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二曲集
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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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鄂县门人王心数汇辑

墓志 行略 墓碣

宿儒泊如白君暨元配王孺人合葬墓志铭

君讳焕彩,字含章,泊如其号也。按状,白氏之先,华州罗文桥人。逮祖讳君礼者,元季徒同州之户军,以孝弟力田世共家,子孙恪遵先型弗坠。祖讳应先,好善乐施。父讳守纲,崇德向学,娶石氏,生四子,长希彩,次受彩,又次耀彩,季印君。生而端凝聪颖,不为儿戏,饮食知奉亲长。稍长,嗜书,工制举业有声,试优食烷。伯兄尝受学长安冯恭定公之门,归而时以其所闻语君,君倾耳谛听,私窃向往。自是厌帖括,息进取,一反之于经,玩易洗心,诗礼春秋多所自得。蓄书之富,陕以西罕俪,譬校精详,淹贯靡遗,而冲逊白将若一无所知。明末,乡先逢张太乙、武陆海集同志论学,君每会必往,又与别驾马元昭论学于寄阂,律身愈严。康熙戊申,偕王省庵肃车迎余至其家塾,执礼甚恭,凡进修之要,安身立命之徽,靡不究极。君年倍于余,为先辈而折节问道,雅谊殷笃,即此一念虚冲,过余远甚,余对之未尝不敛衽推先。是时,绅衿闻风争造,远迩骈集,君遍馆授餐,略无倦色。既而以室隘不足以容众,慨欲捐赀鼎建书院于所居之左,大立讲会,值时方多事弗果。余既西返,君率同忐结社切砥,恪守余说不替。不入城市,不谒官府,终日晏坐一室,手不释卷。府丞郝公讳斌摄州事,慕君式庐,聆君议谕,退而欺曰:“白先生,关中文献,州之宿儒也。吾得亲承謦软,何幸如之!”以“尊德乐道”颜其居,亦可谓知君矣。君神旺气亢,素鲜疾病,客秋八月,犹手书讯余。九月初三,忽感微恙。次日申时,盩衣冠危坐中庭而卒。

平生天性孝友,事亲恭兄,恰怡祇奉。居亲之丧,一遵《文公家礼》,仆兄之丧,捐五十金以佐共费。与三兄出入相偕,疾病相依,食饮弗离;共亡也,以己赀治丧营葬,痛悼无已,征诗以阐隐德。居恒恂恂恭谨,举措以礼,择而后言。闻人过,未尝出诸门,遇物如恐伤之。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未尝与人校曲直。睦乡敦旧,赈丧恤贫不厌。所与游本州党两一、王思若、张敦庵、马立若、蒲城王省庵,于道谊相做逐。居家俭朴,淡然无营。

元配王孺人,温柔礼,御下有恩,先君而逝。君日夜痛悼,每食必供如生,与同牢丧葬,情文兼至,闻者叹息。君生于明万历三十五年五月二十日寅时,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初四日申时,寺七十有八。孺人生于万历三十七年正月初十日丑时,终于康熙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未时,寿六十有一。子孔皓,早夭;次子继贤,摩生,娶庠生马君讳枢女;病亡,继娶庠生李君讳长泰女。孙乃武,孙女某,俱马氏出;次孙乃文,李氏出。继贤卜以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四日巳时,葬君于洛西新阡,与孺人同圹,斩衰持状谒余,丐以志铭。余身隐焉文,概不为文,兹感君囊谊,特破例次其大者,而系之铭:

圣远言湮,大道芜兮。惟我与君,怀古处兮。君胡先逝,邈难睹兮。形归窀穸,神孰沮兮。尚安幽宅,永奠于兹土兮。

党两一翁行略

翁名湛,字子澄,同州人。尝言“人生须做天地间第一等事,为天地闻第一等人”,故号两一以自勖云。父从贤,糜生。兄淳,增生。翁独不事帖括,励志学修,根究理道。朱明以来诸儒论学语,潜钞密玩,日不去手,揭其会心者于壁,藉以警策。

性至孝,父患癫,家人莫敢近,公调养掖侍,昼夜不离侧。及没,庐墓三年如一日。澹于营生,仅有田数亩,躬耕自给,即或蔬薪不继,宁饥寒是甘,终弗告艰于人。同郡张忠烈公高其行,欲赠扁褒美,翁力辞。居恒默坐土室,澄心反观,久之恍然有契,自是动静云为,卓有柄持,神气凝定,表裹坦夷。其在家,则雍雍于于,造次不失规度,遇人无长少贤愚,一接以诚。与子言孝,与弟言敬,务导之以安分循理。尝慨士习日乖,汨没于口耳位俩,原本竟昧昧也;于是时向友朋开陈学问之实,反复谆悉,娓娓不倦。年望八句,而神采映彻,无异中年。辛丑冬,闻余倡道隘痉,冒雪履冰,不惮敷百里访质所学,相与盘桓数日,每至夜分,未尝见有惰容,其志笃养邃如此。

卒年八十四,署州事郝邪丞【讳斌】躬亲致祭,为之竖碑,大书“理学孝子党两一先生之墓”以表之。翁子充林,孙承祖,咸从余游。承祖弱冠慕道,刻意躬修,日记言劲于册,自考得失,不幸跃亡,闻者惜之。

朱景含行略

余邑有两善士,一为乡约朱翁讳彩,字旭阳;一为先生讳吐光,字景含,并操履不苟,然前辈典型。余年未弱冠,即雅慕两翁,时时形亲神就,两翁亦不以余为不肖,并忘年契余,善相劝,过相规,以古道相成,往还弗替。旭阳顺治中病没,余躬视含敛,周旋丧侧,比葬,执绋下窆,清明拜扫其墓者三年。每一念及,辄潜然不禁,然犹幸有先生在,居恒互相切砥,犹不寂寞。乃先生顷亦奄然作古,老成凋谢,于斯顿尽,抚今追昔,曷胜哀感。谨次先生之概,以为行略,俾后之知慕先生者,有所孜镜云。

先生上世隶军籍,居邑之苏村,世业农,有隐德。先生生而端殷,幼不为儿戏,饮食知奉亲长。稍长嗜书,工制举业,籍弟子员,有声庠校。质直行方,一私不可干,人目为“秀才中包家”。笃于行谊,事亲先意承欢,自辞受取与进退,以至拱揖逊让、居室食饮,务画地而趋,婢阿之态,侧媚之行,绝不缁于心而染于躬。明末,流寇纵横,所至屠城陷邑,杀掠甚惨,先生率乡人筑堡,自此一方倚为保障。朔望集堡众讲乡约,以淑其乡。凡有争讼,躬判曲直,有主彦方之风。晚年,断家事,究心理道暇则施汤以济行旅,施药以疗贫病,懿行粹德,不胜更仆,当事尝以“孝弟忠信”表阎,“乐善不倦”旌庐,闻者咸谓名实允符,而先生则自视饮然,日孜孜以道义提躬,惟恐弗及。

余赋性偏驳,动履多错,敷十年来,每藉先生刚方之气,律余未逮。余未闭关以前,时诣先生之庐,造杜门以后,间迎先生于家,款聚盘桓。自癸亥后,先生年遇力倦,步履维难,余虽不敢敦迎,而一念向往之私,则不闲晨夕。

先生卒年八十有八,得正而毙,天地之正气,终以还之天地而不可留也,而其耿耿不磨者,足以昭日月而并乾坤。此余所以流违追慕,而不能已于怀也。后之欲知先生者,尚其鉴于斯。

题唐洁庵墓碣

往余应毗陵骆郡伯之聘,寓郡南小悉园,一时郡小诸名贤多过我者,而洁庵先生唐翁过我尤劲。论古谈心,晨夕晤对。濒别缱绻,别后见怀,十馀年来,书问频寄不绝,缁衣笃好,有不可得而形容之者。余不知何以得比于翁,身非木石,何敢一日而忘翁耶?

客春,邵子幼节寄音于余,俾为文以寿翁。今夏杨子雪臣报讣于余,俾为文以传翁。邵子称翁“贫而介,隐德隐操,居恒不求人知”;杨子称翁“坦率谅易,任真而行,不愧三代遗直”。余未见翁《志》、《铭》、《行实》,不识翁之生平,而二子皆天下士也,其所推许当不诬,则翁之为人从可知矣。盖翁为荆川公从孙,凝庵公从子,家学渊源有自,共立身有本末,不坠家声,有以也夫。余感翁倦倦雅谊,故因二子之请,遥题翁墓而识其由于碣之附。

题杨砥斋墓碣

曏余游毗陵,毗陵有隐君子杨雪臣氏者,与余善,数为余言其从兄砥斋先生风节。余闻而仪之,先生亦不以余为不肖,数顾余寓论学,器宇轩昂,音吐洪亮,余对之不觉敛衽。别离以来,时系余思。顷先生冢嗣不远三千里寄书告讣,余始知先生作古。读先生《行实》及澄江黄君所为先生传,益悉先生生平。盖百行无忝,一善难名,而其大者,卫然尘外,蝉蜕世荣,确乎不拔之操,足以愧奔竞而振颓风。余故遥题其墓,窃附仰止之私。若夫先生学问言行之详,自有《行实》及本传在,余无容赘。

题王省庵墓碣

王省庵先生讳化泰,贤而隐于医,笃志理学,潜心性命。初与本邑单元渊结社讲究,后与同州党两一切砥密谐,既而忘年折节,不远敷百里访余商证。闲岁一至,至必晨夕晤对,盘桓浃月。居恒扉缘寂坐,超然独契于拟议之表,助忘交融。尝连吟三绝云:“此道开心三十年,昏明定乱几千千。些儿会得天根处,寤寐何曾离枕边。”“个裹包罗坤与干,人心微动便危焉。须知放下自合,万古如今无闻然。”“大道周流本自然,时行物育复何言?天人证有两般理,各正由来赋予全。”自是真机洋溢,操纵自如,胸次净彻,天宇如洗,而自视饮然。每以年衰日暮,惟恐空谈虚悟,究无当于实际,学无归宿,虚度此生,念及辄欷敛涕零不自禁,晓夜皇皇,如馁思食,渴思饮,寒露思衣,收摄保任,瞬息弗懈。庚申三月,感微疾,凝神以俟沐浴,更衣畅然而逝,年七十五。

平生事亲孝,交友信,处己恬淡无营。独居未尝有惰容,虽盛暑未尝不冠带。性方严峭直,面斥人过,辞色不少贷;人有一长,即欣喜推逊,自所为不及。拯困抉危,乐异人为善。刊布《迪吉录》、《伪学禁》诸书,俾人有所观感。行谊之卓,流俗罕俪。郡伯董公崇德尚贤,特表其墓,以示风励。余故遥书行略于碑阴,庶睹墓表而兴思者有所孜镜云。

书张云岩墓碣

云岩先生讳鼎文,字伊仲,常之武进人。孝友之行,介洁之操,坦率朴澹,卓有古风。究心书史,韬光独诣。居恒不求人知,而人亦卒莫之知。生平所学,未及一试而卒,识者惜之。余至常,或为余述其概,遂式庐再拜,题其墓以志追慕之私。

题康约斋墓碣

郃阳约斋康君,砥德砺操,乡评推重,盖合然独行君子也。笃缁衣之好,与余神交有年。其子乃心每遇过庭之日,聆君义方之训,语及余,辄不啻自其口出。乃心贤而文,以风雅着声,关中人咸为君庆,君视之钦然,深不欲其仅以文见时,令负笈跋涉川原,就余问学,戒空谈,敦实行,动必循礼。

昔朝邑韩恭简公敛华就实,一变至道,本其父莲老人督之,父子同心,近代传为美谈。以今观君,可谓异世而同风矣。君生平绝迹纷嚣,栖怀物外,未尝高谈性命,而纲常伦纪,待人接物,靡不曲尽理道。余居恒钦其为人,故于其卒也,特破例大书于碣,以表其墓。

墓记书后

呜呼!此毗陵邵生哲明墓记也。余一见标签愕甚,亟阅其记,恸甚。余方期生大戍,望生远到,乃遽已作古耶。

余曩游毗陵,生从余学,质性谨愿,言劲舒徐。余喜其根器近道语以克复之实,莫逆于心。遂日依余侧,有闻必录,潜体密诣,不尚言说,众或论辩,生独寂然,余应锡山、澄江、靖沙讲学之聘,生实追随,静重老成,同侪咸推。暌离以来,余恒萦神,以生质既美,庭训又臧,其所成就,当不可量。诳意一疾不起,奄然长逝,地下人间,幽明永隔,余将何以为怀耶!抚今追昔,不禁感怆擦泪,书此以识余痛。

题达州牧九芝郭公墓碑

公讳传芳,九芝其字也。有康济才。以明经丞成宁,贤声蜚三辅,诸上官莫不严重,事多咨决,倚若著蔡。历署成宁、合阳、澄城、长安剧邑,神明岂第,卓绝一时,所居民戴,所去见思,尸而祝之,如奉私亲。及宰富乎,治邑如治其家,善政善教偕行,仁言仁声并入,实绩奏最,钦赐袍服。膺内召,会东川郡邑新复,需人字抚,遂改牧达州。未几病卒,弗获究厥施于天下,而仅以循良著,识者惜之。然密邑、中牟、穀阳、桐乡皆以邑显,生有荣称,没而奉尝,登诸简册,流馨百世。彼其时,身不出都门,位卿相而名湮灭无闻者,方此何啻霄壤。

公自咸宁时奉督抚檄,主关中书院,修省志,即与余以为己之学相切砥。其在富平,为余筑室幽阿,迎余款聚,究极性命。自是反己入微,务敦大原,葺慎庐于署,揭“四说”以自矢,其操严祇如此。余不肖,承公特达之知,雅意相戍,受益实宏,今知己云亡,曷胜人琴之感!谨擦泪遥题公墓前之碣,而次其概于码阴,以志余痛。若夫履历事迹,居恒脍炙人口者,详具铭、状、传、表,无俟余赘。

书太史周澹园墓碑后

余友周澹园,颖悟夙成,读中秘书,风雅擅长,有声宇内。而自视欧然,惟以理学为归宿。居恒究心濂、洛、阅、闽之旨,潜体密玩不释手。尝不远数百里,访余于频山土室。余时闭关养屙,荣不见客,辞谢再三,执礼弥恭,乃启钥延入。蔼如之言,粹盎之容,一见不觉形亲神就,懂若乎生。其所商证,言言根极理要。自是缄投芥合,闻问时通。立身行己,大体卓然,推以及人,惟恐人昧所向。使交肚,守南康,督蜀学,所至以理学为倡,惓惓提撕奖劝,引人人胜,闻者翕然孚化,咸称“空谷足音,旷世仅见”。其贻余害有云:“弟万里交、南,两年星渚,凡一言一动,莫不奉先生之渠范以为周旋。今量叨蜀衡,崇教化,正风俗,尤其端责。虽事务纷纭,而一念兢兢自省,少一分戕贼,即存一分生气,谨试五府一州,而人情士气大有观感,差堪自慰。”由是观之,则澹园之注措,于是乎加入一等矣。昔李文达公谓“宦途惟薛敬轩以理学为务”,今余于澹园亦云。关中学脉,自吕、冯而后,久已绝响,得澹园注意。

余方藉为岁寒盟,而一旦溘然,吾道益孤之叹,曷维其已。厥嗣举葬,请余文其圹中之石,余素以此为戒,而道谊同心之雅,又不容已,乃遥题其墓碑,而揭其可挹之大者于碑阴,庶观者知所向往。

陆孝标先生赞

先生吴之名德也,与予铖芥相投,情逾骨肉,惓惓雅谊,予未尝一日有忘。谨赞其染,以志予感。

粤惟在昔,卫有武公,行年九十,其进遄征,既底于化,世镌厥功;今也先生,大耄既登,好学弗衰,差堪与并。孝友传家,忠谨律躬,如玉在璞;如金在熔。脱彼世氛,潜心内莹。辛亥之岁,予游毗陵,二竖为虐,鼻息屏营,先生念我,医药遇从。馆予于墅,气体渐充,身心相订,缁好弥隆。比予言旋,千里蹑踪,播子若孙,靡惮修程,临歧握手,涕泗盈盈。我返胧右,君老江束,别来七稔,彼此神萦。跛予望之,蕲勿替乎,秉烛之明。

吴野翁先生赞

先生吴之隐君子也,貌古、心古、学古、文古,诸所撰摘,足以凌驾当世,而媲美韩、欧。予曩游毗陵,承先生不鄙,忘年折节,日就予盘桓,高风远韵,令人穆然有璞玉浑金之思。谨赞其乐,以志倾企。

世有称人之学若海也,予不谓然,而于先生信之;世有称人之养若璞也,予所未觏,而于先生印之。著述之富,人弗及也。苟奋其才,尚或进之。《大易》之蕴,盖昔贤末能晰也,而先生之阐发,宜其尽之。孔手云“先进于礼乐”,彼何人斯?维先生庶乎!近之千裁而下,相传有耄而好学、继踵街武者,匪先生孰堪任之?

杨商玉先生赞

余曩游毗陵,承先生不鄙,日就余盘桓。又为余梓书问世,继以长篇。濒别眷恋,不觉泫然,倦倦雅谊,余未尝一日有忘。欲述先生生平行履以立传,而地隔吴、秦,无由悉其详,姑就先生言貌,以赞其概。

于惟先生,学醇养静,于俗弗流,与物靡竞。湛定优游,渊澄月映。措躬孔洁,吐辞维令。臒然其貌,介然其性。汪替之言,是采是听。其年兹耄,其德兹盛。毋弛厥功,聿追前圣。

刘四冲冲先生赞

颙生也晚,未获枢衣四冲先生之门。幸得拜遗像于诸公子处,不容无一言以抒追慕之思,谨为俚语,用赞万一,深娩不文,聊志渴仰云尔。

有树厥绩,于彼遐方。有持厥危,于彼异壤。孰克树绩,桑梓之乡。孰克持危,父母之邦。首山苍苍,汝水洋洋。先生之德,百世其胡央!

王处一先生赞

先生尝从少墟冯子游,学邃识周,完璞全节。余小子顷闻其概,方欲亲炙耿光,而先生则已捐馆矣。聊缀数语,以志向往。

脱迹声华,潜心正大。躬服允迪,人钦道价。矧惟令嗣,庭训式化。伯也挨藻,凌出燕许之上;仲氏蚤慧,步武河泾而下。试拟先生于谁欤?太中韦斋之流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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