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文钞/002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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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书
上范资政书
资政给事:
夫学者之于道,非处其大要之难也。至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而事之有委曲几微,欲其取之于心而无疑,发之于行而无择,推而通之,则万变而不穷。合而言之,则一致而已。是难也,难如是。故古之人有断其志,虽各合于义,极其分,以谓备圣人之道,则未可者。自伊尹、伯夷、展禽之徒所不免如此。而孔子之称其门人,曰德行、文学、政事、言语,亦各殊科,彼其材于天下之选,可谓盛矣。然独至于颜氏之子,乃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是所谓难者久矣。故圣人之所教人者,至其晦明消长、弛张用舍之际,极大之为无穷,极小之为至隐,虽他经靡不同其意。然尤委曲其变于《易》,而重复显著其义于卦爻、彖、象、系辞之文,欲人之自得诸心而惟所用之也。然有《易》以来,自孔子之时,以至于今,得此者颜氏而已尔,孟氏而已尔。二氏而下,孰为得之者欤?甚矣,其难也。
若巩之鄙,有志于学,常惧乎其明之不远,其力之不强,而事之有不得者。既自求之,又欲交天下之贤以辅而进,由其磨砻灌溉以持其志、养其气者有矣。其临事而忘、其自反而馁者,岂得已哉!则又惧乎陷溺其心,以至于老而无所庶几也。尝间而论天下之士,豪杰不世出之材,数百年之间未有盛于斯时也。而造于道尤可谓宏且深,更天下之事尤可谓详且博者,未有过阁下也。故阁下尝履天下之任矣。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阁下独曰是者;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阁下独曰非者。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则阁下之于道何如哉!当其至于事之几微,而讲之以《易》之变化,其岂有未尽者邪?
夫贤乎天下者,天下之所慕也,况若巩者哉!故愿闻议论之详,而观所以应于万事者之无穷,庶几自寤以得其所难得者,此巩之心也。然阁下之位可谓贵矣,士之愿附者可谓众矣,使巩也不自别于其间,岂独非巩之志哉!亦阁下之所贱也。故巩不敢为之。不意阁下欲收之而教焉,而辱召之。巩虽自守,岂敢固于一邪!故进于门下,而因自叙其所愿与所志以献左右,伏惟赐省察焉。
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 子固感欧公之知,又欲欧公并览,睹其所自期待处,蕴思缀语,种种斟酌。
学士先生执事:
伏以执事好贤乐善,孜孜于道德,以辅时及物为事,方今海内未有伦比。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某之获幸于左右,非有一日之素,宾客之谈,率然自进于门下,而执事不以众人待之。坐而与之言,未尝不以前古圣人之至德要道,可行于当今之世者,使巩薰蒸渐渍,忽不自知其益,而及于中庸之门户,受赐甚大,且感且喜。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
道中来,见行有操瓢囊、负任挽车、挈携老弱而东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饥馑与征赋徭役之事,将徙占他郡,觊得水浆藜糗,窃活旦暮。行且戚戚,惧不克如愿,昼则奔走在道,夜则无所容寄焉。若是者,所见殆不减百千人。因窃自感,幸生长四方无事时,与此民均被朝廷德泽涵养,而独不识袯襫锄耒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给。及一日有文移发召之警,则又承藉世德,不蒙矢石,备战守,驭车仆马,数千里馈饷。自少至于长,业乃以诗书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德之事,前世当今之得失,诚不能尽解,亦庶几识其一二远者大者焉。今虽群进于有司,与众人偕下,名字不列于荐书,不得比数于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获收齿于大贤之门。道中来,又有鞍马仆使代其劳,以执事于道路。至则可力求箪食瓢饮,以支旦暮之饥饿,比此民绰绰有馀裕,是亦足以自慰矣。此事屑屑不足为长者言,然辱爱幸之深,不敢自外于门下,故复陈说,觊执事知巩居之何如。所深念者,执事每曰:“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及行之日,又赠序引,不以规而以赏识其愚,又叹嗟其去。此巩得之于众人,尚宜感知己之深,恳恻不忘,况大贤长者,海内所师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轻重。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万于寻常可知也。然此实皆圣贤之志业,非自知其材能与力能当之者,不宜受此。此巩既夤缘幸知少之所学,有分寸合于圣贤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于进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愧于古人之道,是亦为报之心也。然恨资性短缺,学出己意,无有师法。觊南方之行李,时枉笔墨,特赐教诲,不惟增疏贱之光明,抑实得以刻心思、铭肌骨,而佩服矜式焉。想惟循诱之方,无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终成人材,无所爱惜,穷陋之迹,故不敢望于众人,而独注心于大贤也。徒恨身奉甘旨,不得旦夕于几杖之侧,禀教诲,俟讲画,不胜驰恋怀想之至。不宣。巩再拜。
上蔡学士书
- 从欧阳公与两司諌书中脱化来。
庆历四年五月日,南丰曾巩谨再拜上书谏院学士执事:朝廷自更两府谏官来,言事者皆为天下贺得人而已。贺之诚当也,顾不贺则不可乎?巩尝静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圣贤之道,不古圣贤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难之者,盖无异焉?邪人以不己利也,则怨,庸人以己不及也,则忌,怨且忌,则造饰以行其间。人主不寤其然,则贤者必疏而殆矣。故圣贤之道,往往而不行也,东汉之末是已。今主上至圣,虽有庸人、邪人,将不入其间。然今日两府,谏官之所陈,上已尽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已尽白而信也,尚惧其造之未深,临事而差也。其未尽白而信也,则当屡进而陈之,待其尽白而信,造之深,临事而不差而后已也。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
古之制善矣。夫天子所尊而听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时,不得数且久矣。惟谏官随宰相入奏事,奏已,宰相退归中书,盖常然矣。至于谏官,出入言动相缀接,蚤暮相亲,未闻其当退也。如此,则事之得失,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谕则极辨之可也。屡进而陈之,宜莫若此之详且实也,虽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间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于谏官乎!
今谏官之见也有间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议亦明矣。禁中之与居,女妇而已尔,舍是则寺人而已尔,庸人、邪人而已尔。其于冥冥之间,议论之际,岂不易行其间哉!如此,则巩见今日两府谏官之危,而未见国家天下之安也。度执事亦已念之矣。苟念之,则在使谏官侍臣复其职而已,安有不得其职而在其位者欤?
噫!自汉降戾后世,士之盛未有若唐太宗也。自唐降戾后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则前数百年之弊无不除也,否则后数百年之患,将又兴也,可不为深念乎!
巩生于远,厄于无衣食以事亲,今又将集于乡学,当圣贤之时,不得抵京师而一言,故敢布于执事,并书所作通论杂文一编以献。伏惟执事,庄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愿赐观览,以其意少施焉。
巩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执事倘进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庶知巩之非妄也。
上欧蔡书
- 委婉周匝可诵,公文之佳者。
巩少读《唐书》及《贞观政要》,见魏郑公、王圭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无不议论谏诤,当时邪人庸人相参者少,虽有如封伦、李义府辈,太宗又能识而疏之,故其言无不信听,卒能成贞观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尝不反复欣慕,继以嗟惜,以谓三代君臣,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议论否?虽皋陶、禹、稷与唐舜上下谋谟载于《书》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备具。颇意三代唐舜去今时远,其时虽有谋议如贞观间,或尚过之,而其史不尽存,故于今无所闻见,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汉以降至于陈、隋,复繇高宗以降至于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无如此谋议决也,故其治皆出贞观下,理势然尔。窃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时,亲见其事,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又恨不得升降进退于其间,与之往复议也。自长以来,则好问当世事,所见闻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慎阴拱默处为故,未尝有一人见当世事,仅若毛发而肯以身任之,不为回避计惜者。况所系安危治乱有未可立睹,计谋有未可立效者,其谁肯奋然迎为之虑而己当之邪?则又谓所欣慕者已矣,数千百年间,不可复及。
昨者天子赫然独见于万世之表,既更两府,复引二公为谏官。见所条下及四方人所传道,知二公在上左右,为上论治乱得失,群臣忠邪,小大无所隐,不为锱铢计惜,以避怨忌毁骂谗构之患。窃又奋起,以谓从古以来,有言责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详悃至,议论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虽郑公、王圭又能过是耶?今事虽不合,亦足暴之万世,而使邪者惧,懦者有所树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谓数百千年已矣,不可复有者,今幸遇而见之,其心欢喜震动,不可比说。日夜庶几,虽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远之,惟二公之听,致今日之治,居贞观之上,令巩小者得歌颂推说,以饱足其心;大者得出于其间,吐片言半辞,以托名于千万世。是所望于古者不负,且令后世闻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远甚,与今之疑唐太宗时无异。
虽然,亦未尝不忧一日有于冥冥之中、议论之际而行谤者,使二公之道未尽用,故前以书献二公,先举是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两府亦更改。而怨忌毁骂谗构之患,一日俱发,翕翕万状。至于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谤,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贤,不顾四方人议论,不畏天地鬼神之临己,公然欺诬,骇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愤痛切,废食与寝,不知所为。噫!二公之不幸,实疾首蹙额之民之不幸也!
虽然,君子之于道也,既得诸己内,汲汲焉而务施之于外。汲汲焉务施之于外,在我者也;务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于其极而后已也;在彼者,则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难而废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说而聘者七十国,而孟子亦区区于梁、齐、滕、邾之间。为孔子者,聘六十九国尚未已。而孟子亦之梁、之齐二大国,不可,则犹俯而与邾、滕之君谋。其去齐也,迟迟而后出昼,其言曰:“王庶几改之,则必召予。如用予,则岂惟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观其心若是,岂以一不合而止哉?诚不若是,亦无以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岂不曰“天子庶几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于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难而已,莫大于斯时矣。况今天子仁恕聪明,求治之心未尝怠,天下一归,四方诸侯承号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于上,则夕被于四海,夕得于上,则不越宿而被于四海,岂与聘七十国,游梁、齐、邾、滕之区区难艰比耶?姑有待而已矣。非独巩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岂不谓然乎!
感愤之不已,谨成《忆昨诗》一篇,杂说三篇,粗道其意。后二篇并他事,因亦写寄。此皆人所厌闻,不宜为二公道,然欲启告觉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见之,知世有断然自守者,不从己于邪,则又庶几发于天子视听,有所开益。使二公之道行,则天下之嗷嗷者,举被其赐,是亦为天下计,不独于二公发也,则二公之道何如哉?尝窃思更贡举法,责之累日于学,使学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须土著以待举行,悖者不能籍以进,此历代之思虑所未及,善乎,莫与为善也。故诗中善学尤具,伏惟赐省察焉!〈辑自《圣宋文选》、《南丰文钞》〉
- 唐荆川云:“叙论纡徐有味。”
福州上执政书
- 子固以宦游闽,徼不得养母,本风雅以为陈情之案,而其反复咏叹,蔼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拟刘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巩顿首再拜上书某官:
窃以先王之迹去今远矣,其可概见者尚存于《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宾而接之,出于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筐篚之赠;要其大旨,则未尝不在于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于庶位,则如《棫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往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于远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于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晚;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于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于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于山脊、石砠、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于虽采卷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释者以谓:“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其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尝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尝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于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于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于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离散,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于《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
伏惟吾君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于时,皆同德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异于古?士之出于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邪?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齿发日衰,聪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侥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盖十年矣,未尝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已在听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于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远处也。于著令,有一人仕于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远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于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颜色,不得效其犬马之愚。至于书问往还,盖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
方去岁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于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馀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往往蚁聚于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于州县。闽之室闾莫能宁,而远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属邑,又有出于饥旱之后。巩于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于寇孽,属前日之屡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于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纵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歼而去之。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四来,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馀,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巩与斯民,与蒙其幸。方地数千里,既无一事,系官于此,又已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于吾君吾相,未有易于此时也。
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及于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蒙赐于今日,其流风馀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其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盖行之甚易,而为德于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图之。不宣。巩顿首。
- 唐荆川曰;“南丰之文纯出于道古,故虽作书亦然,葢其体裁如此也。”
谢杜相公书
- 感慨深湛,雍容典则,有道者之文也,岂浅儇者所及。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祸罚于河滨,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厄。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丧之所急,不知所以为赖,而旅榇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护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丧,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
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颂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丛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德如此。盖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遇明公于此时也。
在丧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丧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已。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