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使琉球杂录
卷三
作者:汪楫
卷四

    翰林院检讨汪楫纂

    俗尚

    国人初以帕缠首,后遂糊纸为骨,而以帕蒙其外,形类僧帽而无顶。鳞次七层,不觉烦重,亦呼为纱帽。云紫最贵,黄次之,红又次之,青白斯下矣。国王见天使,仍明时衣冠,闻居常亦裹五色帕,未睹厥状。而摄政王则首裹花帕也。服无贵贱,男女皆大袖寛博,无衣带。男子另以大带束腰,贵臣则以锦为之,人不得僭。男子婚,始薙发,去中存外,结髻于顶。贵臣簪金簪,次则金头银脚,又次则纯银。百姓皆簪铜骨,无敢紊者。履无贵贱,男女皆草靸,名曰三板,编草为底,大不及足,上横草梁一,中界寸绳,着时举足入梁,纳绳于大二指之间,往来如风不虑脱落。其亲方、亲官等近亦着袜,及踝而止。缝袜必别为一,实栖将指便,着三板也。国王衣冠似亦苦,束缚缘前。此奉有各从其便之谕,遂沿明制以见今,不可复更受封。后欲着皮弁以朝祭之服谒天使,意实恭谨。而通事以为倨,令易前服。故皮弁未得见。

    国王诣天使馆,初,乘十六人肩舆,出首里,过长虹桥小憩某大夫家,减舆夫之半乃行。仪卫不满百二十人,前列鼓吹八人,鸣金四人,方棍二人,红隔路二人,旗十二人,铁又二人,狼牙枪二人,狼牙钩又二人,长钩四人,钺四人,枪十六人,月牙又四人,鸡毛长帚十二人,马尾杆二人,大刀二人,张葢四人,看马四人,提炉二人,朱葫芦二人,鹅毛扇二人,朱挂扇二人,线挂络二人,红漆杖二人,龙凤掌扇二人,黑漆圆鞘刀二人,腰刀六人,朱掌扇二人,小朱掌扇二人,毛掌扇四人,金漆拜匣二人,小掌扇一人。其臣自法司以下,皆从行。紫帕者近二十人,黄帕者百馀人。

    长虹桥以西,王所经之地,不半里,辄小作结构。或㫒土为小山,聚花树其上。高松大竹,靡不斧致。或壅水为池,剪纸作鹳。鹭错立池中,水汇处,则浮大鼋鼍水上,骤见之,不辨其伪也。或空际布网,网悬蜘蛛如斗,大周行作吐丝状,或作巨俑。空亭中,戴假面,衣绛衣为寿星天官之属。王归,则撤之。他日王出,复设第,小有改易。不能尽变也。

    国俗,九月九日于龙潭观竞渡。此地重阳节犹中朝端午节也。时以九日阴雨,改十三日为重阳宴。侵晨,设棚列幛,具榼酒。王迎两使臣小酌棚下,倾国士女聚观,皆趺坐水次。潭有小舟三,首尾略作龙形。舟列童子二十馀人,皆朝臣子弟,披红簪花。两人击鼓为荡桨之节,其馀皆唱歌,歌曰三龙舟。池中游彩童,歌唱报重恩、凤皇台上凤皇游、天朝仁如海深、球国歌唱报重恩、忠敬两字、万世心一、朝表奏九重天、双凤𠷢书渡,碧渊风送、玉音知帝德、云卷旌旗、五色悬炎、海藐然、隔远洲、南屏北座枕中流、福星临照双呈彩,草木含辉露下稠、气吞云梦压飞尘、恭承圣泽宠赉新、自惭海岳恩难报、忠诚两字长书绅、天池挺出双瑞莲、炎帝赠君荷葢钱、金尊未尽莫辞醉、又看秋鸿促水仙、太乙星移下泰阶、长安日丽拥三台、归帆自有风神佑、万里长途一瞬哉、锦舸言旋入帝京、车书万里庆升平、大清日月当天照、常有馀光到海城、歌声断续自成节。奏其词,初不能辨,而童子习读书录皆着,便面故得其传写寓目焉。亭午,请观剧于圆觉寺之右殿。演剧用七十馀人。年长者十馀人,皆戴假面,吹笛击鼓鸣钲为前导,馀皆小童,年八九岁至十四五岁,悉朝臣子弟,常人不得与。各以金扇面为首饰,周围插纸,剪菊花,短袄长裙,上以五色蕉布。半臂骨之。人手二木管,围径寸,长不及尺,空其中,投以石子,两手交击作声,歌用按节。巳又易小铁,管细如箸,绳贯数十枚,握掌中为拍板。巳又易纸拂子,左右挥之,最后乃各出一扇,招摇翩反,云为使臣助顺风也。问其曲,曰跃踊歌。强使书之,十不能辨一二,其大指略与龙州歌同,而词则加详耳。晚复于北宫开宴。观烟火,立竿放花。置爆竹草马中,骑而驰回环竿下,遇火而震以为笑乐。漏再下,始罢宴。执炬夹道,自王宫达那霸,不啻火城。

    官制惟法司最尊,事无巨细,必启法司而后行。法司三人轮直王宫,有事必集议议定告之摄政王,国王受成而已。巳故国人最畏法司,多世卿、王舅为之。下此则紫巾官,如散秩大臣之类。下此则耳目官,名类言官,而无所建白。下此则那霸官,司钱谷。下此则遏闼理官,为侍从。凡此皆用国人,三十六姓之裔不得与也。三十六姓者,洪武中,因中山王朝贡惟谨,特赐闽人善操舟者三十六戸,便其往来。其子孙皆习读中国书,久之,渐为国臣,然国人皆目之为唐人。唐人官,止紫金大夫,位在法司、王舅下,止一人。正议大夫三人,中议大夫三人,位在耳目官下。长史二人,位在那霸官下。都通事四人,位在遏闼理官下。皆专司朝贡诸事,机密不得与闻。今所存,止、蔡、郑、梁、金等七姓,亦甚不振矣。

    国人无姓,或以所生之地为名,或以上世所官之地为名。至奉使天朝,或出谒天使,则旋乞姓名,书手版上,与本名敻异。如法司毛泰永,本名伊野波亲方。伊野波,地名也。官大者,称亲方,次则称亲云上。至摄政王臣,则曰摄政下大亲官。世子臣则曰世子下大亲官。独无所谓察度官者。旧录皆云:察度官,司刑名。不知何据。刑名皆法司主之权,肯旁落乎。讹以传讹,此类甚多也。

    国中不设官廨,无听讼之所。民有犯罪,当死者,辄自杀。重者,刳其腹。轻则徙置马齿、硫黄诸山。又轻,则令自闭室中,不得出戸;或三年,或二年,乃纵之。近亦设揈掠之具,然不甚施用。

    国有大庆则赦,凡远徙者皆放还。职官或迁秩,或增禄米。

    土田皆王所有,国人无恒产也。官必授田迁官,则改授王四分取一,臣取一,民二之。国有大事,则均税事。巳辄止。故国人虽多贫乏而不事。事农习于惰力作者,绝少纴妇,较耕男为勤家,织蕉布。非是,则无以为衣也。土人云:今以天使远临,皆令男子趋事,过此则仆。仆者,皆女职矣。即伐木负担,亦妇人为之。

    妇人无首饰,耳不穿环,蟠髪作髻,与二十内男子无别,惟衣不束带耳。衣视男子较长,行则以手捉襟,曳着右腋下。贵官妇女出,亦乘马横坐,马上提衣领,覆额赤足,无所矫揉,着三板,一如男子。土妓道遇官长,必脱三板执手中,立候马过乃行。簪不得用银。若中国人所遗,则弗禁。良家妇行市上,必持尺布,否则无以自别也。男妇皆无中衣,妇人裳逾三尺,叠其下,为两层,不得开髪。垢辄以黄泥洗之,盛暑晞髪篱落间,比屋皆然。妇女不甚避人,天使出,聚观墙头,多举手障半,而手背杂点靛青,如大黑子。而旧录云:妇人点手指作梅花。又云:作花卉、龙虎之形,皆缘餙语也。行经首里,则夹道多施帘幕以窥客,皆世家大族所为。风俗亦渐变矣。

    簥高不逾三尺,广近二尺,长三尺许,启其右以入。贵者亦编苇为帘蔽之。舆丁以巨竹贯簥顶舁,时去地不及五寸,远望之,不知其中有人也。

    嫁女不治奁具,父母走送之婿家,衣仍白,国俗不讳也。送葬者,亦剪纸垂布为幡前导。棺制高三尺,长仅及身之半,屈死者足殓之。

    传闻国祀六臂女神,手执日月,名曰办戈天,灵异特著。以妇女不二夫者为尸,尸名女君。王及世子、陪臣莫不稽首致敬。国有不良,神辄告王擒之。邻寇来侵,神能易水为盐,化米为沙,寻即解去。故国人事神甚谨。明有某使臣至国,与王谈,宴颇洽,问王曰:国无城郭,少兵甲,何以御外侮。王备言女神之灵,曰可恃以无恐也。使臣曰:脱神偶不灵,则将何恃。其后倭忽大至,杀掠甚惨,执王及王相以去,久之始释。王曰:神之灵,遂为天使一言败之乎。嗣是不复以办戈天为言,所过寺院亦未见有祀之者。

    屋内必布细席,内裹草,荐以布为缘,名曰脚踏棉。客无长幼贵贱,必脱履入戸,无拱揖之烦,席地就坐。主人则以烟架置客前,听客自取。架列小炉一,贮火小盒一,贮烟虚其一,以当唾壶。烟管横着架上,一室常置数架。烹茶颇类撮,泡水沸泻瓯中,以茶末投之,用小篾帚搅匀敬客。燕会,人各一器,不共食。刳木为碗,碗小亦无多设。而召中国人饮,则亦如中国之制。磁碗罗列,亦设调羹。通事云数年前尚未有此,日趋华侈矣。

    钱大不及鹅眼,无轮廓文字,虚其中以受贯,大约四千文当中国百文,亦复有公私之别,中国人不能辨。或误以私铸入市,市人不受也。

    国人皆无所事事,士大夫恒好奕,僧院无不设局者,设恒三四局,客群坐。久则举局置客前,棋子皆磨黑白石为之,较滇南子殊有纹理。客有倦意,则人授以枕。枕如小文具微,规其面内藏抽箱三四层,莫知何用。

    士大夫无事辄聚饮,好以拇战行酒。酒半,曼声而歌,搊三弦和之。其音哀怨,抑而不扬。尝于中秋夜升馆垣远望,于时淡月蒙云,水天黯惨,悲吟四起,丝肉断续,凄然盈耳,恨不得邹衍吹律以暖之也。

    国人无贵贱老幼,遇中国人稍相浃洽,必由出纸乞书,不问其能书与否也。国中纸有类高丽者,寛不逾尺,曰事宜纸。亦有绝隹似宣德纸,镜而笺之类,皆不以属客,必购中朝毛边纸以求,名曰唐纸,乞使臣书,尤恭谨。得之,辄俯身搓手高举,加额焚香,而后展视。其见重如此。

    国中不见有兵。册封日,自王庙至首里约数十步,即对立二人,执长竿如枪,其末加短鞘。迫视之,中无寸铁也。亦无弓箭、火器。近王城,有枪刀十数对,即王之仪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