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戊09 中华文库

　　同州自元符以后，常有妖怪出为人害。皆言白蛇之精。官民多被祸，至于郡守，亦时陨于怪中。知之者无敢以作牧为请。政和间，宰相之婿某必欲得之，盖贪俸入优厚之故。相君谕之曰：“冯翊蛇妖甚恶，无以身试祸。”婿意不可抑，竟拜命往焉。交印之三日，大张乐，会官僚，忽顾诸娼曰：“我方视事置宴，汝曹当华饰展庆，顾乃著白衣，何也？”娼知其故，不敢答。宴罢即病。明日，询于客，对曰：“使君得非昨到眼眩，妄有所睹耶？实无此人。”其家走骑报于相君，相君白于徽宗，诏虚靖张天师往治，至则婿不知所之矣。到郡才十日，张召内外诸神，问蛇所在。皆莫到。继呼城隍扣之，亦辞曰“不知”。张怒责甚峻，敇阴兵行棰挞，楚毒备极，诉云：“彼物之灵，上与天通，言出于口，大祸立至。”张曰：“吾之法力，诛之有馀，今但欲得其窟穴。汝若不告，当先(吕本多一“受”字。)戮。”于是神俛首密白其处，张择日诣之。去穴三里，结坛五层，其广数十丈。坛成，悉集一城吏民，使居于其上，而领众道士作法。初飞一白符，寂然无闻。次飞赤符，继以黄符。良久，风云勃兴，雷雹四起，青气黑烟，(吕本作“青氛黑雾”。)蔽满山谷，见者危惧。少顷烟散，张持法如初。俄白气滃于天际，或黄或紫，如是者四五变。坛上人尽颠仆怖哭，立待吞噬。张使人人口衔土一块，以御邪沴。遣取州印置前，语众曰：“白蛇之神尽于是矣，必将自出。如越过五坛，虽吾亦不复有生理。茍不吾敌，则止于三层，邪不胜正，此邦当无忧也。”已而烈火从穴中发，渐及坛畔。大蛇呀然张口，势欲吞坛，矫首素(黄校：疑误。)空，高出望表，迤逦且近，引其身绕下层四五匝。张左手执州印，右手执玉印，端坐对之。蛇缩恧挫沮，进退不可，躯干渐低摧，似若为一山所压，冲第三级而止。即飞剑杀之。其后累累而出，小者犹如柱，几数万条。张曰：“首恶盖牝者，种类实繁，此难悉诛，然亦不可恕，择其为孽者去之足矣。”顾父老壮勇者，解所赍刀剑，斩其如柱如楹者二十馀条。皆为法力所束，帖帖受剑。其馀以符付神将驱出境外。又数日，率郡民视其穴，左右床，(吕本作“有石床”。)正中盖其蟠憩之处。白骨山积，皆前后所啖食之人，臭闻百里，经月方息。虚靖为汉天师三十代孙，平生不娶，京师将乱，潜出城还乡。尸解，复隐于峨眉山，蜀人时或见之。天师嫡派遂绝，今以族人绍厥后云。

　　宣和二年，太师蔡京府有奇祟染著。其孙妇每以黄昏时艳装盛服，端坐户外，若有所待；已则入房昵昵与人语，欢笑彻旦；然(吕本作“晡”。)后昏困熟睡，视骨肉如胡越然，饮食尽废。蔡甚忧患，(吕本作“恚”。)招宝箓宫道士治之，及京城名术道流，前后数十辈，皆痛遭折辱，狼狈乞命而退。时张虚靖在京师，密奏召之。才入堂上，鬼啸于梁。张曰：“此妖怪力绝大，盖生于混沌初分之际，恐未易遽除。容以两日密行法，若不能去，决非同辈所能施功，吾亦未如之何矣。”蔡问所欲何物，但令办香花茶果，他一切弗用。三日后，诣蔡府，坐未定，有大飞石自梁而坠，几败张面。俄梁上一物如猿猱，笑谓张曰：“都下法师无数，并出手不得。汝何等小鬼，敢来相抗？”张弗顾，但焚香作法。猱忽自左手第一指出火下烧灼之，张凝然不动，就火中加持良久而灭之，自第二指出火如初；五指既遍，复用右手暨两眼；最后举体发烈焰，满堂炽然，不可向迩。张略无所伤，喜曰：“祟技止此尔。”叱之使下，缩栗震慑，张纳诸袖中。将起，蔡曰：“可使见形大乎？”曰：“大则首在空中，虑不无惊怖。”蔡固欲验之，乃出而再叱，声未绝口，已高数十丈。蔡惧，请救(疑是“敕”字之误，吕本作“急”。)收之，遂复故形。蔡谕使诛之，不可，曰：“此妖上通于天，杀之将有大祸。今窜之海外，如人间之沙门岛，永无还期，谴罚如是足矣。”遂舍去。孙妇即日平愈。时此老七十四岁，稔恶误国家，(吕本多“欺君罔上”四字。)祸将及，以故变异如是。

　　绍兴二十年四月，秀州海盐县并海之民，未晓将趋县。忽闻海中歌讴之声，欢沸盈耳。惊而东望，遥睹大舟从横波间来，皆伫立凝俟。既近，见大鰕数十枚，各长丈许，策翼两傍，随之而进。少顷抵岸，则元非舟舻，群鰕亦散。但一巨鳅困阁沙上，时时扬鬐拨刺，巍然而高，殆与县鼓楼等，长百丈不啻，额上有窍径尺，其中空空。倾邑传闻，争来聚观，接踵于道，以为怪物，不敢辄犯。经日，始有架梯蹑其背者。久而知无它异，兢脔其肉。又两日，尚能掉尾转动，遭压死者十人。或疑为谪龙，虽得肉，弗敢食。一无赖子先煮尝之，云极珍美。于是厥价陡贵，至持入州城，每斤为钱二百，渉旬乃尽。吾乡祝次骞，时为县宰，命取其目，睛大如桃，光采可鉴，俨然双明珠也。凡数日，水滴尽而枯。颔骨长二丈五尺，县后溪阔二丈，祝遣人舆致，用以为梁。每脊一节，堪作臼捣米；祝之宗人在彼，携数臼以归，至今犹存。识者谓鳅居鲸渊中，必尝为人害，故神明诛之云。祝长子东老，时年十一岁，亲见之。甲志所书漳浦崇照场大鱼，正此类也。

　　董汉(叶本作“宾”，明钞本作“滨”。)卿字仲臣，(叶本作“臣”。)饶州徳兴人，娶于同县祝氏。绍兴初为汉州守，卒于官。其家不能遽归，暂居于蜀道。长子元广，亦娶于祝，既除服，调房州竹山令，妻生二(按下文，当作“三”，叶本、吕本均同。)女而死。元广再娶一武人之室，秩满，挈家东下。与蜀客吕使君(原注：不欲名。)方舟偕行，日夕还往，相与如骨肉。继室微有姿色，性颇荡。元广到临安亦死。吕阳示高义，携其孥复西，遂据以为外妇，蓄之郫县。而三女不知存亡矣。祝次骞以两世宗姻之故，痛恻不去心，屡嘱乡人制帅王恭简公访求之，杳不闻问。(叶本作“杳无消息”。)乾道初，祝知嘉州，就除利路运使，正与吕为代。恶其人，不俟合符，先期解印去，岁(叶本多一“在”字。)丙戌。其子震亨东老摄四川总(吕本多一“干”字。)属受檄来成都，涂经绵右。(叶本作“州”。)吴仲广待制为绵守，开宴延之，倡优毕集。一妓立于户椽傍，(此句叶本作“中一妓傍楹而立”。)姿态恬雅，不类流辈。东老注目，询队魁曰：“彼何人？”曰：“官人喜之邪？”曰：“不然，吾以其不似汝曹，故疑异而问耳。”魁笑曰：“是薛倩也。”未暇应，吴适举杯相属，辞以不能饮。吴责队魁，必使劝酬。魁笑曰：“若欲总干饮尽，非薛倩不可。”吴亦解颜曰：“素识其人乎？”曰：“前者未常到大府，何由与此曹款接？但见其标格如野鹤在鸡群，非个中人，所以扣诸其长，无他意也。”吴即令侍席。因密谂之曰：“汝定不是风尘中物，(叶本作“人”。)安得在此？”始犹羞涩不语，久乃言：“(明钞本多一“我”字。)本好人家儿女，祖父皆作官。不幸失身辱境，只是前生业债，今世补偿，夫复何说！”东老矍然有感曰：“汝祖汝父，非汉州知州竹山知县乎？”倩惊泣曰：“吾官如何得知？”东老曰：“汝母是(原本作“汝”，黄校改为“是”字，叶本作“姓”。)祝乎？乃我姑也。吾闻汝母子流落，寻觅累年，(叶本多“未尝少置怀抱”六字。)不意邂逅于此。”又历道所从来，(此句叶本作“又历询所由”。)乃知昨为继母鬻于薛媪，得钱七十千，今在籍岁馀矣。语竟，不觉堕泪。一座倾骇，争致问。东老曰：“其话甚长，兹未可以立谈尽，他日当言之。”酒罢，归馆舍。翌日，倩偕其母来，吴守亦至。因备述本末，丐为除籍。吴曰：“此易尔，事竟如何？”曰：“正有望于公。其人于震亨为表妹，必嫁之。当以此行所得诸台及诸郡饷赆为资送费。今且托之于合人间。”(上三字黄校疑误，叶本、吕本均作“令人所”。)吴笑曰：“天下义事，岂应一人独擅。吾当以二十万钱助之。”东老遂往成都，越一月复还，合所得为五十万，悉付倩。吴喜曰：“已为择一佳婿，即嫁之矣。”婿姓史，失其名，次年预乡荐。又物色其兄弟所在，运使皆赒以生理，汉州之后，赖以不绝。

　　嘉州渔人黄(下文均作“王”，叶本亦作“王”。)甲者，世世以捕鱼为业，家于江上。每日与其妻子棹小舟，往来数里间，网罟所得，仅足以给食。它日，见一物荡漾水底，其形如日，光采赫然射人。漫布网下取，即得之，乃古铜镜一枚，径圆八寸许，亦有雕镂琢克，(上二字叶本作“瑑刻”。)故(叶本作“固”。)不能识也。持归家，因此生计浸丰，不假经营，而钱自至。越两(明钞本作“四”。)岁，如天雨鬼输，盈塞败屋，几满十万缗。王无所用之，翻以多为患，与妻谋曰：“我家从父祖以来，渔钓为活，极不过日得百钱。自获宝镜以来，何啻千倍？念本何人，而暴富乃尔！无劳受福，天必殃之。我恶衣恶食，钱多何用？惧此镜不应久留，不如携诣峨眉山白水禅寺，献于圣前，永为佛供。”妻以为然。于是沐浴斋戒，卜日入寺，为长老说因依，盛具美馔，延堂僧，皆有衬施，而出镜授之。长老言：“此天下之至宝也，神明靳之，吾何敢辄预！檀越谨置诸三宝前，作礼而去可也。”王既下山，长老密唤巧匠，冩仿形模，别铸其一。迨成，与真者无小异，乘夜易取而藏之。王之赀货(吕本多“自是”二字。)日削，初无横费，若遭巨盗辈(叶本作“辇”。)窃而去者。又两岁，贫困如初。夫妇归(原本有“咎于”二字，叶本、吕本、明钞本同，黄校删。) 弃镜，复往白水，拜主僧，输以故情，冀返元物。僧曰：“君知吾向时吾不辄预之意乎？今日之来，理之必然，吾为出家子，视色身非己有，况于外物耶！常忧落奸偷手中，无以借口，兹得全而归，吾又何惜！”王遂以镜还，不觉其赝也。镜虽存而贫自若。僧之衣钵充牣，买祠部牒度童奴，数溢三百。闻者尽证原镜在僧所。提点刑狱使者建基(叶本作“台”。)于汉嘉，贪人也，认为奇货，命健吏从僧逼索。不肯付。罗致之狱，用楚掠就死。使者藉其赀，空无储。盖入狱之初，为亲信行者席卷而隐。知僧已死，穿山谷径路，拟向黎州。到溪头，值神人，金甲持戟，长身甚武，叱曰：“还我宝镜。”行者不顾，疾走投林。未百步，一猛虎张口奋迅来，若将搏噬。始颤惧，探懐掷镜而窜。久乃还寺，为其俦侣言之。后不知所在。镜所隐没，亦足为富矣。隆兴元年，祝东老泛舟嘉陵，逢王生自说其事，时年六十馀。(右五事俱祝东老说。)

　　林开三命，世俗日者多托其书以自附，然初未睹厥真也。宣和间，其人在京师，莆田黄(原误作“王”，据标目改。)至一(静)以太学上舍登科，除秘书省正字。尝邀之论命。长子方龆龀，立于旁，亦漫令谈休咎。林曰：“此儿科名远胜君，至究竟处，但只相似耳。其后至一终于朝奉郎。”长子者，师宪也，状元及第，然亦仅至郎官而止。师宪初发乡举时，以绍兴五年试南宫，既出院，梦题院门曰：“依旧家山万里，重新场屋三年。”是岁本中优选，以误用韵榜罢。八年遂冠省闱，以无廷对，擢居正奏第一。先是其伯父梦神人告曰：“君家有此双名玉，天下流传第一人。”又邻人王氏，梦其居挂金符，榜曰状元坊。自谓子孙必应兆，每夸语于里闾。久而益贫，遂货于黄氏。不数年，师宪捷书来。初命名时，盖慕东汉隐君子鼻祖叔度之为人，已而年寿才止于四十八，与叔度同。

　　黄师宪魁省闱时，胡邦衡以枢宻院编修官点检试卷，得其程文，黄袖启谢之，有“欲治之主不世出，大名之下难久居”之语。胡虽赏其骈俪精切，而讶“难久居”之句为不祥。后胡获罪来福州，黄致子鱼红酒为饷。胡报以诗曰：“盈尺子鱼来丙穴，一瓶女酒敌新州。”自言以子对女、丙对新为工。盖新兴酒绝佳，闽人重之，故形于诗句。未几，胡再谪新州，黄亦不至达官。所谓难久之词，皆先谶也。

　　黄宋泳(永)，莆田人，师宪状元之从兄也。幼时戏于厅，正昼云雨晦冥，雷震轰轰，绕柱穿屋(叶本无“屋”字。)壁而过。家人意其惊怖，争出寻之，元在戏处端坐，无所觉也。得一斧，长三寸，非铁非石，凿小孔而无柄，盖雷神所执而误堕者。诸人传玩未已，黄持入藏之。雷复至，似访其物，不可取。俄顷开霁，宣和间，黄以童子入京，蒙召对，赐五经及第，仕止郢州通判。斧至今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