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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斋集卷四

    答李守约书

    远荷不鄙,开示进修之方,最是十二时中不得放过。使讲究思索之功浸渍入于日用之中,为切要语。文蔚虽每日从事于此,以思虑尚杂,未能纯一无间,今得来教,书之窗牖,使时时在目,庶足惩偷警惰,赖所助不少,甚感甚幸。文蔚窃谓此理自周、程启其秘,至先生始极精密,然而未尝不发于《论》、《孟》、《大学》、《中庸》之书各在学者看得如何耳。其间指示工夫要约处,略无渗漏,茍得实下手,信有得力处,想尊兄体之熟矣,不俟喋喋。文蔚谓学者之病往往在于心麄,不知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未始无次第。大抵自疏而密,自浅而深,吾辈不可不尽心也。要当取其书沉潜讽咏,勿惰勿迫,久之有所契合,自然支分节解,如庖丁鼓刄,无全牛矣。文蔚有志如此,未能真践其境,愿与良朋共之。读濓溪遗文诗,文蔚间尝有作,今不记所录呈者。

    蒙谕“太极、无极之理,有的实见否?”窃谓只就此一句论之,则先生之与陆氏辨之悉矣。以周子一图统体论之,则精粗本末一贯而已,盖即阴阳二气之流行,而此理无不具于其中,此理虽无声臭而未始不具于形气之内,固非先有此而旋有彼,亦非因有彼而后有此。盖合下如此,是以自其理而言之,则无极而太极。自其气而言之,则一动一静而阴阳分,阴阳变合而五行具。合而言之,则气理不相离;析而言之,则气理不相杂。自其得周子之言而不得其所以言,则知其合者不知其离,精粗遂至于无分;知其离者不知其合,本末遂有于先后,是二者皆谓之不知〈太极图〉可也。故程子曰:“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着如此说。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又曰:“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百寻之木,自本根至枝叶皆是一贯。”斯言最有功于周子。如学者工夫,则莫如主静,工夫到处,自完全矣。然易而言之,亦可惧也。既承下谕,不敢不倾倒,未知是否,便来详以见教为幸。

    乙卯三月廿五日拜朱先生书

    文蔚伏自违去几席,跧伏乡野,无繇访便修书,非敢懈怠也。今岁已辞赵馆,上饶.徐簿相招教一二子弟,已从其约。周提干彦安、赵司户皆遣子弟来学,共有三四人,所幸事简可以读书。兼文蔚自觉有褊急之病,徐簿却甚寛缓,日夕相聚,不无所助。但渠目今有部餫之役,相别动是数月,使人怅怏耳。先生还山间,尊体想甚怡适,学者往来络绎,当有进道精勇者。文蔚近诵诗,乃平日所未讲,今且理会训诂,将正文优游讽咏,不能得其意,却验之诸家之说,而折衷以先生《集传》,方此下功,他日当请益也。近略见玉山县庠所录答问语,觉见皆是平日所闻者,似无可疑。此间士友多疑非先生言,谓其出于学者附会,有虽知其非附会,而亦疑其离析太过者。文蔚再欲详观,竟未得其本。此间却有子颜.徐丈持守颇严,时复相聚,亦能使人向前,但于先生此说亦未能释然耳。文蔚去岁所答李守约书。敬之收去,不审曾再呈否?虑有未稳,切望开示。

    答书:子颜一室萧然,有以自乐,令人敬叹。看诗且如此亦佳。大凡读书须且虚心参验,久当自见,切忌便作见解主张也。玉山所说,当已见之。若嫌离析,却教他捏作一团也。所答守约书大概得之,更当虚心玩味,当更纯熟也。

    四月十八日拜朱先生书

    文蔚窃自惟念荷先生教诲已十馀年,所恨资质凡陋,不能勇于进学,以变化气质,有负提耳者甚多。惟自近日以来,操存省察之意不能自已,自朝至夕,无他用功。凡读书应接,以至闲居独处,存省底意思未尝不在。念虑所发虽未能一于善,但一念之微,若善若恶,随即觉知,较之顷时虽曰操存,记得之时常少,昏忘之时常多,虽曰省察,多是邪心妄念。至于昌炽,方始觉悟。今兹幸免此患,亦微有效验。如向来苦于甚难者,今若稍易;向来病于窘束急迫者,今若稍从容顺适,自此以后,或可冀其少进,更望先生终教之。文蔚誓当力行,以不负大惠。

    尝诵康节先生诗至“丹诚未贯日,白髪已华颠”之句,深以自警。窃谓世之学者多缘其诚不至于幽独隐微之中一毫不慊便做出无限阻障,况表里二其心乎。惟当积其诚意,使至于贯日之地,方可以进学也。区区之志如此,先生以为如何?读《诗》方到〈卫风〉,未有积累工夫,但见言语不必求之艰险,意味惟当玩其深长,如斯而已。其他疑处皆且录出,俟讽咏之久,当别有所见。前书虚心参验之训,敢不遵守。

    答书:详来示,知日用工夫精进如此,尤以为喜。若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则参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元无两样工夫也。

    九月十一日拜朱先生书

    文蔚气质薄弱,不获日夕抠衣坐隅虽循循不敢自已,终恐识见局于浅陋。近于读书之暇,或吟哦讽诵康节诗,见得此老虽若疏放,至其用功处未尝不密,抑能使人于人情物理间练之渐熟、处之渐安。文蔚谓闲时暇日优游于此,是亦去物累养性情之一助也,不识尊意以为如何?偶子融寄诗,文蔚辄用此意和之,别纸录呈。语疵意病,当随笔呈露,便中赐教为幸。

    答书:新诗甚佳,康节胸怀未易窥测,须更于实地用功。若只就之乎者也上学他,恐无交涉也。

    答徐子融书

    以龙德为诚,此言却有意脉,细玩经文“闲邪存其诚”,其字可见。但以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为存诚之方,恐非本爻之旨。且以文势观之,自有条理,盖谓以龙德而处中正之地,是得中正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谓须臾不离耳。所以伊川云“造次必于是”,非谓学者庸言必信,庸行必谨,以致其力也。圣人既不离于中,则无过不及矣。他有甚事,惟在“闲邪”而已,邪闲则诚自存。

    或曰:既已庸信庸谨,谓非致力,犹有待于闲邪乎?曰:圣人未尝忘戒惧也。尧、舜兢业正谓此耳。使圣人自谓已处无过不及之地而无事乎戒惧,非所以为圣人。故下文有学聚问辨、寛居仁行之目。程《传》谓“圣人自下虽已显而未得位,则进德修业而已。”观此言,可见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极其著见功效以言之也。然“诚”之一字,固足以尽龙德之实矣。须更将“中”字表里参验,尤觉细密。鄙见如此,未识当否,更望详酌反复辨论,以求至当。

    丁巳六月拜朱先生书

    文蔚每日随分工夫不敢废。间尝温诵〈大学〉,于自欺、自慊两言深有所契。窃谓学者惟欲真知,真知则于恶不善真如恶恶臭,好善真如好好色,无一毫不足之意,固不容虚假于其间,然亦岂容虚假。自欺者正与此相反。圣人以“欺”字对“慊”字,形容情伪极尽精切,所以〈大学〉首篇无他语,止曰“在明明德”。明德既明,则知之必真而于好恶之间无有不实矣。文蔚每于日用间验之,深信圣贤之言不我欺也。诵《诗》必先求正文,亦得大意。但其中名物训释,与夫精微曲折,必质诸诗传及注疏,尚未终卷,未敢请问。前书所论〈中庸〉,并求是正。

    十月廿一日拜先生书己未

    文蔚以迂愚之性未有亲养可归。栖处人馆,亦煞多事。以义理自处,未免拂情,又不敢徇俗,坐是亦觉费力。己年齿到此,只得自立,但觉有时气少充。今当益务培养,以配义与道耳。《仪礼》方借得一疏参究,有少文义疑惑,谨具别纸求教。文蔚于《仪礼》外,复取《礼记》兼读,见得圣人不是杜撰,皆是于天理流行处分别许多节目次序隆杀等级,具有条理。但衣服器用古今异宜,好礼者依放而行之不失古人之意可也。未审尊意以为如何?并乞示教。

    答书:知看《仪礼》有绪甚善。此书虽难读,然却多是重复。伦类若通,则其先后彼此展转参照足,以互相发明,久之自通贯也。

    答徐子融书

    示还子颜丈书,且蒙谆诲,所见甚善。但谓“三子者出,曾晰后,颜子必不后,孔子亦无”云云之答,此未免以世俗之心窥圣贤也。盖三子者出,曾晰偶自未出,安知颜子不然?曾晰之学虽未到颜子地位,此个意思即与颜子无异。观舍瑟气象,无些私意,世人之所轻重者,岂足道哉。以其有德、色独后三子出,今世学者粗有识者且耻之,况夫曾晰乎。自以为高见而议其后,恐与曾晰所见无交涉矣。颜子固未敢道,只曾晰之肩亦未易遽齐也。

    又谓“百尺竿头,更须进步。”克伐怨欲不行,谓未是百尺竿头则可,若于百尺竿头又欲进步,即脚不踏实地矣。持论甚高,过于中庸,但恐无下脚手处也。鄙拙之见,不敢不尽以倾倒,傥有未然,幸不我吝。

    再答徐子融书

    再蒙见教曾点之说,甚荷不外。但曾点胸怀极是洒落,恐不如所料。傥如所料,孔子必不与点矣。此是《论语》中一节目,须更商量。

    百尺竿头进步,文蔚非不会意,谓虽是孔子亦只得在百尺竿头立地,他人盖未到百尺竿头也。百尺竿头进步,殊非圣门语言气象,是以琐琐忘其愚直,更幸思之。

    与李敬子教授书甲子冬

    文蔚往来闽中,于师友间稔闻令望,第恨去留参辰,不得承博约之诲。唐、石虽幸一见,恨匆匆而别,不及交一语,深以为恨。即目冬寒渐力,伏惟进道之勇,神物森相尊候万福。

    文蔚禀资迟钝,涉世多艰。荷先生教育之久,而学不加进,深以自惧也。近访朋友徐司法为庐阜之游,一日拜白鹿洞先生祠下,遂得与升之.杜兄相款。升之具道此日获亲讲论之益,且敬叹其痛快勇决。文蔚因得以询问起处之详,窃知读书山间,深有契合,且以诱掖后生之秀者,其趋操如,此令人敬叹。文蔚窃尝自谓为学之道义理难精,己私难克。今吾辈未尝不从事于格物致知,读书亦晓解大义,应事接物之间盖亦审订是非、权衡轻重,但毫厘之间察之少有未尽,则道不明矣。至于克己,未论到颜子天下归仁处,如原宪克伐怨欲不行,亦自是一难事。自非随事捡察,痛自锄治,则不知不觉之顷私意已窃发矣。尚何望其道之能行哉。此〈中庸〉所以论道之不明不行,而归咎于知愚不肖之过不及,况今老师云亡,学者星散,无群居讲切之益。或解体自肆,或狂率自是,深惧此道无传。尊兄乃能用力如此,诚为可敬。但畴昔朋友间多谓尊兄禀气太刚,劲急太甚,少寛裕和平之气。大抵进道不可不勇,任道不可不毅,若欲从容之中理而无过不及之偏,则须察理之精、克己之尽,以变化其气质可也。此〈中庸〉所谓“天下国家可均,爵禄可辞,白刄可蹈,而中庸不可能。”若论难易,疑莫难于前三者,而莫易于中庸。然前三者资禀之近似者皆可慷慨感激而为之,至于中庸则直须义精理明而非血气智勇之所能及矣。近闻尊兄以弘名斋伏计,每日用功。文蔚深喜斯道之将有传,敢寓片纸布此区区。自念与兄交浅而辄言,欲写而复辍者屡矣。又自咎曰,此即不能先施于朋友之过,是以忘其狂僭,因此或可以来其警教之益。前此过番昜,会姜叔权,亦得少款。渠恐吾人邂逅相见,托致问意。叔权自三数年来苦于多病,不甚看文字,但气象却自好也。徐司法诚恪有守,颇恨此间少讲论耳。他日须得与兄相见。文蔚今以岁晩思亲,亟归上饶,深恨不得一造高居,少奉从容,有可箴药,便中切幸勿外。

    再答李敬子书

    文蔚驽钝之质,年迈而学不进,家贫亲老,未免假馆读书,工夫多分于应接,良以为挠。今见理归,计次第年岁间可遂,誓当毕力钻研,以无负先师期望之意。顷闻有司直之命,继会直卿.黄兄,窃知授江西运属,茍有志于为民,随处皆可自效。有朋友往来相与讲学否?文蔚切谓日用工夫,静中不能不动,却欲于发处察之。惟动中之静一节最难,须是于此用力见功,庶几天理流行不至间断也。文蔚虽日以此自提,终未得力。因来有以教之是望。

    番阳辞赵得勤知郡书

    文蔚疏谬无取,误蒙见知,收寘郡斋,自愧冒处非据,寅夕不宁。方图引退,忽承易镇嘉禾,喜而不寐,意谓因此可以告归。乃蒙不鄙,复有顾遇之意。自惟无状,何以得此,岂足下怜其寒陋而不忍弃之欤?然文蔚窃有愚诚,不敢不吐。文蔚堂有垂白之亲,菽水缺养,使文蔚温饱于外而不顾其亲之饥冻,是乃名教所弃,岂可冒居师席以表范人之子弟。用是所以难其远出。径当自此请违少留番江,为有一二同门欲相聚数日,旌麾既还,文蔚无复拘碍。后日杖屦而归,犹得攀缘于鹅湖道上。然抑犹有说文蔚以迂阔之学,不合时好,往往厌弃之者,十常八九。足下非惟招延之,而假借之甚厚,则足下之于文蔚,亦异于常人矣。使遽别而无一言,则是足下无负于文蔚,而文蔚负足下。

    窃谓宾客之贤否,寔系主人之重轻。今世士大夫多喜佞而士多失守,以失守之士而遇喜佞之士夫,则卑污茍贱之态何所不至。为主者见其甘悦之言,日进而迎合之意日投,遂以为得士。旁者观之,则何有。以折衷之,乃幸。

    答江会之书

    文蔚自惟蹇钝科举,岂敢有望。但以亲老在堂,不得不勉应之耳。每蒙奖予过当,深愧有负期待。盖士生于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自今人志于利禄,于是荣胜耻负,而视得失甚重。然以义理观之,则易地皆然,达则为达之事,穷则修穷之业,初无加损。持此说以语人,不翅齐门鼓瑟。惟会之能知我心,故辄言之。会之经涉世,故已深穷达得丧,自当无疑。得暇能与子融相过以讲究圣贤用心处,他日文蔚结茅山间,相与往来,以毕此生所得,不犹愈于彼乎。

    答周希颜书

    书疑数条已随所见答去,更幸思之,复以见告。《书》直是有难读处,某每读一篇,必欲先自通,然后会诸说而析之。缘此,遂觉迟钝,未能得条畅。誓当毕力钻研,亦苦性不机敏也。此学甚孤满,前无可告语,终日块坐,令人昏滞。识趋向后生但得一人朝夕相聚,亦当有启发处。希颜志向不易得,当决取舍之几,真知外物为轻,吾身为重,庶有可以着力者。若徒悠悠岁月,无补于事也。某深以此自警,往者不可救矣,来者犹可追,望希颜莫言语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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