不切乎。故或以实。或以假。或以意推。或以义发。虽工拙非一。无不归于切己。其感也多。故不遗乎所接之物。其忧也急。故不择乎所得之辞。苟观之以理。皆足以发迷而启昏。将于日用应接之际。耳目所视听。手足所持履。而一有悟焉。则其视昏冥之逃。麹蘖之托。以自丧者。岂无小益哉。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道则尚矣。其为物之所切而最不可离者。莫宫室衣服饮食器用若也。知宫室衣服饮食器用之不可离。而不知道之不可离。可乎。予弃于天而绝于人。孤囚于万里之外。不得与父母兄弟朋友妻子乡党奴隶相接。而所与接者但宫室衣服饮食器用耳。则其所致力者既不行于彼。将无勉于此乎。然物有大小。而道无精粗。一隅以反三隅。一本以贯万殊。在乎尽性。其可忽诸。

予自为僇人。愁居慑处。盖亦有年。智不益进而心日昏。行不加修而德日偸。岂操心虑患之不至。将粪土之墙之不可扝也。其亦罢民之甚矣。慨叹之馀。窃自惟念死亡之人。馀生无日。身外之事。不复小挂于胸中。第以罪不克惩。心不克新。而一旦忽然殉身。终抱恨于泉壤矣。岂不痛哉。是以。感激自奋。以求乎去旧而就新。则大难之中。心失统緖。若无以自持者。此斯言之所以誓也。言虽愚陋。志在自戒。不可谓不用其力也。故辞不必巧。惟其质。意不必深。惟其实。迩者远之本乎。卑者高之基乎。假象者著其微矣。推物者同其异矣。旁行者智。安守者仁也。苟不内笃其养。而屑屑焉惟外之是事。斯言也实为自诬之夸辞。铭于吾何有。噫。顽钝之人。图身乏智。惟爵禄是贪。昧诗人之所诲。背明哲之高蹈。既不能善其始。及至名辱身败。事迫势穷。然后区区欲有所省。以望其终。不亦可羞乎。古之为士异是。得时则励志行道。尧舜其君。使天下受其泽。不得则超然高谢。邈尔远害。浮游乎尘世之表。高视于万物之上。理乱不关其心。荣辱不及其身。以全其所性。甘与草木同腐。其视吾人之琐琐劳劳不能自谋者。为如何哉。虽然。遇不遇。命也。而祸与福。无不自己求之。能安于所遇。以善其道则。亦足以自立而无羡于彼矣。庸讵以垂死之故而沮其志哉。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故曾子临终而易箦。黄霸狱中而受书。予所铭者是已。呜呼其已矣。辛巳季夏有日。德阳予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