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明高僧传
卷五 习禅一
卷六 

    习禅一

    一、明州天童寺沙门 释正觉(附:枯木成公、丹霞淳禅师)

      释正觉,隰州李氏子也。父讳宗道。母赵氏,诞师之夕,光出于屋,人皆异之。年七岁,日诵书数千言。十三,通五经七史。一日,乞从释氏学无生法。依郡之净明寺本宗和尚薙发,受具戒于晋州慈云寺智琼和尚。

      年十八游方,因自诀曰:“若不发明大事,誓不归矣。”于是渡河,首谒枯木成公于汝州。久之,无所入,时丹霞淳禅师道价方盛,乃顶笠造焉。入门,霞便问:“如何是空劫已前自己?”师对曰:“井底虾蟆吞却月,三更不借夜明帘。”霞曰:“未在更道。”师拟议,霞打一拂子曰:“又道不借。”师忽大悟,作礼。霞曰:“何不道取一句?”师曰:“某甲今日失钱遭罪。”霞曰:“未暇打尔。在且去。”值霞退居唐州大乘寺,师亦从焉。

      宣和二年,霞迁大洪,俾掌记室。三年,迁首座,时金粟智、雪窦宗辈皆参随之。真歇了公住长芦,招师首众。未几,出主泗洲普照。高宗建炎间,住舒州之太平,迁江之圆通、能仁,次补长芦。时寇酋李在抄掠境上,乃入寺,众惧奔散,师独危坐堂中,但以善语谕之。李在稽首,馈金赡众僧,于是一方赖安寇静。

      又越二年,乃渡浙之钱塘,至明州礼补陀大士。天童虚席,郡守驰檄请师住持。无何,胡虏犯境,虏至登岭,遥望岭上若有神卫,遂敛兵而退。次年,被旨主灵隐,将行,四众号阻,百鸟哀鸣。师居天童三十年,凡寺舍殿廊无不新者。

      绍兴二十七年九月朔,别郡帅檀越,七日还山,饭客如常。次辰索浴更衣,端坐为书,嘱后事讫,书偈曰:“梦幻空花六十七年,白鸟烟没,秋水连天。”掷笔而逝。诏谥曰宏智禅师,塔曰妙光。

    二、燕都庆寿寺沙门 释教亨(附:普照宝和尚)

      释教亨,字虚明,济州任城王氏子也。先有汴京慈济寺僧福安居任城有年,精修白业,缁素仰重。一日,赴斋于芒山村,乃倚树化去。是夕,示梦于女弟冯,自彭村见其乘白马而下曰:“我生于西陈村王光道家。”冯觉语母,及其子三人梦皆同。诘旦,至光道家询之,其母刘氏先夕亦梦安公求寄宿焉,是日果诞亨,乃拳右拇指,似不能伸,但瞬而未笑。次日,有同业僧福广、福坚闻而来谒见,即呼云:“安兄无恙耶?”亨熟视,举手伸指而笑。其母尝卧师于室中,若有人诵〈摩诃般若〉之声。及睟,或以佛经酒杯试之,竟取经卷。素不茹荤血,见僧,喜从之游,人皆呼为“安山主”,故芒山村乃以师事碑于石,纪其异。

      年七岁出家,依州之崇觉寺圆和尚薙染。十三受大戒,遇苦瓜先生相之曰:“此儿他日坐道场必领僧万指。”

      年十五游方,闻郑州普照宝和尚法席之盛,于是荷锡自汴发足。宝公夜梦庆云如金芙蕖,缤纷乱坠,因语众曰:“吾十年无梦矣。今有此,是何祥也?”翌日亨至,宝独异之。师朝夕参叩,宝亦痛札之。一日,往睢阳,忽马上忆击竹因缘,凝情不散,如入禅定。将抵河津,浑无知觉。同行德满呼曰:“此河津也。”亨惊,遂下马,悲喜交集。及归,涕以语宝公,宝曰:“此僵人耳。切须更苏转动始得。”曾看〈日面佛公案〉,否曰:“儿时已念得。”宝公笑曰:“我只教尔参诸方掉下底禅,但再参去,自有得力处。”一日,亨于云堂静坐,忽闻打板声,霍然证入,遂呈偈曰:“日面月面,流星闪电;若更迟疑,面门著箭。”咄宝公曰:“我谩汝不得也。”

      师后出世,乃五坐道场,若嵩山之戒坛、韶山之云门、郑州之普照、林溪之大觉、嵩山之法王。次因金国丞相夹谷清臣请主中都潭柘,迁济州普照。未几,忽方丈后,丛树中,有一株亭亭高丈馀,而群鸦以次来巢,状若浮图,上下十二级,众贺曰:“和尚佛法愈大振乎?”不十日,诏住庆寿寺,众常万人。三年,继主少林,法席大盛。无何,师引去,乃徜佯于嵩少之间,或放歌,或长啸,如是数年。一日,忽觉四大弦缓,杜门坚坐,谢绝宾客。至金兴定已卯七月十日,诫其众曰:“汝辈各自勤修。”索浴,说偈,端坐而逝,亨年七十,坐夏五十有八。阇维,焰如莲华开合,牙齿、目睛不坏,舍利无算。师自儿时,额有圆珠涌现于皮间,至是爆然飞去。弟子分设利罗以建塔焉。

    三、临安府径山沙门 释宋杲

      释宗杲,号大慧,因居妙喜庵,又称妙喜。产宣州奚氏,即云峰悦之后身也。灵根夙具,慧性生知。年方十二即投无云齐公。

      十七薙染,初游洞宗之门,洞宗耆宿因师词锋之锐,乃燃臂香,授其心印。师不肯,自弃去。依湛堂准,久之,不契。湛堂因卧疾,俾见圆悟。悟居蜀昭觉,师踟蹰未进。一日,闻诏迁悟住汴天宁,喜曰:“天赐此老与我也。”遂先日至天宁迎悟,且自计曰:“当终九夏,若同诸方妄以我为是者,我著无禅论去也。”值悟开堂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曰:“东山水上行。”悟曰:“天宁即不然。只向他道: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闻,忽前后际断,悟曰:“也不易,尔到这田地,但可惜死了,不能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岂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要信有这些道理。”于是令居择木堂,为不釐务侍者,日同仕夫不时入室。

      一日,悟与客饭次,师不觉举箸,饭皆不入口,悟笑曰:“这汉参黄杨木禅到缩了也。”师曰:“如狗舐热油铛。”后闻悟室中问僧“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话,师遂问曰:“闻和尚当时在五祖曾问此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悟笑而不答。师曰:“和尚当时既对众问,今说何妨?”悟不得已曰:“我问五祖曰:‘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师当下释然大悟曰:“我会也。”悟么举数段因缘诘之,皆酬对无滞,悟喜谓之曰:“始知吾不汝欺也。”乃著〈临济正宗记〉付之,俾掌记室。未几,圆悟返蜀,师因韬晦,结庵以居。后度夏虎丘,阅〈华严〉,至“第七地菩萨得无生法忍”处,忽洞明湛堂所示殃崛摩罗持钵救产妇因缘。

      宋绍兴七年,诏住双径。一日,圆悟讣音至,师自撰文致祭。即晚小参举,僧问长沙:“南泉迁化向甚处去?”沙曰:“东村作驴,西村作马。”僧曰:“意旨如何?”沙曰:“要骑便骑,要下便下。若是径山即不然。若有僧问:‘圆悟先师迁化向甚处去?’向他道:‘堕大阿鼻地狱,意旨如何?’曰:‘饥餐洋铜,渴饮铁汁,还有人救得也无?’曰:‘无人救得。’曰:‘如何救不得?’曰:‘是此老寻常茶饭。’   十一年五月,秦桧以师为张九成党,毁其衣牒,窜衡州。三十六年十月,诏移梅阳。不久,复其形服放还,十一月诏住阿育王。二十八年,降旨令师再住径山,大弘圆悟宗旨。

      辛巳春,退居明月堂。一夕,众见一星殒于寺西,流光赫然。寻示微疾,八月九日谓众曰:“吾翌日始行。”是夕五鼓,手书遗表,并嘱后事。有僧了贤请偈,师乃大书曰:“生也祇么?死也祇么?有偈无偈,是甚么热?”委然而逝,世寿七十有五,坐五十八夏。谥曰普觉,塔名宝光。

    四、平江府虎丘沙门 释绍隆

      释绍隆,和州含山人也。年九岁辞亲,投佛慧院。六年得度,受具足戒,精研律部,五夏而后游方,普访长芦信和尚,得其大略而已。一日,见有僧传圆悟勤禅师语至,隆读之,叹曰:“想口生液,虽未得浇肠沃胃,要且使人庆快,第恨未聆謦咳耳。”遂至宝峰依湛堂,次见黄龙死心,然后参圆悟。

      一日入室,圆悟问曰:“见见之时见犹离,见见不能及。”悟忽举拳曰:“还见么?”隆曰:“见。”悟曰:“头上安头。”隆闻,脱然契证。悟曰:“见个甚么。”隆对曰:“竹密不妨流水过。”悟首肯之,俾掌藏钥。有僧问于圆悟曰:“隆藏主其柔易若此,乌能为哉?”悟笑曰:“瞌睡虎耳。”

      后因圆悟退老回蜀,隆乃住邑之城西开圣。宋建炎,结庐于桐峰之下,郡守李光延居彰教,次迁虎丘,道大显著。因追绎白云端立祖堂故事,乃曰:“为人之后,不能躬行遗训,于义安乎?”遂图像奉安题赞其上-达磨赞曰:“阖国人难挽,西携只履归;只应熊耳月,千古冷光辉。”百丈赞曰:“迅雷吼破澄潭月,当下曾经三日聋;去却膏盲必死疾,丛林从此有家风。”开山明教大师赞曰:“春至百花触处开,幽香旖旎袭人来;临风无限深深意,声色堆中绝点埃。”盖白云以百丈海禅师创建禅规之功宜配享达磨,可谓知本矣。隆能遵行而为赞,又且发明其道,亦为知礼者欤。

      绍兴丙辰示微恙,跏趺而逝。塔全身于寺之西南隅。

      系曰:北宋三佛并唱演公之道,惟佛果得其髓也。而入佛果之室,坐无畏床,师子吼者,又不下十馀人。独后法嗣之绳,直至我明嘉隆犹有臭气触人巴鼻者,妙喜与“瞌睡虎”之裔耳。他则三四传便乃寂然无声。然此二老可谓源远流长者也。当时称“二甘露门”,不亦宜乎?

    五、庆元育王山沙门 释端裕

      释端裕,号佛智,吴越钱王之裔也。六世祖守会稽,因家焉。

      师生而岐嶷,眉目渊秀。十四,驱乌于大善寺。十八得度受具,往依净慈一禅师。未几,偶闻僧系露柱曰:“尔何不说禅?”裕忽有微省。去谒龙门远、甘露卓、泐潭祥,皆以颖迈见推。

      晚见圆悟于钟阜,一日,悟问:“正法眼藏向这瞎驴边灭却。即今是灭不灭?”曰:“请和尚合取口好。”悟曰:“此犹未出常情。”裕拟对,悟击之,裕顿去所滞。侍悟居天宁,命掌记室。寻分座,道声蔼著京西,宪请开法丹霞,次迁虎丘径山谢事。徇平江道俗之请,庵于西华。阅数稔,敕居建康保宁。后移苏城万寿及闽中玄妙、寿山西禅,复被旨补灵隐慈宁。皇太后幸韦王第,召裕演法,赐金襕袈裟,乞归西华旧隐。  绍兴戊辰秋,赴育王之命,上堂曰:“德山入门便棒,多向布袋里埋踪。临济入门便喝,总在声尘中出没。若是英灵衲子,直须足下风生,超越古今途辙,拈拄杖卓一下,喝一喝曰:“祇这个何似生?若唤作棒喝,瞌睡未惺;不唤作棒喝,未识德山、临济。毕竟如何?”卓一下曰:“总不动着。”僧问:“如何是宾中宾?”裕曰:“尔是田库奴。”僧曰:“如何是宾中主?”曰:“相逢犹莽卤。”僧曰:“如何主中宾?”曰:“剑气烁愁云。”曰:“如何是主中主?”师曰:“敲骨打髓。”裕莅众,色必凛然,寝食不背,众唱道无倦。

      绍兴庚午十月初示微疾。至十八日,首座法全请遗训,师曰:“尽此心意,以道相资。”语绝而逝。火后,目睛齿舌不坏,其地发光终夕,得舍利无算,逾月不绝。黄冠罗肇常平日问道于裕,适外归,独无所获。罗念勤切,方与客食,咀噍间若有物,吐哺则舍利也,大如菽,色若琥珀,好事者持去。遂再拜于阇维所,闻香箧有声,亟开,所获如前而差红润。门人奉遗骨分塔于鄮峰西华,谥大悟禅师。

    六、潭州大沩山沙门 释法泰

      释法泰,号佛性,汉州李氏子。

      僧问:“理随事变,该万有而一片虚凝;事逐理融,等千差而咸归实际。如何是理法界?”师曰:“山河大地。”曰:“如何是事法界。”师曰:“万象森罗。”曰:“如何是理事无碍法界?”师曰:“东西南北。”

      曰:“如何是事事无碍法界?”师曰:“上下四维。上堂渺渺邈邈,十方该括;坦坦荡荡,绝形绝相。目欲视而睛枯。口欲谈而词丧。文殊、普贤全无伎俩,临济、德山不妨提唱。龟吞陕府铁牛,蛇咬嘉州大像,吓得东海鲤鱼直至如今肚胀。”

      上堂:“忆昔游方日获得二种物,一是金刚锤,一是千圣骨,持行宇宙中,气岸高突兀。如是三十年,用之为准则。而今年老矣,一物知何物?掷下金刚锤,击碎千圣骨;抛向四衢道,不能更惜得。任意过浮生,指南将作北。呼龟以为鳖,唤豆以为粟。从他明眼人,笑我无绳墨。”

    七、天台护国寺沙门 释景元

      释景元,号此庵。温州永嘉张氏子也。年十八,依灵山希拱和尚圆具戒,习台教三[禾冀],弃去。谒圆悟勤禅师于钟阜,闻僧读死心和尚小参语云:“既迷,须得个悟;既悟,须识悟中迷,迷中悟。迷悟双忘,却从无迷悟处建立一切法。”元闻而疑,即趋佛殿,以手托开门扇,豁然大彻,机辩逸发,圆悟目为聱头元侍者。悟自赞像付之曰:“生平只说聱头禅,撞著聱头如铁壁;脱却罗笼截脚跟,大地撮来墨漆黑。晚年转复没刀刀,奋金刚椎碎窠窟;他时要识圆悟面,一为渠侬并坫出。”自尔铲彩埋光,不求闻达。后为括苍太守耿延禧慕元,欲致开法南明,物色得元于台之报恩,迫其受命。

      僧问三圣道:“我逢人即出,出则不为人。意旨如何?”曰:“八十翁翁嚼生铁。”僧又问兴化道:“我逢人即不出,出则便为人。又作么生?”曰:“须弥顶上浪翻空。”

      元后示疾,请西堂应庵华付嘱院事,训徒如常时,俄握拳而逝。荼毗,得五色舍利,齿舌右拳不坏,塔于寺东北刘阮洞前,世寿五十三。

      系曰:大慧既云峰悦之再来,可谓具大根器者。尚受湛堂痛拶不入,至三十馀方触圆悟钳锤,始得大悟。今元公年方二十一,听傍僧读死心语,便乃彻证,其根器之利过于大慧概可知也。出世初住南明,终居护国,丛林称为“元布袋”,以其有圣之者风耳。简堂机出于其门,说法拈椎,词雄气伟,机锋圆捷,益见元公之垣墙者矣。

    八、临安灵隐寺沙门 释慧远(附:灵岩徽禅师)

      释慧远,眉山彭氏子。年十三,从药师院宗辩和尚薙染。首诣大慈讲肆,次参灵岩徽禅师,微有所入。会圆悟复领旨住昭觉,远投之。值悟普说举庞居士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因缘,远忽顿悟,仆于众。众掖之起,远乃曰:“吾梦觉矣。”至夜小参,远出问曰:“净裸裸,空无一物,赤骨力贫无一钱,户破家亡,乞师赈济。”悟曰:“七珍八宝一时拏。”远曰:“祸不入谨家之门。”悟曰:“机不离位,堕在毒海。”远便喝。悟以拄杖击禅床云:“吃得捧也未?”远又喝。悟连喝两喝,远便礼拜。自此机锋峻发,无所抵悟。

      出世初,住皋亭山显孝,宋乾道六年十月十五日诏迁灵隐。上堂,僧问:“即心即佛时如何?”曰:“顶分了角。”僧曰:“非心非佛时如何?”曰:“耳坠金环。”僧曰:“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又作么生?”曰:“颓顶脩罗舞柘枝。”

      七年二月十五日,召入选德殿赐坐,孝宗问:“如何免得生死?”远对曰:“不悟大道,终不能免。”帝曰:“如何得悟?”远曰:“本有之性究之,无不悟者。”帝曰:“悟后如何?”远曰:“悟后始知脱体现前,了无毫发可见之相。”帝首肯之。帝又曰:“即心即佛如何?”远曰:“目前无法。陛下唤甚么作心?”帝曰:“如何是心?”远正身叉手立曰:“只这是。”帝大悦。

      八年秋八月七日,召远入东阁赐坐,帝曰:“前日梦中忽闻钟声,遂觉,不知梦与觉是如何?”远曰:“陛下问梦耶?问觉耶?若问觉,而今正是寐语。若问梦,而梦觉无殊,教谁分别?梦即是幻,知幻即离。觉心不动,故曰:若能转物,即同如来。”帝曰:“梦幻既非,钟声从甚处起?”远曰:“从问处起。”帝又问曰:“前日在此阁坐,忽思得不与万法为侣有个见处。”远曰:“愿闻。”帝曰:“四海不为多。”远曰:“一口吸尽西江水又如何?”帝曰:“亦未曾欠阙。”远曰:“才涉思惟,便成剩法。正使如断轮,如闪电,了无干涉。何以故?法无二故。见无二见,心无别心,如天无二日。”帝悦,赐佛海大师号。

      淳熙二年乙未秋,示众说偈曰:“淳熙二年闰季秋九月旦:闹处莫出头,冷地着眼看。明暗不相干,彼此分一半。一种作贵人,教谁卖柴炭?向尔道不可毁,不可赞,体若虚空没涯岸;相唤相呼归去来,上元定是正月半。”明年正月,忽感微疾,果于上元说偈曰:“拗折秤锤,掀翻露布;突出机先,鸦飞不度。”安坐而逝,留七日,颜色不异,全身塔焉。

    九、常德府文殊寺沙门 释心道

      释心道,眉州徐氏子也。年三十得度,诣成都习〈唯识〉,自以为至。同舍僧诘之曰:“三界惟心,万法唯识。今目前万象纵然,心识安在?”道茫然。遂出关,周流江淮。

      既抵舒州太平,闻佛鉴夜参,举赵州柏树子话,至“觉铁嘴云: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因大疑。提撕既久,一夕豁然,即趋丈室,拟叙所悟。鉴见,便闭却门,道曰:“和尚莫瞒某甲。”鉴曰:“十方无壁落,何不入门来?”道即拳破窗纸,佛鉴即开门,搊住云:“道!道!”道即以两手捧鉴头作口啐而出,呈偈曰:“赵州有个柏树话,禅客相传遍天下;多是摘叶与寻枝,不能直下根源会。觉公说道无此语,正是恶言当面骂;禅人若具通方眼,好向此中辨真假。”鉴然之。

      襄守请开法天宁,擢大别文殊。宋宣和改元,诏改僧为德士,因上堂曰:“祖意西来事,今朝特地新;昔为比丘相,今作老君形。鹤氅披银褐,头包蕉叶巾;林泉无事客,两度受君恩。所以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且道即今是甚么时节?毗卢遮那顶戴宝冠,为显真中有俗;文殊老叟身披鹤氅,且要俯顺时宜。一人既尔,众人亦然。大家成立丛林,喜得群仙聚会,共酌迷仙酬,同唱步虚词。或看〈灵宝度人经〉,或说长生不死药。琴弹月下,指端发太古之音;棋布轩前,妙著出神机之外。进一步便到大罗天上,退一步却入九幽城中。祇如‘不进不退’一句又作么生?道直饶羽化三清路,终是轮回一幻身。”

      二年九月,诏下复僧,上堂曰:“不挂田衣着羽衣,老君形相颇相宜;一年半内间思想,大抵兴衰各有时。我佛如来预谶法之有难,教中明载,无不委知。较量年代,正在于兹。魔得其便,惑乱正宗。僧改俗形,佛更名字,妄生邪解,删削经文。铙钹停音,钵盂添足,多般矫诈欺罔圣君。赖我圣明不忘付嘱,不废其教,特赐宸章,仍许僧尼重新披剃,实谓寒灰再焰,枯木重荣,迷仙酎变为甘露琼浆,步虚词翻作还乡曲子。放下银木简,拈起尼师坛。昨朝稽首擎拳,今日和南不审,祇改旧时相,不改旧时人。敢问大众:旧时人是一个,是两个?”良久曰:“秋风也解嫌狼藉,吹尽当年道教灰。”

      建炎三年春示众,举临济入灭,嘱三圣因缘,道曰:“正法眼藏瞎驴灭,临济何曾有此说?今古时人皆妄传,不信但看后三月。”至闰三月,有贼叛,众请师南奔,道曰:“学道所以了生死,何避之有?”贼至,道曰:“速杀我,以快汝心。”贼即举槊残之,白乳上出,贼骇,引席覆之而去。

    十、潭州龙牙寺沙门 释智才

      释智才,舒州施氏子。早岁服勤于佛鉴,及游方,谒黄龙死心。翌日入室,死心问曰:“会得最初句,便会得末后句;会得末后句,便会最初句。最初末后拈放一边,百丈野狐话作么生会?”才曰:“入户已知来见解,何须更举轹中泥?”心曰:“新长老死在上座手里也。”才曰:“语言虽有异,至理且无差。”心曰:“如何是无差底事?”才曰:“不扣黄龙角,焉知颔下珠?”心便打。

      才初住岳麓,次迁龙牙三十载,以清苦莅众,故衲子畏敬之。又迁云溪。绍兴戊午八月望,俄集众付寺事,书偈曰:“戊午中秋之日,出家住持事毕。临行自已尚无,有甚虚空可觅?”每日垂训如常。至二十三日,再示众曰:“涅槃生死尽是空花佛,及众生并为增语。汝等诸人合作么生?”众皆下语,不契,才喝曰:“苦!苦!”复曰:“白云涌地,明月当天。”言讫,冁然而逝。火浴,获舍利五色,塔寺西北隅。

    十一 温州龙翔寺沙门 释士圭(附:宗范)

      释士圭,号竹庵,成都史氏子也。初依大慈宗雅和尚出家,心醉〈楞严〉。后南游,谒诸尊宿。始参龙门远禅师,以平时所得白远,远曰:“汝解心已极,但欠着力开眼耳。”一日,侍立次,问曰:“绝对待时如何?”远曰:“如汝僧堂中白椎相似。”圭罔措。至晚,远抵堂司,圭复理前问,远曰:“闲言语。”圭于言下大悟。

      正和末,住和州天宁。绍兴奉诏,开山雁宕能仁。时真歇了公居江心,恐圭缘未熟,迎至方丈,大展九拜,以诱温人;由是人皆翕然归敬。上堂:“明明无悟,有法即迷。诸人向这里立不得,住不得。若立,则危;若住,则瞎。直须意不停玄,句不停意,用不停机。此三者既明,一切处不须管带,自然现前;不须照顾,自然明白。虽然如是,更须知有向上事。”竖拂子曰:“久雨不晴。咄!”   丙寅七月十八日,召宗范长老付后事。次日沐浴,声钟集众,就座,泊然而逝。荼毗,凡送者均得舍利。塔于鼓山。

    十二、建康华藏寺沙门 释安民

      释安民,字密印,嘉定府朱氏子也。初讲〈楞严〉于成都,有声。时圆悟居昭觉,因造焉。值悟小参,举国师三唤侍者因缘,赵州拈云:“如人暗中书字,字虽不成,文彩已彰。那里是文彩已彰处?”民闻,心疑之。告香入室,悟问:“座主讲何经?”对曰:“〈楞严〉。”悟曰:“〈楞严〉有七处征心,八还辩见。毕竟心在何处?”民多呈义解,悟皆不肯。民复请益,悟令一切处作文彩已彰。会偶僧请益十玄谈,方举问:“君心印作何颜?”悟厉声曰:“文彩已彰!”民闻,悦然自谓至矣。悟示钳锤,罔指。一日,白悟:“请弗举话,待某说看。”悟曰:“诺。”民曰:“寻常拈锤竖拂岂不是经中道一切世界,诸所有相皆即菩提妙明真心?”悟笑曰:“尔元来在这里作活计。”民又曰:“下喝敲床时,岂不是返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悟曰:“尔岂不见经中道:妙性圆明,离诸名相。”民于言下释然,于是罢讲,侍圆悟。

      因悟出蜀居夹山,民从行。悟为众小参,举古帆未挂因缘,民闻,未领,遂求决。悟曰:“尔问我。”民举前话,悟曰:“庭前柏子。”民即洞明,谓悟曰:“古人道如一滴投于巨壑,殊不知大海投于一滴。”悟笑曰:“奈这汉何?”悟说偈曰:“休夸〈四分〉罢〈楞严〉,按下云头彻底参;莫学亮公亲马祖,还如德峤访龙潭。七年往返游昭觉,三载翺翔上碧岩;今日烦充第一座,百花丛里现优昙。”

      未几,开法保宁;迁华藏,大弘圆悟之道。后示寂于本山。阇维,舍利颇剩,人或穴地尺许,皆得之,尤光明莹洁。心舌不坏,并建塔焉。

    十三、成都昭觉寺沙门 释道元(附:大别道公)

      释元,号彻庵,绵州邓氏子也。幼于降寂寺出家受具,谒大别道公,令看“廓然无圣”之语,忽尔失笑曰:“达磨元来在这里。”道公命参佛鉴、佛眼,皆蒙赏识。又投金山,见圆悟,呈所见处,悟弗许。值悟被诏居云居,元从之,虽有所入,终以鲠胸之物未散。因悟问僧:“生死到来时如何?”僧曰:“香台子笑和尚。”次问及元:“汝作么生?”元曰:“草贼大败。”悟曰:“有人问汝时如何?”元拟答,悟凭陵曰:“草贼大败。”元大彻。悟以拳击之,元拊掌大笑。悟曰:“汝见甚么便如此?”曰:“毒拳未报,永劫不忘。”

    十四、平江府南峰沙门 释云辩(附:穹窿圆和尚)

      释云辩,姑苏人。初依瑞峰章公得度;旋谒穹窿圆和尚,忽有所得,遂通所见,圆曰:“子虽得入,未至当也,切宜着鞭。”乃辞,扣圆悟。值入室,才踵门,悟遽曰:“看脚下!”辩打露柱一下,悟曰:“何不着实道取一句?”辩曰:“师若摇头,某便摆尾。”悟曰:“尔试摆尾看。”辩翻筋斗而出,悟大笑,由是知名。

      住后僧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曰:“霸王到乌江。”僧曰:“如何是夺境不夺人?”曰:“筑坛拜将。”僧曰:“如何是人境两俱夺?”曰:“万里河山获太平。”僧曰:“如何是人境俱不夺?”曰:“龙吟雾起,虎啸风生。”僧曰:“向上还有事也无?”曰:“当面蹉过。”僧曰:“真个作家。”曰:“白日鬼迷人。”

    十五、南康云居寺沙门 释善悟

      释善悟,号高庵,洋州李氏子。年十一得度。生有夙慧,灵根自发。闻冲禅师举梁武帝问达磨因缘,如获旧物,遽曰:“我既廓然,何圣之有?”冲异其语,勉之南询,遂谒龙门佛眼。一日,有僧被蛇咬,佛眼问众曰:“既是龙门,为甚却被蛇咬?”悟应声曰:“果然现大人相。”眼器之。后传此语至佛果,果曰:“龙门有此僧,东山法道未寂寥尔。”

      上堂:“心生,种种法生,森罗万象纵横,信手拈来,便用日轮,午后三更。心灭,种种法灭。四句百非路绝,直饶达磨出头,也是眼中金屑。心生心灭,是谁木人?携手同归,归到故乡田地,犹遭顶上一锤。

    十六、隆兴黄龙寺沙门 释法忠

      释法忠,号牧庵。四明姚氏子也。十九试经得度,习天台教,悟一心三观之旨,未能泯迹,故遍参名德。

      后至龙门,观水磨旋转发明,述偈呈佛眼曰:“转大法轮,目前包裹,更问如何?水推石磨。”佛眼曰:“其中事作么生?”忠曰:“涧下水长流。”眼曰:“我有末后一句待分付汝。”忠即掩耳而去。

      后至庐山,于同安枯树中绝食清坐。宣和间,湘潭大旱,祷弗应,忠跃入龙渊呼曰:“业畜当雨一尺。”雨随至。尝居南岳,每跨虎出游,儒释皆望尘而拜。

      上堂:“我有一句子,不借诸圣口,不动自己舌;非声气呼吸,非情识分别。假使净名杜口毗耶,释迦掩室摩竭,大似掩耳偷铃,未免天机漏泄。直饶德山棒,临济喝,若向牧庵门下,祇得一橛。千种言,万般说,祇要教君自家歇,一任大地虚空七凹八凸。”

      系曰:牧庵既悟一心三观,即当挥尘为台教吐气。尤以未能泯迹,乃遍扣达磨之徒,正如香象渡河,直欲一踏到底。所以宜乎?才跨龙门,便能倾湫倒岳也。伟哉!世有习三观者,且指“悟”之一字,不知其为何物。误认糟粕作醍醐,诋壁观为护教,岂非师子之虫耶?故〈渰山集〉深斥〈台教传佛心印书〉后卷当删去。盖令学者障悟门,造地狱业不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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