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新传_(四库全书本)/卷18 中华文库
南华真经新传 卷十八 |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八 宋 王雱 撰
渔父篇
夫能忘忧保真脱于世俗之拘系而乐于江海之㳺者此帷林渔父之能若是矣庄子因而作渔父篇
孔子逰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髪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頥以聴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逺哉其分于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原本有阙文〉
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于已则可不同于已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脩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失造物者之造物均受其命而各付其分矣惟人一受成形而不变以待尽故忧患从而以为累此渔父所以有四忧八疵四患之言也夫有心者必有我有我则外不能冥其极也外不能冥其极则衣食之不足爵禄之不持贡职之不美财用之匮乏皆所为忧而已矣忧既生而务役其物以解忧故总佞謟谀谗贼险慝之疵亦从而生矣八疵生则贪叨矜狠又从而继生是皆有心有我不能冥极之所致也惟庶人大夫诸侯天子皆冥其极而无心无我则衣食爵禄贡职财用皆度外之物尔岂能累我而为忧乎故不忧而已矣不忧则自得自得则入于无疵也八疵四患又何见其交生乎此庄子托渔父以言其冥极之事也周之所言岂为得已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碌碌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舎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縁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抗礼夫子犹存倨傲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顺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内直而不假于物者真也内直者本于精也不假于物者出于诚也故曰真者精诚之至也故精全则与天为一也诚至则可动于天也如此则岂不动于人欤惟不精不诚不能与天为徒而动于天亦不能动于人矣故曰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此篇亦属于寓言
列御寇篇
夫知道达徳而外不能遗形忘己而与物同则未为至人而已矣庄子因而作列御寇篇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𩝫而五𩝫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𩐎其所患夫𩝫人特为食羮之货多馀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曽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无谓也夫至人者内所以藏其真外所以和其光藏真者固欲遗其形和光者要不异于物故所处则使人不贵已所为则使人不可知与俗沉冥而中心自得此至人之道如此也至于御寇则不然虽曰乘风适性而未能遗形齐物而外有所矜饰之齐则致五𩝫之先馈也夫𩝫之先馈者此人之所以致恭也恭而不已〈原本有阙文〉
天之所付也人受天之性而其才各有所从也縁其所从而习贯则同于自然而已矣故缓之才性从于学其终所以为儒也翟之才性从于俭其终所以为墨也故曰造物者之报人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报其人之天者所谓使人习贯而同自然也缓不知其所以而以弟由已化而反胜己故感激怨愤以伤生所谓大惑而已矣庄子所以讥其所惑也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圣人安其所安者所谓存其正正也不安其所不安者所谓亡其不正也众人安其所不安者所谓存其不正也不安其所安者所谓亡其正正也正正存则所以为圣人不正存则所以为众人矣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道若大路然知之所以为易也故曰知道易知于大道则勿言所以为难也故曰勿言难夫知道而晦黙则无为也故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道而腾说则有为也故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惟圣人心得于道而无为不有为故曰古之人天而不人也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道者无为之朴也兵者有为之器也圣人体道无为而顺物情所以无兵而已矣故曰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亡道有为而迕物情所以多兵而已矣故曰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多兵则顺兵而外求也故曰顺于兵故行有求然兵者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也岂务乐用而恃之欤恃之则固难以存也故曰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天下之世俗以遗问之具为其道而以蹇浅之知为其智〈阙〉 蔽神而欲以泽世而导物是迷于妙有之至道〈阙〉 太初之真理所谓心惑而力不赡也安知至〈阙〉 为乎夫至人入道之至妙逰心于太初出处〈阙〉 于无尽之域而其行所以不窒其用所以无方泽世𩐎物而天下莫知其为也岂若世俗之所为乎故曰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悦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䑛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阙传
鲁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㫖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与予頥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士齿之神者弗齿
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徳与阴阳同其功不露其神而付物自化不显其迹而使人相慕窈兮无为而复归于朴素岂欲为臣于时欤此鲁哀欲用仲尼而颜阖告之以殆哉圾乎也夫奥妙虚静者圣人之道也窈冥晦黙者圣人之迹也道不可以知而迹不可以见今用于鲁而为辅臣则是道可知而迹可见天下必饰外尚辞而拟之矣如此则圣人不得不有为而天下不得不䘮真非所以为致治之理也故曰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㫖又曰难治也此颜阖能知圣人无用之用矣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暗蔽之人所以有我有心也故有我则与物不齐谐有心则与物相靡刄此所以离内外之刑也夫与物不齐谐者自拘而所以伤生也故曰离外刑者金木讯之与物相靡刄者焚和而亦所以伤生也故曰离内刑者阴阳食之此不为暗蔽之人乎故曰宵人惟真人无我无心而物莫为之累安有伤生之患也故曰夫免乎内外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焊
人之心处于至虚之地而居于杳寂之际不可以智度而已故曰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有其用而可知人心亦有其用而不可以知之故春秋冬夏旦暮之期是天之用也情貌愿达缓焊之殊是人心之用也天之用所期必至而可以知人心之用所为难测而不可知此孔子之深叹也
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𤍠
就义若渇者见义而为如得于饮也其去义若𤍠者见而不为而必𤍠于中矣是有为而已安若不为之为欤非至人孰能与此
故君子逺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夫君子之人端而虚勉而一内直而外不役物也故其忠足以致主其敬足以奉上其能足以剸烦其智足以应变其信足以不约其仁足以兼济其节足以拯危酒不足以乱其神色不足以悦其心此君子之所藏也小人所以同之而难也然而必欲知于君子者此庄子所以有逺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之言也观之而不伪则小人固可以别矣故曰九徴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巨再命而于车上儛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曽子再仕而心再化正考父三年而身愈恭盖曽子以禄秩虽厚而不足以为荣曽子谓之心化而考父可谓形化者乎不如是则庄子安得取之也
贼莫大乎徳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夫不思而得则所谓徳之无心也求而后得则所谓徳之有心也有心之徳则害性也故曰贼莫大乎徳有心有心则心悦于外也故曰心有睫有睫则不能反视而观于复惟务自内视外而䘮其真故曰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凶徳有五中徳为首何谓中徳中徳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縁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者皆生有我者也惟能无我则八极不足以为累三必不足以为役六府不足以伤生非至人孰能与于此
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达于生则无生也达于智则无智也达于命则顺命也无生则形复于无为也故曰达生之情者傀无智则心无所系也故曰达于智者肖顺命则任其寿夭也故曰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然而达生所谓穷理也达知所谓尽性也达命所谓至命也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𩐎粉矣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者可谓无心于物也前有楚之召则引在笥之龟以自况而后有人之聘则指人庙之牺为为喻是贵富不能累心也贵富不能累于心则死生焉足以动乎此所以继言其死也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徴徴其征也不徴
夫死者时之适去也气之暂散也去必有其来而散必有其聚至人知其如此而岂顾形骸之不葬欤此庄子所以有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晨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之言以言不葬之葬也夫不葬之葬反真也弟子尚惑而恐其乌鸢之所食非所以知庄子之达观也
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神明者佛氏之所谓大神大明也大神无方大明有徼明不胜神用有差别故曰明不胜神夫神之所用见独也明之所用见有也见独则所以见于天而见有则所以入于人入于人则未免于惑也故曰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