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孙文定公神道碑 中华文库
公讳嘉淦,字锡公,一字懿斋,故为太原县民,自代迁兴,居邑之临河里。父天绣以侠闻,杀人,吏持之急。公年十八,与其兄日行三百里,出奇计脱父于狱中。
康熙癸巳进士。雍正元年,公以检讨上封事三:曰亲骨肉,曰停捐纳,曰罢西兵。世宗壮之,立召对,授国子监司业,迁祭酒,再迁顺天府尹、工部侍郎。先是,工部吏奏销为奸,公颁工程科比,而先以物价咨外省督抚,临期料覆,披籍而已,吏相吊于家。十年,迁吏部侍郎,仍兼祭酒事。荐教习某,世宗不用,公争益坚,世宗掷纸笔与之曰:“汝书保状来。”公持笔欲下,大学士某嗬曰:“汝敢动御笔乎!”公方悟,捧笔叩头。世宗怒,反缚置狱,拟斩。已而谓大学士某曰;“孙嘉淦太戆,然不爱钱,可银库行走。”公出狱,不抵家,径趋库所。果亲王疑公故大臣,黜必嗛于怀,不屑会计事。又闻蜚语,谓公沽名,收银有缩无赢。乃出不意,突至库视公。公方抱持衡,伛偻称量,与吏卒杂坐,劳苦均共。问所收银,有不足乎?曰:“某所收,别置一所,请覆之。”王辜榷良久,无丝毫缩赢,如衡而止。王大奇之,即为转奏。上亦愈重公,命署河东盐院。
今上元年,擢左都御史,上《三习一弊疏》,大旨以为:人君耳习于所闻,则喜谀而恶直;目习于所见,则喜柔而恶刚;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恶违。自是之根不拔,则机伏于微,而势成于不可返。黑白可以转色,东西可以易位。臣愿皇上时时事事,常存不敢自是之心。引文王“望道未见”、孔子“可以无大过”为喻。天子嘉纳之。迁刑部尚书。
三年,转吏部尚书,总督直隶。直隶旗民杂处,多豪强。闻公往,先声慑服,引水溉田,开五百八十支河,使沟水通道,道水通河,河水通淀,交注递泄,无所滞留。晋州小儿被杀,同村纪某衣污豆汁,有司误为血,刑讯诬伏。最后真定府知府陈浩来白公,而勾决之旨已下,公奏雪之。又奏直省酒禁太严,以日用饮食之故,使天下驿骚,非政体也。弛之便。一时解缧绁者三千馀人。又奏给旗人屯田,垦治古北口、山海关外荒土数万顷。
六年,调湖广总督。前抚开横岭三洞,议者以路太险,欲弃之。公曰:“此地于国家原无所可惜。但诸苗俱入版图,而独留此巢穴,或不逞者聚焉,则震惊宝、靖、城、绥矣。”奏设参将,募兵镇抚,群峒肃然。调抚福建,以前讯粮道谢济世事不实,免。九年冬,补宗人府丞。公请老,许之。十四年召补副都御史,寻迁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
公内峻外和,相对者如登泰、华,坐春风,非不阳和熙熙,贮在颜间,而业已将人置青云上。虽有下界諈诿语,不特不敢出于口,亦并不能生于心。好静坐,退食之馀,一经相对。两朝圣人,知公所学深,能扶文运,故命再督学,五典乡试,两总裁礼闱,四任分校,再领成均,再任翰林掌院,教习庶吉士,充经筵讲官,行走上书房。又命日进经义一章。纂《毛诗折衷》成,复命注《易传》。彖爻甫毕,而公病矣。门下士卿贰百辟,布列中外,铭旌归送者,缟素如云,朝为之空。彰益门内外车马填塞数十里,皆举音以过丧。天子震悼,命皇子奠酒,谥文定。
公既负直声,屡踬屡起。晚年物望愈隆,朝中略有建白,天下人咸曰:“得非孙公耶?”遂有匪人伪奏疏一纸,语甚悖,托公所为。穷治经年,裁得主者名。天子知公忠无他肠,宠遇益隆。而公终不自安,以为舍他人而我假,必其致之者有自。自此食不甘,寝不寐,情怀忍忍,一切所以补塞晏、参密勿者,弥口不宣,即家庭间亦寂然无复闻知。故所状公者止于此。
薨时年七十二。子孝愉,荫刑部主事。葬某。铭曰:
繁星烂宵,卿月孤明。峨冠盈朝,儒者孤行。穆穆孙公,惟岳降灵。目营四海,心醉“六经”。摧刚为柔,惟诚故形。三揖在下,九奏在廷。咸有钦式,阁手仰成。北镇幽燕,南临荆楚。如泰山云,肤寸而雨。皇帝曰来,卿学如古。古圣有心,交朕与汝。汝其发明,朕为汝主。公昼夜,精思探取。《易》极《连》、《藏》,《诗》穷《齐》、《鲁》。宵梦孔周,旦质尧禹。每奏一经,黄封旁午。孔明淡泊,岂喜声闻?无如民爱,溢美纷纷。以致名尸,走索其门。谰语駇言,直达九阍。帝曰徐之,俾是究是陈。镜涅愈莹,丝沤愈纯。保一个臣,终始于恩。惟予小子,受知最早。欲永公名,金石是考。所闻者稀,所书者少。呜呼!恐太行山高,不如华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