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台赋 中华文库

　　余作此赋，会侄子辈递传讽咏，往往质问其所疑。予时有瘯〈音簇。〉蠡〈音蓏。〉之疾未间，及为酒所困，倦于应对。因命书史为音注，应其所请以示之。

　　双溪醉隐，嘉遁西园，而杜私门之请，偃蹇栖迟，纵适放言。惬高蹈养恬之胜地，葆光颐真之灵境。绿野斯营，素意是逞，一花一草，亲移自植，计日成趣。唯天香台，牡丹为盛，宛若群仙，乱摛云锦，珠树相鲜，琼枝相映。英华外发，风标天挺，精彩相授，逸态横出，俨保灵和，恩华荣命，含情延引，流风回穴。〈流风一作游风，宋玉〈风赋〉：“回穴错迕。”善曰：回穴，即风不定貌也。〉。竞笑应讥，幽人迳庭。〈庄子：“大有迳庭。”迳，音敕定切，盖吴人呼敕为剔，与他定切同。李云：迳庭，激过也。〉国色天香，独占韶光。澄心定气，延视迫察，知其不妄。进号贵客，名为花王。〈十客图以牡丹为贵客。〉维此姚黄〈洛阳花木记曰：姚黄，千叶黄花也。色极鲜洁，精彩射人，有深紫檀心，近瓶有青旋一匝，与瓶同也，开头可八九寸许，甚有髙洁之性。道山居士录曰：近心叶细无蕊，亦有浅檀，肥盛时，中心有绿叶三面而逾寸，谓之绿蝴蝶。〉，穆穆皇皇，台隶众芳，真其王也〈钱思公尝曰，人谓牡丹花王，今以姚黄真王也，魏紫乃后也。故有姚王魏后之号。见花谱，又曰洛人以姚花为王，魏花为后，诚善评也。〉。应道无私，应化无方。知隠知显，知变知常。〈异人录曰：牡丹变易千种。〉迟留烟景，䕃樾昭阳。吸风饮露，云卧霓裳。魏后延伫〈魏后见上注。〉，醉妃小立〈醉妃红见海山记。〉，欲与相扶，倚风无力。凝笑为容，争妍取媚，醒酒香艶，懒晴天气。翠袂扬祂〈弋示切。〉，柔玉镂刻〈玉镂碧，见花木记。〉，仙衣戍削，缕金丝织〈金丝绯，见丽珍牡丹品。〉。昭著风流，分外旖旎，臭味幽逺，容止闲丽，素女掩嫮〈音䕶。〉，不足程式。兰香失气，绿华无色，脱落尘凡。泮奂姱迈，表景异致，揄扬胜概，灵贶弥彰，运锺盛代，诞膺王者之称，良有后妃之配。英奇特秀，望塞华域，姿色俱绝，势倾人国。靡曼则如此，光大则如彼。不以纯懿，尽在于已。承天赐之优华〈天赐紫，见《緫叙牡丹谱》。〉，腾芳声于胜日。擅天外之奇名〈天外黄，见海山记。〉，岂花中为第一。尤姿英艶，道润金璧，姿有馀妍，艶有馀美。气不可夺，操不可易，名有馀香，风有馀味，炎而不附，寒而不弃，逺之不怨，亲之不比，动无所趋，静无所避，色无所沮，心无所觊，繇无虑而无营，故无愠而无喜。守所抱之天真，任自然之荣悴，信灵根之有托，冠四时而为最〈灵根红，见丽珍牡丹品。燕南牡丹，期在谷雨前后。北地髙寒，常开在夏日。又有秋日牡丹、冬日牡丹。〉。宜其奕叶扶踈，宜其名华盛大，积于中者，必形诸外，承休之徴，于是乎在，于穆令闻，曽是不已，得无令人，渇见风彩？有绝其伦，有㧞其萃，唯道是从，惟神是契。不因物而显，不附物而起，何玉立而不群，何中立而不倚，伟英灵之间气，呈盛世之上瑞〈牡丹有瑞云、瑞露之名。〉。感锺美于所天，多化工之为地。

　　千葩万卉，云屯雾积〈子智切。〉，烟披雨沭，拥阶抱砌，如屏气动色，骈肩叠迹，于朝㑹者，尤知花王之荣贵。倚扇成阴〈倚扇，孙氏瑞应图曰：瑞草也，一名箑脯，王者孝徳至则生，枝多叶少，根如丝纶而生风，主驱杀虫蠹。〉，地锦交展〈地锦，花名，见《花木记》。〉，天幕旁垂，云帷髙卷，御袍浮动〈御袍黄牡丹，见《洛阳花木记》。千叶黄花也。色与开头大率类女真黄。〉，异香冶艶〈异香牡丹，见王十朋集。〉，婆律膏薰，蔷薇露染。惜春情态〈惜春红，见《丽珍牡丹谱》。〉，恋春风致〈恋春，见《緫叙牡丹谱》。〉，花雨漫天，金莲布地〈比中金莲，毎至夏日特盛，姿艶殊绝，未见其匹。金章庙常宴泰和宫，夏日牡丹，顾谓元妃李氏曰：牡丹，诚独冠花品，以金莲罗列其下，尤风流可爱，可谓潘妃歩歩生金莲。〉。玉妃绰约〈玉妃，见丽珍牡丹品。〉，玉肌丰腻〈玉肌红，见緫叙牡丹品。〉，仙标闲整，风骨秀异。翠围粉阵，栉比鳞集，五色相宣〈黄花、白花、红花及墨紫、深碧，是谓五色。墨紫，见六一居士花释，其色如墨紫。类要、衍义曰：有深碧牡丹。又广记云，韩湘聚土举盆，有碧牡丹二朵，后为金棱碧色。〉芳蔼相袭。玉泽堪掬，秀色可吸，扯〈充冶切。〉冶芳烟，颓然如醉。呈露优柔，温润绮靡，春睡犹浓。东风扶起，锦被绚烂〈锦被花，又有五色锦被，见花木记。〉，绣帯葳㽔〈绣帯，花名，见花木记。〉萦结同心〈同心，梅名。又有同心李。〉，延缔连理〈孙氏瑞应图曰：王者徳化洽，八方合为一家，则木连理。又曰：王者不失民心则木连理。〉。辟芍药为近侍，直海棠为庆㑹〈《西征记》蜀中近牡丹多栽海棠，谓之君臣庆㑹。〉，仙人醉露以颓玉〈今人以杏核中复有杏者为仙人杏。述异记曰：天台有杏花，六出，五色，号仙人杏。洛阳伽蓝记有仙人枣。〉，玉女吟风而摇佩〈尔雅䟽云：玉女，海棠也。公尝易玉团春名为玉女花。玉溪生〈牡丹〉诗：垂手乱翻雕玉佩。〉。翠展莎茵，锦围花障，槐盖倾偃〈天香台前有槐，俗谓槐栅者，公尝谓其不雅，故目谓槐盖。〉，林幄闲敞。长乐维宫〈长乐，花名。唐苏颋有长乐花赋。〉，合欢维帐〈花谱有合欢桃，一朵二色。又有合欢柑，唐明皇有与群臣分合欢柑图。《杨妃外传》蓬莱宫有合欢橘。〉。径植忘忧〈天香台、天香亭三径皆植忘忧花卉。古今注曰：欲蠲人之忧则赠以丹棘。丹棘，一名忘忧，即萱草也。〉，荣延交让〈荣，屋荣也。大魏诸州记曰：交让，树名也，两两相对，岁更，互枯互生，不俱盛俱枯。〉。合昏儆夜〈周处风土记曰：合昏，槿也，叶晨舒昏合。本草：合昏，叶似皂荚槐。陈蔵器云：即夜合也。日华子云：合昏，又曰合欢。〉，蓂荚典历〈通历云：帝尧观蓂荚以知旬朔。一名历荚，随月盈虚，依历开落。〉，平露临政〈孙氏瑞应图曰：平露者如盖，王者政平则生，东方政不平则西低，西方政不平则东低，他方亦然。白虎通曰：平露者，树名也。〉，屈轶司直〈田俅子曰：黄帝时，有草生于帝阶，若佞人入朝则草屈而指之，故曰屈轶。〉，帝休光耀〈《山海经》曰：“帝休，木名。”《本草》云：“主不愁，帯之愁自销。”也。〉，帝屋焕烂〈山海经曰：“帝屋，木名，可以御凶。”〉，赫奕君子〈广志曰：“君子，树名也。”〉，清名无患〈纂文曰：“无患，树名也。”崔豹古今注曰：“此木为众鬼所畏。取此木为器，可厌却邪魅。”故曰无患。〉，炳若丹青，晬然玉洁，足佐花王，润色盛烈。期所望于重华〈重华，见花木记。〉，可流芳于万叶〈万叶，见花木记。〉，延群英之风概，耀荣名于图牒〈有百花朝王图，中缋姚魏，次缋诸品牡丹，外缋以百花朝之。〉。青松森挺，大臣介然而廷立。翠竹旁罗，毅士肃然而就列。池莲澹澹，翛然乎无尘，君子居也。篱菊亭亭，兀然乎寄傲，隠逸位也〈无尘、寄傲，天香台下二轩名。〉。珍丛琦薄，祥花瑞草〈一本作果。〉，深围逺绕，端竦低黙者，百执事之谓也；若仰若俛，如揖如伏者，尊其王之义也。䇿其芳名，委其藻质，内向光尘，犹葵倾日，灵雨均霑，惠风同被，含秀敷荣。荣懐天徳〈天徳红，见《緫叙牡丹谱》。〉，宝阁辉煌〈宝阁红，见《洛阳花木记》千叶红花也。〉，锦屏斐亹〈锦屏红，见道山居士录。出寿安锦屏山，色粉红，二层叶，中心者极细而长，有檀。〉，瑞玉楼台〈瑞玉红，见丽珍牡丹品。有玉楼子牡丹。重台牡丹亦曰玉山红楼子。〉，夐间金碧〈间金，见《洛阳花木记》，千叶红花也。色微帯紫而类金繋腰，开头八九寸许，叶间有蕊。碧牡丹有数品。〉，绮纷品彚，区别列第，霞驳云蔚，绣错万计〈异人录：宋单文，字仲儒，有种艺术。上皇召至骊山，令植牡丹万本，色様各不同。内人呼为花师，又呼曰花人。〉，炫玊亰之春色〈玊亰春，见〈青州牡丹品〉，粉红花，有托盘，亦曰两亰红。〉，夸两亰之神丽〈两亰红，见《洛阳花木记》，多叶红花也。〉聨玉叶以延春〈《緫叙牡丹谱》有玊叶万寿春牡丹。〉，直〈直吏切。〉㑹圣之盛际〈㑹圣红，见花木记，其馀诸花无比其大者。〉，章眀花界，照映尘劫〈《选》王简栖〈头陀寺碑〉：功济尘劫。注云：劫，犹世也。《续仙传》丁约曰：儒谓之世，释谓之劫也。〉。

　　深根寜极，无为之业，光宠妍时〈《选》司马子长〈报任少卿书〉云：以为宗族交游光宠。注：光美宠盛也。〉，春心固结良怯，年芳轻易衰歇，我振我䇿，我歩〈一作曵〉我屧，朝祛暮逐。无情蜂蝶，终然殊患，本弱者其枝必披〈上声。〉，末大者其干必折。审其本之弱者，薙〈音替，又音雉，除草也。〉其草莱，尽其虫蠹〈牡丹谱：蠹虫捐之，必寻其冗，以硫黄针之。其傍又有小穴，如针孔，乃蠹所藏处，花工谓之窗，以大针㸃硫黄末针之，蠹即无矣，花复繁盛。〉，择其瓦砾，易其壤土〈图经曰：圃人欲其花之诡异，培以壤土，至春盛开，其状百变。〉，医之治〈平声。〉之，调之䕶之，扶之持之，正之直之，培而养之，使自滋之〈《洛阳花木记》甘草黄，千叶黄花也。其花初出时为单叶，因培养之盛变而为千叶。〉，荫而遂之，使自荣之。〈花谱：“牡丹性极喜阴凉。”〉顾其末之大者去其邪枝，㓢〈音洛〉其错节，除其狂花，翦其乱叶〈牡丹续谱：大率痛打剥即花好。〉，推之移之，规之绳之，背者向之，屈者信之，擘而分之〈花谱曰：白露前分擘牡丹。〉，使自存之，列而封之，使自保之〈牡丹记曰：初植牡丹，浇毕则以细土封壅其根，谓之保泽固本。〉。为强其干，而弱其枝，俾隆其本，而杀其末。之为者也，扶质立干，本道根真，花眀叶秀，眼界一新。

　　客有访醉隠于天香亭者，不觉愕然而叹曰：“向之芜秽，曷其治也，睹乎殊制，甲天下可也。”醉隠曰：“向之乖盭使然也。重其花者〈欧阳文忠公花品序：牡丹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洛人唯直名曰花，其意谓天下之真花，不假曰牡丹，而自可知也，其爱重之如此。〉，非其业也，耘植非时，灌插〈要术云插也。〉无度，卖知自是，忌能懐妒，苟一矫众枉，不渉丛脞，阿谤横议，杂然应和，眀其㡬务，执以不可，谓出于彼，非出于我。或仅有所采，㣲有所挫，争引其功，相推其过，思求其治，焉可致也。余承其弊，特任其责。推心于物，旁搜逺索。索彼得失，洞研究核。从其可从，革其可革。绌诸荒惑，探诸幽頥。举诸眀算，运诸成䇿。辨乎根蕟〈根蕟，见《白氏长庆集》。《童䝉训》邵康节因言洛中牡丹之盛，曰：洛人以根蕟而知花之髙下者，知花之上也。〉，定乎名色，甄其瑰奇〈甄，古然切。郑𤣥《尚书纬》注曰：甄，表也。〉，廉其瑕谪，貤以殿最〈丽珍花品序：花以优劣为殿最。貤，以豉切，物次第也。〉，品以资格。煦以阳和，沃以膏泽，穷精极智，驰神运思，孜孜夙夜，不落吾事。粗有是治，无足齿也。然天下之事，曷尝有异于是耶？九土，一台也；六合，一园也。百花一王，万国一君，为国之道，在布此花之政也〈平露临政，屈轶司直之谓也。〉；经国之要，实理此花之任也〈“疆其干而弱其枝，隆其本而杀其末”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