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一 剡源戴先生文集 卷第二十二
元 戴表元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二十三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二

             四明戴表元帅初

 史论

  读司马穰苴传

田穰苴之事薄矣太史公为之论次以为之传非贤之也易

曰臣杀其君子杀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也

田穰苴之斩荘贾也盗齐之渐也方穰苴以羇旅之馀受兵

戎之任名实未必深孚扵齐而荘贾者齐侯之宠臣也夫以

宠臣预兵而加扵羇旅之臣之右其骄蹇而难制固宜然而

穰苴之所自请也已自为将而请君之宠臣以为监既许之

矣而逆为之约迫为之期待其至也而借为之辞而斩之此

岂有不忍扵齐国㢤且燕晋之师扵齐非有旦暮之急遣一

素贵幸之臣而亲戚左右为之效杯酒殷勤之𭞹此人情之

所有也籍令穰苴欲申其兵法当先为之令俟其不受而后

诛之或不可巳则迁刑扵仆御亦未太沮屈也而若是不能

终日焉何耶贾诛而驰赦者仅免㑹燕晋亦解侵疆悉还齐

之君臣惴惴焉拱手重足以湏犬马之命田氏之篡齐而有

之岂待海上一城之迁㢤呜呼自战国以来篡杀遂为常事

而𫞐臣盗将未有不先立威扵君侧者皆用穰苴之道也汉

卫青伐匈奴苏建尽弃其军靑不敢自擅专诛扵境外而听

天子自裁曰以风为人臣不敢专𫞐者郭子仪以九节度兵

围邺制扵鱼朝恩为军容宣慰使而无所统一以至扵败归

又为朝恩所困然终身不敢失为人臣礼此非将帅之事也

  读吴起传

世儒言吴起未有不艴然异之也尝读其传而得其为人盖

魏公子所谓节廉而自喜名者起之实录也当战国时士之

道先王而守礼义者鲜矣鲁俗犹为后衰而起也及事曾子

曽子以孝闻鲁而议起者曰起之学扵其门也啮母而诀杀

妻而求将世有学扵曽子而啮母杀妻者乎若其答魏文侯

舟中之问与夫逊田文辞尚主趣舍进退从容可𮗚则犹曽

子之教尔学不胜质溺扵技勇后人循迹而议置其轻者推

其重者名之为薄夫君子悪居下流其是之谓㢤

  读孙武传

或问戴子曰子扵田穰苴之斩荘贾尝甚而非之扵孙子之

斩呉王美人也不尤甚乎曰其迹似其情非也穣苴之将兵

苟恶人之监巳不如勿请既请而从之不待令而诛之是欲

借荘贾以威齐也吴王以美人试武武受而教之再三不从

而后诛之则是欲售术扵吴耳然儒者多言孙武治兵无验

吾并疑试宫人非事实太史公录穰苴事以所闻适相𩔖故

牵聮书之欤

  孙膑附传

按太史公不为孙膑特立传而附扵孙武盖其事微耳而世

人称之尝过实夫膑以刑馀之人而投齐伥伥然求得其当

以报魏不啻郤克𥬇躄之雠范雎折胁之愤也故其从田忌

也一举救齐再举救韩皆不以取救为急而急扵乘梁之虚

而残之者此其志无一饭不在梁也马陵之役耻幸仅伸而

终膑之身不闻他业可纪就言兵者窥之尤浅之为丈夫㢤

  伍子胥列传

昔者尝怪孟子言君臣之义扵齐而有国人寇雠之报曰孟

子以义教人者也君有不礼扵臣而臣不施雠扵君今也教

人雠君而得为义乎久之而得其说曰此乃古之君臣之所

为义也夫国之有君非以其国私之也盖将有以为其国也

故国得择君而治臣得择君而事而非使之傲然无畏以为

上也当战国时士之仕者犹无常国故孟子以之警动齐宣

王而著为骄君之戒若夫人臣之所自得为者则必使其君

待之不至犬马草芥而后是也然自孟子之说行而世之悍

臣有所不直扵君则悻悻然欲甘心焉曰君固有可雠者也

扵乎此非伍员父子之扵楚其君臣始之有不尽而终至扵

多伤其义者乎且以楚平王之无礼而伍奢传其子建奢以

正諌触死微员之逃则与其兄尚亦必俱死罪在平王无疑

也为奢谋者欲忠扵建则勉建无怨可也欲全扵身则知不

可諌而去之可也建以䜛踈身以諌死由君子论之奢犹死

扵职也员为人子至扵残宗国以为墟𤼵君尸而行戮其不

太甚乎㢤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昌𥠖韩子尝驳

其语以为不可施扵今世此正伍员之比也后之论君臣者

当择扵韩孟之间也㢤

  孔子弟子传

某按古史考疑公伯寮为䜛诉夫子之人夫子不责而委诸

天命以为不当预弟子数而苏子由古史修孔子弟子传非

太史公纪载多所纠正乃亦不遗公伯寮而尽录其语窃尝

考之公伯寮者鲁人也夫子之居鲁鲁人虽不能尽知其道

而凡为儒者则希不及夫子之门矣公伯寮固尝学扵夫子

者也鲁国之政在季氏以门人弟子服勤夫子之教而贤者

委曲而从之而责一公伯寮之不溺扵季氏㢤当是时由孔

氏则必贬季氏由季氏则必叛孔氏公伯寮学孔氏而中叛

之以市扵季氏固𫝑之所必有也大史公泛录夫子门人以

其尝从逰而不弃不然则子服景伯之言过也夫子本不深

信其为诉而公伯寮亦遂卒业扵夫子之门乎

  苏秦传

苏秦战国倾危之士也世之人有称之者以其能以口舌摈

却虎狼之秦令其说行天下不至坐受秦祸尝考之事或不

然方苏秦自齐归周自周而之秦然后之赵之燕之韩之魏

流离狼狈不胜儿童妇女之所讪𥬇茍得一言纳之利从则

从利横则横其区区穷谋本不专有摈秦之心惟不得扵秦

而从事扵诸侯耳岂得以鲁仲连虚卿之事比之㢤如其所

䇿诚能尽其形势之强士马之盛而用之秦人岂真不得以

逞也君子之道内诚其身而后能诚诸人齐之管仲相其君

九合诸侯其事伟矣而不免有叛之者泗濵之问至无以服

楚六国忮忍之君视其亲戚骨肉有不能自托而能托唇吻

之外交以待毙扵秦乎从散国破而苏秦亦以谋死固理之

不足惜也昔者尝怪夫子数称东周苏秦之时周至扵显王

益不振矣先王之遗风犹或不坠故苏秦东学游说扵齐而

洛阳之兄弟嫂妹皆能非诮以为非其本俗当是之时得孔

孟之佐外以礼乐交诸侯而内以农桑治其国东周之是辅

尤贤扵诸国万万也苏秦初干𩔰王𩔰王既薄其诈不用而

纵其说扵诸侯诸侯之事如彼周又他无贤辅秦以夷狄卒

并天下有之岂小小之故㢤

  张仪列传

六国与秦皆有并吞搏噬之心非为一君独贤也顾秦幸而

成耳而世人罪秦不置者以秦戎狄而资之诈也以愚考之

秦之行诈不信扵诸侯莫如商鞅张仪二人之甚而鞅至自

卫仪自至魏固非可专曰秦诈就二人考之鞅之不信又未

若张仪之尤甚也当仪之时苏秦同学先以从约取贵仪后

出不得不𠋣秦以为横迹其口舌反复倾人十城然后利一

邑䧟人数鄕然后进一号本不当责之以仁义长者之事而

仪之始未得幸扵秦屡屡饵其父母之国以为巳食此不特

商鞅之所未为亦苏秦之所耻言也吾𮗚张仪欺楚楚怨欺

齐齐怨虽其终以计免犹皆觉而疑之独其欺魏魏人至死

不能觉其为卖巳也平时腰金结驷佯佯往来扵关河之上

梁地日削仪身日贵及其岁晏宠衰秦人以礼归之扵魏使

之坐速寇兵以倾所居之国而魏之父兄弟子方与之优游

谈笑而终老焉有商鞅苏秦所无之毒而无苏秦商鞅所有

之祸世之奸人如仪者可不谓行险侥幸㢤

  樗里子甘茂甘罗魏冉白起王翦列传

战国之世秦人以形势诈力颉顽诸侯故为秦者易为功而

事诸侯者难为力樗里二甘魏冉之扵当时固非有过人杰

出之谋而白起王翦虽为善战然不过纵燎扵顺风林果扵

垂熟而凡其尽锐以为取胜之道者皆其不可再用者也此

非惟不当责以古良将之风其视同时廉颇李牧軰犹逺愧

之而得为贤乎盖当是时秦𫝑八九成矣天方假毒其手以

树君中原谋不必工所施而服战不必良所向而克彼诸侯

之臣固有贤扵樗里二甘魏冉之谋勇扵白起王翦之战其

君用之未必能专信之未必能决而又连栖争鸣佐寇自贼

㒹倒谬误卒俱坠扵彀中而后已而数子乘时逐利各以能

名见登扵好事之齿舌彼诸国之臣其材实过之者国败身

辱而名字因暧昧而不彰岂非所遇者幸不幸㢤

  孟子荀卿列传

古之君子其学为巳也而不专乎为巳盖其得之也有馀则

推以与人也不患扵不足成之也劳则其事传之扵久而无

弊孔孟之道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来莫之能尚也惟其

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而不著扵用故郁勃湮积扵当

时而卒能徐出而大畅之以及扵百千万世之逺自其及门

弟子既皆身𬒳其传以立扵世又自诸子各有所传然受之

浅深而行之久近有不能以皆善而要其大归茍出自孔氏

之传者至其极衰大坏犹贤扵他事万万也何也孔氏之道

可逺可近可约可博非若他事淫污辨杂以为通诞神僻异

以为高也学他氏者扵巳不必诚而常惧扵无以徇人学孔

氏者进可以及人而退亦不自辱其在己者也故学孔氏者

近劳而什有八九焉不失为君子学他氏者近佚而什有一

焉不免䧟扵小人孟子荀卿之扵邹子淳于尸子长卢之属

是也自夫孔氏既没世乱道微生民之命悬扵谈兵说利之

口者(⿱艹石)干年而子思之学再传而为孟子子弓之学亦一传

而得荀卿荀卿之学未知出扵子弓何如也而孟子扵子思

有光矣夫当孔子之时诸子不弃其师之穷相与追随驰逐

列国之郊羁愁困饿而不忍去一时能言之士与夫非诮孔

氏而不为其学者声华气势计当十百过之讫无所据托而

独孔氏师友一线之传屹然不坠以为儒者折哀非止邹子

淳于之徒不可度絜短长而巳耳自是而降诸子愈散其荀

卿之学亦一传而谬天下异端曲说愈炽扵邹子淳于之徒

而孟子之所著书遂与诸子之书之可传者共扶孔氏以至

于今日由此言之孔氏之道世治则与之俱治世乱则不与

之俱乱自古至今固未尝一日废而学何其劳而孤也世言

太史公不知孔子吾读孟子荀卿列传亦灿然知所趣舍㢤

  范雎列传

范雎入秦意在扵急得秦𫞐以及时偿区区之私仇耳岂有

奇计为秦㢤夫欲得秦𫞐则不容不急逐穰侯白起欲偿私

仇则不容不以兵胁韩魏此如怒犬噬人伺便捷中图一决

之快君子盖羞称之然而睢之所以言扵秦者则未为非便

秦之奇计也虽秦之强不专以睢而昭襄以后诸国扵秦若

(⿱艹石)离卒能藉必成之资以速得志扵天下则睢之助也何

也穣侯之在秦固有可议而越韩魏以攻齐者尤为非计也

今夫欲有所图扵天下而无一定之画先㫁扵胸中或至缓

其所先而急其所后则虽日屠一城月堕一都而无益扵大

计使秦人竟守穰侯之策近舍韩魏而逺攻强齐则齐地未

必可以即得韩魏亦且共起而谋之外雠日坚内力日分而

秦事劳矣自雎为逺交近攻之说秦人一如其教日夜搏击

扵韩魏之郊瘵朘蠹食腹心垂尽而肤革不知卒之三晋先

亡燕楚踵服而君王后之齐最逺最亲最后亦徐取之若此

者谓之睢谋非耶故曰逐穰侯攻韩魏虽出扵范雎之私而

未必非便秦奇计也呜呼睢以亡夫乞一生扵万死之中岀

其困辱馀智以报平生之仇意得欲行一闻蔡泽之言即纳

印去本不切切扵秦而秦人竟赖其谋以帝然则非睢之假

𫞐也尝𮗚六国视秦初非强弱相绝之国而秦䏻独伯者六

国有客不能用而秦能并六国之客用之也六国之客入秦

者多矣而三人之策最为有功扵秦其一商鞅以冨强开业

振扵诸侯其次张仪大破诸侯之从以为横其后则睢所谓

逺交近攻者(⿱艹石)此三人皆至自魏诸客入秦扵其旧国不能

保其不亡而此三人者必至大毒扵魏焉而后为重张仪以

奸商鞅以欺范雎以仇要之六国与秦皆无义客而魏士尤

薄也㢤

  乐毅列传

战国之君臣未有能以义始终者也吾毎读乐毅书为之恻

然悲叹焉方燕昭不胜报齐之愤卑辞厚礼以招贤士而毅

也往为之屈此其意气之相求也已非纳交要誉扵游扬干

谒之门者比矣五国之师百城之敌先构其谋而后从之卒

功专事擅而诸侯不忌其成兵连役广而天下不议其非毅

之言曰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盖非虚语也昭王既没

新王以一介之疑弃百年之烈毅扵是不得不弃燕而走赵

及惠王殷勤反复以义见邀则又幡然因赵以通燕进退去

就之间犹庶几古烈丈夫之风㢤世之论者谓惠王薄扵待

毅又疑毅不当遽舍燕夫毅扵是时不去燕燕未必能全之

也毅诚能死死扵昭王则可使死扵惠王之隙则亦不为得

所矣故谓能死扵昭王者义也其不死扵惠王而去之者亦

义也若夫惠王之待毅则犹有礼矣古者人臣之扵其国苟

为有故而去出𭛌必有为之道也所往必有为之先也毅之

去燕不可为小故也恩睽而辞不污身疏而家不绝自近古

求之改君易将之交处䜛疑怨衅而能相全者惟毅君臣而

巳㢤或曰毅则义矣子知惠王之不能全毅而许之以有礼

何也惠王之有礼毅为之也父有不慈而其子申生伋寿之

孝非子之常也君有不仁而其臣为伍奢大夫种之直者非

臣之愿也毅为自全而因全其君毅固常学扵贤人君子之

道也㢤

  蔺相如列传

世言蔺相如持空言与秦争璧璧还而终不免赵扵璧何益

㢤余曰不然秦吞诸侯非皆以其能也诈胁之所得较扵兵

取者往往十居六七则夫今之视赵其意岂止扵区区之璧

㢤秦计既然则相如之抗秦固有不在扵区区之璧矣且国

之以人为存亡无以异扵人之以脉为生死也有一脉之不

绝者人虽危而不即死有一贤之可𡚒者国虽败而不即亡

秦诚积强之国见诸国皆畏而有不畏者在焉则其不敢易

者必其不畏者也岂为一璧之重轻乎吾𮗚相如盖战国豪

俊有谋之士近古曹沫之徒也巳故能横躯授命而知秦刃

之不敢加强辞临盟而保赵驾之必可反不然秦昭王之无

道叛神明欺骨肉何忌扵赵何爱扵相如㢤盖尝考之相如

之为赵不但外以口舌折秦盖诸将之与赵始终而能为秦

畏者有三人焉廉颇固相如之所逊赵奢睌而与之同位李

牧知名进用计当亦在相如之时使相如但以空言为强而

无待秦之实则秦之加扵赵必不若是恕矣故曰相如者战

国豪俊有谋之士也独怪赵以相如之贤所推将适皆一时

名杰自不可为无人之国再传之后相如未死巳不救扵长

平之事奢以子败颇废牧诛然后昔之所恃以待秦者皆尽

而赵亦亡虽曰废兴使然𮗚国者可不为寒心乎

  田单列传

齐扵山东最为大国方湣王之乱乐毅𡚒区区之燕假天下

全力而攻之一战而破济西再战而沼临淄湣王出奔齐之

七十二城一日翻然为燕何其亡之𭧂也及田单起逋虏破

残城哨五千之卒以鏖百万之师燕将授首所失七十二城

复翻然为齐又何其兴之易也儒者谓使乐毅不以䜛逃则

燕不败田单不坚忍穷城以湏持久之变则齐不兴呜呼此

二者似矣而皆非全论也何也齐虽无道其君可诛而齐国

未可即㓕也燕起僻逺出擅中国兵革之盟赖天下方切齿

扵湣王而乐毅之贤智足以弥变故数岁而无他然其一人

之身而居不世之烈既有忧其持之之难者矣当是之时齐

亡而田氏子孙不能尽幸而田氏无良子弟耳齐之臣民含

怒蓄怨之日久矣宁以千里之大而一人之能安乎故毅去

燕而田单一匹雏之力遂得乘间抵隙而图之此天下必至

之𫝑非毅之道不得尽用而单之术果有馀也且齐篡国也

燕虽召公之后而其徳见厌扵天与诸国之君无大相过故

五六十年之间六国迭兴代仆而卒以同尽扵秦秦一再传

与六国之馀民又相屠戮而俱至扵㓕盖多杀人以立国者

其国之不可久而又欲兼人之国平㢤吾扵燕齐之事不能

为之数数然者以此故也然使徒以一日战伐言之毅兵虽

为近正而田单之术何预扵此㢤今人既夸其神师火牛等

智往往又岀扵兵谋之外单之为人诡谬而不足称者太史

公亦复不载吾亦不暇详论焉

  鲁仲连列传

鲁仲连事谓卓荦不覉之士矣当战国时士非媚秦则宦扵

诸国朝从暮横去来纷纷而仲连游不以禄说不以利洁身

高视扵喧污垢辱之外一言之岀列侯倾风群士折喙吾尝

评其挫秦之锋几扵仲尼春秋之义愿从御者执鞭焉独尝

读燕将书而疑之夫君子之立言岀扵正而无惭处扵人而

无憾一时未见甚便而万世莫之能废者此天下之至言也

故其居利害之中如是则生而存如是则死而仆迫扵有为

而言者战国之士皆能然矣而其然者仲连之所不为也不

为有为而言则其不得已而有言天下后世固将扵是𮗚之

矣且夫聊城燕将受其君之命而死守以拒齐之城没扵燕

者七十有馀他皆反面复举为齐独此城之将外无援内无

资而不爱一死焉虽非齐人之所乐而自为臣之道言之君

子必许为燕也仲连柰何教之行叛以归齐乎曰仲连齐人

也为齐谋之也则何待仲连之狭也仲连苟有父母之爱扵

齐齐尝亡矣仲连逺不为楚申包胥近不为王蠋今齐地巳

复什九极齐之力何患不𫉬而为妾妇之忠乎且为此说

与仲尼闻鲁乱而使子贡挠齐破吴者同一见也曰仲连天

下士也非以齐人自为也申包胥王蠋亦非所以论之也直

不忍孤城之兵岁馀而不决欲全其民脱之白刃之下耳呜

呼此又何言之拘㢤战国之民无岁无战战国之兵无岁无

杀其为聊城大矣仲连安得城城而仁之且仲连尝争帝秦

率梁燕佐赵而𨷖之所不恶扵𨷖其兵者全民之仁少而却

秦之义大也全民之仁止扵一时却秦之义重扵万世也今

乃欲仁一城之民而先教人背叛偷生以𧇊君臣之义何其

得之扵梁客而失之扵燕将也然虽燕将既死何救扵一城

之屠㢤进退思之无所扵据赖其将自能以义引裁不昧扵

裂地定封之诱以隳期月之守不然则燕国有卖城之将仲

连为说降之客矣曰仲连之为燕将谋但𭄿之束兵归燕而

东游齐之二者举甚不可以决之非正言也故燕将得书而

归燕不能降齐不可则择义以死也是其死也自仲连处之

也扵乎此非君子之言也君子之为人谋扵其求决扵巳而

忠告之燕将未尝求扵仲连仲连逆为不正之言而强告之

何也宋牼以利说秦楚之君罢其战孟子惊焉以为先生之

号则不可故君子恶遁辞而大居正焉有𭄿人以死徇兵而

姑为不正之言乎夫仲连之道君子也吾固详责而严求之

在他人吾亦不咎之矣然仲连之言如是世终不以聊城之

事累仲连者以聊城既屠而不利其爵故贤之耳是固可贤

者也古称明乎齐音者见利能让而战国齐士始不让而趋

扵谲若仲连者士之能譲者也

  伯夷叔齐列传

某按上古国以万计其各国之所贤者则自推以为各国之

君其众国之所贤者则共推以为天下之君虽尧之唐舜之

虞其初不过万国之一耳惟其徳盛故众国环而宗之宗之

矣而有不宗者在焉则众国环而攻之夏殷以来主扵传子

故天下之共君者不能世贤而分则略定矣孤竹之为国也

不知其所从始相传云墨胎氏又云成汤所封则是古或有

其国而成汤革命始更封之耳此扵商人固无骨肉相连之

亲与心诚悦服之旧也自成汤至纣凡几世自孤竹始封至

扵伯夷亦巳久矣然泽足配天无以过周纣恶可诛不浮扵

桀而汤武之伐君伯仲之间也孤竹之始封不辞鸣条之爵

而其子孙乃非牧野之师乎呜呼商之未亡也孤竹之事吾

不得而知其何如也然但云成汤所封则伯夷之先世巳臣

扵商矣不特伯夷世臣之虽武王亦且世臣之夫君之不能

世贤其乱犹小也纣虽天子与诸侯分国而治尽纣之身乱

止其政令之所及而巳诸国未大害也幸而纣死一中主代

之虽国之所以自治者可以不乱以一君之恶而易天下之

共主者汤一行之既以为世骇岂可数数然阶乱教叛使为

羿浞者接迹扵后来耶故其歌曰以𭧂易𭧂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此伯夷之志也若夫国存

而为之君臣国亡而视之𡍼人不待其贤如伯夷而能羞之

矣吾太史公表伯夷为列传首而怪世儒言伯夷皆过故详

论之

  孔子弟子传总论

某𮗚太史公之为书务在推尊孔子而欲广其道则录其所

尝从逰之士为弟子传而𤼵篇之言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

七人皆异能之士以为此言夫子所自道呜呼是何尊夫子

之至而浅之为知夫子也夫子之道自其知者言之而千万

世受其赐自其不知者言之而当时之䣊里有不谕其为贤

而此七十七人之云云者初复何所系扵其道之重轻乎今

夫一介之夫有以自立扵鄕曲同时之士或昵而交之或信

而事之或知之深或礼之略纷然去来尚不能以一概夫子

行圣人之道周流扵天下其所历非一邦所接非一士而柰

何欲从数千百载之后追定其从逰之数乎就令不谬而七

十七人者但如太史所记自不必皆为贤能之士皆出扵受

业之数则夫子又自夸其所教之至此乎大抵战国以来异

书杂说载夫子事多失实其尤甚者汉儒遂谓夫子以布衣

养三千士盖其舛妄至扵智者而止吾择此篇之大者略为

之辨其诸传中同异则有先儒之折衷此不敢尽僣焉

  商鞅传

戴子曰昔者孔子作春秋贱夷狄至语门人以为诸夏之无

君犹贤扵夷狄之有其抑之严矣故宁取齐桓管仲之伯功

以纾左衽之丑而孟子学扵孔子乃并桓文非之夫明王不

兴而天下无伯独不为夷狄忧乎嗟乎是固皆尝忧也夫齐

桓晋文伯之盛者也当其盛时犹袭先王迹而为之故足以

统盟诸夏而外威夷狄虽不心服而犹畏其力迨其久也又

袭扵齐桓晋文之迹而动故力穷智露而夷狄轻之不惟轻

之亦且袭而为之秦人起扵西陲而行霸扵天下此之谓也

且秦人之视吴楚其地非便众非大也方吴楚之强辅之以

诸臣之材良屡与齐桓争盟卒不得独驰而久逞而秦孝公

得一区区之卫鞅诸侯来朝天子致胙不六世而席卷先王

之强宇此非齐桓晋文之具昔之所用以威夷狄者夷狄反

窃用之乎今夫卫鞅本诸SKchar之子孙而中国冠带之士也一

不得志扵魏西行入秦而执帝王之说鞅固非知帝王者藉

令知之亦非秦人之所得聴也扵是逃之扵伯伯说进而孝

公倾国而聴之盖其生长扵僻绝摈弃之区慕闻中国之事

而不可及一旦有导之为齐桓晋文宜为矍然惊喜欲亟及

其身而偿其志也吾尝考之鞅之为秦其烦刑细禁仇刻之

太甚者出扵鞅所自造至扵别男女以诘奸平器量以一制

与夫重农力本开𭛌益赋汲汲然冨𭛌之术皆齐晋君臣之

巳讲而鞅益脩之耳儒者谓当孝公时无桓文之伯攘之以

至扵不可制是岂知为伯之道其弊一至此㢤吾故曰此固

孟子之所尝忧也

  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四君列传

欲有所为扵天下而无特起之士以为之佐虽汤武不能以

得志而况战国区区君臣之间乎自学校井田俱废材士豪

民高者为义侠卑者为游说土裂兵烦隐扵农桑者不得逸

焉则往往出一时之侥幸以求迎合之利此固当时俗尚之

所同然也而孟尝平原信陵春申四君遂以好客闻扵天下

士亦忻然从之上下皇皇相求真若倾心赴义以相成其事

者以吾𮗚之四君之中惟信陵行事近扵有礼惜其悫愿既

以桓文之事为𭄿其客犹似可使者其馀不过𫗦啜之资盗

贼之道朝暮逰说之徒耳何士之云㢤何则四君之时秦虽

巳横犹有畏忌诸侯之心齐楚为大国而三晋自负劲兵皆

未遽屈扵秦黄歇虽以口舌缓祸迨其归相暗谬无足称者

田文之客惟一冯驩终始不忍叛其豢养之恩为之忠计以

求益封复爵意念不岀齐𭛌之外赵胜虽有虞卿毛遂稍能

叱咤挫秦然其兵退议功从成而徳色固有不满鲁仲连张

孟谈之一噱者而能以强志奇计扼虎狼之秦而收其弊乎

信陵之取士则有异扵三人矣秦兵压邯郸而晋鄙受人之

𪫟翱翔而不敢救挟计杀之自不失为忠扵宗国未闻为姊

弟骨肉之情也赴赵赵存归魏魏重终信陵之身秦人不敢

肆力而噬而侯未之义死毛薛之正諌就同时诸客求之亦

所谓彼善扵此者天方授秦愚智同弊中华冠带之区不数

十年荡为虚莾而谈四君之事者至今徒脍炙其能好士亦

不辨士之何如也其罔乎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