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先生文集/卷三 中华文库

步步皆幽致，遥遥指梵宫。春生残雪外，兴入白云中。道韵林飚转，天机鸟语工。苍厓轰铁笛，俛仰古人风。

入山不知奇，出山山更好。春风万窍吟，夜雪千林皓。三笑别远公，一棹访安道。森森䕺桂幽，此间吾欲老。

节序互嬗移，春光蔼原陆。深深鸟语林，英英花满瞩。一气本无私，万象皆自得。出门忽流睇，境与意俱触。妙处在无言，活泼宁容缚？古人已先获，洋洋载六籍。淡淡无中味，隽永有不测。反躬体至理，善端勤培殖。肺腑春常住，外物云与薄。多谢意中人，珍重惠规益。

午枕睡才足，倚窗清昼闲。鸟鸣篱外树，花发雨中山。节序三春晩，乾坤一气还。悠然境与会，诗思入玄间。

柴扉终夕掩，幽思九分闲。倚枕时闻鸟，开窗忽有山。无名庭草绿，随意陇云还。独坐忘言处，天机造次间。

黄鸟声长午梦稣，芒鞋随意上香炉。寰中蝼蚁闲来往，天际云霞定有无。万里只凭双眼尽，百年还觉一身孤。朗吟飞下当时兴，肯为寻常耳目娱？

暮雨才收月欲生，飘飘衣袂御风轻。春江也是无今古，依旧扁舟自在行。

我马萧萧我仆清，山光如海水无声。鸟鸣花发三春暮，树密溪回一路明。胜处自多闲意味，老来犹有旧风情。石滩联骑当时事，千载无端感慨生。

十里奇观马首生，年华一一恼诗情。深深鸟语春林静，远远山含夕照明。老树风多生古韵，前溪雨过已新声。此行领取游仙兴，眉睫应浮一段清。

少小交情已白头，逢时欢喜别时愁。锦阳门馆同文会，紫陌风尘共旅游。十驾那能追逸步？百年期欲勉遐修。穷途触境还多感，春鸟嘤嘤有底求。

共君曾上弄清台，竹树幽幽笑语开。人事忽随流水尽，满庭春色为谁回？

雅素风流简默姿，法门馀教独扶持。岁寒谁复同心事？忍向山阳听篴吹？

杜门惟白发，五十忽无闻。摸索迷真象，嬉怡但外文。空庭多草木，明镜任尘氛。懒废甘雌伏，难收即墨勋。

右自悼

翩跹今日会，珍重古人书。荒藋跫音喜，穷阴硕果馀。百年安命处，万里启程初。永夜孤灯在，寒塘一草庐。

右谢斋中诸友

国子能联武，文园约共跻。光阴难把玩，吾道有阶梯。理义须深造，身心更密提。岁寒无限意，珍重为君题。

右寄意二兄

暧暧看清标，休休见古风。规模大家后，翘楚众人中。发短神犹健，书腴貌自丰。伤心人事变，寥落水亭空。

矫矫名贤后，翛翛佩服馨。邹门应善信，周礼尚典刑。淑气浮眉睫，闲居乐性灵。幽轩忽无主，芝峀为谁青？

一庭松桧荫茅椽，生事寥寥只简编。浮世几人能会意？少年为友已华颠。全家择里行当远，穷巷无邻独自怜。最是龟湖明月夜，断行孤雁抱云眠。

人间九十一星霜，仙鹤翩然下大荒。暮境光华金紫贵，少年声价壮元郞。须眉蔼蔼山林气，咳唾霏霏锦绣香。风月只今谁管领？梧桐夜雨《九韶》亡。

三春卧深巷，暇日步山门。昼寂惟闻鸟，林开忽有村。看云坐王墅，成趣涉陶园。邂逅良朋集，高吟倚小尊。〈王摩诘《终南别业》诗：“坐看云起时。”〉

雨暗川无际，芝焚蕙欲枯。步趋存矩度，气味见吾儒。夙昔风云志，栖迟山泽臞。消磨善类尽，吾党一时孤。

世德元儒素，天资迈俗曹。良金精百炼，癯鹤韵孤高。刻厉追扬默，渟深逼柳涛。空携云梦富，闭却九原牢。

非为夫人更恸谁？那知吾道遽如斯？平生行谊难追及，馀事文章亦自奇。暮境吾侪亡益友，迷涂末学失严师。一时善类消磨尽，天道茫茫尽可疑。

正尔仪吾党，遽然失此公。斯文永坠地，何处更趋风？海内真元尽，山南大运穷。寝门无限痛，怀抱与谁同？

自是生资美，兼之学力优。天球温更栗，山竹栝仍𬭤。实地跻分寸，真源恣溯游。方看进未已，谁道便长休？

末路谁堪比？当求古史来。颓渊黄叔度，详稳吕东莱。觌德骄盈失，闻风鄙吝灰。不言民自信，悲怛哭舆台。〈《纲目》，范甯称黄叔度，“颓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

合下门庭好，从游又锦湄。《箕畴》仲默在，衣钵慧能归。户闭缁帷辟，心长素发垂。一身多少负，万事忽成非。

尊翁初际遇，文网忽横罹。涕泪金吾外，苍黄海徼时。艰危犹问学，羇泊尽懽怡。度世灵均愿，人生易短期。

《刊补》师门事，丁宁诏后蒙。犹多鱼鲁误，谁办校雠工？对榻湖村静，孤灯野寺空。书完人已昨，抚卷若为衷。

高才惭鲁质，夙昔幸随肩。几处同文会？多年荷意怜。昭原联步武，学海共洄沿。岁晏心期在，回头堕渺然。

今年何运气，哭尽意中人？芝谷仙魂远，酉山墓草陈。风流一时减，哀怨百年新。迷路将谁与？悲凉抚此身。

花山旧家世，屏谷好门庭。弱岁蜚英誉，中年占小名。诗篇供日历，图史乐襟灵。万事还成梦，西风涕自倾。

窈窕甘溪洞，桑麻自一村。平章多水石，糚点好林园。忧患缘苏字，交情闭翟门。精神留故箧，珍重付儿孙。

惠和点乐杳难寻，一幅名绡古壁临。俯仰忽惊千载面，丹青能写七分心。黄花篱外犹真相，绿竹江干自暮阴。大雅微茫何处溯？《猗兰》遗曲上玄琴。

衿佩翩跹集，多情刮病眸。百年吾道在，千古此心留。实地须鞭约，真源恣溯游。光阴勤惜取，容易白纷忧。〈程子曰：“尧、舜几千年，其心至今在。”〉

孤灯半壁影阴阴，悄倚寒窗思不禁。春到庭梅香欲动，客来山月影相寻。年华衮衮明双鬓，川路迢迢只寸心。病里一番开口笑，新诗珍重为君吟。

冉冉三冬尽，悠悠万事空。音容凭一梦，形影吊孤翁。寂寞回春日，悲凉又雪风。川湖同运气，吾道一何穷？

高堂珍重祝颐期，岂弟应须百禄宜。新乐才停三日举，旧痾赢得九分医。春风暗入灵春动，极宿光临彩袖奇。薄亩弊庐先业在，不妨含哺卧明时。

古涧泠泠小院阴，七分仪像俨中临。百年间气山河在，一瓣清香祭祀今。疏雨淡云浑物色，清风韵鸟宛诗音。江湖独往当时愿，况复幽栖叶素襟？〈先祖《映湖》诗：“江湖谁独往？”又诗：“百年地僻幽栖迥。”〉

九原宰树影阴阴，谁道真容咫尺临？宇宙百年犹气象，江湖一带自古今。山光远拖龙门色，松籁寒移鹄岭音。几度云仍霜露感，明庭拜跪激微襟？

不到龟潭今几时？重来物色故依依。青山有力回元气，流水无声转道机。自占风林闲鸟语，横分野色倦鸥飞。向来汨没缘何事？分外烟霞领略归。

忽罢游仙梦，悠然野望馀。川华风定后，山色雨收初。款款幽禽啭，迟迟化日舒。洋洋随处乐，抛却一床书。

前林过小雨，中夜倚高楼。雾重山将隐，江涵野欲浮。无心同老宿，处世看虚舟。耿耿孤灯照，檐流未肯休。〈末句用朱诗语〉

亭亭林日夕，小阁影初沈。地僻怡真性，潭明悟本心。坛宜风后咏，山或雨中寻。世故驱人急，何时一卧深？

稍稍禽声集，微微山影沈。联翩携谢屐，邂逅得韩心。妙用闲中见，真源静后寻。尘缘败人意，回首白云深。

山水洋洋古今，烟云霭霭朝暮。手持几卷残书，坐对炉香一炷。

林月依微小院沈，眼明檐外缟衣寻。自持肯受尘烟气？抵死难回寂寞心。穷巷岁寒贞女苦，空山门掩玉人深。瑶弦一曲堪谁会？千载遥遥托素襟。

有美山南洞，盘桓硕人居。平生惟孝友，至乐在图书。世事门长掩，年华鬓欲疏。欢情凭一枕，觉罢忽成虚。

袅袅生秋意，悠悠涉晩川。全身游锦障，浮世有壶天。造物如相待，吟鞭故不前。岩崖曲曲锁，肯许俗人传？

一筇遥指海天低，为有幽期在玉溪。古峡深深人不见，数家村落午鸡啼。

佳期遥在海天涯，一路风烟问若何？匹马秋风登石栈，孤灯夜雨宿村家。丹枫黄菊仍佳节，白鹤青松想古歌。闻说方壶山水好，明朝料理暂相过。

翠壁依依立，清溪缓缓流。谁将小屋子，高占一冈头？树杪寒生月，风前稳下鸥。黄花泛白酒，携友过沙洲。

一道清溪万树林，屏岩围绕影阴阴。形如削玉开真面，势欲撑天见苦心。大抵风烟皆别调，寻常禽鸟亦奇音。荒台寂寞人何处？系马汀洲为一吟。〈世传小屏岩为旅轩台〉

翛翛神气顿生清，物色名区画样明。云护洞门千嶂合，路通仙界一矼横。天工造化还多事，鬼物扶持若有情。流水败人遐遁意，谩招游子漏虚声。

地秘天藏别一区，风流高擅海东隅。名符夜月携琴地，景逼辋川写壁图。千载凤归台独在，十洲仙近手堪呼。平生自负烟霞癖，茅栋何年辟草芜？

倚杖山门眼忽青，层峦叠壁效奇灵。浮空势大云俱迥，积翠寒凝露共零。庐阜奧区开玉峡，武夷奇处有仙亭。十年尘世迷涂恨，夜雨山窗梦欲醒。

洞府深深草树齐，一筇高倚夕阳低。干云老壁虚空立，喷雪悬流咫尺迷。玄鹤忽惊前夜梦，清都那得上天梯？摩挲古石还怊怅，苔缝难寻旧日题。

丹枫黄叶已深秋，满壑风烟挽客留。猿鹤不惊山昼静，朗吟清坐水西洲。

秋意澹禅林，邂逅成幽期。一笑亦奇事，双鬓非少时。喈喈风雨夕，寸心能自持。明朝各异路，一步一回思。

几处名区访隐真？川华岳色不容尘。此行饱饫烟霞气，眉睫应非下界人。

造化参差故不齐，平心且莫妄高低。周房绝爱山川伟，云水偏怜洞壑迷。观物只应随分剂，游山元自有阶梯。若将小大论优劣，便是痴儿强标题。

昭昭佩服夙知钦，岁晏相期独此心。几度怀人劳远梦？一行随友过危岑。玉溪夜月琴声断，锦水秋烟草色沈。莫把工夫愁日暮，眼前平路古犹今。

灵芝岁云暮，采采有遐期。夙志苦未谐，光阴能几时？烦君视为戒，努力深自持。真乐在此间，悠悠身外思。

尧舜相传只一钦，寒潭秋月证人心。揩磨力至方成玉，积累功多忽见岑。衮衮光阴垂老大，悠悠世事易浮沈。师门坠緖无分付，努力吾侪勉若今。

断麓逶迤辟小坡，苍岩无语水恬波。百年独抱栖云志，今日方成送老家。吾道只应甘寂寞，此身端合付弦歌。风埃不到山门闭，鸥鹭无心自占沙。〈杜诗：“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

自笑吾生拙，三年屋未完。诸君荷相念，高义不惮寒。突兀何时见？驱驰一病难。岩栖他日事，携手共盘桓。

普贤之一支，东出为鼎岭，分而为南北二支。其南者，西走百十里为松岘，北折为梦岘，又东折为圆秀峯。其北者，西北行为葛萝，为兔岭，为月峯。至圆秀之东南，为静寿、霁月、日跻诸峯。霁月之下有翠壁，高可数十丈，广如之，侧柏䕺生其上，苍郁可爱。水发源两山之间，并厓而下。至公山之南，则野尽山高，岩壑悄蒨。水中乱石齿齿，三折而至翠壁下，汇而为潭，演漾泓渟，洁清绀绿，可以方小舟。又三折而入于洛，前后为曲者凡七。圆秀遂𬯎而南下，东转为中阜，正当第四曲。后高渐低，至尽处则左右微凹，中成小陀，前皆结以岩石，对壁临流，最为一山佳处。

余年三十时，尝因事客过，爱其山高水深、风烟回合，窈然有遗世之想，便欲买山诛茅为隐约盘旋之所，而力未能就，徒往来，于心不忘也。丁亥春，遂结三架八楹于土坂之上，同人李学甫、金直甫始终干其事。才被茅而丧难悲遑，且二年矣。坂处地清旷，近水多风，不可以久处，遂谋就移于中阜，村落稍迩，不惬雅韵。然襟抱周复，面势均圆，占一山之中央，而岩峦、溪洞若拱揖环拥于前者。经始于十月之既望，仅十数日而粗成。夫以三十年不忘于心，而始克经营，又三年而粗成。比堂室完而可入处，则又当若干月日矣。

余明年便已六十矣，未知受用能几何岁月。然昔之客而过者，居然成我泉石矣，何其幸也？洞通名高岩，又别称岩山，遂合而名之曰高山。盖取《诗ㆍ宵雅》“高山仰止”之义也。

屋凡三间，中一间为轩，曰静春，取程子语也。室在南，曰凝庵，取《中庸》二十七章之旨。主人之所寝处在北，曰乐斋，取《鲁论》首章之意，将以待远近朋友之来也。

斋之北，有松三株，亭亭可爱。为台于下而名以岁寒。岩曰晩对，潭曰光影。晩对之东，两厓谽谺，中有一台，曰静乐。又其南为䕺桂台。鸥汀、鹘岩、钓矶、茶灶与夫一树一石，皆足以供吾观，而前后六曲，又其为借景也。

季弟休文始与共此志，而今茕然持所后服，不能共其成。异日无事，当相与共其乐。子弟有愿从者，亦不禁。然天之所以饷我者，不贫矣，何修而可以无负乎哉！

《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诗之好仁如此。向道而行，中道而废，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孶孶，毙而后已”。夫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不识仁之为何物，则无以知其好。知之矣，而不反之以践焉，则无以有诸己；有之矣，而不孶孶以终其身，虽得之而必失之。中道而废，与画而不进者，同归于不仁矣。

颜渊尝喟然而叹夫子之善诱矣，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而尽其知，约而践其实，勉勉循循，而不已焉，则其至之有迟速，特系乎才之敏钝与用力之浅深耳。虽然，欲速而急，则拘迫而难久；乍作而辍，则间断而无成。虽有志焉，终莫能以自达矣。渐涵浸渍而徐乎其勿亟也；缉煕光明而懔乎其恐失也。守之以笃实而持之以悠久，俛焉以尽其力焉，庶可以充夫好仁之实而无愧于朝夕居此山矣。

有时读倦意阑，振衣曳杖而出，则烟云舒敛，花鸟骀荡，岩宜于静对，潭宜于清临。登高而发孤啸，倚台而溯远风，坐矶观鱼，步沙狎鸥，万象交贸于前，而吾之乐，与之无穷。是固闲居无用之日历，然俯仰顾眄之顷，景与意俱与向所谓“渐渍、缉煕”之功者，吻然而默相契焉，则古者仁智之乐、风咏之趣，大抵皆是物也。呜呼！是可以易言哉？

自今以往，非有疾病事故，必在于此。庶几处静养晦，兢存硏索，以少补既往之愆，无负于天之所以饷我而不偶然者，又何其幸也？岩台水曲辄有名，且为图诗以志其胜，乐与朋友来者共焉。岁己丑十有二月嘉平日，主人记。

嶷嶷层峦俨自持，青苍一面当轩奇。孶孶向道终身事，俛仰中间有所思。〈当，去声。〉

至道洋洋自古今，妙凝元不外人心。明诚一部开门户，努力工程惜寸阴。

冲融一气转洪匀，四序推移摠是春。倘得此心无欲静，洪纤随处露天真。

白头为学尚迷心，多谢诸朋肯远临。欲识古人真乐处，习时须熟悦时深。

巉厓半面倚寒空，夕影离离元气中。不管浮云舒卷事，苍然一色古今同。

澄泓一道静无埃，活水源头滚滚来。万象森罗真体澹，碧空寒月夜深开。

幽幽䕺桂小山阴，憀栗秋风虎豹吟。岁暮王孙何处在？《反招》歌罢卧云深。

苍厓中劈自成台，千嶂阴阴一水回。随处洋洋仁智乐，古人消息静中来。

万木萧条大地阴，贞姿不受雪霜侵。寒台独立空怊怅，岁晏何人共苦心？

石面荫荒苔，俯临漪漪水。忘竿坐无言，洋洋潜跃理。

傍水石𮄈开，天然自成灶。辨味吾未暇，功存导滞燠。〈陆羽辨水味，煎茶。○燠，热在中，见号韵。〉

苍岩千仞高，中有寒栖鹘。月明一声长，江天定欲裂。

天寒芦苇宿，月明洲渚飞。浩荡波万里，自在无是非。

野人乘小桴，施罟声濊濊。渔罢管无人，满载峯头月。

临风定依依，含烟更袅袅。何人弄轻吹？幽兴转未了。

南谷窈以深，泠泠泻涧水。永念千载人，佳名偶相似。

野人解堰水，灌漑事耕耘。秋垅黄云合，玉食供吾君。

古塔定何年？如今半倾圮。佛宇变儒宫，文风从此始。

隐隐岩际生，盈盈日夜息。果育吾当以，不食宁心恻。

村人为樵采，列石峙水中。纵乏舟楫用，均之济川功。

小阜临水止，面势极清旷。欲亭畏风多，间步候月上。

擢擢傲寒姿，移根自东海。精神分月寒，气色参天黛。

石栈何年开？应劳六丁叱。骋目尽烟霞，倚策憩腰膝。

萧萧松桂馆，中有读书人。时时来问字，多荷不孤邻。

茅茨三两家，烟火疏篱隔。耘罢荷锄归，暧暧山日夕。

公山南畔水幽幽，乱石参差易覆舟。惶恐一心能利涉，瞿塘从古是安流。

平郊欲尽水初渟，石栈苔矶绕曲汀。童冠暮春风浴罢，振衣高上洗心亭。

苍岸双开一水深，烟云朝暮暗平林。试向悠然台上坐，千年谁识见山心？

水静山深自一村，虚斋终日掩柴门。汀禽欲睡阶花笑，一炷炉香坐不言。

寻春台下水溶溶，老壁嵯峨古院空。一带虹桥横渡口，何人能办济川功？

断麓逶迟面玉屏，石田荒草认遗亭。等闲声色无人管，依旧山空水自清。

野阔山开但平川，隔林篱落见人烟。奇游欲尽重回首，去管壶中别有天。

一身非我有，千里许君驰。天际轻阴合，风头骇浪危。佛恩须刹报，邻耒讵家持？绝爱寒梅树，幽香独自知。〈第五六句用朱先生《答陈同父书》意〉

数间亭子倚荒坡，矗矗岩崖滟滟波。春鸟独鸣当槛树，午烟孤起隔林家。百年鼎鼎悲三秀，万事悠悠付一歌。洞口犹嫌山外信，移来松柳插汀沙。

仪像七分在，油然孝弟生。春秋履霜露，香火荐铏羹。衰季犹和气，流离亦大名。忽惊消息近，门外语幽莺。〈末句用先祖诗中语〉

居然成我境，䕺桂小山阴。昼静川华淡，林空鸟语深。粗酬暮年志，那得古人心？肯许亲朋过，清尊为一吟。

不妨人境近，犹是万松阴。元气层屏立，真源活水深。岩栖闻晦字，云卧验存心。老洫成何事？悲怀入短吟。〈滕德粹在卧云庵，朱先生赠以存心之法。〉

巷里追随拟一生，那堪人事隔幽明？遗安尽室甘缘亩，课子携经替满籝。几处溪山联杖舃？每年时节错筹觥。先兄庚甲今谁在？宿泪无端湿粉旌。

肯效区区问舍生？里仁端为择嘉名。此心欲保慈良体，田地先须戒薄轻。〈汉许汜求田问舍。朱子论刚毅木讷近仁之义云：“圣门之意，要人躬行实践，直内胜私，使轻浮刻薄、贵我贱物之态，潜消于冥冥之中，而吾之本心浑厚慈良、公平正大之体，常存而不失，便是仁体。”〉

自怜华发镜中新，吃尽人间六十春。甲子重回磨蝎宿，庚寅正值摄提辰。此生永隔承懽地，今日宁同具庆人？赖是邻翁还解事，一联能洗满腔尘。

眼阅沧桑六十年，那知樗栎偶能全？省身敢望知非化？闭户堪追众妙玄。道德初心空白首，君民素志有苍天。岁寒期许惟君在，努力同参识字仙。〈《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韩文：“道德日负于初心。”〉

雅素风流谨厚姿，法门犹见典刑遗。传家长物青毡在，忧世深衷皓发垂。城市几年成大隐？箪瓢一巷有馀怡。死生常理吾非昧，重感西江泣鬼词。

家学渊源远溯寻，百年馀教未全沈。襟怀濩落尘机断，眉宇萧森古气深。一理源头高著眼，九畴篇目细加心。向来无限商量事，容易重泉閟德音。

南极迢迢紫玉峯，百年无恙长孙桐。三牲孝养双麾在，九耋恩光二品崇。眉睫正浮醇古气，门庭犹认大家风。朝菌野马消磨里，生老《箕畴》五福中。

滔滔叔季事韦脂，矫矫风仪独自持。两脚不随流俗转，一心要与古人期。对床伯仲成知己，闭户乡邻守若儿。临化逌然开口笑，平生精力见遗诗。〈《老子》：“守若婴儿。”〉

云树苍茫几度思？梦中时入紫芝眉。乡邦流落簪缨胄，草野虚抛馆阁姿。百里栖迟身老大，一年归卧病支离。向来咫尺违颜面，早晩泉台有后期。

无端衰泪寝门倾，忍遣斯翁入九京？处事直教盛水住，待人浑欲著毛生。全家忽地摧梁栋，环洞居然失老成。早晩笙潭新屋就，岸巾谁复笑相迎？

歇马邮亭日欲西，修道千里海天低。丁宁纸帖归来字，多谢情人信手题。

竹岭嵯峨天与齐，朔风吹雪使人迷。九重恩渥瞻辰北，千里遥程指海西。疾病无端妨进取，行装随处被留稽。弊庐薄亩苏湖曲，归作明时一隐黎。

病废那堪效圣君？霜台健笔动弹文。无端一出成何事？愧对青山媚独云。〈呈病还家，得谏院疏驳，深幸一事收杀也。〉

山意冲寒动，川流向夕鸣。荒台入俛仰，物色感人情。

千古箕畴旨，当年演奥辞。经纶大力量，殷夏旧施为。亥豕犹多误，愚蒙敢与知。贤孙能继志，会有汗青期。

台空诗独在，地僻世谁知？山忆衔杯日，川怜倚席时。春风动宿草，夕照下寒湄。努力追先志，毋隳岁晏期。

镜水平流稳，屏厓削立高。地随人自胜，心与景俱遭。丹灶怀句漏，玄裳梦九皋。谁供香小瓣，一体奠𬞟醪？〈存斋遗躅在柏湖，洞名漏令，故用葛穉川炼丹事。洪木斋台墟名梦鹤，在东畔。〉

寒月凄凉吊古墟，贤孙肯构百年馀。山川不改当时旧，景物重回本色初。四面森罗三二友，千林围拥一孤庐。经营岂为资游玩？好把光阴付古书。

秋雨萧萧过树端，青山如洗水生寒。迩来职事殊弛废，寂寞书斋昼掩关。

寂寞岩斋昼掩门，悄然终日坐无言。殷勤老友相寻意，好月清宵共一樽。

匹马年年每独游，岩厓寂寂水空流。偶逢故人论心事，霁月如期上树头。

典刑名父子，緖业相公孙。蔼蔼风仪稳，温温气味敦。南邑功名晩，西枢齿爵尊。乡邦今寂寞，哀涕洒新墦。

悠悠成老大，草草度光阴。古壁灯火冷，荒村雨雪深。那能六十化？徒愧二三心。惜取前头景，真功继自今。

一脉孤山在，迢迢见下枝。书腴润肤革，古气上须眉。一代推齐擘，平生下董帷。九原容易隔，尊酒更何时？

菌蟪生涯未满旬，灵龟坐视一千春。丹筹海屋添无数，青子瑶桃结几巡？恩渥自天昭厚夜，老臣无地答重宸。极知胜事非吾分，不及当年䜩会辰。

灵芝元有种，良玉本无沙。文献仍三世，诗书自一家。神明劳岂弟，八十尚精华。忽报江天晦，微星堕海涯。

岁晏金丹杳，江波定几时？河南元祐籍，屈子远游辞。万事苍天在，孤怀素发垂。谁将吕庚恨，报向九原知？

《箕范》当时衍，奇功办启开。乌焉多未了，丁乙属方来。偶作前年会，重逢旧甲回。犹馀梳洗责，付与季君裁。

岁暮穷村雪意昏，寒斋镇日掩柴门。一阳忽报朋来信，早晩尘编得再温。

一部曾经看透深，昏衢星日揭昭森。烦君益进硏磨力，无负良工独苦心。〈朱子曰：“某一生看得《大学》、《启蒙》透。”〉

天资元信厚，德器自充完。世德推三祖，风流溯二滩。吾侪方有恃，仙驭忽无端。一札遗尘案，新题墨未干。

不待师资力，吾家路自明。行年蘧伯玉，皓首郑康成。麈拂堪谁秉？东南遽失橕。依俙昨夜梦，握手话平生。〈郑康成皓首穷经〉

商家贤未远，周礼鲁犹持。幅尺遵儒度，风裁俨德仪。课程耄后笃，定力病中知。善类消磨尽，吾侪欲倚谁？

智愚较三十，交谊折年行。夜雨湖村静，春风泗水长。幅书时缱绻，经义许商量。隐隐喉中语，殷勤荷不忘。

萧萧山雨打前林，一炷炉香坐夜深。默念平生何所事？卷中还愧古人心。

空山岁暮伴韩穷，点检平生一困蒙。黄卷几时谐素计？白头孤坐抱丹衷。行为触緖生疮痏，利义临机眩异同。莫把游辞相戏剧，共君须办一原工。

崦嵫短日下亭亭，独立迷涂愧世英。陈编自有馀师在，莫向盲聋借视听。

落落朋侪尽，南天失晓星。家声百行首，世业一毡青。城市成林隐，诗书养性灵。凄凉断行雁，中夜叫寒汀。

今居犹古道，世浊见真豪。緖业传山泽，风流听鹤皋。吾侪何处得？平地一层高。寂寞东篱晩，残花恋旧陶。

故家犹典则，吾辈仰仪刑。闭户无时事，忘机乐性灵。一生躬礼法，八耋享康宁。运气东南尽，江天晦少星。

今年九月时差早，寂寞东篱未吐香。昨夜满城风雨里，天公应作后重阳。〈东坡曰：“菊花开时即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十月初吉，乃与客作重九。○古人以十月十日为后重阳。〉

休休君子度，落落丈夫襟。猗竹森淇岸，奇材擢邓林。文章一段事，丘壑百年心。末路堪谁仗？青山玉树深。

蝉联旧家世，诗礼好门墙。闭户尘机断，穷经气味长。此心宁变改？一脉赖扶将。落落晨星尽，孤存我自伤。

大家行运气，善类一时亡。蕴藉风流健，清疏意味长。田园虚老大，药饵稳扶将。寂寞帷堂掩，难薰笑语香。

伴壁寒灯尽意明，草堂门掩坐深更。牛山雨露天机动，赢得平朝一气清。

无数龙门拨剌鱼，纷纷终日闪空虚。自循化育流行理，肯畏人间有豫且？

渔人随处动机心，一挂筠笼赌十金。自是小鱼轻拨剌，巨鳞依旧卧渊深。

矫矫家庭学，昭昭佩服香。律躬看幅尺，开口听璆𤨿。丘壑精华健，诗书气味长。剑山依旧翠，寂寞掩帷堂。

如愚堂赵公与吾外大父密翁游而懽，多唱酬诸作。窃闻公居家尽孝，六年庐墓，早废举业，以诗酒自娱。卜居于如愚洞，因名其岩与堂，而自号以如愚主人。视柳州减八之五，多颜氏三之二焉。

余谓愚只是一个愚耳，多则不能全其纯愚。公过柳州，固已远甚矣。若能学颜氏之所学如愚，而至于不愚，则安知希颜之不为颜氏之徒也欤！

余未及供洒扫于门，第未知平日用工何居耳。公之季子某氏，因族子相彦美卿，使余次其三愚字，而外大父手泽亦在轴中，义不忍辞，因略识所感于心以归之。公有孙相纯，秀而有文。与余善而不幸死矣，不能相与话旧，为之泫然一涕。

子厚名溪侈八愚，愚翁何事号三愚？从来妙处无多语，颜氏平生只一愚。

我爱金圣文，人好诗亦好。龟潭春树深，日夕事幽讨。手把紫阳书，境与意俱到。相期共岁寒，自得在深造。

寥寥清昼长，鸟鸣山色好。年光冉冉徂，幽怀与谁讨？繁华匪思存，羲轩频梦到。努力同心人，玄关共遐造。

自怜无分蹑清游，观物楼高集胜流。遥想曲栏凭倚处，悠悠万事入搔头。

风雨萧萧小院深，明溪一道送清音。洋洋物化浑依旧，千载何人肯会心？〈退陶先生与贲趾诗曰：“幽居观物化。”又曰：“图书满四壁，心事一何长云云。”〉

林下吾曾见，清风世共钦。急流能勇退，空谷自遐心。梦外尘机断，眉闲道气深。人亡亭亦圮，高躅漭难寻。

今居犹古道，世浊见疏襟。宦海危机远，岩扃倦睡深。琼瑶盈箧富，兰玉满庭阴。一雁云间远，凄凉失侣心。〈渴轩翁暮境相失，可想其心，末句及之。〉

岁晏门常掩，机闲境自清。诗书供活计，桑柘乐生成。淡荡眉间气，萧疏物外情。山斋谈会地，忍听鸟嘤鸣？

妙质由天分，英声弱冠时。垂绅喉秉允，佩绂口成碑。迟暮风期远，凄凉《薤露》悲。寥寥身后事，天意漭难知。

风裁露本相，气脉见逋轩。慕古难谐世，逃尘独掩门。松云供色笑，诗礼长儿孙。只恨同衰暮，那堪隔九原？

风雪萧萧夜苦长，寒窗睡罢动晨光。梅香漏泄春消息，大地穷阴一线阳。

黄鸡喔喔报新天，流水光阴七十年。万事悠悠浑不管，渊冰一念且归全。

古坛蕉叶欲新萌，谁道皤翁溘远征？蚤岁脚跟游锦里，暮年心力在明诚。玉溪秋老联吟袂，龙寺春回负宿盟。最是安溪明月夜，忍听孤雁断行声？〈己丑秋，共游玉溪，期以明春为龙潭、松堤之游，卒未成。故五、六联及之。〉

皎皎明秋月，盈盈照锦波。尘机静后断，乐事卷中多。正倚吾侪重，宁知大耋嗟？师门渐寥落，天意欲如何？

明时分作一闲民，珍重天书下紫宸。素志全颓成白首，缟衣今复染缁尘。愧无筋力酬当世，只合林园卧此身。明日上章寻去路，故山猿鹤未应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