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景02 中华文库

　　抚州宜黄人邹智明，家饶于财，暴得疠疾，昏昏不知人。一日少间，语其妻，使请师叔。师叔者，其族叔也，为僧，住持临江寺，能诵《孔雀明王经》，至则曰：“可于房内铺设佛像，而即床前诵经。”妻如其戒。僧诵两卷毕，出就饭。智明望见挂像处，一孔雀以尾逐疠鬼。僧竟经(吕本无“经”字。)读疏去，日将暮，一小鬼来告曰：“我辈佩佛敕，行当去此，但公头上有钉未拔，愿多烧冥钱与我，便相为除之。”于是呼干仆饶山散买楮币，聚焚于庭，诸鬼奇形异状以十数，舞谢欢喜。其先告者径登床拔钉而去，且言曰：“我明日往县市曽打银家行病矣。”先是智明最苦头极痛，登时豁然如失，平旦即能起。欲验其事，走介扣曽匠家，果云忽害伤寒。

　　建昌麻源第三谷，山水清邃，为江西胜处，有僧寺道观各一所。僧姓陈者自缢死，其弟子邦彦，邹氏子也，代掌寺事。尝谒三里外民家作缘会，徒众尽行，旋募村农陈三守舍。甫二更，明灯独坐，闻户外咄咄有声。方疑怖间，一僧揭帘入，吐舌至地，陈惊奔入厨，握庖刀望空乱斫，殆如失心。夜过半，寺众归，觉屋内呼扰撼闹，趋视，陈已昏惑，良久乃苏。临川漆匠陆生者，常为僧役，然至暮则寓宿观中。南城王三锡时在观读书，谓之曰：“汝就彼用工，何不择一室休憩，乃挈孥来此。”陆笑曰：“吾往来两处久矣，向者元不知有变怪，昨携小子以暑月宿于寺庑，因为蚊蚋所挠，避之于法堂中屏内。时夜方半，月色满庭，望(吕本多一“见”字。)一僧系皂裙，曳靸鞋，従东廊上，西廊下，口呼邦彦不已，如是者数次。吾父子恐甚，忧其且来，屏息不敢喘，幸而自去，従此不复夜往云。”

　　云门寺人有一魈鬼怪，颇幻吓人。尝有游客至，主僧邦彦馆之于山门旁小室。冬夜附火，不觉昏睡。及开目，见一物长三尺，蓬发鬅鬙，正相对坐。客惊呼出户，邦彦闻之，徐行笑视曰：“何害！何害！只是蓬头小鬼耳。”麻源巡检邓珫来治小亭，馆于寝堂。时表兄王三锡在道观，常相过。王告之曰：“深山多怪异，须益置仆从，以备不虞。不然，徙入僧房，乃可安寝。”珫弗信。一日，折简召饭，遽言便欲还家，王讶其匆匆，珫曰：“不听兄教，昨夕只一小吏伴直，珫寝于大床上，夜分熟寝，闻左榻上如人持重物敲击者数四，仓惶呼吏，吏固已怖慑，遂相携开关而走，历阶十馀层，不暇蹑级，衮攧趣下。惊魂至今未定，岂容更留哉！”是晚辞去。

　　邵武光泽县村疃曰牛田乌陪，富民邓生买一妾，嬖爱殊甚。妻不能堪，遂自经而死，即日响怪百端，邓苦之，而无计可息。召墓师两人为卜葬，馆于书室，邓不可(周本作“敢”。)径就枕，且傍壁寝，令客处外。夜月正明，闻窗下芭蕉林风敲扑蔌声，失惊曰：“又来也。”客方问其故，死妻已批发立帐边，渐逼枕席，客口舌间为发所沾绊，三人呼骇起走，不复寝于彼矣。妾当昼入酒库，见主母垂发立其侧，即悸倒地上，几至陨命。讫于妻葬，乃已。(右四事临川黄日新说。得之王三锡。）

　　方子张为会稽仓官，僦民屋作廨舍。庖中炊饭熟，婢举甑时，忽三分失其一。已而殽馔亦然。阴伺之，了无所见。主母疑婢盗与人，屡加鞭笞，而竟不能得其实。一老媪尝至彼，遇异物，一足踸踔。不暇细赌容状，悸而出，以告子张。子张异焉，谋徙居以避他祸。偶步至邻家，望小室内望一龛帐极华洁，试往视，正画一巨脚，略无相貌。扣其人，但窘挠不答，若无所措，乃悟常日盗饭者此也。郡士姚县尉，精法箓，善治鬼。语之故，姚曰：“是名独脚五通，葢魈类也。君欲治之乎？”子张曰：“幸不为大过，无用深惩，只令绝迹勿相犯足矣。”姚为飞符约敕之，自此寂不至。

　　孙判官者，汴京人，南渡后居于秀州魏塘。气质轩举，好谈修身养生之事。每岁初夏，辄舁一桌置庭前烈日中，偃卧其上，又以一桌覆之。当食时略起，食已复然，自旦迨暮乃罢。如是者竟三日。剧暑不渴，凡所谓暑药，未尝向口。専啖冷虀粟饭，亦无蔵府泻泄之疾。常自矜诧，言可以不死，识者亦以得道当享上寿期之。乾道五年，官于毗陵，恃色力盛壮，与娼女媟狎无期度。讫丧其躯，年才六十馀。

　　孙俦大夫者，邓州人，在金国为千户长。绍兴末归正得官，淳熙中为京西兵马副都监，因买田筑室于谷城。其人甚勇，庖婢尝报：“比夜入厨，辄有一物蹲灶下，蓬头垂发，不可认面目，呼之不应，逐之不退，必鬼也。”孙曰：“此后再来，当告我。”明夕又至，孙往视之，信然，笑曰：“是桑仲军吃了底人魂魄耳。”即奋拳揕其顶，立没于地。迨早命仆发土，得遗骨一具，乃辇而弃诸野。

　　孙俦家藏宝剑绝异，夜置庭下暗处，则星象皆灿列其上。襄阳前军统制赵严者，亦自北来，为予弟景裴言：“顷辽主天祚在位日，有星陨于燕，光彻禁廷。既入土，犹荧荧然。召太史讯其占，对曰：‘其下必有异。’立遣掘视之，深入七八尺，得铁矿一块，其重百馀斤。命付入作司，铸作十剑，欲试其利钝，唤狱中一死囚出，被以厚甲三重曰：‘我今赦汝。’囚喜而拜谢。即举剑斫其腰，并三甲皆断。其坚利如是。尝以一与驸马都尉，孙君盖得此云。”裴弟屡求观，力拒之，曰原未尝有，其意畏人夺取之也。裴时官襄帅幕府。(右四事景裴说。)

　　庆元元年五月，湖州南门外，一妇人颜色洁白，著皂弓鞋，踽踽独行，呼赁小艇，欲从何山路往易村。既登舟，未几即偃卧，自取苇席蔽其上。(上三字叶本作“以蔽”。)舟才一叶，展转謦欬必相闻，而寂然无声。舟人讶焉，举席视之，乃见小(原本作“一”，从明钞本改。)乌蛇，可长尺许，凡数千条，蟠绕成聚，惊怛汗流，复(叶本多“以席”二字。)覆之。凡行六十里，始抵岸步，(叶本作“乃”。)扣舷警之。奋而起，则(叶本无“则”字。)俨然人形，(叶本作“矣”。)与初来(上二字叶本作“下船”。)时不少异，腰间取钱二百，偿顾直。舟人不敢受，妇问其故，曰：“我适见汝如此，那敢接钱。”笑曰：“切莫说与人，我从城内来此行蛇瘟，一个月后却归矣。”徐行入竹林，数步而隐。彼村居人七百家，是夏死者殆半。初，湖、常、秀三州，自春徂夏，疫疠大作，湖州尤甚，独五月少宁，六月复然，当是蛇妇再还也。吁，可畏哉！沈清臣女嫁闽帅詹元善，老妪来福州说此。

　　髙州茂名县，本唐潘州也。县界有黄尖岭，父老言昔有仙人姓潘，居此链丹。近十数年来，土人入山凿石，乃得树木屏于石中，葢仙所遗丹剂堕地融结者。一层复一层，殆可揭取，但枝叶端正者百无一二。民黄氏擅此山，外人欲采伐，则先以盐彩与之，然后入山，祀土神(吕本作“神”。)毕，徐徐施工。朱子渊为巨(吕本作“桂”。)帅，致两屏遗予，老干扶疏，上挟云气，下临广漠，混然天成，略无斧凿一迹。非若祁阳所产，藉(“藉”当作“藉”。)人力磨治，故痕腭髙下，失其自然也。又云海涵万族，无所不有。范石湖《虞衡志》尝载石柏，今方得一株，自海底石块上生，根株盘错，枝叶如画，其色紫，其根白，其质皆石也。天阴雨时，必有水珠在叶上，枝间亦有柏子，皆石脂凝结而成。子渊赋诗云：“海物难穷造化奇，后凋惟有岁寒知。谁将修月黄金斧，斵就凌云紫玉枝。直干岂容尘点涴，灵根偏与石相宜。天然不假栽培力，肯逐春风盛与衰。”予和之云：“海底灵根石效奇，山经地志不曾知。凝红幻出珠千颗，染紫装成玉一枝。鹤骨龙姿随质见，鸾栖鳯宿与香宜。元戎髙唱真难和，愧我年来笔力衰。”又有石梅、石松，则未之见也。(子渊说。)

　　乐平余六七郎者，娶程氏女，才一年。尝白昼欲登榻，见一蛇蜿蜒于上，仅长丈馀，而匾阔三寸许。程骇怖，呼家人共取仗□逐之，蛇跃下，径出房门，遂不见。里俗相传，山木间有所谓旺神者，魈类也，颇能见妖怪邀索祭享，然其威灵亦殊不章赫，虽村巫社觋，亦能去之。甚者化为人，或为蛇，与妇人乱。于是余氏疑焉。程意状罔罔，稍与平日异，亦莫知其遭祟与否也。逾月而死，方敛尸于地，蛇复来，踞其腹，形模全似前所赌者。人携杖至，亟奔趋而出，不知所在。此蛇葢名曰猪豚云。是时庆元元年二月也。

　　张魏公宣和中为成都士曹，母卜冀夫人奉道，每日斋道人一员，不问所从来，或亲出焚香加礼。尝有一客至，叹曰：“夫人当有贵子，今安在？”曰：“见为曹官，方在州仓纳粟。”客径往就谒，既相见，熟视不语。公呼小吏有所言，乃揖公起行数十步，即呼为相公，拱白曰：“公之贵相在语声与行步间。従此不十年，海内将(吕本多一“大”字。)乱，公当出入将相，掌握兵柄，为国家立事建功。愿自爱。”公竦然谢不敢当，客亟趋出，不暇扣其何处人，何姓氏也。所言既验，每托蜀士阴访求之，莫能得。后谪居和州，为秦丞相所忌，必欲置诸死地，公绝忧之，未知所以自脱。此客忽排闼而入，望其仪貌，俨与三十年前无少异，迎语之曰：“吾昔求先生不可致，正尔牢落，肯恵然相顾，何耶？”客曰：“知公以时相为忧，故来奉告，彼乃死人耳，何足虑？异时公当复旧物，福未艾也。”公长子钦夫栻出揖，客熟睨良久曰：“两眼视物欲裂，好处正在阿堵中。他日为西南帅臣，名满天下。”时次子定夫杓方数岁，在寝未起，公曰：“尚有稚儿，欲丐题品，但正睡熟，不可唤觉。”客秉烛就视之，笑曰：“大有福，胜如哥哥，未易量也。”少顷告去，讫不复再见。余仲庸闻此事于钦夫。

　　徳安府应山县治南半里许，过小溪，有野寺。寺外数十步间，一槐树髙可二丈，阔称之，根株与常槐等，但遍体柔条缠结，若藤蔓然，莫见其所起处。每枝必分两岐，叶叶皆背面而生，无一相对，虽孙枝数寸者亦然。婆娑茂蔚，土民相与爱护，故露植空旷之野，未尝翦伐。士大夫经此，必往赏玩。政和中，花石之役兴，有欲徙置禁苑者，而盘踞牢甚，不可发掘，乃止。鄱阳张焄为邑宰，命画吏睥睨，将写为图以寄饷四远，竟不能落笔，亦止。

　　应山县外大龟山，髙峻可二十里。其上有小寺，寺外一池，泉源未尝少竭，产一种鱼，形模与常异，名曰牙儿鱼，有四足，能登岸升木，作声咿嚘，全如婴孩，大者亦重一斤许，相传云不可网钓。尝为寺头陀捕取其一，欲烹而食之，傍人苦词劝止不听，未几疫死。自是人莫敢害。张芸叟《南迁录》云：“过武昌见苏子瞻，言近获一鱼，似鲇而有四足，能履地而行，不敢杀，复纵之江中。或曰：‘此鲵鱼也。’”殆亦此类。王闻礼立之过雅州，有馈一枚，如前所说。

　　蕲州境有三洞：一曰龙洞，在蕲水县三角山下，神龙居之，祷雨皆应，而光景变化，未尝表露；二曰龟洞，在近郊广教寺，龟生其中，品类不一，而绿毛者尤多；三曰蛇洞，在蕲口镇侧，盖白花蛇所聚，今不复有矣，土人捕采，乃出罗田山谷中。施小路温舒自信阳守解印造朝，舟抵蕲口，诣近处龙峰寺游观，距蛇洞不远，询于寺僧，皆言徒有其名耳。因信步到方丈后，蹑石级百层，得一堂，方叠足坐憩，傍人惊曰：“一巨蛇正蟠屈于下。”相与持挺击逐，施遽下榻，蛇径入山，见者无不汗骇。此蛇之毒甚于蝮，或为所伤，须急剜出(吕本作“其”。)肉，少缓则遍体尽生白纹方花，如其形，不逾时必死。施到阙除蕲春守，葢且将为地主，故山川之灵阴相之，特令此物出异以示众。吁，其危哉！言之使人毛竖。(右五事余仲庸说。)