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武元皇帝下 大金国志
卷三 太祖武元皇帝一
太宗文烈皇帝二 

太宗文烈皇帝,初名吴乞买,又云吴乞马,后改名晟,杨割太师第二子也。生时有白雉之祥。既长,方颐隆准,身长八尺,立发垂地。为儿童时,不喜嬉戏,落落有大度。曾存道人以所佩剑授之,光彩殊常,曰:“佩此可辟恶兵,除不祥。”受讫,道人不见,遂宝秘之。凡太祖用兵,时密谋秘计皆其所与。性特果决,抑服旁近部族,说以甘言,不服,则以只加之。攻辽时,三数大战书亲犯矢石为部众先。金国自胡来以谙版孛极烈为储副,太祖之时,以弟吴乞买为之。后太祖归燕山,北追天祚,以疾死于军中。时天辅六年五月。

太祖有八子,不立其子而立其弟吴乞买。吴乞买立,就是年改元天会。赐文武官爵秩有差,亲从兄弟各加一等。其谙版孛极烈又以弟斜也马为之,务欲兄弟相传, 都帅之权归储副耳,不论年也。是时大功臣如粘罕、斡离不、兀术、蒲路虎、兀室、挞懒之徒,国人谓之“郎君”,皆有大功。既灭辽,骎骎气焰,虎视中原。自张㲄平州之叛,而南北衅启矣。

天会元年夏,燕人张㲄畔。㲄仕辽,知契丹必亡,尽籍丁壮,潜练兵为备。国兵下燕,粘罕谓康公弼曰:“我欲擒张㲄何如?”公弼曰: “是趋之畔也。”亲见㲄,谕金国之意。㲄曰:“契丹八路,今特平州存耳,敢有异志?所以未释甲者,防萧干耳。”公弼达其语于粘罕,粘罕信之,改平州为南京,加㲄同平章事。至是,国主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时燕人患速徙,私诉于㲄曰: “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兴复,先责企弓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无不纳。如金国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宋朝之援,何惧乎?”㲄以其事问李石,石以为然。遂拘企弓,数其辜杀之,遂以平州附宋。

八月辛巳朔,日当食,阴云蔽之小见。

是时,宋已得燕山之地。先是金人克燕京时,萧干据奚王府,自立为神圣皇帝,国号大奚,改元天嗣,寇掠燕城,其锋甚锐,有涉河犯京师之意,人情汹汹,颇有谋弃燕者。宋童贯移文王安中、郭药师,切责之。已而,安中命药师大破其众,干循去,寻为其下所杀,傅首京师,皆药师之功也。药师在燕山,凡有请宋朝,无不从。

十一月,国兵破平州,得宋朝所赐㲄诏。㲄挺身走燕山,其弟怀宋诏书走,又为国兵所获。自是归曲宋朝,未几入侵。

张㲄遣其弟来通款宋朝,宋朝授㲄节度,世袭平州。令李安弼赍诏,仍以金花笺御笔付其弟,授㲄。惟燕山路转运赵良嗣力争,以为不可,恐必招金人之兵,宋朝不从。㲄闻安弼至,率官吏郊迎。金人知之,以千骑袭破平州,得宋诏书,乃归曲宋朝。累檄宣抚司取㲄,朝廷不得已,命王安中缢杀,函首送至。未几,金太子窝里孛由平州入侵矣。

十二月,国使初往宋贺正旦。

天会二年春正月,庆阳府环、径州大水,漂居民三千馀家,诏于大定府置广积仓。上京府之宜春有狗生角。

三月,国主之豹子河避著。是月,遣使往宋丐粮。先是良嗣使金时,许金人借粮二十万斛。至是诣宣抚司来索所许。潭积曰:“二十万斛岂易致邪?兼宣抚司未尝有片纸只字许粮之文。”金使曰: “去年四月间,赵良嗣已许矣。”积曰“口许岂足凭邪?”终不之与。由是怒及举兵,亦以此为辞云。

五月,国使往宋告嗣位,宋以著作郎许亢宗为贺登位使。亢宗至涞流河。金国素无城郭、宫室,就以所居馆燕,悉用契丹旧礼。如结彩山、作倡乐、寻幢角抵之伎、斗鸡击鞠之戏,与中国同。但于众乐后饰舞女数人,两手持镜上下,类神祠中电母所为者,莫知其说。

其国初无城郭,四顾茫然,皆茅舍以居。至是方营大屋数千间,日役万人,规模亦宏侈矣。

七月,国兵破应、蔚等州。

天会三年,先是辽主天祚窜入阴、夹山,国兵以力不能入,恨其不出,谓出必得之。天祚亦畏粘罕兵在云中,故不敢出。至是,闻粘罕归其国,以兀术代戍云中,乃率鞑靼诸军五万并携其后妃、二子秦王、赵王及宗属南来。大石林牙谏之,不听。遂越渔阳岭,而粘罕已回云中,故为国兵所败。又畏中国不可仗,乃谋奔西夏。未至,国兵擒之,削封海滨王,送长白山东,筑城居之。逾年而卒,辽国遂亡。

十二月,斡离不、粘罕分道入侵南宋。东路之军斡离不主之,建枢密院于燕山,以刘彦宗主院事;两路之军粘罕主之,建枢密院于云中,以时立爱主院事。国人呼为“东朝廷”、“西朝廷”。于是斡离不之军自燕山侵河北,粘罕之军侵河东,克朔、武、代、忻等州,直趋太原。

先是,金人既获天祚,连遣三使聘宋:初曰报谢通好也;次曰告庆得天祚也;乂次曰贺天宁节也。使传继来,河朔至京供亿疲敝。其实觇道路,使之不疑。及三使北归,宋礼部郎中陈桷为送伴使至境上,虏人已宣言大举,公为掠夺无常仪,桷惧驰还。时粘罕已蓄南侵之谋,会义胜军三千畔奔之,具言中国虚实;又易州常胜五百人亦畔归粘罕,由是刘彦宗、余睹、萧庆力劝粘罕言南朝可图,仍不必众,因粮就兵可也。粘罕遂决意入侵,然尚未显然渝盟。宋朝以故事命史部员外郎傅察为接伴贤正旦使,行至境上,值斡离不入侵,遂执察等,责使投拜。自副使蒋噩以下皆罗拜臣服,察独不屈。金人以兵胁之,察亦不顾。金人曰:“我以南朝天子失徳,故来吊伐。”察曰:“胡欲败盟,以此为兵端,有死而已,膝不可屈也。”金人怒执而杀之。

宋朝闻其南侵,诏童贯再行。贯又遣马扩往使,且交蔚、应州及飞狐、灵邱县。至境,严兵以待,止许吏卒三人从。乃趣庭参,扩等力争不可,皆拜之如见国主礼。首议山后事,粘罕曰:“大圣皇帝帝初与赵皇跨海交好,各立誓书,万世无斁。不谓贵朝阴纳张㲄,收燕京逃去官民。本朝累牒追还,第以虚文兑绐,今当略辨是非。”扩曰 :“本朝缘谭稹昧大计,轻从张㲄之请,上毎悔之,愿相国存旧好, 不以前事置怀。乞且交蔚、应州,飞狐、灵邱两县。”粘罕笑云:“尔尚欲两州两县邪?山前、山后,我家地,尚复奚论!汝家别割数城,来可赎罪也。”扩自云中回至太原,具以粘罕所言告贯,贯惊。未几,金使撒卢拇、王介儒来,同日进军,直薄马邑而营。撒卢拇至太原,贯曰:“如此大事,何不预告我?”答曰:“兵已至,何告为?”扩微言以撼之。撒卢拇曰:“国相若以贵朝可惮,不长驱也。莫若劝童太师速割大河以北。”贯闻之,忧懑不知所为。即与其属宇文虚中等赴阙禀议。至太原谕帅臣张孝纯以赴阙 之意。孝纯愕然曰:“金人渝盟,大王当会诸路将士极力支吾。今大王去,人心摇,是将河东与敌,河北亦岂能保?”贯怒目曰“贝受命宣抚,非守土臣。必欲留贯,置帅臣何为?”孝纯抚掌叹曰“平时童太师作多少威重,临军乃畏怯如此!身为大臣,不能以死排难,止欲奉头鼠窜,何面目见天下士乎?”贯翊日遂行,用九日止京师。

冬十一月,斡离不军至燕山府盐场。

十二月初,破檀、蓟州。时郭药师已屯东郊,蔡靖出金帛犒军,行至三河,药师之兵戈甲鲜明,步仿摈肃,金人初见亦惧。斡离不乃东向望日而拜,号令诸部而进。药师鏖战三十馀里,金人已北,张令徽等先自遁,金人力 追之。是役也,令徽与剌史皇贲阴约开门内应。初八日, 靖见药帅,共议死守。晡时,药师招靖等计事,会药师家,药师迎谓靖曰 : “令徽初无战意,已遁矣。太学不得已,姑降如何? ”靖曰: “誓死报关,此何言哉! ”引佩刀欲自刎,众共抱持之,军官方驱运使吕颐浩等出。药师曰 : “不必,尔 聚而鏁之,并其家。”斡离不至,药师率众降。金人曰: “太子有令,南官不杀,令悉降。”靖曰: “既就执矣,尚何降?”十一日,斡离不遣萧室奴、王芮、张愿恭来谓靖曰: “太子语诸军勿恐,此坐南朝渝盟耳。”曰: “太学南朝贤臣,将大用。”靖曰: “靖一书生,身位宰执而不能守一路,何足用?”次日,斡离不遣人议相见之礼,靖曰:“两朝兄弟之国,望阙之拜,靖不敢辞。拜见太子,不可。”药师曰: “太学与部使者拜堂上,众官拜堂下可也。”靖乃曰 : “太子能议和,靖一屈膝何所惜? ”遂如药师议。既退,斡离不使王芮来取和议之书,中山府连三奏至京师,宋朝失色。

金人初于漠北,为契丹苦虐几二百年,一旦乘忿而起,重以辽主失驭,国人怨离,无事之日不亲兵革, 往往闻风而溃。武元称兵之始,成败未保,推心用人,苦乐同之。有得其胜计者,恣所剽掠,故贪婪轻生之 徒闻风四起,多杀守将,据郡邑,胁军伍以应之。以至渤海酋长大挞不也、高永昌,契丹副都统耶作章奴、耶律余睹亦率众而归之。于是,金人之埶遂莫御。先是,辽主天祚数起燕云之人入辽东、长春等路讨贼,自累战累败,多为所虏、不得西归乡里。乃金人于天辅六年驱燕山上庶,多有归中京、辽水者,云我与中国约,同取燕,中国得其地, 我得其人,故被驱,失业人皆归怨于朝廷。及金人已立刘彦宗、时立爱为金国相,二人皆燕人也,以坟垅、田园、亲戚之故,愈劝金人南侵。兼契丹旧臣降金人者,如余睹、缔里、稿里、特离不、王芮、铎剌、乙信、特可、九哥、马五、 耶律晖、毛曷鲁、三宝奴、杨天吉、萧庭圭之徒,已得用卓,又二太子之妻金辇公主乃辽主天祚之女,粘罕之妻萧氏乃辽主天祚元妃,各因间可入,内外劝之南侵,阴报宋朝助兵攻辽之隙。乃四来番汉乌合之众,蚁聚蜂起,燕云陷北之人,皆欲西归,故金人驱率其众,假以平州张㲄为名,渝盟入侵。时药师所统“常胜军”复乃辽水之人,亦欲乘埶东归,故金人南佼也,驱久胜贪忿之徒,乘契丹报怨之执,率陷北燕云之人,燕山之失,其理必矣。粘罕自云中遣女真万户温敦郎若蒲鲁虎、赛里,絜丹都统马五东侵居庸关,以应斡离不同取燕山。

辽主天祚自天庆亲征败绩之后,退保长春州,又退保广平甸,又退保中京,继走燕山,既而西走云中,至于夹山,以保四部族衙。武元及粘罕、兀室以契丹畔臣余睹为乡导,自中京由平地松林径趋云中路以追之,后于山金司获天祚,于是妫州、儒州、归化、奉圣、弘州、云中、宁州、德州、东胜、天德、云内,皆为金人之有。后武元帝死,粘罕 专制军事,遂据罢中,已违元议,不肯归云中地。至是,以斡离不来征燕山之境。粘罕遣兵攻居庸关以应之。虑居庸难取,遂分兵由紫荆口、金坡关攻易州,及出奇取凤山,沿皇太妃岭道以入昌平县。既至昌平,则反顾居庸矣,于是居庸亦溃,金人遂入居庸。

初,药师之备金人也,严于东北而弛于西何哉?盖东北乃金人来路也。燕山之东,以韩城镇为界,东北以符家口为界,韩城、符家口去燕山皆四百馀里。斡离不既侵东北,探骑、溃军洛绎而来,燕山得预闻之,故药师出“常胜军”屯于燕山之东白河以待敌,西则屈庸为绝边,去燕山无百里之远,徂闭关而已,更无他备。不意粘罕间道取居庸,一夕攻城,故预无警备焉。设若白河之战药师果能全胜,追敌而东,则西亦为粘罕乘虚矣,况战复不利,何以御 之?

斡离不留蔡靖守燕,引兵向阙。以药师为先驱,攻保州安肃军,不克,围中山府,宋詹度御之?

药师既畔,金使诣宋国具言拥兵来因,辞颇不顺。徽宗引咎归己,连下哀痛之诏,国人读之,有流涕者。沈琯是时留守在营,闻斡离不初告靖议讲和事,请将文字来。至庆源府,太史局占帝星复明,怪之,已而徽宗内襌,大惊欲回。药师曰:“南朝未必有备,不如姑行。”至信德府,不移时遂克,执守臣杨信功。斡离不登城,抚谕居民。

金人以斡离不据燕山,以图入攻河北;以粘罕守云中,以图入攻河东。然粘罕不敢由太原深入,而斡离不越三镇,直至辇毂者何哉?盖是时河东边外,宋朝虽得朔、武、蔚、应四州,而未尽得云中之地,故旧边尚不失备。粘罕所以不敢轻至雁门石岭之险,越太原之重地也,河北边外,宋朝便以燕地为新边,竭旧边之力以御之,故新边一失,旧边亦莫之御也。由是斡离不乘隙可入焉。然亦有说斡离不所以易中国之太甚,在药师不得无谋,何以见之?观夫斡离不与粘罕始则分路以图入攻河东、河北而已,非有直造京阙之志。以粘罕之雄,尚且遣撒母使夏国,许割地以为牵制、犹不敢轻举,况斡离不者,才居粘罕之下,岂敢直越大河以至宋关邪?此盖燕山之陷,药部隶斡离不之军,药师欲自结知,必告以方今童贯在并州,以图云中,贯之所也,重兵系焉。粘罕既自云中入 侵,贯必与之相持。今京畿内虚,河朔无备,可因粘罕以为牵制也。斡离不信而行之,故是岁入侵中原,功居粘罕上,其为药师之谋明矣。

粘罕进兵取朔、武、忻、代四州,进距石岭关,遂围太原。代州安抚史抗父子迎战,死之。

初,宋宣抚司招燕云之民,置之内地,如义胜等単,皆山后汉儿,勇悍可用。其在河东者十馀万,官为为赡给。久之,仓廪不足,因饥而怒出不逊语。时官军所请皆陈腐,亦怨。每语汉军曰“汝番人也,而食新,我官军也,而食陈。吾不如番人?吾诛汝矣!”汉儿闻之惧。至是,金人至朔、武之境,朔州守将孙翊者,勇而忠,出战,胜负未决,汉儿开门,进至武州,汉儿亦为内应,遂失朔、武。 长驱至代州,守将李嗣本率兵拒守,汉儿又擒嗣本以降,时十二月初九日也。忻州守贺欢度埶不敌,开门张乐以迓之,粘罕大喜,下令不得入城,遂距石岭关。关犹险隘,太原帅张孝纯谋守关之人,命冀景,崴辞,孝纯不许。复命耿守忠以本部八千助之,景复辞,孝纯曰:“第如我语!”景不得已而往,使守忠当其前。及至关,守忠启而献之,景单骑还。

金人至太原。太原既受围,提举保甲郑谊自城中出, 传檄诸郡,使为备。义勇将刘嗣初领众四千先屯平阳,有欲降心,会金人已围太原,其馀党谋袭京师,嗣初闻之,密遣造人间道献平阳于大金,于是伪为入城贸易者,既入,则杀守关者,启关以纳其军,其徒大噪,取器甲,分队而出,士民股栗,驰而呼曰:“奸臣置汉儿内地,今果堕其计中。”其徒辈宿愤,纵兵屠城,城中人悉出避之。嗣初入城,裒金银,掠妇女,然后投金。于是金人益炽,留数万人晓守太原,而去半趍宋阙。粘罕遇城必攻,故比斡离不其行稍缓。

粘罕自云中由怀仁河阴将侵代州之境,严成部伍,整肃器甲,虑家计寨虽取,遂分兵由胡谷寨入焉。谓其徒兀室、余睹曰 :“今日至代州与南军必有数战,初战不无劳力,其馀可乘胜破矣。”既行,越家计寨直至代州,并无一战。无何,代州三日失守,守臣李嗣本率吏民请命,忻州石岭关闻风皆降,于是金人如入无人之境,直趋太原,粘罕始有轻中国之心。

是年冬,宋徽宗传位于皇太子,是为钦宗,改明年曰靖康,仍令李邺来使,告内禅,且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