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志补01 中华文库

　　林乂为酆都使，已载冥官门。后十馀岁，当宣和七年，其所亲段敏(明钞本多一“正”字。)病伤寒未解，昏困间见锦衣花帽吏卒数十辈，皆长丈馀，直入卧内。方惊顾，而林君来，呼段字曰：“彦举，汝勿恐，明日得汗矣！”因留坐款语曰：“吾非久当受代。”段问其故，曰：“有内臣黄某者，观时事不佳，知必兆乱。每起一(叶本无“一”字，从明钞本补。)念曰，即不幸有变，吾必死之，上以报国家，下以表忠节。明年，京师破，黄遂赴火死，上帝嘉其节，故预除为吾代。”少顷告去，敏(明钞本多一“正”字。)觉少苏。明日，果得汗而愈，方问答次，不暇询黄之名。绍兴十三年，钱知原观复为广德守，中使黄彦节经过，从容语及先世，曰：“先人讳经臣，于京城受围时，不忍见失守之辱，积薪于庭，自焚而卒。”乃证前事。惟忠臣孝子，动天地，感鬼神。绝臣未死之前，穹苍已知其心矣，夫岂偶然哉！

　　吴信，字正之，洛阳人。绍兴初为武冈尉。剧贼曹成蹂躏湖湘间，势甚张。(明钞本作“势张甚”。)郡闻寇至，守将黄君兴与诸曹悉引避山谷。信独慨然以死自誓，留城内，集丁壮捍御。居二日，寇(明钞本多一“众”字。)压境，先遣一骑将来侦城中虚实，信偶识其人，登陴呼曰：“郝大夫亦为此耶！”郝泣曰：“吾以母故，陷于此，不能自还，羞见故人。”信为言城中无豪户大家，正使掳掠，惧得不偿劳，郝曰：“闻黄使君橐中之藏甚厚，故来取。”信曰：“去已久矣！”郝曰：“然则为君全一城。”即举鞭麾众去。黄归，冒为己功，受陞(明钞本多一“官”字。)赏，信几获罪。后数年丁已岁，为金州清湘尉，梦人告曰：“君有阴功，生子当及第，起自东南第一州。”觉而弗解，姑志诸牍。又二十年丙子岁，官于建康，因出郊，见驿壁有诗，首句云“建节东南第一州”，始悟前梦。是岁其子仁杰荐名乡书，(明钞本作“试”。)竟用此举免解登科。淳熙十二年，仁杰调官明州慈谿令，当诣部铨量，前两夕梦入大丛林，见禅衲数百辈(叶本无“辈”字，从明钞本补。)膜拜，山门上一僧侣欣然独出。杰问为谁，或曰四祖也，即炷香致敬。行经西庑，复见一僧，亦长身异众，又问，人曰五祖也，如上礼瞻谒，乃寤。明日，至相府，遇同年生赵善鐻，访知所授，曰：“慈谿不可为也！”于是更蕲之罗田。及赴官，乃知两祖道场，皆在蕲境。

　　福州西禅寺行者名妙心，无父兄弟侄，独母存，患疯疾，累年不能步履。妙心(叶本有“不”字，从明钞本删。)日馈以(叶本无“以”字，从明钞本补。)粥饭。妙心(上二字从明钞本补。)受本寺差监作礁坊，尝用纸糊一球，实以纸钱，一夕，焚香告天曰：“妙心母老而苦疯疾，闻世人取肝割股以行孝者，今愿破脑出髓，救母馀年，望三界神明赐祐。妙心今贮火球内，(上五字明钞本作“今贮炭火于树球内”。)若使纸钱成灰而外球不损，当即偿答。”已而果然，遂对空再拜，以左手持斧置顖门，右手执木椎击之，应手头裂，晕倒在地，不(明钞本多一“能”字。)自知。忽有神人呼之曰：“汝适所祷为何事，而乃不起耶！”始觉少苏，(明钞本作“苏”。)摸其顶，则髓已出，如鸭卵大，殊不痛楚，漫覆以刀枪药。礁坊去家五里，急走归。母云：“吾儿将何药来，吾已闻馨香矣！”对曰：“昨晚遇道人，与我此药，今煮粥和服。”粥成，一(明钞本作“满”。)室皆香，母一啜而尽，便觉手足轻快，呼曰：“试扶我行。”比下床，若初无疾者，母子俱喜。妙心还碓(明钞本无“礁”字。)坊，掌事者欲纠其夜出，(上五字明钞本作“以其夜出欲纠之”。)不敢隐，乃以实告。监寺僧从皎验之，不诬，具(明钞本作“以”。)白长老，达于州。时王与道师心尚书作牧，赐钱(上二字明钞本作“与之钱”。)五十千，绢二十疋，以为孝养之劝。士大夫(上三字明钞本作“郡士”。)多作诗赞咏，(上四字明钞本作“作歌赞美”。)时绍兴三十年九月也。

　　龚明之，字熙仲，昆山人。幼孤，鞠于祖母李氏。李尝语之曰：“吾年三(明钞本作“二”。)十岁时，得寒疾，困卧三日，梦绿袍判官告曰：‘与汝(叶本作“吾”，从明钞本改。)七十七。’岂吾寿数至此邪！”崇宁(叶本作“熙宁”，依下文年数计算，明钞本较合，故从改。)中，李行年适满所梦之数，遂病。病已革。龚愁窘不聊生，中夕，炷香于顶者七日，(叶本无“日”字，从明钞本补。)泣祷上帝，愿减己寿(明钞本作“算”。)五年以延李命。(上四字明钞本作“以益李寿”。)香未尽，闻脑中有(明钞本无“有”字。)爆裂声，不为动，哀恳益切。明日，李病寻(明钞本无“寻”字。)愈，寿至八十三而终。龚游举场蹭蹬，仅领乡举，晚以特恩殿试，(上二字明钞本作“试殿廷”。)策名前列。时已八十二岁，法不应任官。吴人在朝者列其行义，合词荐之，得监南岳庙。淳熙五年，丐致仕，乡人自(叶本作“与”，从明钞本改。)赵再思左史以下二十人，又为请于朝，觊增秩。参知政事钱师魏谓其无例，(上二字明钞本作“无吏考”。)以为难，吴仁杰曰：“公试与丞相敷陈，必能动上听。”钱问其故，仁杰曰：“龚君顷以至行动上帝，是以知今日必能动人主。”因言其故，钱悚然敬听。果得旨，迁宣教，即赐服绯。又四年乃卒。

　　婺源小民詹直，绍兴九年，因醉殴杀邻人妻姚氏，法当死。其子惠明，时不在家，既(明钞本作“闻”。)知，乃诣里正及县，乞以身代，不听。狱既具，持牒诉郡，(上四字明钞本作“惠明随至郡守处书牒”。)言无以报罔极之恩，幸有两弟，可以养母，乞代父受极刑，啮指出血，词甚哀切。太守曾天游侍郎告之无此法，哭拜不止，(明钞本多“掩面而出”四字。)凡五诉，不见省。方盛夏，坐府门外，以火艾灼顶至数十，曾公适祷雨自外归，见之恻然，使以状来白，无为自苦。明日，立庭下，曾阅状未竟，忽割左耳掷厅事之上，(叶本无“之上”二字，从明钞本补。)洒血淋漓，一府大惊。曾为草奏而系之狱，以俟报。父见而骂曰：“我年已老，杀人偿命，自是本分，汝(明钞本多一“自”字。)有妻子，何得如是！”及报下，诏减父罪一等而释惠明。断敕之至，官吏欲验诚伪，(上二字明钞本作“其情实”。)绐以得请，拥之入市，惠明色无悔怖，呼曰：“养子待老，积谷防饥，代父偿命，留名万世。”至市曹，始宣恩旨，人咸叹其孝诚，时年二十有二。曾又案具赦文，以孝子顺孙事状上，为丐锡乡社美名，乃乞量加恩赐。于是改所居(叶本有“曰”字，从明钞本删。)“嘉废里”曰“孝悌里”，赐钱三万、帛二匹、米二斛。后父母相继卒，既葬，弃妻子出游，专以修治桥道为务，至今犹存。

　　南城县小吏谢某，事父甚孝。父年老，须酒肉。吏家贫，度一日资用可了，则致养不少乏，稍有馀，即益市佳馔以进，亦不敢为(叶本无“为”字，从明钞本补。)过举，以贻亲忧。凡二十年间，始终一致。父且死，持其手泣曰：“尔竭力孝我，(上二字明钞本作“尽孝于我”。)神天实鉴临之，我无以报，死后愿为尔子。”时妇方妊，临蓐，梦翁入房，寤而生子，状貌宛肖翁。甫数岁，家每祀先，儿辄据父位，饮啖自如。既长，事亲之孝，一如其父。

　　芜湖詹氏女，姿貌甚美，母早亡，父老而贫，以六经教授乡里，(上二字明钞本作“小儿”。)称为詹先生。女与兄事之慎谨，间售女工以取给。手钞《列女传》，每暮夜，必熟读数四而后寝，虽大寒暑不废。淮寇一窠蜂张遇，自池阳来犯县，县人皆窜，其父泣谓女曰：“吾老矣，死固无恨，奈尔何！”女曰：“(叶本有“我”字，从明钞本删。)父独何忧？我计久已决，今日岂得父子俱生邪！”顷之贼至，欲杀其父兄，刃将下，女趋而前，拜曰：“吾父贫且老，杀之何为！(明钞本作“益”。)观将军意不在金帛，妾虽丑陋，愿奉巾栉，以赎父兄之命。不然，将并命于此，(上十三字明钞本作“以事将军，请放父兄，不然父子并命。)无益也。”贼即舍之，父(明钞本作“并”。)兄皆(明钞本作“亦”。)得脱。女麾令(上二字明钞本作“麾手使”。)急去，曰：“无相念，善自保，我得为将军妻，无憾矣！”遂随贼行数里，过东市桥，即跃入水而死。贼叹愕不已。(上二字明钞本作“而去”。)女时年十七，后数日，其兄夜梦女来别，曰：“幸活吾父兄，吾已死，故与兄诀。”既旦，兄惨惨不怿，妻怪问之，具以梦告，大惊曰：“我亦梦小姑来，如平生，亟相别去。”明日，始知其果死。周少隐曰：“女子以柔静之姿，当白刃在前，于仓卒危殆之际，乃能雍容说贼，以活其父兄，又能归洁其身，以死为节，可谓全德矣！”其乡人谓此女平日好读《列女传》，胸中包括古今，故能作此大丈夫事。窃谓不然，盖其天资之美，非学而能。今世士大夫，口诵圣贤(上二字明钞本作“古人”。)之言，委身从贼，徼幸以偷生者，不可胜数，曾一女子之不若！故备录之，异日用补国史也。

　　都昌妇吴氏，为王乙妻，(上四字明钞本作“嫁夫王乙”。)无子寡居，而事姑尽孝。姑老且病目，怜吴孤贫，欲为招婿接脚，因以为义儿。吴泣告曰：“女不事二夫，新妇自能(明钞本多竭“力”二字。)供奉，勿为(上二字明钞本作“乞罢”。)此说。”姑知其志不可夺，勉从之。吴为乡邻纺辑、浣濯、缝补、炊爨、扫除之役，日获数十百钱，悉以付姑，为薪米费。或得肉馔，即包藏持归。赋性质实，不与人妄交一言。虽他人财物，纷杂在前，不举目一视，其所取唯称其直。故乡人交相邀唤，是以妇姑介处，略无饥寒之患。尝炊饭未饙馏，(叶本作“馈”，从明钞本改。)有外人相呼与语，(上四字明钞本作“呼之出”。)姑恐饭过熟，将取置盆中，以目不能见，误置(明钞本作“倾”。)桶内，其中甚垢污不洁。吴还视之，不发一言，(叶本无上二字，从明钞本补。)亟于邻家(上三字明钞本作“往比邻”。)借饭馈姑，而取所污饭，洗涤蒸熟食之。一日正昼，里人皆见祥云五色从空下，吴氏蹑之而升，冉冉际天，惊报其姑，(明钞本多“曰婆婆汝媳妇白日升天了”十一字。)姑曰：“莫胡说，恰才与人舂米回家，方倦卧在床，尔谛视之。”(上四字明钞本作“如不相信，往验之”。)众诣房前窥之，果熟睡未寤，皆骇然而退。及寤，姑语之故，吴曰：“适梦二青衣童驾云而来，执符牒，牵我衣，(明钞本多一“裾”字。)言天帝有召，令我步空，(上四字明钞本作“便同跻虚空”。)直抵天门。引入朝谒，帝御坐临轩劳问曰：‘汝一下愚村妇，乃能诚事老姑，勤苦尽力，实为可重。’(明钞本多一“遂”字。)赐酒一杯，馨香彻鼻，又与钱一贯，曰：‘将归供赡，自今不须佣作。’拜谢而返，二童仍前送归，恍忽而醒。”果有千钱在床，满房香气。始悟众所睹者，乃神游尔！自是佣唤愈多，吴亦不拒，而赐钱专留姑用，用尽复生一千，绵绵不匮，姑双明寻亦再明。

　　湖州去城三十里，地名毗村，有舟师褚大者，(叶本无“者”字，从明钞本补。)凶愎不孝，乡里(明钞本多一“皆”字。)恶之。母尝堕水中，坐视不救，有他人援之，反加诟骂而殴之。(上三字明钞本作“以致殴击”。)淳熙元年七月，棹船载客出南门，方离岸，一人追呼附舟，褚利其直，载与俱至钓台下，其人忽言曰：“我乃神，(明钞本多一“尔”字。)非人也，以(叶本无“以”字，从明钞本补。)汝不孝，上天命我击汝。”褚殊不惧，犹应之曰：“便是天神，也还钱乃可去。”语才讫，震(明钞本作“迅”。)雷一声(明钞本多一“震”字。)而死，神即不见。同舟人惊怖，告于乌程尉木(明钞本作“朱”。)昺，来验其事。

　　南城乡民陈念三，悖逆其父，父不能堪，每赍褚镪(明钞本多“诅之”二字。)于神祠，云：“不孝之子，愿(明钞本多一“令”字。)遭蛇伤虎咬。”如是累年。父没，恶子因入山伐木，为虎所食，家人寻得，负尸而还。及夜，举家悲哭，闻鬼声自山而下，初如咳噎不快声，已复为羊鸣，又变他兽声，绝可怖。家人战悚，其嫂叱，(疑有脱字。)乃稍引去，连日摄扰不已，乃(明钞本作“遂”。)急葬之，而徙居焉，时淳熙元年二月也。族党皆恨其父不及见焉。(明钞本作“云”。)又同乡曾贱狗，不孝于母，尝具食粗菲，母詈之，曾怒(明钞本多一“目”字。)叱云：“晚当食汝以粪。”母泣而呼天，须臾，雷电陡作，(上二字明钞本作“郁兴”。)拽其子，击死于田中。

　　淳熙十四年三月，江州人赵二出市，过南门之外，陈婆家一狗前迎，摇尾拜跪。赵惊(明钞本多“问之”二字。)曰：“我寻常不曾到此，你自不识面，因何如此作怪？”狗忽作人语曰：“我是赵二郎密友，要知得时，乃市上茶店小五郎者也。不化生前时时毁骂亲母作(叶本无“作”字，从明钞本补。)老狗，以此受罚，堕畜生道。所以自明其事，奉劝世人，以为戒尔。”赵嗟叹，欲再与言，咆哮去矣。

　　方腊作乱，转寇新安。歙人程叔清家(叶本无“家”字，从明钞本补。)避地城南，一女年十七，父母计曰：“吾家居此，不幸则死，女年色方盛，万一辱于贼，何颜复(上一字明钞本作“以归”。)见宗党！”乃呼语之曰：“吾州以淫为讳，汝良家子也，足不(上一字明钞本作“未尝”。)及门外，倘为兵刃所劫，(明钞本多一“将”字。)奈何？”女曰：“儿岂从贼者，脱有不可，唯死而已！”(此句明钞本作“当以死拒之”。)因取(明钞本多一“将”字。)衣裳，戏负以趋，(叶本无此句，从明钞本补。)试(明钞本作“且”。)为见执拒(明钞本作“骂”。)贼之状。父母喜曰：“能如是，真吾女也！”明日贼至，逃散山中，女适遇贼，被执。贼曰：“持尔归圣公，何忧不富贵！”女骂曰：“汝狗辈，欺天害人，兽类不若，何圣公也！”贼胁以白刃曰：“不从则杀尔！”女愈骂，贼怒，(明钞本无“怒”字。)先断其髻，知不可屈，碎其尸而去。时有两童匿其旁大石下，备见始末，归于其家言之，遂收葬山下。罗颂端视为作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