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戊04 中华文库

　　吴江县二十里外因(黄校：疑误。)渎村富人吴泽将仕，生一子，小字云郎。自少即向学，尝应进士，预待补籍。绍兴五年八月，以疾亡。父母追念痛割。明年冬，泽之弟助教滋，往洞庭东山妇家沈氏。未至数里，暴风打船，暂泊于福善王庙下。登岸纵行，望庙门半掩，见云郎著皂绨背子，缓步而出。滋大骇，就语之曰：“汝父母晓夜思念汝，欲一会面不可得，何为在此？”对曰：“儿为一事拘繋，留连对证，说来极苦。告叔为道此意于二亲，若要相见，须亲自来乃可。”叹息而去。滋亟还舍，白兄嫂，皆相持悲哭。三人者共乘元舟，复抵庙步。云郎已立津次，奔至父母前，下拜泣诉，具述幽冥辛苦之状。语未竟，忽怒目奋捽父衣，大呼曰：“汝陷我性命，盗我金帛，使我衔冤茹痛四五十年，今日决不相舍。”遂互相击搏，滚入水中。滋与仆从及舟人涉水救，泽始得脱登岸，因乏垂死。傍人初无所睹，但见泽举手挥争，至暮乃定。滋不知泽有隐慝，试问之，嚬蹙而言：“昔虏骑破城，一少年子相投寄宿，所赍囊金颇厚。吾心利其赀，至(按：“至”字疑误。)之数月，(吕本多“乘醉”二字。)杀而取之。自念冤债在身，从壮至老，未尝不戚戚。此儿(吕本多一“生”字。)于壬午，今日之报，岂非此乎？”自是忧闷不食，涉旬而死。魏南夫丞相之子羔如表弟李生，吴氏婿也，为魏说此。

　　庆元元年五月二十四日，九江大雨五昼夜，江流暴溢。鸡犬畜产，悉皆漂荡。有卖果小民黄二，正在徳化县村田间，遇鸷兽缘道而来，遽升高木避之。别有妇人，携两小儿过其傍，游戏自若，兽亦不动。黄恐怖下视，甚异之。忽有官军十馀人，呜钲鼓且至，乃持叉矛来欲驱逐者，兽始去，渡水而西。黄乃敢下地。到城门外，妇人已先在彼，值鬻米粽者，取钱买十枚饲两儿，挟之而走，其行甚疾，两目眈眈然殊可憎恶，牵裾涉川，如履平地，后不知所往。人疑为虎精，如前所书阳台者是也。

　　淳熙四年，张子正待制知泰州，以妻病，焚香祷佛，愿剃度一僧。已而妻愈。乃榜示诸刹，凡在籍童行，令悉趁四月十五结夏日集于报恩光孝寺。秀州行者善鉴，颇欲巡礼丛林，自江阴济江，过石荘投宿明禧禅院，两脚忽重膇如石，不能前，彼盖不知邦君有施也。寺僧与之言，时已初十日矣。心虽欲之，而足力不可强。夜梦伽蓝趣其去，凌晨粥罢，僶勉由如皋县而北。临十四夜，始至郡城，投报恩，股痛益甚，卧于选僧寮。明日，张与妻至，群僚毕预斋供，观诸人探饷，时会者五百馀辈，序立堂上。张问纲维：“犹有未到者否？”以善鉴对，且言其道路损脚，目今困卧。张必欲其来。鉴不获已策杖往，随众拈一小纸卷，及开视，独鉴得之。即日落发，张氏制三衣与之，同类皆起登仙之叹。方旬日，南禅缺住持，张又作疏邀开堂主法席，遂连处三大刹，为淮地所重。

　　平江细民张氏，以煮蟹出售自给，所杀不可亿计。绍熙五年七月，买两篰置室中，凡数百枚。夜闻鸭声嘈嘈，父子秉炬寻索，无所睹。迨复寝，其声又作。审听之，正在篰内，乃起坐咄之。蟹作人言曰：“只是死了住。”夜半后，又觉有人著屐游行，以为盗也，走报邻里，欲拘执，寂无影向。其女五七娘，惊而病卧于床三日，闻外人唤云：“五七可同去。”应曰：“待我来。”至晚而死。后九日，张妻亦病，见女坐床下，呼之使上。已而张父子及妻相继亡，但存一小女曰阿感，无人养育。所亲周二为取致其家，便见父母来就唤，亦死。张门遂绝。

　　黄池镇隶太平州，其东即为宣城县境，十里间有聚落，皆亡赖恶子及不逞宗室啸集。屠牛杀狗，酿私酒，铸毛钱，造楮币，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王元卿叔端与表兄盛杲子东，淳熙十三年六月同往宁国府，过其处，见野园内系水牛五头，杲指第二牛曰：“此明日当死。”王曰：“何以知之？”曰：“其四皆食草，惟是牛眼中泪下，且独不食。”因询茶肆人：“此谁家者？”曰：“乃赵三使所买，欲待旦屠宰。”已而果然。遂再往视之，其第四牛亦有昨日之态，望两人来，拱双蹄跪地，如拜诉状。复询肆人，曰：“一客今早至此，顿买三头，惟馀其一。旦夕杀之矣。”杲劝王使买之，置于近庄，以赊其死。王即访主人，优偿厥值，牵以归。至今犹存。

　　淳熙元年，嘉兴蔡摅承议赴蕲州黄梅知县，泛舟大江，过蕲口宿。是夜大风拔木，舟碎于巨浪，惟底板存。蔡适在其上，抱持浮漾，意以为家人尽溺死矣。迨旦，风小定，视之，则皆跧聚板上，不失一人。囊箧仆从悉没，一小箧贮出身敕告，独得全。旋唤渔人，载来南岸。居人见其至，争来慰劳，云：“昨夜风雷黑暗中，闻神人言：‘且救取蔡通判一家。’官人岂非蔡公乎？”蔡为人质重廉恪，乡里称其贤，故遭罹大难，而蒙神力以免。其后秩满，果调泰州通判。

　　如皋县石庄镇明禧禅院僧如本者，福州人，游方至彼，遂留不去。绍兴辛巳，胡骑暴淮甸，本收瘗遗骸三百，得官给僧牒。绍兴(案：“绍兴”疑是“隆兴”或“绍熙”之误。)元年为监寺，偕众僧往黄华港石总首家脩设供佛，(上二字吕本作“斋供”。)惟留一老者守舍。亭午，火作于延寿堂，次及僧堂，悉为灰烬。众闻报，狼狈奔还。常时诸僧戒帖度牒，锁置禅床上龛柜内，皆焚灭无馀。独如本者挂于梁间，既堕地，有一大瓦，正覆护之，略无所损。本戒行甚坚，质朴好义，日夕持诵经咒不息，是以获善报。

　　绍兴庚戌六月，鄱阳境内太阳步王氏妇病卒。以父往别村，且肉犹未冷，家人不忍殓。走仆唤其父，再宿始归，半醉间拊尸大哭。未几，逝者复苏。是日，招莲花院僧诵经，即扣所见。妇起坐言曰：“到冥司桥畔，见故母云：‘汝何故在这里？此是死路，不可久留。’遂买纸倩人写状。偕度桥，天气昏昧，如深冬欲雪时。经大官府，吏兵甚盛，两廊枷系罪囚无数。紫袍官人据案决事，乃持所书状投之。紫袍批曰：‘本人奉事翁姑孝谨，兼冥数未尽，宜放还。’即再从桥上过。覚馁不可耐，遇鬻胡饼者，欲买之。母曰：‘此岂可食！’少憩，逢过者纷然，全不见有回者。问母阴司事，母曰：‘不孝最重，杀生罪次之。’倏睹一水阁，满池红白莲花相间，纵观之次，若有人自后见挤堕水，遂寤。”

　　辰州通判项某，信州贵溪人。自云其父未有子，常斋戒祷请于上帝。后梦黄衣吏持大盒来，启之，见盘内贮一贵人，金章紫绶，母遂有娠。七月七日生已，至二十五岁登科，历州县五任。赴辰阳时，年未五十，每自负必贵。提点刑狱司檄往邻路襄阳置狱，鞫通判被命和籴米隐瞒官钱数万贯之罪，项受赂三百万，为人润略。戡事未竟，得疾亟归。夜中神物纵横，有弹指者，有叹息者，云：“可惜，可惜。”家人往往见之，项闻而不悟，疾势转甚。马院在州治后圃，相去隔两门百馀步。鬼物夜运马粪满榻，除去复然。正以七夕日卒，官止承议郎，不霑遗泽。

　　房州房陵人李政为保正，顽猾健讼，侵入田园，夺人牛马，官司莫能治。淳熙十四年暴亡。其家水牛当日产一犊，腹下白黑毛相间，成“保正李政”四字，字如崇宁当三钱，了了可识。每妻子到傍，辄泪下。甫半年，为虎所食，血骨(上二字叶本作“骨肉”。)皆尽。惟四字连皮，宛然如初。监本州酒税忠训郎王嗣宗亲见其事。人死为牛多矣，诸志中屡书之，兹又独异也。

　　王仲寅(寅祖)，绍兴戊辰岁为湖北提刑司指使，从其使马居中巡历属城。至辰州，马馆于郡汝燕堂，王寝于设厅之东角。三更后，梦老翁白袍乌帽，通名上谒，径趋宾阶。王意其土地神，屡揖使东向，翁谢曰：“明公异日当来此，(吕本多一“作”字。)地主那敢居上？”固辞不可。王觉，取笔记之，又志于三里外长田张氏书院之壁。后三十年，自淮东钤辖造朝，赵魏公为相，与之有旧，擢守辰阳。初未尝敢萌五马之念也，得之若惊，思前梦可证，以淳熙辛丑正月赴官。过长田，视张氏壁，所题字画，宛如昔日。其家既笼以碧纱矣。王后知永州，提点广西、福建两路刑狱而终。

　　江陵人张拱之，世以富雄州里。政和中，梦白衣人二十馀辈拜揖(叶本无“揖”字。)于床下。问其何人，(上四字叶本作“问之”。)皆不答，旋没于地。心虽怪之，亦不以为绝异。已而每夕皆然。于是命仆掘所没处，才深三尺，得大银二十枚，(叶本作“锭”。)各重五十两，様制甚古，料为千岁前物，一一花书之而藏于箧笥，不为子弟言，亦未尝非时阅视也。他日，又梦来别云：“欲往长沙，助赵官人宅造屋。(上三字叶本作“造宅”。)恨不得久从君游，然终当复来。”张疑焉，旦而发笥，空无所见(上二字叶本作“有”)矣，始大骇。欲穷其验，専诣长沙访之，果于善化县傍有赵宅，方兴工创大第，治厅事。张老纳谒，(此句叶本作“张乃谒之”。)赵宿闻其名，亟出迎。坐少定，张起白曰：“君家治第，曾于土中获何物？”赵不复隐，告以得白金千两。张曰：“乃我家故所蓄，每锭有花书。”取视之，信然。张乃话前梦，愿以他银换易。赵欣然许之，张携(叶本多一“归”字。)唤银(叶本无“银”字，吕本作“锻”。)匠镕为一巨球，当中穿窍，用铁索维絷，置于床脚，使不可复动。入夜常闻泣声。后经兵盗，不知所在矣。俗云张循王在日，家多银，每以千两镕(叶本作“铸”。)一球，目为没奈何，正此类也。

　　魏道弼参政，绍兴壬午年为洪府帅守。宅堂后有小土地庙，其门与溷厕相连，以为秽浊，命徙于城隍庙廊下。工力既具，通判林君，梦神人自通为府宅土地，曰：“吾血食此地，多历年所。虽邻于溷舍，无害也。若一旦徙去，则尽室老稚，将无所依，又寄托大神之宇，出入动息，皆不遑安。愿赐一言达帅主，且仍旧贯，幸也。”林曰：“神既能灵化，何不自告之？”曰：“魏公乃紫气星君，今位崇辅弼，岂得容易辄近？”明日，林具以白魏，乃辍其役。但移门它向，并葺饰像设而祭之。是夜，林又梦来谢。

　　宣和六年，江遐举邈为隆徳府教授，求学司檄搜遗书，与家人及长子圭诣五台山，宿于文殊院。明日斋罢，拜祷佛象前，乞现圣相。至明时，凉风微动，西边淡黄云起。少焉，闻罗汉天众客(“客”疑当作“各”。)执幡幢香华，以次引导，戈甲旌旗，陆续不绝。傍与日光相映。最后菩萨乘狮子法座，四夷君长毡裘狼帽谨随之，无量无边，各随其类。异香芬郁，鼻观为清，经数刻久乃没。天将敛昏，又见灯烛数百炬陈列，金紫贵人执手𬬻行前，菩萨缓步，足迹所留，莲花随生，一黄犬摇尾在后。圭时年十三岁，披僧衣，亦现象侧。仙女吹箫笙，隐隐可闻，江一家并僧仆，无不瞻睹。靖康之末，报胡马饮湖，弃官赴京师，除太学博士，居竹枏巷。未几，梦菩萨告以急请外，即挈家东下。出水门，値泗上便舟舣汴岸，遂迤逦还严陵，阖门安堵。时京师已受敌矣。间关乱离，不受怖恐。圭生于政和癸巳，至庆元丙辰，八十有四岁，犹强健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