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 南雷集 外卷一卷
清 黄宗羲 撰 清 子黄百家 撰附录 景无锡孙氏小绿天藏原刊本
吾悔集题辞

南雷文案外卷

   姚江黄宗羲著

  钱屺轩先生七十寿序巳酉

钱汉臣学为古文词其初顷刻数百言无事不欲见之于

文余惧其率也近颇矜愼而文亦波澜推荡余喜其变也

葢两年之中而汉臣之学之进如此汉臣年始二十馀此

后宁复可量耶汉臣每见必问作文之法余所批选汉臣

手抄殆将数尺其用志不可谓不笃矣余亦何敢不以闻

于先生长者者不尽之于汉臣然汉臣求之于予不若求

之其家先生之为愈也所谓古文者非辞翰之所得专也

一规一矩一折一旋天下之至文生焉其又何假于辞翰

乎且人非流俗之人而后其文非流俗之文使庐舎血肉

之气𠑽满胸中徒以句字拟其形容𥿄墨有灵不受汝欺

也今先生以贵公子而代父当室所以加礼于三党者往

往为人所难非即其温厚之文乎世人杯酒殷勤索报江

湖先生群从郡县相望褁足不往三十年之贫老诸生奉

身若处子非即其小心之文乎忠介之难几不能有其百

口先生独身当之无使滋蔓非即其放胆之文乎汉臣钦

承庭诏先河后海由是而发为文章岂复影响剿说者所

可几及乎故曰不(⿱艹石)求之其家先生之为愈也余尝定有

明一代之文其真正作家不满十人将谓此十人之外更

无一篇文字乎不可也故有平昔不以文名而偶见之一

二篇者其文即作家亦不能过葢其身之所阅历心目之

所开明各有所至焉而文遂不可掩也然则学文者亦学

其所至而巳矣不能得其所至虽专心致志于作家亦终

成其为流俗之文耳钱虞山一生訾毁太仓诵法昆山身

后论定余直谓其满得太仓之分量而止以虞山学力识

见所就非其所欲无他不得其所至者耳是余教汉臣以

学其家先生者乃学文之笃论也某月某日先生七十诞

辰同人相率为寿余即书此言以上先生其有契焉否也

  寿张奠夫八十序辛亥

子刘子讲学于证人书院梦奠之后虚其席者将三十年

丁未九月余与姜定庵复为讲会而余不能久住越城念

奠夫从先生游最久因请之共主教事奠夫距城二十里

而家每至讲期必率先入坐书院以俟诸学人之至未尝

以风雨寒暑衰老一日辞也于今葢五年矣八月十六日

奠夫年登八十余为同门之友不可以无言或谓五年之

中时风众𫝑不闻有所鼓动其故何也余曰此正奠夫之

所不可及耳或疑之曰昔㤗州旴江皆能于立谈酬答之

顷使士子感悟涕泣转其机轴五年汶汶所讲何事余曰

嗟乎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夫为洪水猛兽之害者非佛氏

乎自穷禅者有祖师如来之变昔也有体无用为空寂枯

槁今也有用无体为机械变诈昔从事于昭昭灵灵谓不

足以治天下国家今从事于闪闪铄铄且以之而乱天下

国家故昔之为佛者非直以佛氏之说为孔子之说则以

佛在孔子之上是以佛攻儒今之为佛者必先以辟佛之

说号于天下而后弹驳儒者不遗馀力是假儒以攻儒魑

魅罔两接迹骈肩而出没于白昼之下未有甚于斯时者

也人心恒胜于怠先儒以持敬救之彼其言曰是有方所

之学也人情日趋于动先儒以主静救之彼其言曰此盘

桓于腔子中者也彼以世之好夸也为直接孔孟先儒不

足法之言以迎之彼以世之不说学也为穷理之学犹释

氏教典之言以迎之古之君子方矻矻挽之以所甚难凿

矿求金剖石取玉入矍相之圃扬觯而语葢㢙有存者使

有人焉而导之以矿即金也石即玉也后生小子曰汨没

于习染之中而忽加之以洙泗之名其为说浅陋可以无

假于学问奈之何不波荡而从之故立谈酬答之顷而鼔

动者易为力也奠夫守其师说不为新奇可喜之论宁使

听之者嚼蜡无味旅进旅退于鼓动乎何有故曰此奠夫

之所不可及也古今之人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周程张朱

象山阳明不可不谓尧舜之徒也世方起而议其学术是

不难非尧舜而是桀纣矣吾欲以同是尧舜同非桀纣望

之斯人且有不可嗟乎张子能以先儒之说鼓动之乎刘

伯绳尝谓余曰士生斯世不求以吾身利天下苟吾身不

为天下之害斯巳矣三复良友之言余愿与奠夫终身诵

  寿李杲堂五十序辛亥

余束髪出游遍交当世之士是时承平日久贤豪侁侁满

盈江湖莫不危举艺文共矜华藻场屋时文之外别有诗

古文修饰卷轴以𠑽羔雁往返皆不寂寞其间为世所指

名者不下百馀又有巨公元夫以主盟斯道朝才脱笔莫

熟人口余时童稚无知便谓古之传人大抵皆然其后稍

稍读书见古之所称能文者左史而下不及数十人颇疑

天之生才古如是其缩今如是其盈邢崇祯丙子丁丑间

吴门行世文集一时㳫出列屋兼辆自非阘茸闾阎之辈

未有不购而观者洋舶所至或用以填压空舱外国人辄

兼金易之余窃弄笔墨了然知其可从事也始疑文章如

是而传何传之易耶及夫时运而事迁水落石出启祯一

辈之士老死略尽而当日所为之文章人人自谓握灵蛇

之珠抱荆山之玉者竟不异虫讙鸟聒过耳巳泯葢不特

𪇬斯频频之党而所谓巨公元夫者亦然矣其不随之为

灭没者曾异撰之纺绶堂𥠖遂球之莲须阁艾南英之天

佣子徐世溥之榆溪仅百分中之一二耳曾不三十年而

事巳如此况欲垂之千百世之远乎然后知古来之不及

数十人者其传非易事也余久处竆山饥火所驱干渉人

事始知今天下另有一番为古文词者聚敛拆洗生吞活

剥大言以为利禄之媒较之启祯间卑之又甚矣葢无以

议为也道不中绝何意数年来甬上诸子皆好古读书以

经术为渊源以迁固欧曾为波澜其溯而上之于古来数

十人者巳非㫁流绝港矣而吾友杲堂横厉其间如层崖

束湍翔霆破柱戊申而后毎篇见示吾未尝不骇而喜叹

入骨也夫文章不论何代取而读之其中另有出色寻常

经营所不到者必传文也徒工词语嚼蜡了无馀味者必

不可传者也昌黎惟陈言之务去士衡𪫟他人之我先亦

谓学浅意短伸𥿄摇笔定有庸众人思路共集之处故唯

深湛之思贯穿之学而后可以去之怵之呜呼非杲堂其

亦焉能使吾骇所未见也今杲堂年才五十从此主盟吾

道数十年为巨公元夫文章之道其有不兴起者乎葢不

特曾𥠖数子仅以一身一集而传矣

  陆汝和七十寿序壬子

姚江慈水之交有烟火镇曰蓝溪岩峦拥秀水淸冷如明

镜葢四明之支麓多刘樊故迹或者遂疑所谓蓝桥自有

神仙侣者即此地也元亡戴九灵与其徒恸哭流连于此

山光水影尚有黯然之色今汝和陆先生居之峨冠方领

翺翔于市人之中莫不指而笑之聚童子数十人研土朱

授三字经千字文以度日市日出逄故人则肘之入舍沽

酒痛飮晶䀋脱粟尽欢而后去酒中亦时时道其生平过

去之事慷慨泣下直欲起九灵而与之为友也葢先生本

富室板荡之际曾叅人军事日在虞渊犹絙藤没水以随

夸父流离异地尝见瑞香五色遍满山谷禽鸟啁哳皆非

人世所有久之隐隐阗阗疑是人声则水石相搏也徒手

归来尽丧其田土五载间关成一窭人鄕里小儿窖有馀

粟辄复傲之以所不如吾意先生自悔少年喜事念马少

游之言不可再得便当䜟舌终身耳叨叨举似性岂人殊

先生尝过钱牧翁牧翁叹曰东浙固多人物如汝和者鲁

人也三吴智巧岂少十倍汝和使之欲事汝和之事则不

能矣于是四方之客过余者亦或过先生以为旧物其为

当世所重如此余尝观宋时文谢幕府之士身填沧海者

无论矣其散而之四方者亦不负初心皆能洁然以自老

程篁墩尝为遗民录记之余与泽望拾遗其后残编之不

灭没者尚不啻百馀屈指危亡事始一时名存身丧者固

不让于宋而概然记甲子蹈东海之人未几巳怀铅椠入

贵人之幕矣不然则索游而伺阍人之颜色者也其逃之

方外者可谓勇矣而挝鼓上堂亦竟忘其始之何以为是

也自吾友沈徐汪巢数子而外可以登汐社之堂者寥寥

葢不数人先生岂非其一哉有篁墩者起知在所不遗向

使先生而死文谢之幕下烈则烈矣何如以今日之所少

者留之作一榜样乎虽然自刘樊至今千百馀年国家代

迁陵谷俱变而蓝桥之名如故先生亦自其不变者而观

之将见靑牛白鹿之士攀仙木而拾靑棂同一旦暮兴亡

之感亦可以释然矣壬子岁除日为先生七旬诞日二三

知巳登堂为寿浊酒瓦盆姑以此文代藏钩之戏

  寿徐兰生七十序

白沙子谓名节者道之藩篱也程子亦云东汉之节义一

变至于道葢道之未融谓之名节名节巳融谓之道非有

二也庸人视为焦原雕虎矫世之具妄人荡高山广川使

为魁陵粪土沟渎而饰细故以为名矜非义之义以为节

是故名节之坏不在庸人而在妄人夫名节非关生死利

害之际不可得见山谷曰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

不可夺此不俗人也今妄人置大节不论而好短长人之

平居以是而言名节岂名节乎吾友兰生先生与汪魏美

万履安巢端明浙中谓之四先生葢皆有大名于时改革

之际皆不赴公车抱道而不仕者也唐人之称四䕫以才

浙人之称四先生以节每当有司推选先生不行以危法

相中先生举所佩帨以示之曰此我磬悬之具也数十年

栖迟困辱坏褐破袍沛然满箧王霸之略汨没于柴水尘

土之中曾不知悔而歌声噭然若出金石嗟乎所谓临大

节而不可夺者非其人欤当其初闻先生之风者未尝不

嗟叹百鸟之孤鳯绛云彩露不犯烟火年运而往世多械

束宇宙可喜可愕之事变化实繁一寒饿无聊赖之老生

浮沉闾里不足芥人耳目后生别出新意平地推澜方遂

槐黄而议所南之南向日理夏课而饰假干之逾垣利害

不临安坐而欲以名节葢过前人是张巳之缌功禁人之

咳嗽也岂通论哉先生之诗长于乐府尝为西湖竹枝词

以寓变衰之感流传唱和仿佛铁崖北里新声松阴奕算

谈谐间作风流荫于一座道之融否不可知要不失为真

名节也先生之祖受业于先王父太仆公令子子庆见余

余亦以父执自处四世之交徐氏渊源于黄氏者如故而

余以危叶冲风濵于十死其不敢负庭诰者即是不敢负

交情也不揣鄙言其为先生之所乐闻矣

  陈䕫献五十寿序

今海内皆知甬上精综六籍翱翔百氏危儒行标淸议一

切夸诞骫骳之习击去之今世夸诞骩骳之妄人累𢚩甬

上终于不可亲而止葢十年以来所称鲁卫之士必在甬

上也嗟乎亦知其所以至此乎始陈子䕫献与同里十馀

人然约为友俱务佐王之学以为文章不本之经术学王

李者为剿学欧曾者为鄙理学不本之经术非矜集注为

秘录则援作用为轲传高张簧舌大抵为原伯鲁地也于

是为讲经会穷搜宋元来之传注得百数十家分头诵习

毎月二会各取其长以相会通数年之间毕易诗三礼方

会之初立闻见之徒更口靳故鸱鼓害翼犬呀毒啄会者

不懈益䖍里中有以骂坐自喜胜流多为所绌间出违言

䕫献大声叱之揎袖将搏其人沮丧避去故凡僻经怪说

撼其会人者䕫献必析义秋毫愍痛以折其角葢未几而

同学益进不啻山鸣而谷应也向之靳故者皆懴舌嗟叹

虫蚀木不知皮外更自有味耳虽然会中丹霄之价宫

羽移换而夔献栖迟长资弹压年至五十未名为老曹瞒

之言岂足为信或者遂疑薖轴之疾未易消除则称年于

䕫献非志士之所欲闻也此亦何视䕫献之浅乎志道德

者不屑于功名志功名者不屑于富贵藉富贵以成功名

其功名为邂逅藉富贵以谈道德其道德为虚假天生豪

杰为斯世所必不可无之人本领阔大不必有所附丽而

起一片田地赤手可以制造无论富贵与不富贵皆非附

丽也䕫献以一诸生旅见学宫揖让于博士之前有何气

力不及十年而能转浙河东黄茅白苇之风概使之通经

学古浙河东岂少富贵如麻竹者皆俯首帖帖而不敢与

争是无所附丽之效也方今天下多事不可无䕫献䕫献

亦安能悠悠于薖轴乎恐不免耳安石之言将无同

  仇公路先生八十寿序

余友石涛沧柱之家先生岁戊午为八旬两兄谒文于余

以为寿其诞辰在五月余留省下不得登堂修敬秋七月

石涛书先生之言行来先生少受知于学使邹嘉生𥠖博

庵有声于场屋甲申以后罢科举不赴幅巾野服巍然为

乡党𥙊酒衣冠广席必援前言往行以助谈柄大略不以

科目官职世家定荣悴盛衰先生之论未尝同于俗人也

三十年以来后生欲闻隆万间人物风俗学问不可复得

犹幸先生张此闻兄之路石涛沧柱承顺严训服食古圣

人之道昼夜淬砺声誉殷然为江湖闻人而沧柱为当今

选家第一通都大邑穷卿村校皆家有其书先生不以为

喜尝曰人心至灵无微不烛若或驾虚鹜伪盗窃名誉即

为得罪名教夫石涛沧柱所谓道弸于中而襮之以艺者

也先生尚不欲具名过如此因念昔日交游之为选家者

呉门则张天如杨维斗许孟宏江上则吴次尾刘伯宗武

林前则严叩持闻子将后则张天生金沙则周介生江右

则艾千子张尔公闽则余𢋫之陈道掌一时为天下所宗

几于三君八俊其他佣食于坊社者葢以百计不过爝火

萤光之自为灭没而巳诸君唯介生为党人所锢或以节

义或以著述持淸议而广声气期之后世虽有着有不著

要不可谓纯盗虚声者也然推其所以成就顾不在区区

时文之美恶耳千子以时文为不朽之具震而矜之为有

识者所笑方今沧柱之名不下于余所称引诸君亦以湛

心经术墨守庭诰故文章风韵主盟于当世而无愧不然

今之佣食于坊社者即昔之佣食于坊社者也徒欲诪张

吊诡于其间拾千子之馀唾宁知经史子集之外又有一

种东鄕𥿄尾之学哉此即先生所谓盗窃虚名得罪名教

者也唐宋以诗赋取士其时甲赋律诗当不减近日时文

之汗牛充栋今巳化为野马尘埃不知焉往夫时文亦若

是而巳矣然颇疑其久而不变古今制度云为未有经五

百年者自宋神宗罢诗赋帖经墨义以后一意时文即稍

有变更旋复如故于今葢六百一十馀年矣未有如是其

力之徤也乃先生不赴场屋不出三十馀年而时文颇为

黄金所绌坊社即极力以张之顾有所不能使先生再观

数十年时文能保其复徤乎然后知子子呫呫以为不朽

者即盗窃名誉亦不可得也

  张母李夫人六十寿序辛亥

应酬之文知文者所不为也颂祷之词此应酬之尤者然

震川于寿序虽置之外集而竟不能废者何也顾寿序如

震川而可以应酬目之乎余文岂敢望震川而不欲为应

酬之文年来刻启征文填门排戸不异零丁榜道余未尝

应之一二其学之友松欣柏悦岂得无情一年之中寿序

恒居二三葢即籍以序交情论学术与今所应征启文词

不𩔖苟非吾共学之友顾何当于华堂之黼黻而命之乎

辛亥四月二十六日灵宝使君夫人六十诞辰吾党以其

文见属夫人为吾友张壁荐之母陈介眉妹氏之姑又不

可以辞也尝观古今学术不能无异同然未有舍体而言

用者所谓体者理也宋儒竆理之学可谓密矣姚江尚疑

其在物为支离而归之未发之知以为宗旨文定公渊源

于罗整庵与姚江议论不合其学在有明为别泒而其议

论以静虚为本事物未交收敛至密求放心之说虽濂洛

不能易也姚江未尝言用而其事业非捧土揭木者之所

能为文定公未尝言用而鉴逹治体事该军国靑史不可

没也棒喝交驰飞箝杂出于是天时人事相趋而求所谓

为用居其位者以不任事为明哲以关通苞苴为经济其

屈曲于成败之间以寓捷丸不濡手之能者则世方视其

进退以为天下之安危而江湖熟软之士亦且大言撼贵

人之门徒手搏食以为智嗟乎此固履狶窃钩之常习一

开之市莫不皆然本无所为学术行之既熟遂取而缘饰

之以为后世之名是故昔之讲学者其言如是其行未必

如是其心畏今之讲学者其行如是而后其言如是其心

无忌惮无体有用之言其祸(⿱艹石)是之烈也文定公以来今

且五世使君吏治饰以经术夫人阃德炜于彤管而三子

亲师取友文誉沛然文定公之泽葢方张而未艾也吾闻

文定公母夫人年九十馀文定公宦辙所至必御板舆以

往寿觞举慈颜和壁荐能世其学以变今之习则所以寿

夫人者亦犹之昔日矣

  范母李太夫人七旬寿序壬子

范国雯至自京师値其■母李太夫人七旬诞辰三月初

七日同学诸子修登堂之礼命余以文先之余曰吾闻昔

之求文者赍货币贳舟车必至馆阁得之以为亲荣馆阁

者文章之囿也今岂无以文载道足以希前古而耸后学

者乎国雯居京师两载以国雯之声名为公卿所倒屣何

难得之即不然京师者天下之才薮也文士驰骛谈艺扬

声者多于管弦呕哑国雯遍交其人岂无斐然怀作述之

思者乎国雯忻然曰上之吾不闻下之吾未见也夫文章

之权自宋元以来尽归馆阁其僻固而狭陋者散在江湖

明初馆阁之体趋于枯淡然体裁不失天下犹莫之不宗

成弘之后散而之于缙绅各操其权而馆阁姈为空名矣

嘉隆间缙绅亦不能尽收散而入于韦布然韦布崛起之

士未有不藉缙绅而显自万暦至崇祯举世䧟溺于场屋

缙绅之为读书种子者绝而沦剥甲子之馀犹能櫽括遗

声所谓馆课试录之出自馆阁者不惟不足为法且以之

为戒矣闻之郑禹梅曰今世作者可略而言出于幕客者

以割裂为修辞出于经生者以肤浅为大家虽分路扬镳

曾何与文章之事乎天尾旅奎馆阁江湖同一寂寞不知

此权将复谁寄国雯起自东海与其徒酙酌六经叅考众

论深明古今治乱之故溢而为文非复世人模拟所及葢

浸浸乎未有止也此岂草野人物润色皇猷当必有待馆

阁文章之权将见自国雯而复宜乎今日之为文者皆非

国雯之所欲也吾闻太夫人并事两姑皆得其欢心抚育

诸子有均一之德就令太史书之可以无愧固非以馆阁

一文为荣者比此日执爵而登堂者皆与国雯同为古文

多天下之才士其讃诵之辞当不如余之蹇乏又何彼衰

而此盛也

  施恭人六十寿序甲寅

自挚仲治撰文章流别集其中诸体唯序为最寡见之文

选者止九篇耳唐宋而下序集序书加之送行宴集稍稍

烦矣未有因寿年而作者也至元程雪楼虞伯生欧阳原

功柳道传陈众仲俞希鲁集中皆有寿序亦文体之一变

也归震川所作寿序不下百篇然终以其变体不古置之

外集近日古文道熄而应酬之所不能免者大概有三则

皆序也其一升迁贺序假时贵之官阶多门客为之其一

时文序则经生选手为之其一寿序震川所谓横目二足

之徒皆可为之葢今之号为古文者未有多于序者也序

之多亦未有多于寿序者也其多之所以至于如此者求

文之家不识古文词为何物无所差择不过以为夸多𨷖

靡之资即相如子云之作岂能与李蔡刘屈𣯛争其轻重

乎南州李太虚云吾大索海内但得四君子之言为吾亲

寿于愿足矣其人则华亭陈仲醇山阴王季重闽曹能始

竟陵谭友夏也四人者余得交仲醇季重仲醇似陆鲁望

而伤于纎巧能始博而杂要当以其人重友夏雕刻粗浅

季重谐而俗余尝与万履安山行不数里辄困余靳之曰

当罚读游唤季重所著一过故钱牧斋之评四君子皆有贬辞

虽不无过当大抵非古文之正𣲖也太虚有意于差择矣

而其失复如此且其文苟足传即一人巳足又何必至于

四哉去岁老母八旬交游之作喜得范阳孙锺原一言然

亦以其人足重而余先时之所注意者在吾友郑禹梅之

文禹梅薄游在外不果作今八月初六日禹梅之母施恭

人六十诞辰以其序见属余文岂能过禹梅乃禹梅之注

意则与余同恭人为永从县令之孙女总戎二华公之侄

孙女其姑即总戎之女也妇姑之慈孝著闻郡邑当平子

先生风波之际恭人𦒿定震惊卒使家室宴然以为故国

之命妇当世之文母如恭人之贤即使横目二足之徒交

口诵之亦为实录余故不辞而序之


南雷文案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