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百五十三 全唐文 卷七百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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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牧(七)

    战论并序

    兵非脆也,谷非殚也,而战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战论》焉。

    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珠玑苟无,岂不活身;四支苟去,吾不知其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于战耕。名城坚垒,𡿃音页。五结切。相贯;高山大河,盘互交锁。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天下无河北则不可,河北既虏,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卒蔟忽反。然夷狄惊四边,摩封疆,出表里,吾何以御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是六郡之师,严饰护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经数千里,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天下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吓呼膻臊,彻于帝居,周秦单师,不能排辟,于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戍兵,是天下四支财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征徭不常,无以膏齐民,无以接四夷。礼乐刑政,不暇脩治,品式条章,不能备具。是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为安乎?

    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阁大臣,偷处荣逸,为家治具,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刓弱,而未尝为之简帖整饰,天下杂然盗发,则疾驱疾战。此宿败之师也,何为而不北乎!是不蒐练之过者,其败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筑垒未干,公囊已虚。此不责实科食之过,其败二也。夫战辄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外死,勤于戎矣。此赏厚之过,其败三也。夫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菜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夫大将将兵,柄不得专,恩臣诘责,第来挥之,至如堂然将阵,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佯,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

    元和时,天子急太平,严约以律下,常团兵数十万以诛蔡,天下干耗,四岁然后能取,此盖五败不去也。长庆初,盗据子孙,悉来走命,是内地无事,天子宽禁厚恩,与人休息。未几而燕、赵甚乱,引师起将,五败益甚,登坛注意之臣,死窜且不暇,复焉能加威于反虏哉。今者诚欲调持干戈,酒扫垢汗,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为也。

    古之政有不善,士传言,庶人谤。发是论者,亦且将书于谤木,传于士大夫,非偶言而已。

    守论并序

    往年两河盗起,屠囚大臣,劫戮二千石,国家不议诛洗,束兵自守,反条大历、贞元故事,而行姑息之政,是使逆辈益横,去声。终倡患祸,故作《守论》焉。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𫓧钺钝,含引混贷,煦育逆孽,而殆为故常。而执事大人,曾不历算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己若也。呜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后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而自河已北,蟠城数百,金坚蔓织,角奔为寇,伺吾人之憔悴,天时之不利,则将与其朋伍,罗络郡国,将骇乱吾民于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而乃偷处恬逸,第第相付,以为后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

    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以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待之,贷以法故,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录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倡,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澒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

    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论相

    吕公善相人,言女吕后当大贵,宜以配季。季后为天子,吕后复称制天下,王吕氏子弟,悉以大国。隋文帝相工来和辈数人,亦言当为帝者,后篡窃果得之。诚相法之不谬矣。吕氏自称制通为后凡二十馀年间,隋文自篡至灭凡三十六年间,男女族属,杀灭殆尽。当秦末,吕氏大族也,周末,杨氏为八柱国,公侯相袭久矣,一旦以一女子一男子偷窃位号,不三二十年间,壮老婴儿,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为吕氏之福邪,为祸邪?一男子为杨氏之祸邪,为福邪?得一时之贵,灭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当曰此必为吕氏、杨氏之祸,乃可为善相人矣。今断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为,况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余读荀卿《非相》,因感吕氏、杨氏,知卿为大儒矣。

    塞废井文

    井废辄不塞,于古无所据。今之州府厅事有井,废不塞;居第在堂上有井,废亦不塞,或匣而护之,或横木以土覆之,至有岁久木朽,陷人以至于死,世俗终不塞之,不知出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虽列在五祀,在都邑中物之小者也。若盘庚五迁其都,社稷宗庙,尚毁其旧,而独井岂不塞邪!古者井田,九顷八家,环而居之,一夫食一顷,中一顷树蔬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齐民而重泄地气。以小喻大,人身有疮,不医即死,木有疮,久不封即亦死。地有千万疮,于地何如哉?古者八家共一井,今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于四五井,十倍多于古。地气漏泄,则所产脆薄,人生于地内,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浑刚坚一,宁不由地气泄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安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时,天子许抽常所上赋锡宴,其刺史及州吏必廓其地为大宇,以张其事。黄州当是地,有古井不塞,故为文投而实以土。

    三子言性辩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杨子言人性善恶混。曰喜、曰哀、曰惧、曰恶、曰欲、曰爱、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于性也。夫七情中,爱、怒二者,生而能自。是二者性之根,恶之端也。乳儿见乳,必拏求,不得即啼,是爱与怒与儿俱生也,夫岂知其五者焉。既壮,而五者随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或薄,至于爱、怒,曾不须臾与乳儿相离,而至于壮也。君子之性,爱怒淡然,不出于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爱拘于礼,有怒惧于法也。世有礼法,其有逾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至于小人,虽有礼法,而不能制,爱则求之,求之不得即怒,怒则乱。故曰爱、怒者,性之本,恶之端,与乳儿俱生,相随而至于壮也。凡言性情之善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生人已来,如二君子者凡有几人?不可引以为喻。丹朱、商均为尧、舜子,夫生于尧、舜之世,被其化,皆为善人,况生于其室,亲为父子,蒸不能润,灼不能热,是其恶与尧、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岂可引以为喻。人之品类,可与上下者众,可与上下之性,爱怒居多。爱、怒者,恶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恶,比于二子,荀得多矣。

    题荀文若传后

    荀文若为操画策取兖州,比之高、光不弃关中、河内;官渡不令还许,比楚、汉成皋。凡为筹计比拟,无不以帝王许之,海内付之。事就功毕,欲邀名于汉代,委身之道,可以为忠乎?世皆曰曹、马。且东汉崩裂纷披,都迁主播,天下大乱,操起兵东都,提献帝于徒步困饿之中,南征北伐,仅三十年,始定三分之业。司马懿安完之代,窃发肘下,夺偷权柄,残虐狡谲,岂可与操比哉。若使操不杀伏后,不诛孔融,不囚杨彪,从容于揖让之间,虽惭于三代,天下非操而谁可以得之者?纣杀一比干,武王断首烧尸,而灭其国。桓、灵四十年间,杀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以坛𫮃父天拜郊乎?假使当时无操,献帝复能正其国乎?假使操不挟献帝以令天下,英雄能与操争乎?若使无操,复何人为苍生请命乎?教盗穴墙发柜,多得金玉,已复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何况非盗也。文若之死,宜然耶。

    罪言

    国家大事,牧不当言,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胤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自魏、晋已下,胤浮羡淫,工机纤杂,意态百出,俗益荡蔽,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复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弱,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故圣人因其风俗,以为之名。

    黄帝时,蚩尤为兵阶,阪泉在今妫川县。自后帝王,多居其地,岂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齐霸,不一世,晋大,常佣役诸侯。至秦萃锐三晋,经六世乃能得韩,遂折天下脊,复得赵,因拾取诸国。秦末韩信联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信。光武始于上谷,成于鄗。魏武举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晋乱胡作,至宋武号为英雄,得蜀得关中,尽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其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胡。至于高齐荒荡,宇文取得,隋文因以灭陈,五百年间,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敌也,是宋不得山东,隋得山东,故隋为王,宋为霸。由此言之,山东,王者不得,不可为王;霸者不得,不可为霸;猾贼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国家天宝末,燕盗徐起,出入成皋、函、潼间,若涉无人地,郭、李辈常以兵五十万,不能过邺。自尔一百馀城,天下力尽,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义无有敢窥者。国家因之畦河脩障戍,塞其街蹊,齐、鲁、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以里拓表,以表撑里,混澒回转,颠倒横斜,未尝五年间不战,生人日顿委,四夷日猖炽,天子因之幸陕、幸汉中,焦焦然七十馀年矣,呜呼!运遭孝武,浣衣一肉,不畋不乐,自卑冗中拔取将相,凡十三年,乃能尽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顺适,唯山东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岂天使生人未至于帖泰耶?岂其人谋未至耶?何其艰哉,何其艰哉!

    今日天子圣明,超出古昔,志于理平。若欲悉使生人无事,其要在于去兵,不得山东,兵不可去,是兵杀人无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当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河南有齐、蔡叛,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皆戍厚兵,凡此十馀所,才足自护治所,实不辍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势弛,熟视不轨者,无可奈何。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他未叛者,皆迎时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间,得蜀得吴,得蔡得齐,凡收郡县二百馀城,所未能得,唯山东百城耳。土地人户,财物甲兵,校之往年,岂不绰绰乎?亦足自以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条章,果自治乎?贤才奸恶,搜选置舍,果自治乎?障戍镇守,干戈车马,果自治乎?井闾阡陌,仓廪财赋,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虏为虐,环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复有天下阴为之助,则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

    中策莫如取魏。魏于山东最重,于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东,以其能遮赵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赵,固不可越赵以取燕,是燕、赵常取重于魏,魏常操燕、赵之性命也。故魏在山东最重。黎阳距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阳、新卿并属卫州。陴垒相望,朝驾暮战,是二津虏能溃一,则驰入成皋不数日间,故魏于河南间亦最重。今者愿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诛蔡诛齐,顿之五年,无山东忧者,以能得魏也。田弘正来降。昨日诛沧,顿之三年,无山东忧者,亦以能得魏也。史宪诚来降。长庆初诛赵,一日五诸侯兵四出溃解,以失魏也。田布死。昨日诛赵,罢如长庆时,亦以失魏也。李听败。故河南、山东之轻重,常悬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强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为中策。

    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兵多粟多,驱人使战者,便于守;兵少粟少,人不驱自战者,便于战。故我常失于战,虏常困于守。山东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后生所见,言语举止,无非叛也,以为事理正当如此,沉酣入骨髓,无以为非者。指示顺向,诋侵族脔,语曰叛去,酋酋起矣。至于有围急食尽,餤尸以战,以此为俗,岂可与决一胜一负哉。自十馀年来,凡三收赵,食尽且下。尧山败,郗尚书。赵复振;下博败,杜叔良。赵复振;馆陶败,李听。赵复振。故曰,不计地势,不审攻守,为浪战,最下策也。

    原十六卫

    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将军总三十员,属官总一百二十八员,署宇分部,夹峙禁省,厥初历今,未始替削。然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始自贞观中,既武遂文,内以十六卫畜养戎臣,褒公、鄂公之徒,并为诸卫将军。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或有不幸,方二三千里为寇土,数十百万人为寇兵,蛮夷戎狄,践踏四作,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外。至如天下平一,暴勃消削,单车一符,将命四走,莫不信顺,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内。当其居内也,官为将军,绶有朱紫,章有金银,千百骑趋奉朝庙,第观车马,歌儿舞女,念功赏劳,出于曲赐。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一千二百人,五百七十四府凡有四十万人。三时耕稼,袯芳味切。音释。音加。耒,一时治武,骑剑兵矢。裨卫以课,父兄相言,不得业他。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师,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当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受命于朝,不见妻子,斧钺在前,爵赏在后,以首争首,以力搏力,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师,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末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圣人所能柄统轻重,制障表里,圣算神术也。

    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诏曰:“可。”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诏曰:“可。”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起辽走蜀,缭络万里,事五强寇,奚、契丹、吐蕃、云南、大石国。十馀年中,亡百万人,尾大中干,成燕偏重。去声。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钤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也。居外则叛,韩、黥、七国,近者禄山、仆固是也。居内则篡,卓、葬、曹、马已下是也。使外不叛,内不篡,兵不离伍,无自焚之患,将保颈领,无烹狗之谕,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

    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人嚣曰廷诏命将矣,名出,视之率市儿辈,盖多赂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赀所能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去声。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每每兵乱涌溢,齐人干耗,乡党风俗,淫窳衰薄,教化恩泽,壅抑不下,召来灾沴,被及牛马。嗟乎!自愚而知之,人其尽知之乎?

    且武者任诛,如天时有秋;文者任治,如天时有春。是天不能倒春秋,是豪杰不能总文武。是此辈受钺诛暴乎?曰于是乎在。某人行教乎?曰于是乎在。欲祸蠹不作者,未之有也。伏惟文皇帝十六卫之旨,谁复而原,其实天下之大命也,故作《原十六卫》。

    书处州韩吏部孔子庙碑阴

    天不生夫子于中国,中国当何如?曰不夷狄如也。荀卿祖夫子,李斯师荀卿,一日宰天下,尽诱夫子之徒与书坑而焚之,曰:“徒能乱人,不若刑名狱吏治世之贤也。”彼商鞅者,能耕能战,能行其法,基秦为强,曰:“彼仁义虱官也,可以置之。”置之,言不用也。自董仲舒、刘向,皆言司马迁良史也,而迁以儒分之为九,曰:“博而寡要,劳而无功,不如道家者流也。”自有天地已来,人无有不死者,海上迂怪之士持出言曰:“黄帝链丹砂,为黄金以饵之,昼日乘龙上天,诚得其药,可如黄帝。”以燕昭王之贤,破强齐,几于霸;秦始皇、汉武帝之雄材,灭六强,擗四夷,尽非凡主也。皆甘其说,耗天下、捐骨肉而不辞,至死而不悟。莫尊于天地,莫严于宗庙社稷。梁武帝起为梁国者,以笋脯面牲为荐祀之礼,曰:“佛之教,牲不可杀。”以天子尊,舍身为其奴,散发布地,亲命其徒践之。

    有天地日月为之主,阴阳鬼神为之佐,夫子巍然统而辩之,复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之助,则其徒不为劣,其治不为僻。彼四君二臣,不为无知,一旦不信,背而之他,仍族灭之。傥不生夫子,纷纭冥昧,百家鬬起,是己所是,非己所非,天下随其时而宗之,谁敢非之。纵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据而为其辞。是杨、墨、骈、慎已降,百家之徒,庙貌而血食,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横斜高下,不知止泊。彼夷狄者,为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若不生夫子,是知其必不夷狄如也。

    韩吏部《夫子庙碑》曰:天下通祀,惟社稷与夫子。社稷坛而不屋,取异代为配,未若夫子巍然当座,用王者礼,以门人为配,自天子至于庶人,亲北面而师之。夫子以德,社稷以功,固有次第。因引孟子曰:“生人已来,未有如夫子者也。”自古称夫子者多矣,称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故书其碑阴云。

    唐故江西观察使武阳公韦公遗爱碑

    皇帝召丞相延英便殿讲议政事,及于循吏,且称元和中兴之盛,言理人者谁居第一?丞相墀言:“臣尝守土江西,目睹观察使韦丹有大功德被于八州,殁四十年,稚老歌思,如丹尚存。”丞相敏中、丞相植皆曰:“臣知丹之为理,所至人思,江西之政,熟于听闻。”乃命首臣纥干众上丹之功状,联大中三年正月二十日诏书,授史臣尚书司勋员外郎杜牧,曰:“汝为丹序而铭之,以美大其事。”

    臣某伏念天宝、建中艰难之馀,根于河北,枝蔓于齐、鲁、梁、蔡。辟为章句书生以蜀叛,锜为宗室老以吴叛。其他高下其目,跂而欲飞者,往往皆是。宪宗皇帝高听古议,广谏益圣,任贤使能,考校法度,号令未出,威先雷霆。十有四年,擒殛凶狠,方行四海,罔不率伏。当是时,凡五征兵,解而复合,仅八周岁,天下晏然,不告劳苦,实以守土多循良吏,而丹居第一。周召伯治人于陕西,召穆公有武功于宣王时,仲尼采《甘棠》、《江汉》之诗,弦而歌之,列于《风》、《雅》。班固叙汉宣帝中兴名臣,言治人者亦首述黄霸、龚遂,次将相下。今下明诏刻丹治效,令得与元和功臣,彰中兴得人之盛,悬于无穷,用古道也。

    谨案韦氏自汉丞相贤已降,代有达官,宽有大功于后周,封郧国公。郧公曾孙幼平,为岐州参军;生抱贞,为梓州刺史;生政,为汉州雒县丞,赠右谏议大夫;雒县生武阳公。公字文明,以明《五经》登科,授校书郎、咸阳尉,以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佐张献甫于邠宁府。征为太子舍人,迁起居郎、检校吏部员外郎、侍御史、河阳行军司马。未行,改驾部员外郎。会新罗国以丧来告,且请立君,拜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章服金紫,吊册其嗣。新罗再以丧告,不果行,改容州经略使,筑州城环十三里。因悉城管内十三州,教种茶麦,多开屯田,黄贼畏服,诏加大中大夫。贞元末,拜河南少尹,连拜检校秘书监,兼御史中丞、郑滑行军司马,皆未至。拜右谏议大夫。

    宪宗即位,刘辟以蜀叛,议者欲行贞元故事,请释不诛。公再上疏曰:“今不诛辟,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而谁不为叛?”因拜剑南东川节度使、兼御史大夫。时刘辟急攻梓州,公至汉中,表言攻急守坚,不可易帅,高崇文客军远鬬,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遂召拜晋、慈、隰三州观察使。

    不半岁,元和二年二月,拜洪州观察使。洪据章江,上控百越,为一都会。屋居以茅竹为俗,人火之馀,烈日久风,竹戛自焚,小至百家,大至荡空。霖必江溢,燥必火作,水火夹攻,人无固志,倾摇懈怠,不为旬月生产计。公始至任,计口取俸,除去冗事,取公私钱,教人陶瓦,伐山取材,堆叠亿计。人能为屋,取官材瓦,免其半赋,徐责其直,自载酒食,以勉其劳。初若艰勤,日成月就,不二周岁,凡为瓦屋万四千间,楼四千二百间,县市营厩,名为栋宇,无不创为。派湖入江,节以斗门,以走暴涨。辟开广衢,南北七里,荡渫污壅,筑堤三尺,长十二里。堤成明年,江与堤平。凿六百陂塘,灌田一万顷,益劝桑苎,机织广狭,俗所未习,教劝成之。凡三周年,成就生遂,手为目睹,无不如志。

    公之为政,去害兴利,机决势去,如孙、吴乘敌,不可当向。辅以经术,仁抚智诱,慈母之心,赤子之欲,求必得之,故人自尽力,所指必就。子产治郑,未及三年,国人尚谤。黄霸治颍川,前后八年,始曰愈治。考二古人行事,与公相次第,不知如何。元和五年薨,年五十八。其铭曰:

    章武皇帝,披攘经营。凡十四年,五大征兵。
    人不告病,肩于太宁。将相是矣,岂无循良。
    考第理行,谁高武阳?武阳所至,为人父母。
    于洪之功,洞无前古。洪始有居,水火是苦。
    二者夹攻,死无处所。曰天所然,不嗟不诉。
    武阳始至,材瓦是聚。公钱不足,以俸为助。
    能为居宇,贳贷付与。日载酒肴,如抚稚乳。
    不督不程,诱以美语。未二周星,创数万堵。
    几半重楼,如《诗》翚羽。锢以长堤,缭四千步。
    明年水平,人始歌舞。灾久事巨,一日除去。
    灌田万顷,益种桑苎。俗所未有,罔不完具。
    寂寥千年,谁守滋土?大中圣人,元和是师。
    图赞功劳,武阳岂遗。乃命史臣,刻序碑辞。
    宠假武阳,为人慰思。训劝守吏,勉于为治。

    自撰墓铭

    牧字牧之。曾祖某,河西陇右节度使;祖某,司徒、平章事、岐国公,赠太师;考某,驾部员外,累赠礼部尚书。牧进士及第,制策登科,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江西团练巡官,转监察御史里行、御史淮南节度掌书记,拜真监察,分司东都。以弟病去官,授宣州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迁左补阙、史馆修撰,转膳部、比部员外郎,皆兼史职。出守黄、池、睦三州,迁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转吏部员外。以弟病,乞守湖州,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周岁,拜中书舍人。

    牧平生好读书,为文亦不由人。曹公曰:“吾读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深矣。”因注其书十三篇,乃曰:“上穷天时,下极人事,无以加也,后当有知之者。”

    去岁七月十日,在吴兴,梦人告曰:“尔当作小行郎。”复问其次,曰:“礼部考功,为小行矣。”言其终典耳。今岁九月十九日归,夜困,亥初就枕寝,得被势久,酣而不梦,有人朗告曰:“尔改名毕。”十月二日,奴顺来言“炊将熟甑裂。”予曰:“皆不祥也。”十一月十日,梦书片纸“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傍有人曰:“空谷,非也,过隙也。”予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病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工杨晞曰:“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救于其旁,无虞也。”予曰:“自湖守不周岁,迁舍人,木还福于角足矣,土火还死于角,宜哉!”复自视其形,视流而疾,鼻折山根,年五十,斯寿矣。某月某日,终于安仁里。

    妻河东裴氏,朗州刺史偃之女,先某若干时卒。长男曰曹师,年十六;次曰祝柅,年十二。别生二男,曰兰、曰兴,一女曰真,皆幼。以某月日,葬于少陵司马村先茔。铭曰:

    后魏太尉颙,封平安公,及予九世,皆葬少陵。嗟尔小子,亦克厥终,安于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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