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克斋集
卷三
卷四 

    克斋集卷三

    答吴伯丰司户简

    昨者诚说极荷详谕,谓既得良方,便当修合服饵。文蔚敬当书绅,誓终此身不忘也。但类聚圣贤言诚处观之,止答徐兄诚字名义,未见归一,非谓明善工夫止是如此草草也。

    又答吴伯丰书

    所评〈存存斋铭〉,谓立之之语与圣门不相似,德辉多赞咏之辞,少进修之功。诚如高明之见,但子融之铭自“人物之生”至“允怀勿去”都好,可见有用力之实。只是自“率性谓道”至“新而又新”此四句断却意脉,非止“精义入神”一语与“存之”之义不相切近。渠意到此,盖欲说入成功处,不知前辈言语直是亲切,不走作,虽“静虚动直”一语说著,至“新而又新”又依前说做工夫上去,殊觉无序。尊兄谓“程子之说有二义。就《易》本文求之只如《遗书》之意耳,若子融铭斋则取〈经解〉之义也。”尊兄以铭斋之义论之,谓“毕竟所存者何物,岂非吾所具于禀受之初者乎?然是物也既具于我矣,因何而亡之。知其所以亡,则存之之功始有所措矣。”大抵尊兄意思不茍,凡事必欲寻个下手处,以此为学何患不进,但所引下三语,谓此存之之法似更有可商量。盖人之所得于天者浑然完具,本无丧失,所以亡者固是为物所诱,将欲胜此物诚必有其道。胜得物欲之诱,则天理存矣;未能胜得物欲之诱,虽欲存之不可得也。观所论欲闲邪以存诚,寡欲以养心,然邪岂易闲、欲岂易寡闲,得其道则欲将寡矣,不得其道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欲未易寡也。此未为用功得力处。文蔚记去年侍先生于精舍,一夕坐间,举一学者问象山先生以为学之道,象山曰:“某只是先立其大者”,因曰:“看此说,他之学亦自得其要。”遂称赞孟子之说曰“此语最有力,且看他下一个立字,卓然竖起此心便是立,所谓敬以直内也。”又言:“只是要常惺惺。上蔡云:‘敬是常惺惺法。’今学者只争一个不常惺惺。孟子言求放心,非是心放出去又讨一个心去求他,如人睡着觉来,睡是他自睡,觉是他自觉,觉即是惺。若此心常惺,群妄自然退听。”文蔚用此言下功,果如所教。今吾辈且将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一章细玩,便是先生示人端的处。若但言闲邪寡欲而不得其要,法则诚未易存,欲未易寡也。惟中间“操则存”一语,却是吃紧。子融勿忘勿助之语乃是存之之法当如此,不然则有急迫悠悠之病。下两句云“终始念兹,允怀勿去。”未见其不力。鄙见如此,不审高明以为如何?或有未能,更乞警诲。

    又答吴伯丰书

    前日答简服饵之说,亦只是泛言之,施于论诚,则无所发明。文蔚窃谓此语虽非论诚,然学者果践其言,即为诚矣。言而不行,近世学者之通患。先生长者之言,只将做口头说话,往往得其书亦但知抄录而已,不知书将何用。此文蔚所以书绅尊兄之言,盖欲即此便用功于至,不至对塔说相轮而陷于自欺之域耳。但其中一语,云“止于圣贤言诚处以求诚,则何善之可择哉”,此语文蔚窃所未安。伊川先生曰:“得于辞不达其意者有之,未有不得其辞而能通其意者也。”且圣贤言诚无非发明天理,而人之一心莫非天理之纯全,自其蔽于人欲,故天理不明,隐而为念虑,形而为言行,无非矫饰欺伪而向之诚者今皆妄矣。圣贤言诚,无非所以发明人心之天理,即其言而体认玩索,便可识本心之实体,而是非真伪天理人欲了然不诬,即此便是择善也。顾云“何善之可择”,何哉?若如尊兄之说,只成泛言择善工夫,无下手处。〈中庸〉言择善工夫节目甚详,各是下手处。且如吾辈今日论诚,诚字未易识,必须博学之,类聚圣贤言诚处求之即博学之谓也。学之未明,质之师友,即问之谓也。问而有所未安,又经心自思,即思之谓也。思而有所未得,又从而反复辨论,即辨之谓也。是四者皆择善之目,而后继之以力行,至于他事莫不皆然。今既类聚圣贤言诚处以求诚,又岂无善之可择也。且圣贤所言便是此心之理,岂但训义而已。只要识得此心真妄。真者为诚,妄者非诚,即须取真而舍妄。若阙识得后便能如圣人浑然天理无一毫人欲之私。文蔚未敢道此须是一言一行,每致其实,则久之纯熟,诚庶几可得耳。文蔚答徐兄之意本如此,既蒙不外,敢再以请,幸折衷之。

    又答吴伯丰书

    昨者鄙说得蒙过目,至于反复详辨,所以警发愚陋不少,甚善甚幸。徐兄议论虽有未的当处,大概却稳实,如来教首举数条可见。渠以天理圣德与诚滚作一片,盖嫌其称名而不践履。不知议论道理须是还他色目分晓,岂可混然无别也。尊兄论之甚悉,文蔚不复缕缕。退之虚位之说,文蔚虽不闻先生之言,初亦意其如此。今得来教,始可释然。但来教引〈大学〉之说有曰:“彼乃以是而贼其性之天理”,语似未莹。盖性即天理之具于心者,“性之天理”则性是何物?天理又是何物?言人心之天理则可,言性之天理则不可。尊兄诚思之,当知四字有病。如鄙说未然,却幸明以见教。所评〈存存斋铭〉,文蔚以闲邪寡欲未为用功得力处者,正以中无所主,则人欲纷挐,念虑杂起,如程子言“破屋中御寇,东面一人来未逐得,西面一人又至矣。左右前后驱逐不暇,故须得一个主宰。”又言“中有主则实,实则外邪不能入,自然无事。”此正与孟子“先立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同意。今尊兄既曰“欲敬以闲邪寡欲”,则固得其意矣。夫复何言?如论致知一条,有曰“欲致其知者,要以寡欲为先。”文蔚亦谓“欲寡欲者,要以敬为本。”程子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正尊兄言心静不杂者,其致思必专,其索理必精,而古人自其幼时涵养之术已具,盖皆以敬为本也。其论甚善,其他诸说皆精详缜密,真有发于《或问》,叹服叹服。

    “鸢飞鱼跃自升沉”之句,文蔚盖状天理自然流行之意,〈中庸〉言上下察也。盖言此理无所不在,人之一心泛应酬酢无非天理,彼不能存者固无有主宰,而外物用事,其或存得,不把持过当失之急迫,则茍且岁月而堕于悠悠,故明道先生谓“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而勿正意同”。文蔚顷荷先生教诲,谓茍能存得,气象自别,群妄自然退听。文蔚验之果然,真见其有森然不可诬者,故鄙句云然,亦不自知其果如此否,果有得于先生之意否?正赖朋友相与讨论,以求至当,不鄙而惠教之,乃幸。

    答徐子融书

    大抵来教多觉词繁而意裂,且如鄙说,谓诚之一字昔人以名天之理、圣人之德。及云“理固天之理,非诚之理;德固圣人之德,非诚之德”,正以尊兄不当言诚之理、诚之德,故以此语释之。尊兄既然前说,此复何疑?今日吾辈正是讲学之事,若乃实用,则在践履工夫。且如诚说讨论讲究阙当得一个是处,既见得诚之体段,却求入之之路,迤逦实践将去,久而纯熟,诚在我矣。如〈中庸〉曰“诚者天之道”,是诚之体段也。必继之曰“诚之者人之道”,是教人以求诚也。“诚之者,人之道”,此一句未足以尽其曲折,故下文又有择善固执之说,而求其所以择善固执者则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若云未有直以为天理圣德之名,而必欲约归于己,则〈中庸〉亦不当言“诚者天之道”,只消曰“诚之者人之道”足矣。道理岂有不可名者,循名以求实,可也。纵如尊兄曰“诚即天理,天理即诚;圣德即诚,诚即圣德”,亦未干自己事。惟是择善而固执,乃学者所当务耳。此语并退之虚位之说,伯丰辨之详矣,兹不缕缕。 “修辞立其诚”,既知不可分开说,便自分晓诚字更须究。《易》之意则修辞而立之,功始有所措。向来所示诚说,鄙意谓只收煞在一谨恪上者,正缘尊兄所援引者可见。文蔚虽以来教始终次第求之,终见名义不曾分晓,后面虽有数句判断,只释得明道先生语,前面已自隔截了,非得后书,安能灼知雅意所在。

    尊兄议论大率伤于援引多而剖析少,所以不能使人释然,愿更虚心平气,自取前后议论,反复味之,当自见得。但言行相顾等语,施之论诚虽是择善固执工夫,未为亲切,然于日用之间所助深至。文蔚中夜思之,殊有警省佩服切磋之赐不少也。方叔书谓不当于德外言事,兄辨之甚当,“精一危微”之句,文蔚有数语欲质之先生,未暇写出,容别求教。举似曾南丰对神宗语,及二先生〈南岳唱酬后序〉以见警,尤见爱我之深,并用铭篆〈存存斋铭〉,伯丰有断语,并文蔚所答别纸录呈,不审高明以为如何?或有未然,更乞详谕。

    答陈周佐县丞书

    序文加“遁阴息影”四字,可见有去病根之意,良羡勇决。但是遁阴方息得影,却恐又打日头不过也。更幸加省。

    李监场一序,意甚浑粹,若《易》无心字,作“随时”字乃佳,“无心”非吾儒所当言也。观伊川同舟事可见,不审明者以为如何?更商榷之。鄙文辄易二字,别纸奉呈。“孚”字别有意义,诸葛孔明更索商量,下一“虽”字却恐浅近,此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答徐子颜书

    来书见问《论语》所入处,尤荷警策。顷年访德修丈,因论《易》,以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可入。大抵圣贤之书,固有归趣,惟学者潜心既久,一旦悠然有会心处,则可以触类而通矣。如张思叔读《孟子》,至“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因有所悟。意此乃思叔所自得者,他人不与也。文蔚于《论语》读之未熟,未能脱然有得,惟于“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方将从事于此,以收放心而克私意,他则未之有得。长者之见如何,有以教之,为幸。

    与徐子融书

    此间虽无事,粗可读书。但恨师友俱远。去岁番阳却得吴伯丰相与讲切,今岁缺此,只得自勉力耳。近来功用如何?想益增进。文蔚皆因读书,愈觉不可麄率。缘先入者为主,草草读过,旧见未易濯去,熟复义理,忽然自见,殊使人有悦意也。所答吴介甫仁义体用说,屡得玩味,大意甚好,然未及究竟图意,未敢答去,姑俟后便。

    通晦庵先生书

    文蔚每日随分工夫,不敢弛废。看《孟子》以至〈尽心上〉诸有可疑处,皆且录出,俟侍见之日请问。但所出愈远,经历愈多,萦拂于心者复不少。以此见学力未至,心力未洪。今但随事省察,每与克下,亦止能剪除枝叶,未去病根。细思之,只为有性偏难克处,其他旁出窃发者,只是因此去得此根方可进步。昨在番昜诸兄论诚,有书问往复。吴伯丰录至先生答书,知已达尊听。往往论说之多,遂至缠蔓,要当熟加玩味,真实见得,即诸说不难判也。前录去数诗拜呈,皆文蔚随所见而作,语意有差,当随笔呈露,切幸警诲。

    与余方叔书

    吾人不得群居,深觉寡陋。书中所言又不尽意,然时得一语,不翅如获至宝。前书“道听涂说”、“色厉内荏”之戒,甚善甚善,非惟尊兄书之几案,文蔚亦铭心不敢忘矣。文蔚近来亦思造次颠沛必于是之言,为有深味,愿与尊兄共之。文蔚远客千里,诚有白云之念,忽思孝子爱日则一朝不能处也,欲遽归又无以为菽水之养,正踌躇未有所处,不知何以见教。

    答韩仲止书

    文蔚旅寓诸况,如昨无足介念。但师友俱远,每兴孤陋之叹。读书存养工夫,日不敢废,未见有卓然可恃处,此所以惕惧不宁也。前书蒙谕颜渊、仲繇为孔门善学,甚当。今世学者大率言语胜而践履不足,致知力行,此正圣贤所望于后学,远蒙警策,敢不铭佩。阃政闻已安厝,甚慰甚慰。息心涵养,正有望于契兄,但事无非学,要当随处省觉为佳。恃爱僣及,亮之乃幸。

    请问朱先生书

    文蔚寓此时在嘉禾郡斋亦无甚事,每日不废读书穷究。至于放心之求,惟是造次颠沛于是,虽思虑之横出,未能顿去,但孳孳不敢自已,亦自觉住不得也。所恨无切磋之益,日有寡陋之惧。昨在番昜,日与万正淳论〈大学〉二条不合。正淳书来再有论辨,适值文蔚治归,不果再答。今别纸拜呈,乞赐采目。以文蔚观之,能虑能得一条,渠虽易其辞,大概不过前意。前段以谓圣人之治天下,故欲夫人皆为圣为贤,然而林林蠢蠢之众,未必皆能如圣人之愿,但秀异之才则长养成就以收格物致知之功。其他存神过化,日迁善而不自知者,固多矣。文蔚谓天下虽不能皆如圣人之愿,圣人立法以教人,岂复有异同,固欲各致其知、各诚其意、各修其身,而后为天下平。若夫能不能则存乎人焉,非圣人所能强。伊川答或者人皆可为尧舜之问,可见。又谓若人人而教之,使格物致知,不亦劳乎?盖圣人但示其法于天下,使繇此可以自明,岂必人人提耳而教之也。文蔚鄙意如此,不识先生以为如何?有以折衷之,乃幸。

    与吴伯丰书

    近日功用如何?想见日新。文蔚读书穷究之外,惟务存养,虽私意杂出,未能去根,然未有不知,知之未尝不克。但孜孜于此,不敢自怠。或深夜诵康节先生诗,便觉外务无一毫足以介意,所助良多。有新得便中一赐警策,乃所深望。

    与徐子融书

    文蔚今岁颇为子弟课试所挠,虽随即驱遣,终废时日。细思之,寸阴诚可惜也。过却一时,一时不再来;过却一日,一日不再来,可警可惧。近观陈安卿 〈警惰〉、〈警滞〉二诗深有省发。此兄可想其勇猛精进,其他议论亦煞得工夫,可喜可敬。先生诚不妄许予也。

    通朱先生书

    文蔚窃自惟念,绵力弱质,每荷不弃,曲赐镌诲,恨以迫于亲养,匏系书馆,不得时诣函丈,日夕亲炙,以融化气质。然此意未尝顷刻暂忘,今从者又有千里之适,便回高隐,亦须在年岁后。见闻益孤陋,未能就有道而正焉,临风徒切怅怏。但每日随分事业,亦不敢废。看〈中庸〉已终篇,子思之学广大精微,固未能窥其万一,乃得于《章句》、《或问》间,窃见先生指示学者功夫切要处,且戒谨恐惧与谨独二条,近世儒者多滚作一片说,不知其间该动静体用之全,而先生剖析发明最为精密。文蔚于此涵泳久之,若有所见。至卒章,子思撮一篇之要,言之凡八引诗,至“潜虽伏矣,亦孔之昭”,继之以“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继之以“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申明首章之意,其丁宁之旨至深切矣。而学者卤莾灭裂,至于条理错缪,界限不明,则亦何以知古人为学之功,繇浅而深,自疏而密,而日用动静之间、操存省察之机,有不可须臾离者。文蔚愚陋,以谓为学之功无切于此,誓当力行以终此身,庶不负先生之大赐,未审尊意以为如何?便中更赐警诲,乃所愿望。

    答余方叔书

    前时别纸之论,尤荷谆复详诲,但鄙见终有未合。文蔚近看〈太极图〉、《通书》稍觉见得亲切,却恐尊兄寻常于文字间少玩索工夫,粗得而遽止,又却自信太过,而于朋友之言多不能尽其意,是以卒未得合。子融兄初焉虽有狂率自是之过,却能勇于自改,如乡者所论始亦不能无疑,久乃自定。盖理之所在不容异也。先生之言,文蔚非敢茍同,每遇看文字,必先䌷绎详味,俟其稍见意趣,却以师言证之,但见其细极毫毛不容少异,此非空言可争,愿尊兄亦取其书而读之,句句而考,字字而索,当知孔、孟之学自二程发明以来至于今日,始极精备,然后为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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