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辛08 中华文库

　　绍兴壬申夏夜，饶士王贲之、朱仲宣因出市过坑冶司前，忽见近屋数尺有物如火星，又如琉璃胡芦，若小若大，累累不绝，更相连络，其色淡青而稍昏，缓飞入丰泰门上，高而复低，堕于省仓之背，不能穷其源。有识者曰：“此应在千里之外，当兆兵沴之祸。”一至七月而赣兵不轨。乾道丁亥八月十五夜，天阴月昏，郡人刘、程二生，适主威惠庙灯烛之役，来就贲之同观，还次双牌群小家，方醵会，一客留，二客俟于桥上。仰头而视，一轮如半月阔，散而为细星，百千万颗，霄汉间翠碧霞采，光灿逼人，不可形容。留者朵颐失声，不得一语。顷之，云复环合，晦昧如初。

　　王贲之家因役群仆负薪过后园柴栅，见积薪下一蛇已死，四足宛然。蛇足之说多矣，或云烧地令极热，而置活蛇其上，则足自出，皆悠悠(吕本作“悠缪”。)之谈，人固未尝试也。贲之往视，则蛇足翘然突出腹底，大异之，挥杖挑起细观，乃吞蟆未化，其腹方胀，蟆气犹未绝，故尽力以踏蛇腹，冀或得出耳。可伤也。

　　乾道三年八月，饶学释奠，诸生家在城内者，多以当夜日四更往赴礼。王贲之至朝天门，早，双阖尚扃。阍卒言：“已请钥匙于府中，便当到，小驻顷刻可也。”遂留坐。俄一白衣男子行相近，王虑暗中不别识，预咳嗽警之，欲使闻有人在彼。白衣乃变成一犬，转社坛巷而不见。将去，以询阍卒，卒曰：“渠无夕不出，每来逼人，及遭逐，则奔窜，其怪久矣。”王嗟异而行。

　　朔汉(疑是“朔漠”之误。)人下班祗应韩德高来鄱阳，养一黄牡犬，高三尺馀，目之为黄儿。每食则置饲于前，睡则使卧于床下。主人从外归，犬迎门，以手挽其头，且嗅其喙，无秽气则已，稍或犯之，则罚不与食。凡坐起饮食，与人无间。一日忽失之，至晚，但闻床下如人作声，夫妇趣往视，犬从床下跃出，似将言，长鸣数声，拱双足，抱颈而死。

　　饶州北工马保义，善治弓箭，因出入军中。王秬叔坚寓居，与之论兵相厚。马生未尝读书，仅耳剽《论语》句以为谈助。尝诣王宅，趑趄门外，望王出厅，仓黄趋入。马望见即谢曰：“孰不知礼！”意谓他人情稔熟而失礼云。又问之曰：“近日曾做得好弓否？”对曰：“述而不作。”言不曾用工也。王云：“此后结果了，欲回一两张。”对曰：“做得中使，便当纳来，何敢望回！”王笑而遣之去。(右五事王贲之说。)

　　闽中士人王克己居华亭，以教学为生。淳熙初，有宗室赵通判在乌程，约之为馆客，久未得往。因闲步一岳庙，遇一妇人缓行，绰约明媚。一女仆持小青篮，仍挈遍诣列位，再拜焚香，毕事而出。是日适无他人游玩，王生随以行，可数十步，妇人回视曰：“先辈高姓？”王惊喜答曰：“克己姓王。”徐问：“娘子为谁氏？”笑而不应。俾视所持扇，上有书廿七三字，王疑非良家，且人无姓书者，未及详语。妇人又取香合付之曰：“欲此物否？”曰：“幸甚！”既得之。妇径前进，度一里所，入小寺，人迹稠杂，遂失所在。妇容色端重，虽与客反复酬报，略无荡心。而王迷念颇切，殊往来于方寸不置。后数日，赵方遣仆马持书来迎，牍背批“廿七日”，始大嗟异。旋至书馆，每捧爱香合，常置几间。家婢送食(吕本作“茶”。)至生童处，讶其物全似主母殓时柩中者，归言之。赵取验视，信然，亟诣王扣所从得。初犹讳匿，逮于再四，乃尽述曩日所睹。问其服饰状貌，乃其亡妻。小寺者，菆涂处也。悲惋啜泣，趣议举葬，启殡之次，棺侧一小窍，仅容指云。(陈子荣说，《睽车志》亦载之。)

　　建昌傅梦泉，字子渊，陆象山子静高弟也。登科为衡教授，将终任，梦与象山同张钦夫参坐讲学，忽有自外呼曰：“傅子渊，汝见大虫也无？”傅不答。其人又曰：“汝见一个大虫，吓杀你，死了一个女。”言之至于四。傅以其语不根，怒不自禁，奋起欲搏之，乃觉。明日，以告诸生，有谄黠者进曰：“此殆吉梦。风从虎，非先生将际遇明主，道其兴乎？女子者阴类，凡四言其死，阴沴其消亡乎！”傅曰：“梦泉之意，亦谓是也。”未几，有闽客弄虎者至，傅使呈戏于学中。俄虎病，不能竟其技，十日而毙。又半月，傅尽室苦痢疾，四女相继死，悉如所云。衡山士人周模，时在石鼓书院中，亲见之。予前亦书其赏海棠一事矣。

　　建康武官马训练，离军就居，遇正旦日，鸡鸣而起，先谒影位，退坐堂上，以须家人展庆。忽一客突如自外来，意其辈流，再拜致贺，不识何人也。马命取酒为之寿，客曰：“吾家新迁此巷，相去甚不远，恰得少佳酒，可以奉屈临顾，同享一卮可乎？公之家酿留之以相候，未晚也。”马喜其开心见诚，即随之出门。俄复一客至，马欲还，其人不可，挽手与俱，莫知所适。马氏讶主人不见，访诸西邻叟，叟云：“绝早见与骆拨发、崔训练同行，径由东街去矣。”马子寻逐出东城，值乱葬冈，方怪非好处，且闻骆与崔死已久，即抵骆窆旁，则马卧土堆上，昏然沉醉，酒气逼人。掖之以归，明日问之，但云：“骆拨发邀我剧饮，更不肯住，今不能记其所。两鬼皆旧在军门联职，故不忘平生之分，不忍置我死地也。”马以岁首入鬼穴，忧之不释，乃安然无他。(祁阳许明仲县尉说。)

　　和州士人杜默，累举不成名，性英傥不羁。因过乌江，入谒项王庙。时正被酒霑醉，才炷香拜讫，径升偶坐，据神颈拊其首而恸，大声语曰：“大王，有相亏者！英雄如大王，而不能得天下；文章如杜默，而进取不得官，好亏我。”语毕，又大恸，泪如迸泉。庙祝畏其必获罪，强扶以下，掖之而出，犹回首长叹，不能自释。祝秉烛检视，神像垂泪亦未已。(和州人周盛之说。)

　　枣阳申师孟，以善商贩著干声于江湖间。富室裴氏访求得之，相与驩甚，付以本钱十万缗，听其所为。居三年，获息一倍，往输之主家，又益三十万缗。凡数岁，老裴死，归临安吊哭，仍还其赀。裴子以十分之三与之，得银二万两，买舟西上。其姊嫁衡州常甯宰文廷世，将依之。正汎洞庭，风涛掀空，舟楫摧败，值渔艇在傍，乘载者仅脱死厄。风小定，募善泅者二人入水探索，获一银箧，重不可举，乃赍数笏出。后取之，惊怖而起，言异物凭据其所，若三数白牛，目光射人，不容辄近。申意为欺我，岂非待我去，拟自掩之邪！更二人以往，所见如前。于是诸人不以多寡，能致者中分之。群渔闻而争赴，不啻数百辈，即之空空，牛亦无见矣。申叹曰：“吾命分如是，未复奚云！”但携见存者至衡，留数年，耗费略尽，漂转桂林，老病交攻，至于行乞。盖方行商时，必有获谴于幽明之中者。

　　横州城外有丛祠，目为婆婆庙，不知何神也，土人颇严奉之。淳熙初，邻郡雷州太守舟过城下，群妓迎谒，小憩庙中，以须其至，纵步廊庑间。一妓轻浮者，指一土偶谓同列曰：“尔可嫁他。”此妓复指一卒云：“尔却嫁彼。”妓拍手嬉笑曰：“有何不可？正恐无媒人耳。”乐营将在旁曰：“我为作媒。”众大笑而出。不两月，七妓相继病瘴死，营将亦然，横之花籍，于是一空。(王仲随参议说。)

　　淳熙辛丑春，平江黄景祥来临安赴特恩试，寓于天井街，与其子子由同处一楼上。子由既预贡闱正奏名矣。二月既望，雷声轧然起，震动楼居，景祥呼仆起，使移置笼箧于隐处，防雨且至。仆曰：“未雨先雷，不须起也。”祥不谓然，仰视檐前，星斗明焕，而雷怒不已。祥语子由曰：“雷威气焰，可畏如此，岂非欲击楼中之人乎？吾自揣父子平生无他过恶，天必洞鉴。”遂掩户而坐。天去晓，下楼揖主人，邸众皆骇怖，问曰：“楼头昨夕无事乎？”曰：“无之。”众曰：“然则雷声何为环楼而不去也？”是夕复尔，邸客多有徙避他舍，凡五夜乃息。未几，子由廷对为第一人。始悟其魁兆先见者。景祥得官，调永州祁阳主簿。

　　庆元二年，湖湘粒米翔贵，郊郭间无不艰食。湘潭境内有昌山，周回四十里，中多筱荡，环而居者千室，寻常于竹取给焉。或捣为纸，或售其骨，或作簟，或造鞋，其品不一，而不留意耕稼。先是乙卯岁，连山之竹皆开花，花谢而结实，如麦粒而长，人以长篙击竹杪，取米治之，如稻谷，每石可得米五斗或四斗。其炊法，和以粳米十之一，沃以汤，其香全与粳等。民赖以济，至贩粜于县市，远近百里，皆竞取之，谷价为平。有负米而归者云：“昌山元有庙曰雷祖，欲得米者先谒神，尽敬则可不劳而厚获，徒加慢戏者正得亦不多。”父老言：“家藏建隆二年上世祖关分析田产，其中云：其处庄竹米八十石，每分当四十石，则知昔日固有之矣。”进士黄中具其事上台府，求赐雷祖庙额，不报。(右七事皆得之衡山周汉卿说。)

　　淳熙五年，道州得解免举士人偕赴省试，同寓临安一邸。试罢，以路远不可即归，悉留旧舍，以待得失。逆旅主人夜梦报榜人至云：“此店有易官人及第。”明日以告群士，长沙及旁郡故多易姓者，而是时独无。舂陵义太初，历数诸人，用《易》经应诏者惟己一人耳，私切自喜，果登科。义字冲远，仕历衡山宰，今通判循州，善为文词，有声于湘桂间。此姓他处未之见，岂义帝后乎！(张荣之说。)

　　鄱城詹氏食肆，淳熙未年遭雷火取秤之异，壬志书之矣。是时已再经此恼，兹又得第三事。自折秤之后三日，震响复集其家。詹媪见一神，著朱衣，骑鲤鱼，进自窗隙，厉声呼詹婆数四。媪震恐，缩颤几不能立，仅应之曰：“在此。”神人云：“我向来遣下雷砚一只，可将还我。”媪略不晓所戒，漫曰：“好。”仍再三丁宁言：“候寻得，千万见还，不要忘却。”媪听之甚审，其语音只如平常。而家人十辈，皆莫之闻。于是复跨鲤鱼从元处出。(原作“出处”，改从周本。)媪未敢启言。明旦，詹叟启门，见户限内有紫石一小块，光莹可爱，拈以示媪，媪方说昨夕事，而秘索砚一节，曰：“然则非世间物，当谨藏之，不宜亵污。”密怀石并买纸钱之属，欲往访有雷部神像处，茫不知其方。或导之至永宁寺戒坛院，正睹厥像，有朱衣跨鲤者，俨然是焉。遂置石于案，拜而爇楮，香烟未收，石已失所在，乃知所谓砚者此也。鲤为龙类，疑其所乘盖龙云。神明去人不远，其信矣哉！(雍大明说。)

岳州湖泊(吕本作“湖泊”。)

　　岳州西南枕洞庭巨浸，而并城十里间，别派湖泊(吕本作“湖泊”。)甚众。宗室子某，扑买大半，而擅其利，鱼鲔之入不赀。庆元二年冬，一子因临督之次，坠水中死。与赵善者劝之曰：“君家俸入不薄，且自有田畴，而岁岁暴殄天物，与渔人争利，兹岂非神祇示警，欲君止其业乎？”赵虽悲痛苦切，然殊不悛改。三年冬，正施网罟，忽得一尸，尚未全腐败，眉目可识，乃认为亡子，于是抚膺大恸，收拾殓葬。遂忏罢其役，不欲传名字云。(毕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